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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年.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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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重生]昨年
作者:素飞柳
文案:十三岁光景,他从世家公子变成皇子伴读。
二十三岁,他从皇子伴读沦为阶下囚。
三尺白绫横呈眼底,那人看着他,声音邪气而冰冷:“苏颜,这一生,我再不想见你。”
还是一惯的风格,结局HE
1VS1,攻宠受
难得的强攻强受\(^o^)/~
第1章
一场大雪后,花园里的树上还挂着碎雪,银白的丝线低低的垂下来,甚是好看。
春峭乍寒时,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穿着厚重的棉衣,规规矩矩的站在花园中央的空地上听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训话。
“各位都是世家的公子,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幸福日子,但要知道,这皇宫不比家里头,不管各位公子在家里是如何的优尊处优,到了圣上皇子们面前,可要谨慎收敛些,若是被责罚了,可别怪李公公我没提醒各位了,这伴君如伴虎啊,既然各位有幸被选为皇子们的伴读,也是缘份,就请各位好自为之。”
“是。”
苏颜抬眼看了看人群最前面那穿着灰色衣衫的打发头子,他的声音实在不算好听,像是被割断了半根喉咙似的,讲话如同鸭叫,眼睛也像是被挖去了半只,看人的时候透着股隐晦的神色,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这老头是皇上身前伺候的人,说是红人倒也算勉强,他记得,这个人不久后便被赐死,原因是下毒害死了王贵妃养的猫,苏颜仍记得那天的情形,李公公被人押到皇宫后院,侍从手里的剑只轻轻一挥,殷红的血便喷洒出来,皇宫这地方,本来就经常死人,但是血这么暗这么少的人,倒是第一次见到。
苏颜看了一会儿,便堪堪收回视线。
这些人曾与他同住一间屋子,同喝一井水,最后却死的死,病的病,只有少数几人存活了下来,跟对人则享荣华,跟错了人,就只能脑袋搬家。
毕竟,龙椅只有一把,自然能者居之。
想起那三尺白绫,苏颜眼底立刻覆上如冰霜般的寒气,波光粼粼的如同利刃,似要将空气都分割开来。
“苏六公子,可有疑惑?”
那鸭叫般的声音复又响起,苏颜回过神来,神色一松,露出一抹笑容来,声音带着股少年特有的清脆在安静的花园里慢慢起伏:“多谢李公公挂怀,想必皇子们已等候多时了,李公公请前面带路吧。”
李进一愣,随即清了清嗓子,“请各位公子随咱家移步兰溪阁。”说着便率先朝花园的出口走去。
苏颜走在人群里,身上厚厚的棉衣似挡不住外面的风雪,身体冷得很,刚刚站在花园中央倒不觉得,等一走出来,立刻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京城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似要冻到骨子里才甘心,他已太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实,他的眼底浮出一丝惊讶和更多的不敢置信,随即消失在黑色的眼眸里。
“阿苏,你刚才胆子真大。”手臂被人撞了一下,苏颜望过去,看见一张带笑的脸。
肖谕。
苏颜在心里叫了声这个名字,脑子里浮现出肖谕死时苍白的脸,他从进宫一直跟着七皇子,七皇子性情温和,时常端着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孔,每个人都以为肖谕跟了这样一个无意皇位的主子是万幸之事,却不料他竟是死得最早的一个,死时双眼大睁,衣不敝体,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污痕,身后□更是惨不忍睹,那时的苏颜还是个十四岁的世家公子,还没完全弄明白这宫廷倾扎的可怕,所以,看见这样的肖谕,当场便不醒人事。
他从小性格算不上活泼,没多少朋友,肖谕是少数谈得来的人,自是有种无法言喻的情感。
肖谕见他没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李公公那厮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明里暗里不知被多少人巴结,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你刚才竟敢跟他这样说话,不怕他给你安个什么罪名?”
苏颜一笑,不紧不慢的道:“我不过是提醒他别让众位皇子久等,何罪之有?”
