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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擇婿記.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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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择婿记
作者:我是浣若
文案:
宋贞书决定揍公公一顿:他身上分明有个男子物件儿是长在肚子下面,这些年却哄她自己是个太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主角:宋贞书、玉逸尘 ┃ 配角:杜禹 ┃ 其它:男主是太监
☆、第1章 和尚
初春的北方,寒风贴地厮磨,正是冷的外心渗骨的时候。
苏氏与三个如花似玉的娇女儿坐在她惯常起居的临窗大炕上,绣花的绣花,纳鞋底的纳鞋底,缝衣服的缝衣服,正可谓其乐融融。屋中飘着才开的水仙花一抹淡淡的清香味儿,屋外阳光自窗格中飘进来,照见空中淡淡起浮的扬尘。
苏氏看看大姑娘贞媛,一张鹅蛋脸,美目含秋水,柳眉弯如新月,说不出来的绝色样貌。再看看四姑娘贞怡,天真烂漫稚气满满的的脸上,一双眸子含情默默,簇眉皱目间都有着说不出的可爱劲儿。
三姑娘贞秀正纳绣着鞋面,面子上绣着两只容样憨厚的葫芦。她见苏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角的笑都止不住往外溢,噘了嘴道:“娘整天到晚的看,难不成就能替大姐和四妹妹看来个俏郎君?”
苏氏还未开口,四姑娘贞怡一抿嘴一蹬腿,正巧蹬在贞秀小腿的软肉上,她没穿袜子,略长的脚趾甲划过贞秀小腿肚子上的软肉,佯拍了贞秀一把道:“讨厌!”
贞媛虽没有应声,面上却没了方才的平和劲儿,眉间已渐渐簇了起来。苏氏见此白了贞秀一眼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回你们屋里呆着去。”
贞秀往炕里挪了挪屁股,将针在头发里磨了磨,嘟了嘴道:“凭什么?长的漂亮就能坐热炕,偏叫我到那没炭炉子的冷床上做东西去?”
苏氏仍是瞪着她道:“那你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贞秀冷哼一声白了贞怡一眼,暗记着方才吃了贞怡的暗亏,不再说话。
苏氏见贞媛仍皱着眉头,宽慰她道:“五月间咱们就能上京了,你这样的容貌品型,又是工正家的孙女,还愁找不到一个好夫婿?”
贞怡凑到苏氏肩膀边,顺势躺到苏氏怀里,扭着身子哼哼道:“怎么五月还不到来呀,待大姐在京城谋个好夫婿,我首先就要到金铺打上一身好行头存着,再到绸缎铺子里做上些好衣裳,也好能跟贞玉一样有个大家小姐的作派。”
苏氏还未开口,贞秀先冷笑起来:“贞玉也是你能叫的?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等到了京里,你先要给人家磕头行礼。”
贞怡瞪了贞秀一眼道:“不过是在咱自家的炕头上我才这样说,待到了京里,我自然比你更晓得些礼仪。”
几个人正闲话着,忽而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掀帘迈了进来。朝炕上扫了一眼,小麦色俏生生的脸上一双眸子瞪了起来道:“外面春光大好,你们还捂在这屋子里,是嫌一冬天捂的还不够吗?”
贞怡年级最小,如今头上还是两个垂髻,她自苏氏怀里爬了起来,理了头发笑道:“二姐姐今日回来的倒真早,看来今儿没会着情郎吧。”
二小姐贞书看着炕上捂的白面馒头一样白生生的宋府几位千金,贞怡年级最小,也数她最会撒娇说暗话。她气冲冲的在炕沿上坐了道:“不是你说缠脚太辛苦,要我替你去剜些还未出芽的苜荮来调济胃口,我才跟阿香两个去剜了整半日的芷荮,这会儿你倒嘴巧,会说得很。”
贞怡捂嘴一阵笑道:“若真是如此,就多谢二姐姐。可是你敢说你没去见那童奇生?”
贞书瞪了她一眼道:“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贞书捡起针线筐里一团丝线扔了过去,喝道:“贞秀你闭嘴!”
贞书贞秀两个住一间屋子,夜里她梦中保不齐真说了什么叫贞秀听到耳朵里。
啪!
