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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新衣.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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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新衣》
作者:
1|大年三十
苏禧出生在大年三十的雪夜。 今儿恰是她的生辰。
大燕朝有个习俗,孩子落地便是一岁,过年又长一岁。是以苏禧虽说十二了,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才十岁的小姑娘而已。
苏禧送走几位前来贺寿的闺中密友,从后院回来,雪仍在下。雪花瀌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麂皮靴子踩在上头“咯滋咯滋”作响。苏禧走进屋中,掸去肩上的雪沫子,取下樱色遍地金葫芦纹斗篷交给一旁的听雁,走向暖阁。
听雁把斗篷收进雕花亮格柜里,听鹤把一个小巧的手炉放到苏禧手里,道:“今儿怪冷的,姑娘在外头待了这么久,想必早冻坏了。”
苏禧歪在大迎枕上,身子放松,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苏禧捧着小手炉,待手上暖和一些才道:“唐姐姐和郁姐姐特地来给我过生辰,我岂能不作陪。即便冷一些,我心里也高兴。”
听鹤见自家姑娘唇瓣弯弯,精致漂亮的脸蛋儿被屋里的地龙一蒸,白里透粉,更是显得娇嫩可爱。仿佛院子里被皑皑白雪压弯的梅花枝儿,梅花从雪中绽放,花瓣鲜嫩,是冬日最秾艳的颜色。
便是听鹤跟了苏禧三、四年,此时也不免痴痴地看愣了。好半响,听鹤才回过神,道:“奴婢炖了银鱼羹,正在厨房灶上煨着,姑娘可要吃点儿?您方才就没用什么,这会儿距离傍晚的家宴还早,不如奴婢给您盛一碗端来吧。”
苏禧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听雁、听鹤、听鹭、听鹂。
听雁和听鹤年长些,今年十三,听鹭和听鹂则十二。
这几个丫头各有各的好,听雁会拳脚功夫,六岁起跟着苏将军身边的大管事习武,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对付一两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苏老将军特意将她调来苏禧身边,保护苏禧的安危。听鹤则是厨艺好,苏禧嘴巴挑剔,只吃得惯她做的菜。剩下两个丫头,听鹭略通医术,听鹂的绣活儿一绝。
这四人伺候苏禧有好些年头了,事事尽心尽力,又恪守本分,便是苏禧的娘亲殷氏那般挑剔的人,对这四个丫头也是赞不绝口。
此时,苏禧听闻这番话,拨弄手炉的手顿了顿,过了很长时间,才放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忍痛拒绝道:“不吃。”
苏禧听不得这些话,怕自己抵抗不住诱惑。她把手炉放在紫檀卡子花三弯腿香几上,捂住耳朵,水汪汪的眼睛饱含央求:“听鹤姐姐别说了,我自己有分寸。况且我不是说过么?除了一日三餐,旁的时间不要往我屋里送吃的。”她自制力差,能忍住不吃委实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听鹤道:“可您午膳也没吃什么。”只一块玫瑰凉糕,小半碗银耳蛋奶羹,又不是麻雀,哪儿能吃得饱?