“你提醒他是因为他失职了,这事儿若传到皇子们的耳里,怕又有一番好解释,你没看见当时他的脸色都发青呢。”肖谕压低声儿说了这么一句,苏颜觉得有理,不禁点了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了兰溪阁前的湖边,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湖边的柳枝垂下去,柔软的身子落在光滑的冰面上,风情万种,苏颜看着那低垂的杨柳,轻声说道:“肖谕,待会儿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不要太显眼才是。”
肖谕听了,难得的沉默了下来,良久轻叹一声:“我爹其实不想送我进宫,只怪我娘死得早,继母又偏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便将我这旁人之子推了出来,伴读这名号虽说起来有些用处,但,一旦入了宫,一切就都身不由己了,我只求咱们二人能平安的活着出去,至于被哪个皇子相中收做伴读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而且,显不显眼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肖谕是个难得的美人,长相阴柔,因着性子活的关系,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女气,苏颜每次看见他的脸,总会不由自主的感叹一番,若真有祸国殃民一说,大概就是指眼前这一位了吧。
苏颜听见这话,微抿着唇,眼里凌利的光芒无处藏身。
他这样一个一个数过去,便花去了不少时间。
后面那群十三四岁的伴读们虽听着不耐,倒也乖乖的跟着跪了下来,不敢放肆。
本朝共十四位皇子,十七位公主,十四位皇子中,除了消声匿迹的大皇子已婚的二皇子外,其他皇子都得为自己选一位伴读,成为自己以后读书时的伙伴。
膝下是坚=硬的石板,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裤,也能感觉那尖锐的刺痛阵阵传来,苏颜皱了皱眉,听见肖谕低声抱怨:“这以后要天天这么跪,双腿还不得废了。”
苏颜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肖谕乖顺的闭上嘴,眼睛却滴溜滴溜的转着,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苏颜无暇顾他,悄悄的抬眼看向屋内,冬天的早晨光线略有些暗,只能看见里面模糊的身影,零零落落的坐在檀木椅上。
“都起吧。”接着屋内便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苏颜听着,隐约认出那是二皇子欧阳云。
在众多皇子中,他是少数真正无意皇位的人,在这个黑暗污浊的权利中心,这个人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待众人起身了,里面的人才慢慢的踱出屋外,伴读们胆怯怯的抬起头来,看向台阶上站着的众多皇子,未来的储君就站在眼前,这个认知使得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都不由得好奇起来,眼睛更是睁得大大的,生怕看漏了什么。
“外面冷,李进,让众人都进屋吧。”说话的是七皇子欧阳枫,因着从小体弱的关系,他的脸色很苍白,依稀还能看见肌肤下淡红色的血管,嘴唇是淡淡的紫色,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的,在空气里弥漫成延长的溪流,李进听了赶紧低头应是,一边对台阶下的众人说:“请各位公子入内吧。”
兰溪阁的正厅很大,可以容下百人之多,苏颜和肖谕站在人群最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皇子选伴读这事儿历来都是由皇帝亲自挑选,然后再配给各皇子,轮到今年却变了个样,由皇子亲自为自己挑选,这就好比吃菜一样,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伴读是个不轻不重的职位,主要任务是陪皇子读书,谁都不敢得罪他们,因为他们的主子很有可能是下一个主宰天下的帝王,可是,实质上却没什么用处,无非就是供皇子们差谴寻乐罢了。
那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冷静干脆,却又多情得近乎残忍。
苏颜低垂眼眸,右手突被身旁的肖谕握住,听见肖谕细细的说:“阿苏,马上要轮到我们了。”
他抬起眼,看见李进正朝他们走来,李进在两人面前站定后,低压了声音说:“肖公子,今儿起,你就是七皇子的伴读了。”
苏颜心里犹地一沉,肖谕死时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里,又听李进那尖尖的声音道:“苏六公子,六皇子身体抱恙,未得前来,明儿一早你进宫来,老奴带你去六皇子府里。”
他从不信前世今生这一说,如今却已置身其中,轮不得他不信。
只是,他莫名轮回,重生于自己刚进宫的那一年,所有的一切似都没有改变过,肖谕依旧成了七皇子的伴读,而他终究没能躲过那个人的劫。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冷清,声若轻鸿的道:“我听闻六皇子身边不是已有一位名叫谢染的伴读吗?为何还要我去?”他曾与谢染一起呆在欧阳岚身边,相处了五年的时间,直到谢染染病离世为止。