只听清脆一声耳光响,贞秀捂着面庞满目眼泪哆嗦着嘴唇道:“娘,你好好儿打女儿做什么?”
苏氏见几个姑娘都吓的噤了声儿,这才坐正了道:“没大没小口无遮拦,贞书是你的三姐姐,她还待字闺中不曾许配人家,你这样诬蔑她,虽在自家屋子里,但隔墙有耳,若真传到外面去,她以后怎么嫁人?”
贞秀起身抱着秀品下了炕,才回头道:“若说唤错彼此,大家都有错,如何只打我一个人?”
苏氏怒指了贞秀道:“你竟这样排喧你三姐,还不知错?”
贞秀一甩袖子道:“这蔡家寺谁不知道她和那童奇生自幼勾搭在一起,只不过你们想要留她在这村里给你们养老送终,才故意放任她跟那童奇生勾缠,我说错了吗?”
苏氏气的跳起来就要打她,贞秀见此捂着头奔出屋子,往自己房中奔去。
贞书不怒反笑,拦住苏氏道:“娘你管她做什么,她缠的脚跑不快,再别叫你一追跌上一跤。”
苏氏气的重又坐在炕上,伸长了脖子喊道:“蔡妈!蔡妈!”
贞书道:“蔡妈妈在厨房里替贞怡焯苜荮准备晚饭,你有什么事使唤我不就行了?”
苏氏捂着胸口道:“这蔡妈妈是越来越懒了,连点热水都不烧,我这会子气的胸闷要喝碗热茶。”
贞书道:“行了,我替你泡去,只明日别又叫唤喝了茶过了困气一夜没睡就行了。”
贞书出了房门,见西边下首屋子窗格支着,窗子隐隐欲动,便知贞秀定是在帘后偷瞧着外面动静。她也不作理会,自到东边厨房里去烧水泡茶,待泡好茶端给苏氏,她又再泡一杯,端到外院正房,给正在书房里看书的父亲宋岸嵘。
宋岸嵘是京中去了的宋工正宋世宏家中庶子,排行行二。宋府男丁向来无高寿,宋世宏年五十即逝,而后其夫人钟氏张罗分家,将余下两个庶子皆送出了京,一个分在徽县,便是这宋岸嵘,别一个分在分在文县,是行三的宋岸远。因嫡出长子早逝,又无所出男丁,府上无人领仪祭祀,便将排行行四的庶子宋岸谷留在京中,逢年四时节气代长兄行祭祀礼仪。
贞书端茶进了房,见父亲正在西窗的晚照下读书,自蹑手蹑脚过去一展身抽了他手中的书过来,咯咯笑道:“父亲又藏了好书自己一人偷看。”
她将茶盘搁在桌子上,见书名是《清平山堂话本》,抬眸一笑问道:“怎的我没见过这书,可是赵叔昨儿又送来的?”
宋岸嵘斯文老者,回首见是女儿,宠溺一笑道:“这些书论理不该给你这样的孩子看。”
贞书拣张椅子坐下来,将书摊上膝上翻了页扫了两眼,见父亲过来站在自己身边,是欲要抢回去的样子。她忙将书回护了道:“我那里还能称孩子?阿香的姐姐今年也不过十六,昨儿回娘家已经抱个胖小子了。”
宋岸嵘道:“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做我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多好?”
贞书合上书起身道:“您有四个女儿,还没有爱够?”