苏禧道:“够多了。”
她担心听鹤再劝下去,自己很快便破功了。苏禧推了推听鹤的腰,把听鹤往外头赶,“你出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若是我不叫你,你们就别进来。”
*
苏禧是苏府最小的姑娘,排行第九。
苏老太爷早些年跟着太|祖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太|祖登基后,老太爷苏清波被封为从一品的宣威大将军。苏老太爷在武将中颇具威望,便是今上亲政后,对苏老太爷也多有尊敬。
苏老太爷有三个儿子,长子苏振,次子苏扬,幼子苏拓。长子和幼子皆是老太太谭氏嫡出,次子则是姨娘何氏所出。苏禧的父亲正是苏府的大老爷苏振,今年三十有九,行将不惑之年,如今在朝中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苏禧上头还有两位嫡亲的哥哥,一个是苏礼,一个是苏祉,皆是习武之人。
本来,苏家上上下下都是武夫,养出来的闺女即便不是五大三粗,也极有可能是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偏偏苏禧不是。
苏禧的模样不随苏大老爷,而是随了娘亲殷氏,生得玉雪可爱,唇红齿白。不过十岁,已能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貌了。加之娘亲殷氏是内阁首辅殷周兴的女儿,当年上京最有名的才女之一,殷氏不仅生得美,更注重仪表形态,自然受不了女儿学着男子那般舞刀弄棒。
因此,苏禧刚一出生,殷氏便亲自将她带在身边抚养,锦衣玉食、珍馐玉馔地娇养着,生怕她学去半分丈夫或者儿子身上鲁男子的气息,这才养成了苏禧如今的性情。
听鹤想起苏禧笑时两靥盈盈的模样,心中暗叹,这般容貌,性子又娇软,难怪大老爷和大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连那两位不易近人的大爷和二爷,也对这妹妹宠爱有加,爱护的不得了。
听鹤退出暖阁,往小厨房走去,对里面看火的小丫头翠竹道:“银鱼羹继续温着,过了傍晚,若是姑娘仍不吃,再倒了罢。”
翠竹见听鹤过来,站起来道:“听鹤姐姐放心,交给我吧。”
听鹤点点头,期间又进屋问过苏禧两次,苏禧都摇头说不吃。
听鹤瞧了瞧苏禧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心里颇有些困惑,听鹤认为小姑娘就该圆圆润润的才好看,珠圆玉润,那才是有福气的象征。偏她家姑娘也不知怎么了,自打前阵子醒来后,便节衣缩食,每日克制着自己的饮食,连平素最喜欢的八宝糖酪也很少吃了。
昔日那张圆圆的苹果脸,如今已经瘦了一圈儿,露出尖尖巧巧的下巴。虽仍旧好看,但听鹤心疼苏禧,也就不大赞同这种行为。
殊不知苏禧是经历过前尘往事的人,上辈子她就是没管住自己的嘴,既贪吃,又懒惰。姑娘家小时候圆润一些还能称之为可爱,长大后若是依旧圆滚滚的,那就委实不好看了。
苏禧想起曾经受过的嘲讽,默默抿了抿嘴角,这回她再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简直白白浪费了这张脸”了。
*
殷氏过来时,听鹤和听雁都被苏禧赶了出来,站在廊下。
听鹤、听雁屈膝行礼,道:“夫人。”
殷氏看了一眼内室,璎珞珠帘紧闭,瞧不清里头的光景。殷氏问道:“怎么不在里头伺候,杵这儿做什么?”
听鹤垂着头,很是没办法的样子,道:“姑娘不许奴婢们在里面伺候。”说着,又将苏禧今儿中午不肯用膳的事儿提了提。
殷氏黛眉微微一拧,问道:“姑娘不吃饭,你们可劝了?”
听鹤道:“劝了,姑娘不听我们的。”
殷氏便没再说什么,举步走入室内。
殷氏拨开璎珞珠帘,唤道:“幼幼。”
与此同时,苏禧正坐在妆镜前,打量镜子里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儿,肉嘟嘟的双颊,苏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低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苦恼地皱紧了眉头。这会儿还小,身上有点肉不算什么,可她心里清楚,若是再不控制下去,再过个两三年,她就成为大胖墩儿了!
其实胖也没什么,就像她上辈子,活得开心就好。
傅仪是世人眼中才情兼备、才貌双全的贵女,更是上京城无数才子倾慕的对象。
上辈子苏禧嫁给了庐阳侯府的长子厉衍,这门婚事说起来还是庐阳侯府高攀了,只是厉衍心里只有傅仪一人,便是成亲两年,也从未碰过苏禧一下。苏禧被家人宠坏了,骨子里又娇气,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这便算了,偏傅仪挑她最痛的地方踩,刚才那句“白白浪费了这张脸”,便是出自傅仪之口。若是论别的,苏禧认为自己不会输得太惨,唯有体重这一条儿,苏禧争辩不了。
“幼幼?”殷氏又叫。
苏禧回神,瞧见殷氏以后,讪讪地放下捏肚皮的手,见殷氏没别的反应,这才甜濡濡地叫了声“娘”。
苏禧是大房唯一的闺女,也是苏府最小的姑娘,刚出生时,殷氏便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幼幼”。
殷氏走到罗汉塌上坐下,问道:“听丫鬟说你不肯吃饭?”
苏禧心道不好,每当殷氏用这种凉凉的眼神看她时,那就是心情不豫的象征。苏禧连忙坐到殷氏身边,笑嘻嘻地瞅着殷氏:“娘别听她们胡说,今儿是我的生辰,我哪能不吃饭呢?”