李进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苏六公子切莫提这事儿,那谢染前两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六皇子刺伤了,如今不知逃到了哪里,皇上龙颜大怒,正派人缉拿他呢。”
苏颜听了,脸上有片刻的怔忡,随即又恢复如常,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最后也只轻应了一声。
谢染跟在欧阳岚身边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有心伤他,也不会等到今日,苏颜心里一瞬划过无数念头,连肖谕喊他都没听见,肖谕无奈,只得动手轻推他的肩,看见他回过头来看自己,才嘟着嘴道:“阿苏,我们回去吧,还得收拾收拾呢。”
“好。”
两人像来时一样,跟着领路的太监出了皇宫,厚重的宫门在身后关上,那低沉迂回的声音似在苏颜心上狠狠的敲了一记,他不禁怔了怔,停下脚步,回过身,看那朱红色雄伟的大门。
一入候门深似海。
他用十年的时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却又重蹈覆辙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名利这个词,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东西,当那个人将那泛着冷光的白绫扔在他眼前时,他方明白,权利之于人的诱惑和痴迷。
他闭上眼,脸色沉静。
一旁的肖谕见了,喃喃道:“阿苏,你今天怎么了?”
苏颜睁开眼,声音低沉:“肖谕,我们逃吧。”
“啊?!”肖谕惊讶的啊了一声,随即捂住他的嘴,四下看了看,在没看见什么人后才低声道:“你疯啦!若让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那语气里的惊恐听得苏颜心里发酸,脸上却仍端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若我们不逃跑,总有一天要死在这宫里。”
肖谕慢慢放开手,表情沉默了下来,“我不能逃,阿苏,你知道的。”
苏颜看着他,伸手在他脑后捋了一把,肖谕的父亲虽不是朝廷中人,也算是京城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他跑了,皇上怪罪下来,势必要算在他父亲头上,肖谕一向敬重父亲,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可,若不逃,他们只能等死。
肖谕死在进宫后的第二年,那件事一直没有查明真凶,成了悬案,虽然他曾暗地里调查过,却始终一无所获,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定是有人抹掉了证据,只是,为什么要害死肖谕这个疑团一直在他心上徘徊。
“阿苏,你逃吧,逃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反正那个家你呆下去也不开心。”肖谕握住他的手腕,神情认真得很。
苏颜垂下头,低低的笑声从嘴里溢出来,“你不走,我也不走。”
大不了最后一起死,反正这人生是赚来的,何不用来赌一把?
打定了主意,苏颜才抬起头来看对面一脸为难的小孩儿,伸手捏捏肖谕还未长开的脸,笑道:“肖谕,我不会让你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耐不住寂寞的开个坑儿。
第2章
肖谕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来,但仍是点头,“嗯,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更何况只是陪皇子念书嘛,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危险。”说到最后,脸上又恢复了一片澄清。
两人延着京城热闹的大街走回去,路边各种酒肆饭馆林立,店前有各色商贩努力的叫卖,热闹繁华的景象一如从前,苏颜见了,眼底淌过星星点点的柔情。
将肖谕送回了家,苏颜才绕了个圈往回走。
虽然肖谕死都不愿他送,但仍是没能犟过苏颜的坚持。
在一片热闹繁华的大街后面,一处宏伟的大宅静静的耸立,门前有石狮驻守,巨大的门柱庄严的立于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匾上的丞相府三个字即使是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也依旧寒气逼人。
苏颜立在大门前,眼睛看着上方的门匾,很久都没移动。
门童见了,也不理不睬,依旧直挺挺的站在门边,似没看见台阶下的苏颜一般。
站了好一会儿,苏颜才拾阶而上,从那门童身边旁若无人的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冗长的回廊,脚下是一条青色的石板路,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夹缝里还是长满了代表年岁的青苔,石板路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正厅才消失 ,路边上种着脆竹,使得头顶的天空变得狭窄而压抑。
正厅里正有几个人在说话,看见他进来,都不由得止了声音。
主位上年过六旬的老者抿了口茶,才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声音不紧不慢的问:“见着皇子们了吗?”