宋岸嵘微笑不语,自端过茶去喝了。
贞书出了门,哼着曲子将书夹在怀中回到自己与贞秀同住的小西屋,才推了门进屋,就见贞秀猛的往怀中藏着什么,她也只作不见,将书放到自己床角大箱子里锁上,才往厨房帮着蔡妈妈造饭去了。
贞秀见她出了门,又从怀中掏出一件秀活儿来,冷声自言道:“瞧她表面的正经,又从外面拿些淫辞浪曲回家来。”
吃完晚饭,苏氏与贞媛贞怡几个在热炕上绣着花儿,贞秀因方才出言无状惹恼了苏氏,也不敢往正房中去凑,问贞书要了个汤婆子捂在床上,自坐在床上绣花儿。
贞书与蔡妈妈两个给苏氏续燃了炕,又到外院替父亲宋岸嵘也续了热炕,又烧好热水伺候着一大家口都梳洗过了,才搓着双手进了小西屋。
贞秀看她脱衣服上了床,忽而叫道:“快替我拿个痰盂去,我这会子尿憋不住了。”
贞书瞪了一眼道:“我方才在外面你不喊,这会子才脱了衣服你又叫起来。要去自己去。”
“二姐!”贞秀娇嚷道:“人家方才忘记了,求你了!我亲亲的好二姐。”
贞书自箱子中翻出书来摊开,头也不回道:“不去,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冷。”
贞秀白了贞书一眼道:“你是大脚,本就该替我们做这些事,我若多跑两回跑大了脚怎么办?小心我喊娘来治你。”
贞书哈哈两声道:“你倒是喊呀!”
贞秀忆起下午还吃了苏氏一记耳光,此时只怕苏氏怒意未消,真喊起来只怕先吃挂落的得是自己,气的咬牙不语,半晌又冷笑道:“你又读这些童奇生送来的淫辞艳曲,你若不去取,我明儿就到渭河畔上替你宣扬宣扬,好叫整个蔡家寺的人都知道。”
贞书不再理她,专坐在床上翻着书。
贞秀等了半天,见她仍不言声,知今夜是差使不动了,气冲冲自披了件衣服起身出门,取了痰盂进来解溺,再把个痰盂端出去,回屋关门吹灯,上床包起被子睡觉了。
贞秀见贞书半晌无言,想必她是真的睡着了。这才起身悄悄自自己这边床头上抽出一盏油灯来点上,又从床脚的柜子里取了一件绣品,对灯绣了起来。
☆、第2章 监生
三月间草长莺飞,苏氏带着几位小姐终于换了战场。原来此时天气渐暖,热炕已经坐不住了,再者,常年住在炕烧上,就会有一股子烟熏火燎的糊味儿整天缠在身上散不去。
苏氏这正房中间会客,两侧间一边是火炕,供自己冬天起居,另一侧屋子里是床,四姑娘贞怡住着。如今天气大暖,为了上京时母女们身上没有惹人嫌的炕燎糊味儿,她们便一齐儿搬到了贞怡屋内。
因贞媛,贞秀和贞怡皆是缠了细脚的,不敢多走路,所以搬东西这些累人的活儿,全是大脚的贞书一人在干,苏氏只管在旁边指挥。
贞书见苏氏坐在椅子上替贞怡梳头,指着外面的大好春光道:“外面又暖和又热闹,你们在屋子里捂了整整一个冬天,此时到外面通通头蓖一蓖头上的虱子该多好?”
苏氏白了贞书一眼,轻声缓语道:“咱们这里风土不好,那风刮过来都带着邪气,一沾到脸就把个白脸刮成个红脸,她们几个我要带到京城去,不能为了贪看些花花草草,叫风吹成个红脸蛋儿回京城。”
贞怡叫苏氏扯着头发,头仰了老高,笑道:“我要母亲新添的那批流苏作披帛,到京城定要比过所有人家的姑娘们。”
苏氏溺笑道:“正是了,那全是给你备的。”
贞书搬完了东西,见贞媛仍不来作绣活,便往她起居的房中寻来。这后院中西边两间屋子,贞媛就住在贞书隔壁。她掀帘进屋,见贞媛临窗坐着望外头,便问道:“姐姐为何还不去正屋做绣品?”
贞媛也不答言,笑拉了贞书坐下道:“委屈你了,不像这家的姑娘,倒像个粗使丫头。”
贞书理了理辫子道:“这有什么,我不愿意缠脚,就只能干粗活。况且我也愿意出出进进干些粗活,让我坐在床上捉针,还不如杀了我。”
贞媛垂眸良久不言,叹了口气,绞着手中一只新绣的小香包。
贞书问道:“姐姐可是愁自己的亲事?”