殷氏一脸“少糊弄我”,拿手指戳了戳苏禧的脑门子:“你也知道今儿过生辰,这般不让人省心。饿坏了自己的身子,是想让谁好过?”
殷氏慢悠悠地问:“还敢犟嘴?”
苏禧忙闭紧嘴巴,拨浪鼓似地摇头:“女儿不敢。”
殷氏本欲让听鹤去厨房做点吃食,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到酉时了,距离家宴只有半个时辰,便没再逼着苏禧吃东西。她道:“老太太昨儿还念叨你,说你好几日不去看她,她老人家怪想你的。一会儿家宴开始后,你同老太太多说说话。”
谁不知道苏府的老太太谭氏最喜欢这个孙女儿。
苏禧乖巧地点点头。
殷氏略坐了一会儿便被上房的人叫走了。今儿是大年三十,殷氏又是宗妇,好些事情都要她插手,忙得脚不沾地。便是来看苏禧,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的。
殷氏离开不久,苏禧略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去前厅。
听鹭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喜色道:“姑娘,二爷从边关来信了,还托人给您带了生辰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考虑到古时候没有“女神”这个词儿,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嘿嘿,算是提前剧透了。
好久没有开文,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胖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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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翡翠团子
听鹤口中的二爷,是苏禧的二哥苏祉。
苏祉秋天时跟着老太爷苏清波去了边关,至今未归。前儿老太爷刚往家里递了消息,说是尽量赶在上元节之前回来,苏禧本以为二哥不会再特地送自己礼物了,没想到二哥还是想着她的。
两个大大的香樟箱子,足足有半个苏禧那么高。打开一看,左边那个是极具边关特色的小玩意儿,右边那个满满一箱子的布匹衣料。苏禧拿出一件孔雀蓝嵌玫红滚条的香云纱看了看,颜色鲜艳,花纹繁丽,是布料中的上品。再一看那箱子,多是这种布料,要搜罗这么多,恐怕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她的二哥知道她喜爱漂亮的衣裳,即便远在边关,也没有忘记她。
苏禧忽然走了神儿。她想起自己上辈子也很喜欢华美精致的衣裳,奈何体型宽胖,稍微穿得鲜艳一些,二房的两位堂姐便讽刺她像个“圆滚滚的翡翠团子”。
苏禧很受伤。之后穿衣服便尽量避开颜色鲜丽的,只挑简单朴素的。
只是心里仍旧向往那些被她束之高阁的漂亮衣裳。
若是这辈子她瘦下来,是不是就能穿了?
“姑娘?”听鹭见苏禧走神,忍不住唤道。
苏禧“唔”一声,轻轻地眨巴两下眼睛,恍然回神。
听鹭问道:“您看这些东西放哪儿好?”
苏禧想了想:“放进偏室吧,跟唐姐姐和郁姐姐的礼物放一起。”
听鹭应下,让人将两个箱子抬进偏室。
这厢,听鹂捧来家宴上穿的衣服,询问苏禧:“姑娘,你看穿这身儿衣服成吗?”
苏禧看去,一件桃红纱的镶边凤穿牡丹纹夹袄,底下配一条百褶石榴裙,脚踏上放着一双雪青缎绣鞋。搁在以前,苏禧是极喜欢这身搭配的,只是如今她并非真正的十岁小姑娘了,对颜色有独到的见解,再看这一身衣裳,桃红配大红,即便是过年,也着实喜庆得过头了。
苏禧道:“我不是有一条浅色的月华裙么?把那条裙子拿来,我就穿那一个。”
听鹂略有些诧异,那条月华裙是年前殷氏让绣春居的人缝制的,裙子共有十幅,颜色素雅,轻描淡绘,极其精致。绣春居的衣裳千金难求,一年仅做十件成衣,其他时间皆关门闭客,架子端得足足的。饶是如此,每年仍旧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只为求一件它家的衣裳。这条月华裙是绣春居的老板娘看在殷氏的面子上,格外让人缝制的。只是当时苏禧不爱这般素净的颜色,是以才一直放在衣橱深处。
眼下苏禧提出要穿那条裙子,听鹂自然意外。“姑娘不是嫌它太素了吗?”
苏禧歪着脑袋,认真地问:“我说过吗?”