“见了。”苏颜简短的吐出两个字,眼睛看着老者硬朗的眉眼,想起十年前,他进宫后这个人对他说的话,那不是什么慈父良言,而是当今的丞相大人让自己的儿子伙同谋反。
多可笑,他为了这个对他毫无父子之情的男人,背叛了另一个人。
“李公公有没有说你以后跟哪位皇子?”
苏颜收回视线,低垂着头,“六皇子。”
“哦?六弟竟跟了六皇子啊,可喜可贺呀。”一道声音犹地插、入,苏颜不自觉的皱眉,脸上仍是一片冷清,“我就说嘛,咱们六弟可不是一般人儿,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六皇子都相中了你。”
“是啊,咱们六弟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到哪儿都吃得开。”
眼见这话越说越离谱,主位上的苏元修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对苏颜说:“回屋收拾收拾,想带什么就带什么,也去跟星星说一声,她今天都来问了你好几次了。”
苏颜轻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身后那几人的声音还是如同青竹爆裂一般刺耳得很。
“神气什么呀,不就是被六皇子相中了吗?”
“相中又如何,还不就是个伴读。”
“哼!庶出就是庶出,又如何能翻身呢。”
最后,是苏元修的声音:“胡闹!当初我让你们去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装病扮痴啊,现在六儿去了,你们又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四周的空气突然一下子静默下来,苏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在花园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此时他已走到了丞相府的后院,比起前院的简约大气,后院则显得优雅别致很多,清幽雅致的小桥流水,蜿蜒的小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小路边上种着君子兰,使这一方清幽更显别致,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凉亭跑过来,风一样扑进了他怀里,格格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在空气里回荡:“小哥哥,你今天去哪儿了?我一早睁开眼睛就没见你。”
怀里那稚气柔嫩的声音让苏颜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宠溺的神色,连心都跟着一起变得柔软起来,双手接住怀里的小身子,轻声道:“我去宫里了。”
“去宫里做什么?”苏晨星抬起头,大眼睛里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从明天起,我要进宫陪六皇子读书。”
“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所以小哥哥不理我了,所以才跑去宫里陪那个六皇子的?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苏晨星一边说一边抖动着小肩膀,小小的脸将可怜巴巴四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颜无奈一笑,将怀里的身子抱得更紧些,近乎哄骗的说:“小哥哥会时常回来看你,更何况,这丞相府也是我的家啊,哪有人不回家的。”他的眼睛扫过凉亭下结了薄冰的湖面,又匆匆的将视线投在自己住了很多年的阁楼上,最后停在阁楼后面那一幢华丽的建筑上面,那是怀里人的现居地。
他的父亲苏元修一连生了六个儿子,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宠爱得很。
她是整个苏家的掌上明珠,取名晨星毫不夸张。
苏晨星一直粘着这个小哥哥,到晚膳时分才不情不愿的被奶娘抱走,苏颜回屋换了身衣裳,刚想躺下,便有下人来请他去前厅用膳。
“告诉父亲,我有些乏了。”他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冲门外的下人说。
那下人一脸为难的模样,看着丞相府一向不受宠的六公子,凄凄哀哀,“六少爷,您别为难小的,若老爷知道我没请动您,那小的定是逃不过一场皮肉之苦了。”
苏颜低声一笑,将茶杯放在桌面上,看着哭丧着一张脸的下人:“我明日一早还得进宫见六皇子,若精神不济,怕是会丢了苏家的脸,你就这样去说与老爷听,记住,要一字不漏的说,我保证他不会罚你。”
待到将那下人打发走了,他也真是困了。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不受控制的想起很多事。
想起那个离他突然遥远起来的十年,想起那个人赐死他时的冷若冰霜,想起肖谕,星星,还有他前面那五个哥哥,以及整个王朝的丞相大人,他的父亲。
时间好像一个圆,绕了一圈,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仿佛那十年从没经历过,他仍是十三岁模样,从不曾离开。
次日,天未亮苏颜便起了身。