贞媛已经双九年华,因苏氏不愿在徽县为她们姐妹寻门户配亲事,一心属意京城,是以徽县中来问的亲事,苏氏皆是统统回绝。
“姐姐该宽怀才是,宋贞玉今年也十六了,她眼看要嫁人,你虽不是嫡出爷们生的,但在宋府中是长女,她不可能越你而先出嫁。”贞书劝慰道:“母亲这些日子不是一直与京城通信么?京中祖母想必也早为你打算好了,你往后嫁在京城,我借着探亲也能上趟京城,多好?”
贞媛心思浅淡无城府,稍稍几句好话就能叫她扫了愁绪的。她将那荷包塞到贞书怀里道:“你与那童奇生整日往来,也该送件信物给他以示情意。这不眼看端午,我做了个小香包给你,你就当是自己做的,端午节了送给他。”
贞书哎呀一声,将那香包掷回给贞媛,抿嘴笑道:“他是知道我的,我那里能绣出这样的好东西来?”
贞媛重又将香包塞回到贞书手里,一字一句道:“你虽面上风风火火,却也是个没城府的人。那童奇生虽家贫,如今也是个监生,县太爷见了他还要行礼。保不齐咱们周围这些村里也有别人欲要将女子许配于他的,若你不不功夫笼络他,叫别人占了先可怎么办?”
贞书欲笑又止,半晌才道:“好吧!我听姐姐的。你想吃槐花不,如今外头槐串子正结的一簇簇的。你若想吃,我拿个箩替你出去采。”
她见贞媛微笑点头,自厨房中寻了个箩来,将个辫子往身后一甩,三两步蹦出了大门。
原来常与她玩的些女孩子们陆续出嫁,如今蔡家寺还能与她一起玩的,也就只剩个阿香了,而阿香今年也不过十三岁而已。贞书站在阿香家门外喊道:“阿香!快出来,咱们去摘槐花儿。”
喊了半日不见阿香的踪影,出来的却是阿香的母亲成大妈,她见是贞书,笑道:“宋二姑娘,我家阿香往后不能跟你玩了,要摘槐花你自己去吧。”
贞书道:“为何?”
成大妈道:“过完年她也该说婆家了,如今女子出嫁都要有一双纤足,若脚缠的好,有些人连嫁妆都不要,争着娶。所以,她从今往后要在家里缠足。”
贞书听了这话,犹如焦雷轰耳般怔了半天,才点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成大妈道:“如今男子娶妻重足不重貌,你也该收心在家缠缠足才好,莫要再整日四处闲逛了。”
贞书皱眉怏怏道:“缠足脚疼不说,往后连路都走不好,出门都要人搀扶着,有什么好的。”
成大妈摇头道:“你这孩子虽面上大了,人心还是个傻的。除了我们这些苦命的庄农人,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整日都是临窗绣花,那里需要走路,再者,她们有丫环伏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辈子就清闲闲享着清福,有什么好愁的?”
原来虽自古就有女子缠足,但那也不过是将脚形修饰的美观一些,瘦俏一些而已。这几年不知从何处兴起,女子缠足要将整个脚趾都弯折到脚背下面,将双足缠成瘦瘦窄窄尖尖俏俏巴掌大的两小只,才算尚品。缠足要生生折断脚趾,那种痛自然是旁人体会不了的,当初贞媛为了缠足,都曾疼晕过许多次,而贞书正是为了躲过缠足,才自愿负担起家中杂务。
阿香的姐姐阿芳缠了足,阿香因脾气爆倔,成大妈几番都没有将她收伏住,此番也不知她动了什么手段,竟将个阿香乖乖束在家中缠足了。
贞书一人端着箩出了村子,到渭河沿岸的一片槐树林中去采槐花。如今槐花尚未开,不过是结成花蕾样的花穗子而已,这样的花穗子如蚕俑大小,深绿的花骨朵子,采了带回家用开水焯过,再拿香油蒜泥拌上,对于一冬不曾见过绿蔬的北方人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贞书正闷闷不乐攀在树上采着槐穗子,忽听树下有脚步声,低头就见童奇生负手站在树下望着自己。
她掩不住嘴角笑意,扭过头娇声问道:“童监生不在家里温功课,跑槐树林子里来做什么?”