听鹂从衣橱挑出那件月华裙,又替苏禧重新梳了个双螺髻,髻上缠着细细的攒丝珍珠金链子,链子有些长,剩下的一截儿便垂在两边,底端分别缀着两个毛茸茸的鹅毛球儿。这般打扮,衬着苏禧那张玉雪可爱的圆脸蛋儿,更是天真烂漫。
听鹂瞧着苏禧的打扮,眼睛一亮,称赞道:“姑娘这条裙子挑得真好,比刚才那般搭配好看多了。”
苏禧站在镜子前看了看,挺满意的,便道:“走吧,我们去上房看望老祖宗。”
*
老太太谭氏住在春晖堂。
苏禧到春晖堂时,二房和三房的人已经到齐了。二婶母郭氏和三婶母郁氏坐在老太太下方,两位堂姐苏凌蓉和苏凌芸站在一旁,瞧见苏禧进来,纷纷侧目。
苏凌蓉是郭氏所出,今年十三;苏凌芸是二老爷的妾室张氏所出,今年十二。两人分别排行第五、第六。
三房没有女儿。
既然如此,苏禧又为何排行第九?
这便要从以前说起了。苏府早些年只有一家,老太爷苏清波有一个弟弟名叫苏清河,苏清河官升从一品的两广总督后,便跟苏清波分了家,在将军府对面的杨柳胡同另外建了府邸。兄弟俩虽分了家,但关系依旧很好,两家来往密切。将军府和总督府的孙儿辈人数众多,便各按各的排序,孙女则是两家的姑娘一起排序。将军府统共才仨姑娘,苏禧之所以排第九,是因为总督府上头还有六位姑娘呢!
苏家的姑娘起名都从凌从草,唯有苏禧特别些,是按照苏家的男儿辈起名的。
盖因殷氏怀孕那年,老太爷领兵出征,九死一生,最后终于得胜而归。刚到家,苏禧便迫不及待地从殷氏的肚子里钻了出来。老太爷说苏禧是他的小福星,又因苏禧是最小的,难免多一份疼爱,是以起名字的时候,便跟着几个哥哥起了个“禧”字。
苏禧走到老太太跟前,脆脆甜甜地叫道:“祖母。”
老太太拉着她坐到软垫上,瞧着她看,心疼道:“怎么几日不见,就仿佛瘦了一圈儿?可是下人伺候得不尽心,慢待你了?”
倒也没有老太太说得那么夸张,不过短短几日,哪能瘦得这般快?不过如今苏禧最爱听这样的话,她捧着脸,一双水眸亮晶晶的,惊惊喜喜地瞅着老太太,“真的瘦了么?祖母再瞧瞧,哪儿瘦了?”
老太太被她这模样弄得忍俊不禁,但还是不忘说教:“瘦了有什么好的?依我说还是胖点儿好看,小姑娘家家,有肉才有福气,我瞧着你如今这样就极好。”
苏禧嘟嘴,心想那是因为你们都喜欢她,所以她怎么样都是好的。上辈子自己就是听信了这些话,所以最后才放纵自己胖得没边儿了,这辈子她可能不能再信了。苏禧挽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边做出乖顺的模样,一边又对老太太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老太太又说起另一件事儿:“听说殷氏给你找了个教仪嬷嬷?”
苏禧点了点头。这事儿是苏禧先提的,她这辈子若是不想被傅仪踩在脚下,光节食还不行,更要塑造仪态。苏禧只跟殷氏提了一提,没几天殷氏便找来了宫里的旧人叶嬷嬷。这位叶嬷嬷不仅资质深,为人更是严厉。苏禧性子懒惰,配这样的人正正好,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叶嬷嬷每天早晚都会训练我半个时辰,还教了我许多塑身的法子。”苏禧道。
老太太“哦”一声,疑惑道:“早晚半个时辰?我记得你这丫头最懒,能做到吗?”