即使他现在十三岁,很多习惯还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改过来,比如这准时的作息时间。
从丞相府的后门偷偷溜出去,街上一片冷清,街边的商铺还没开门,只留下光秃秃的街道在进行短暂的寂寞,他将手包在宽大的袖口里,平静微弱的呼吸着,呼出的气流在眼前笔直的向前飞去,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瘦弱的白霜。
天气很冷,他的鼻尖有些红,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切从眼睛里划过去的景色,脚下也是漫无目的的模样,缓慢而慵懒的朝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时,巨大雄壮的宫门已近在眼前。
他本想转身朝来时的路走,紧闭的宫门却同时打了开来,几辆马车从门内火速的冲出来,驾车的是大内侍卫,他们个个脸上带着凌利的表情,从身边跑过的马车带起的风也是冰冷的,苏颜往后退两步,目送那几辆马车远去。
等到马车完全消失了踪影,他才看见,后面还有一群侍从急急的跟着,他转身欲走,没曾想动作不够快。
“苏六公子,你这么早就来了?”李进快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苏颜惊觉自己竟还没有一个宦官高,心里隐隐有些郁闷,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不知李公公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
李进一听,皱起眉头,语气小心的说:“六皇子一大早病危,皇上命人将宫中所有的太医都带去了,这不,前面那几辆马车里装的都是太医,我们也是跟着去伺候的。”
苏颜心里一惊,“怎么会?”
且不说谢染是否真的打算要欧阳岚的命,六皇子府里能人众多,若真的病危,何必大老远的将这些老得掉牙的太医弄去,光一个萧绝就够了。
苏颜转念一想,萧绝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屁孩,欧阳岚压根就还不认识他。
苏颜摇摇头,“我没事,李公公,你有事儿就先去忙。”他说完就想走,哪知李进突然说:“反正今儿个也是要带苏六公子去见六皇子的,既然撞上了,就一起吧,也好先看看六皇子的情况再做打算。”
闻言,苏颜一愣,再去看李进时,发现他已目视前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般。
“苏六公子,咱们现在就过去吧,怕是等会儿连皇上也要去六皇子府了。”
经李进一催促,苏颜才恍过神来,也不等李进引路,径直朝六皇子府走去。
欧阳岚是个随性的人,不喜宫中的那些繁文缛节,所以特意住到了宫外,皇上极宠爱他,自然不会出言反对,即使如此,在皇位的争夺中,这个人最终没能逃过权利的诱惑和熏陶。
六皇子府坐落在京城的北面,苏颜和李进赶到时,门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苏颜站在这个呆了十年的府邸门前,竟恍如隔世。
他缓慢的跨进大门,绕过前厅,半途上拉了个下人耳语了几句,那下人一脸惊疑的看了看他,然后便依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片刻后,苏颜进了后院,比起前厅的杂乱,后院相对来说安静许多,欧阳岚的寝宫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丫环侍从跪了一地,连老太医也未能幸免。
“混帐!连朕的骨肉都救不了,朕还如何指望你救天下人!”男人声如洪钟,脸色不怒尚且自威,更何况如今这副火冒三丈的架势,吓得立于一旁的一干人等个个腿脚发软,纷纷跪倒在地,大呼皇上恕罪。
苏颜看着欧阳均悲愤的表情,犹地记起,这个人在颁下对苏家满门抄斩的圣旨时钢毅决绝的面容。
苏家从苏元修决定谋反的那一刻起,已注定灭亡。
即使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看见这个男人时,心底还是会涌起一些细小的愤懑,他知道,那与身为苏家人无关,只是纯粹的不甘罢了。
这呼风唤雨的一国之君,如今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罢了。
“门外是何人?”他尚未从思绪里抽回身,便听欧阳均的声音破空而来。
苏颜微微低下头,声音不急不缓的说:“苏家六子苏颜,拜见皇上。”话说完了,他仍笔挺的站着,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下跪的打算,他的态度太过从容,让欧阳均不由眯起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不过十三四岁光景的孩子,然后沉声道:“原来是苏卿家的孩子啊,无事就退下吧。”
“不知六皇子现在病情如何?可否让苏颜看看。”
“放肆!六皇子岂容你说看就看!”欧阳均还未出声,站在他身旁的美丽女人已率先开了口,那声音听着极美,却似带着无尽的不满从对面袭卷而来,苏颜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欧阳均,“皇上若真要为六皇子好,何不大胆一试?”