童奇生今年也有二十四五岁,生的也算周周正正一表人材,他家中父母双亡,唯有个老祖父仍然健在。他祖父童秀才当年屡试不第,如今在蔡家寺村里教童生,赚些束侑给他作学费。他当年在祖父面前起誓,殿试不中不娶亲的,所以如今也算是个老大的光棍儿。
他也不说话,一直站在树下等着。终是贞书先忍不住,溜下树来,噘了嘴道:“童监生如今想必有许多姑娘追着赶着要嫁,还跑到这树林子里来做什么?”
她方才听闻阿香也缠了足,心里存着不快。又瞧见童奇生今日穿了件没有补丁的蓝衫,容样也算十分周正,心里暗想不会真有人如自己般不开眼,也看上了这个未及第的监生吧。
童奇生伸手搀了一把,又接过她手中的箩,将自己方才顺手摘的几个槐穗子扔进箩里,拍拍手道:“我何曾多看过别的姑娘一眼,是你多心了吧。”
贞书嘿嘿一笑道:“可我连足都没有缠过,听说现在男子们都爱缠足的女子。”
她说着抬起自己天然长大的脚给童奇生看,问道:“这样不美么?”
童奇生低头看着她扬起的脸上亮晶晶的双眼,与丰满弹性十足的唇,目光止不住滑落到她鼓鼓的胸前,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心猿意马,挠了挠头皮道:“我又没有见过女子缠了足是什么样子,那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贞书双手在胸前比划道:“就是这样,把指节全部都折断压在脚底下,然后再紧紧的绑直来。”
童奇生听她说的凶残,摇头道:“那有什么好看,快莫要说了,我听的毛骨悚然。”
贞书扬头跑几步问童奇生道:“毛骨悚然是个成语,出自何处?”
贞书忙拿手摇止了他道:“你能不能不要每回背书都摇头晃脑,跟那老夫子一样,可真难看。”
童奇生道:“好!好!”
贞书见一处绿草茵茵,几步跳过去坐了下来,招呼童奇生也坐了,双手托着面颊道:“这些日子我读了一本书,叫《清平山堂话本》,其中有一篇名字叫简贴和尚,说一个和尚,路遇男子皇甫松的妻子生的天生美貌,就假投简贴给她,而皇甫松不信妻子,盛怒之下休了妻子,妻子杨氏走透无路,竟落入了这和尚安排的圈套中。虽然故事最后真相大白,和尚也受了惩处,皇甫松也与杨氏夫妻重聚。可是那皇甫松也妻子恩爱十载,就凭一份无名无姓的简贴便休了妻子,致杨氏与险境。而皇甫族人与杨氏族人竟也无一人反驳或为杨氏说话。于杨氏来说,这也未免太不公平。若是我,就算再嫁,或者重归娘家,也决计不会再与这皇甫松重做夫妻。”
童奇生道:“你瞧的那都是闲书,是不及第的秀才们辩来骗钱的。但杨氏即美貌无比,就该注重行止,不该叫那起子奸邪和尚道士们看了真容去,她既然自已本就行状不端,又如何能怪丈夫休了她?”
贞书听了童奇生这话,怒目睁圆了高声道:“那听你的意思,我们这些女子,就真该绑住双足呆在家里不出门,只要出了门,路上行人的眼睛,谁能管得住?这要怨就怨那和尚奸邪,怨皇甫松对妻子爱意与信任不够。”
童奇生好容易自家里偷跑出来一回,不愿与贞书多吵,揽过她肩膀道:“好好好,是他们的错。但身为女孩子,名节大于一切,为自珍重起见,也该端正言行不能行差踏错。”
贞书听他这番论调,与自己那个秀才爷爷如出一辙,实在是冥顽不灵又迂又腐,不再与他理论,起身抱过箩道:“既是如此,小女子今日在这野外抛头露面又是不守名节了,我还是回家吧。”
☆、第3章 来信
童奇生与她还未呆够,忙拉住了道:“咱们在一起有什么名节不名节的,我好容易跑出来会你一趟,咱们多坐会儿。”
贞书道:“不行,山上寺庙里也有和尚,如今还多有游方的道士,万一叫他们看见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童奇生一把将个贞书拉到怀中,轻声道:“待我中了进士,就回乡来娶你。好不好?”