“祖母。”苏禧打断老太太的话,往老太太怀里一钻,蹭了蹭道:“我才不懒。”
苏禧三岁时跟着苏大老爷回过一趟江南老家,在江南待了整整一年。回京后便学会了江南那边儿的人说话,吴侬软语,绵软动听。尤其是苏禧想撒娇的时候,拖着软软糯糯的腔调,那声音仿佛浸了蜂蜜一般,听得老太太心都软了。便是一旁的苏凌蓉和苏凌芸同为女子,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委实好听。
苏凌蓉冷眼瞧着苏禧,见她今日穿得跟平时有些不同。桃红色凤穿牡丹夹袄下一条月白色的月华裙,方才苏禧进来时,裙襕摆动,裙幅轻摇,仿佛流转的月华,这般素净的颜色,搭配桃红色的夹袄,一艳一素,倒是意外地好看。
苏凌蓉自然认出那是绣春居的裙子。绣春居的衣裳一个款式只做一件,没有重样的,外面即便想买也买不到。
苏凌蓉的父亲苏扬是庶子,何姨娘去世后,是老太太将他抚养成人的。苏扬虽从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但到底隔着一层,不是亲生母子,便不如大老爷、三老爷跟老太太来得亲近。也因此,老太太对苏禧更为上心,有时反而忽略了另两个孙女儿。
苏凌蓉想起自家那个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爹爹,再想到英武俊朗的大老爷将苏禧抱起来大笑的模样,禁不住心里一酸。她移开视线,心道,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胖团子。
*
老太太褪下手上的绿松石玉镯套到苏禧腕上,“今日是咱们幼幼的生辰,祖母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便把这对镯子送给你。”这话绝对是自谦了,谁不知道老太太这儿宝贝多,光是今上赏赐的东西,便能堆满一间房子。
这对镯子更是大有来头。据说是太|祖在位时留下的,统共就那么两对,一对给了当初的淑静皇后,一对赏给了苏老将军。
这些年老太太一直戴在手上,眼下竟给了苏禧,多少让人意外。
二夫人郭氏酸溜溜道:“母亲待禧姐儿真好。”这样的镯子,便是蓉姐儿都没有。
老太太看了看目光短浅的老二媳妇,道:“蓉姐儿和芸姐儿生辰,我也会给她们准备。”
三夫人是个灵活人,见老太太变了脸色,扯开话题道:“这对镯子真漂亮,都说玉养人,其实人也可以养玉。瞧,这对玉镯被母亲养得色泽莹润,多好看。幼幼,还不快谢过老祖宗。”
苏禧道:“多谢老祖宗。”
随后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送了苏禧东西,一个是狮子滚绣球金长命锁,一个是金嵌白玉耳坠。苏禧谢过二人后,一行人便起身前往前厅。家宴举办得热热闹闹,除了老太爷和二爷苏祉之外,一大家子人都到了场,苏禧的大哥苏礼并几位堂哥也在。
苏礼如今是鸿胪寺少卿,刚及弱冠,四年前娶了礼部侍郎的女儿罗氏为妻。可惜罗氏命薄,生产时遇上大出血,没等大夫来便撑不住了,只给苏礼留下一个儿子苏柏羽,今年刚满三岁。
此时苏柏羽正坐在苏礼身边,小小的人儿,穿得整整齐齐,低头默默地吃饭。
苏柏羽身边是六堂哥苏祤,无论苏祤怎么逗他,他始终一言不发。
这孩子素来孤僻古怪,旁人早已习惯了,见状并未放在心上。
只苏禧似是想起什么,动作微顿,慢慢地朝苏柏羽看去。
上辈子苏禧对这位小侄子不怎么上心,因两人年龄和辈分都差了一截儿,而苏柏羽又是个寡言少语的,玩也玩不到一块儿去。但苏禧若是没记错的话,正是今年年初,这个小家伙没熬过上元节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阿月的女主都是很美的o(* ̄︶ ̄*)o就算胖,也是胖子里最漂亮的小美人~~
等女主瘦下来以后,一定会闪瞎所有人的眼哒。
另外本文是如无意外是早上8点更新的,如果不能按时更新,会在文案上写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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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露天香
小侄子去后,大哥很是低靡愧疚了一阵子。 苏礼认为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疏忽了孩子,才会导致苏柏羽在寒冬腊月里掉进冰池,高烧不退,最终丢了性命。
苏礼跟罗氏的感情很好,罗氏去后,他迟迟没有续弦。加之苏礼刚升至鸿胪寺少卿,官场上有许多应酬,能陪伴苏柏羽的时间就更少了。这孩子从小没有娘,养成如今的性子,倒也不奇怪。
苏礼对这孩子一直深怀愧疚,本想日后好好补偿他,未料竟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家宴散后,苏禧站在窗前苦思冥想,苏柏羽是怎么掉进冰池的?府里的少爷都有嬷嬷带着,尽管没有娘,下人也该时时刻刻看着,又怎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听鹭端着铜盂进来时,见苏禧姿势古怪,不禁一愣:“姑娘,您做什么呢?”