欧阳均身旁的女人还想说话,被他大手挡了回去,他看着苏颜,眉宇间的凝重无法掩藏,“苏颜,你最好有办法。”
苏颜抬腿入了屋,一股中草药的苦味一瞬间就钻进了鼻子里面,他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
伸手挑开柔软的纱帐,床上的人侧躺着,站在苏颜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侧脸。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这也是他熟悉的面容,飞扬的眉,挺直的鼻梁以及纤薄的唇,虽然眼睛此刻正无力的闭着,脸色也苍白得很,也依旧无损他的丰神俊朗,风姿优扬。
这就是王朝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六皇子。
即使是如今这副模样,眉间也依旧雕刻着几分凌厉和尖锐。
若不是左胸上缠着的白纱,还以为这人只是睡着了。
第3章
苏颜呼吸有些不稳,眼睛里刮起一阵如同深秋的风,卷得叶子纷纷飞舞,然后,他慢慢放下手,将纱帐复又放下,对一旁的欧阳均说:“我救不了六皇子,”欧阳均听了皱起眉头,跪在地上那群人额上的冷汗不住的滴下来,似在为这少年默哀,欧阳均身旁的女人突然开口,语气里尽是嘲讽,“我道苏家个个人中龙凤,如今看来,也总有个别草包杂虫嘛。”
她的话着实让人气恼,苏颜只微微一顿,便将这女人的话甩在了九天之外。
只是对欧阳均说了这么一句:“我虽然救不了他,但是有个人一定能救他。”
欧阳均显然不信,看着眼前这半大的孩子脸上笃定的表情,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说:“那人在何处?我现在就派人去叫他。”
苏颜摆了摆手,冲门外喊道:“进来吧。”
话毕,一个衣着简单的少年便到了门边,年纪与苏颜相仿,眉宇间尽是不屑和傲气,又因着那张倾尽风华的脸,让皇上身边的王贵妃都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毕竟,对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说,像这般俊朗的少年真是再好不过的消遣。
苏颜在心里暗暗发笑,这王贵妃也不过二十三四,若她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所想,怕是要想方设法的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是萧绝。”苏颜对欧阳均做了简单的介绍。
萧绝眼睛压根没看上方的皇上大人,只是看着苏颜,一撇嘴:“这么冷的天气你让人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给皇子治病?”好在他的声音并不高昂,若被欧阳均听见,怕是会被气得当场将他凌迟。
这叫什么话呀,把给皇子治病这么重要的事说得跟给鸡鸭治病一样轻漫。
苏颜听了只觉好笑,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却十足鄙视:“连群医都束手无策,我看你应该也没法子吧,没关系,没办法你就直说,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萧绝本就是个冲动的性子,明知道这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的一头栽进去,牙一咬,英气的眉头犹地一横,“这天下还没我治不好的病!”说着便走近床榻,将外面的床帘掀起来,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径直伸了手过去,按住欧阳岚平放在床上的手腕。
片刻后,只见他缩回手来,看着欧阳均:“六皇子中的是一种叫炙毒的剧毒,此毒天下无人可解。”
欧阳均听了眉心一跳,面容顷刻间沉寂下来,“再说一次。”声音并不如何洪亮,众人还是立刻感觉到了房间里突然降下来的气温,苏颜瞪了萧绝一眼,萧绝这才不甘不愿的接着说:“当然,这只是官方说法,我听说皇上手里有一株极品兰花,若皇上舍得,六皇子自然就回来了。”
“好。”
欧阳均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苏颜微微一愣,随即无声的笑了笑。
大内侍卫的办事效率是非常高的,只一柱香的功夫,极品兰花已落入萧绝手里,萧绝拿着兰花直奔厨房,苏颜也跟着过去了,萧绝捣腾那兰花的时候,苏颜就倚在厨房门边上看着。
萧绝还是萧绝,只是比他记忆中的更加年少不羁,单薄的身子,简单的装束以及做事时认真严肃的眉眼,这一切都是熟悉的,正真实的在他眼前生动的呼吸。