窗边的小姑娘身姿笔直,单腿而立,另一条腿勾在身后,双臂抬起,双手合十于胸前,头顶顶着一个甜白瓷牡丹花纹碗。苏禧慢慢转过头,头上的甜白瓷碗随着她转动,她站得太久,手脚和脖子都有些发酸,却始终咬牙坚持着,一张俏脸红彤彤的,鼻尖洇出薄薄一层汗珠。苏禧稳了稳身子,微微喘息道:“消食儿。”
这是叶嬷嬷教给苏禧的,说是每日练两刻钟,既能塑造仪态,还能拉长身姿,时间长了,贵女的仪态就出来了。上辈子苏禧就不高,十二岁以后便不长了,站在同龄姑娘身边立即相形见绌,难怪傅少昀一直叫她“小冬瓜”。傅少昀身高腿长,跟他一比,自己可不就是冬瓜么。
苏禧不服气。站罢,她又去榻上做了三组动作,依旧是叶嬷嬷教的,动作很简单,抬起一条腿再慢慢地放下,两条腿轮回交替,如此既能瘦腰也能瘦腿。两刻钟后,苏禧累得气喘吁吁,捏了捏腿从榻上坐起来。她想躺下休息,但又怕功亏一篑,末了依依不舍地离开床榻,接过听鹭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缓了一阵儿,才道:“明日你去墨林院一趟,说我想念柏哥儿,想把柏哥儿接到花露天香住一段时间。”
苏家的姑娘娇贵,苏禧八岁以后便跟父母分开住了,“花露天香”是她自己的小院子。
苏禧已经想好了,既然不知苏柏羽为何落水,唯有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每日注意着,方能阻止他出意外。待过了上元节,兴许这辈子苏柏羽便不会早早去了。
苏禧晓得听鹭疑惑什么,但她装不懂,眨了眨水灵灵的妙目,轻轻一声:“嗯?”
听鹤便没词儿了,望着自家姑娘稚嫩娇憨,因运动而微微潮红的双颊,她道:“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
翌日清晨,苏禧起床梳洗罢,先绕着花露天香跑了两大圈儿。搁在以前,她是能躺绝对不坐,能坐绝对不走的主儿,标准的懒柿子,如今居然破天荒地跑起步了,让花露天香的一干下人都惊掉了下巴。
苏禧穿着葡萄紫绉纱滚边小袄,为了方便,下面穿一条胡服窄腿裤,刚停下,想歇一会儿再跑,却对上廊庑下叶嬷嬷的目光。苏禧心里一虚,强撑着跑完了剩下的半圈儿。
跑步是苏禧提的,但没跑多远她便后悔了。若不是有叶嬷嬷时刻在一旁监督,她还真坚持不下来。
跑完步后,苏禧去净室沐浴,出来后换了一件蓝色暗绣蝶恋花的衫子,坐在圆桌后,开始用早膳。
苏禧用了半碗碧粳粥,两个水晶冬瓜饺子,一块茯苓糕,还想再吃一口桂花糖藕,叶嬷嬷却在一旁轻轻咳嗽了声。苏禧的筷子都举到一半了,她望着白白糯糯的桂花糖藕,许是早晨运动过度,这会儿饿得有些厉害。她收回眼巴巴的视线,扭头看向叶嬷嬷,斟酌半响,好商好量的语气:“嬷嬷,我就吃一口成吗?”