“看什么呢?”或许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萧绝突然抬起头来,怪嗔的看了他一眼。
苏颜微勾唇,走过去,视线看着案板上那株完好无损的兰花,不禁一愣,随即说道:“连皇上都敢骗,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萧绝扁嘴:“谁说我骗他来着,欧阳岚中的确是炙毒。”
“真的没有解药?”急促的声音连苏颜自己都有些惊讶,萧绝转过头来看他,“瞎紧张什么?我怎么可能拿咱们的命来开玩笑,解药我有,至于这兰花嘛,就当是皇帝老头儿的谢礼呗。”
苏颜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萧绝的解药自然天下无敌,欧阳岚刚服下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幽幽转醒,苏颜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一屋子的谢天谢地,以及欧阳均欢喜的声音,然后才慢慢的转身朝府外走。
难得的,今天竟有阳光。
冬日的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脸来,偷偷的看这满脸平静的少年,似要在那清冷的眉宇间瞧出些端倪来。
它们有些失望,少年脸上除了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苏颜延着六皇子府的高墙往前走,墙上涂着的红漆还鲜艳得很,手指下的触感也很平滑,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传来李进的尖声细语:“苏六公子,请留步。”
等到他转过身来,李进已行至眼前,正气喘吁吁的看着他:“苏六公子且慢,皇上有请。”
苏颜慢慢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子府邸,那用烫金镶嵌而成的六皇子府四个字在他眼里映成无尽的深渊,他觉得有些倦了,对李进说:“请李公公转告皇上,今日苏颜累了,想回家休息,改日苏颜定当进宫在皇上面前谢罪。”说完也不给李进反驳的机会,快步的走远。
苏颜前脚刚进了府门,皇上的圣旨后脚就跨了进来。
当时他正站在厅里,听丞相府里的几位贵公子的冷嘲热讽。
“不是说陪六皇子念书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还用说吗?定是六皇子觉得咱们家六儿无趣得很,给谴回来了吧。”
苏颜站在大厅中央,腰杆笔直,却始终未开口。
谁都说丞相府里的公子们个个温文而雅,才富五车,哪知一关上门,便露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面前这一个个盛气凌人的少年,就是所谓的正室所出,他的父亲苏元修有一个妻子,两个妾室。
正室王氏乃大将军之女,膝下育有三子就是眼前这三位,他的母亲戚氏和李氏都属于妾室,李氏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母凭女贵,苏元修素来宠爱苏晨星,她的母亲和哥哥们自然也十分受宠,只有他苏颜在这个家里如同局外人。
他的母亲卒于十三年前的中秋,在生他时难产而亡。
“六儿,你到底做了什么呀?让六皇子这么不开心?”苏家老三苏智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的看他。
苏颜没回答,眼睛扫过面前这三个比他大了好几岁的男子,突然一笑,“四哥,翠竹园的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你不惜挪用帐房的银两?”
苏智手一滑,青花瓷的茶杯便滚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苏颜没看他,径直说道:“父亲最是厌恶寻花问柳贪图享乐之辈,望各位好自为之。”
苏云脸上一片虞色刚想发作,便被一旁的苏霖适时的阻止,苏霖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好脾气的笑道:“你四哥和五哥口没遮拦,小颜别往心里去,我定替你好好说说他们。”
苏颜一脸冰霜,看着苏霖装好人的脸,心里不禁哼出一声冷笑。
当年若不是这个人怂恿父亲谋反,他苏家怎会一夜间灭亡,他又怎会失去那个人的信任,又如何会被赐死,说到底,他如今会站在这儿,全拜苏霖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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