叶嬷嬷垂着两手,铁面无私道:“姑娘若是吃了这一口,今儿早上的步便白跑了。”
听鹭从外面回来时,见苏禧正在漱口,忙过去端着月白釉茶杯,道:“姑娘,奴婢去墨林院问过了,大爷听说您想接小少爷来住,担心您看顾不过来,便没同意。”
虽然听鹭说得很委婉,但苏禧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恐怕不是大哥不同意,而是苏柏羽那个小家伙不肯来吧?那孩子古怪得很,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小孩子都是天真活泼的,唯有他闷葫芦似的,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更别说跟旁人接触了。先前苏禧没怎么跟他相处,如今他自然也不肯来花露天香。
苏禧不知这是一种病。她想了想,决定亲自去墨林院跑一趟,即便柏哥儿脾气怪,她也不能擎等着他出事。
苏禧系上大红苏绣牡丹纹斗篷,往外走道:“陪我去墨林院看看。”
听鹭颔首,跟了上去。
墨林院建在外院,苏禧到时,恰赶上苏礼往外走。苏礼披着黑裘斗篷,腰间垂挂碧玉双环玉佩,苏礼的模样随了大老爷苏振,眉目英挺,五官俊朗,这般打扮更是显得修长挺拔,如松如柏。
苏礼瞧见苏禧后,停步,“幼幼。”
苏禧上前两步,“大哥要出门么?”
苏礼道:“有些应酬。”苏礼想起早晨花露天香的丫头来说的事,薄唇略略一弯,看向苏禧,“怎么想起要把柏哥儿接去你那儿住?”
苏禧来时路上便想好了措辞,眼下见到苏礼要出门,更是有底气了。“二哥把我当成小孩子了,给我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儿。我用不上,便想拿给柏哥儿玩。”她看苏礼时需仰着头,嘴上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实际上能大到哪儿去?“况且,今日是年初一,大哥要出门,柏哥儿一人在家多可怜呐。倒不如去我那儿住几天,既能给我做伴儿,大哥在外头也不用时时牵挂着。”
后半句算是说到正点上了。苏礼本就心怀愧疚,即便出门在外也不得放心,柏哥儿只愿同他说几句话,旁的人一概不理,有时连苏礼都不知三岁的儿子在想什么。苏礼道:“也好,你若是能劝得动他,今后几日便让他跟你一起住在内院。”
苏禧欣然应允,目送苏礼离开后,便举步进了墨林院。
墨林院的下人不多,扫洒的粗使丫头见着苏禧,忙放下扫帚行礼,“九姑娘。”
苏禧问道:“柏哥儿呢?”
粗使丫头道:“少爷在屋里。”
苏禧记得苏柏羽的房间,虽多年不曾来过,但她对苏府的一草一木都印象深刻。苏禧来到东次间门口,门外站着一位穿银红色比甲的妇人,是柏哥儿的乳母崔氏。
崔氏见着苏禧,微微诧异,“九姑娘。”
苏禧道:“柏哥儿在里面?”
苏禧道:“我今日就是来接他的。”说着,推开面前的直棂门。
屋内窗明几净,苏禧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临窗榻上的苏柏羽。苏柏羽听到声音,转头往门口看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苏禧看了会儿,然后平静地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
苏禧走到跟前,才看清他玩的是一个二十四根的鲁班锁。
苏禧也不急着叫他,坐到他对面,双手托腮静静地看他拆卸拼装鲁班锁。也不知这锁是谁给他的,三岁的孩子,会玩这东西吗?苏禧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把玩,出乎意料的是,不过一刻钟,这小家伙儿便把二十四锁成功地拆卸又拼装完毕了!
要知道,苏禧八岁才学会拼二十四锁!
苏禧问他:“这是谁教你的?”
苏柏羽垂着眼睛,不理她。
苏禧又道:“你还会什么,会梅花锁吗?十八罗汉呢?”苏禧脸上又惊又喜,杏眼睁得圆圆的,很有些不可思议。许是想起什么,她索性坐到苏柏羽身边,低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会华容道吗?会几种解法?我会三十六种呢,改天我们比比吧?”
苏柏羽抬头,终于肯看她了,眉清目秀的小脸微微绷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没多久,他又低下头去,肉呼呼的小手捏着鲁班锁,不吭声。
苏禧并未在意,抬头环顾房间一圈。屋里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玩意儿,对面的榆木红漆衣橱上放着一只老鹰风筝。大抵放了很长时间,风筝上积了一层灰。
苏禧垂眸,看着苏柏羽的头顶,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她道:“我明日想去后院放风筝,你跟我一起去吗?昨儿刚下过一场雪,我们还可以烤麻雀,听鹤烤的麻雀最好吃了,保准你吃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馋了。苏禧舔舔嘴角,回味了一番,问道:“你会捉麻雀吗?不如我先教你捉麻雀吧?”
*
夜里飘了一场雪,次日雪停,院里便覆了厚厚一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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