这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贞书心里自然是愿意的,嘴上溢了笑回道:“谁知道你中了进士还能不能记得我?”
童奇生道:“你今儿若叫我好好香上一口,我就记得你。”
贞书掰开他箍着自己肩膀的手,自他怀中挣脱了出来,站远了几步才笑道:“男女授受不亲,童监生竟然把这都忘了?”
童奇生还要跑来抓她,贞书已经娇笑着跑远了。
她与童奇生的事情,虽如今还未作定,但童秀才与宋岸嵘两家都是知道的。只为了怕耽误学业,童秀才才经常拘着不肯叫童奇生出来会贞书。贞书抱着一箩的槐穗子回了家,甫一进门就见苏氏也在前院堂屋中坐着。
苏氏与宋岸嵘夫妻分居多年,一个守在内院一个长住外院,虽几步之遥也少有亲近。然则苏氏大字不识一个,他们见面,最多也是为了外头有书信寄来,荣岸嵘为苏氏读信,苏氏才会到外院来坐一坐。
贞书见他俩干坐着,将箩递到厨房,又泡了两杯热茶端到前院,进门笑问苏氏道:“娘,今日又有来信?”
苏氏面有喜色,笑揣了帕子接了茶道:“大喜,京中来信,说要我将你们姐妹几个一起带回京中去。”
贞书道:“不是原来说不必全带了去么?”
苏氏道:“不知你祖母是如何筹画,但如今她即说全都要去,你也该着手准备准备了。”
贞书见苏氏一双眼睛扫着自己的裙角,退了两步摇头道:“娘,我不缠足,我宁可不去京城也不缠足。”
苏氏抽了帕子一甩道:“谁叫你缠足了?况且她们几个要嫁去京城,你我还要留在蔡家寺替我养老送终,裹成个没脚的蟹,怎么替我俩养老送终?”
宋岸嵘折了信纸插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蔡家寺民风游朴又平顺富庶,若依我的心愿,只愿我几个女儿都在徽县找户人家嫁了,也不愿她们远嫁京城,叫我牵挂。”
苏氏瞪了宋岸嵘一眼道:“真是笑话,你何曾替她们操过一文钱的心?你当年京中那么多旧相识,也不见你写封信去拜一下门户,好叫我们入京了也有个拜访的去处,也好将女儿带去四处叫人看看,多个门路多门亲事。”
苏氏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如今大的已经足年,小的也眼看长起来,最忧心的就是女儿们的婚事。一为自己家中嫁妆单薄,二为徽县僻远小县,再者就是女儿们个个如花似玉,就怕不能替她们找到富贵人家。
她见宋岸嵘不言语,又冷哼一声道:“当年你远走西域寻药给李旭成治病,是有恩于荣妃的,荣妃那里必有些王侯勋贵之家的苗子,叫你多写几封信给她,要她替咱们留意着,你总不肯。每回写信,我说了一箩筐的字,你也不过薄薄一页纸就写完了,我托她替咱们几个女儿瞅着苗子的事,只怕你是一句都未说过吧。”
宋岸嵘道:“她久居深宫,又如今年级比我还大些,只怕不愿意管这些闲事,我说一次她不作理会,就不能再说第二次。”
宋岸嵘叹口气道:“好好好,全凭你作主。”
说罢,端起茶杯往书房中去了。
苏氏见他跟个木头一样,越发气的不知怎么才好,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姐妹的婚事,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到了后院,三朵娇花儿全在贞怡的屋子里做绣活儿。听闻苏氏说姐妹几个皆要上京,贞媛面露喜色,笑道:“正该如此才是,将贞书一个人留在家中,她多委屈?”
贞秀冷哼道:“她那个粗皮黑样儿,倒能叫京城那些小姐们多笑上几日。”
姐妹几个中贞秀容样最普通,生的最胖,好在她皮肤够白,脚也够小,绣活做的也比别人好些,只是天生性子狭促嘴上不饶人的。
贞书才替她们端了冷调的槐穗儿进来,听贞秀说了这话,立马取走一双筷子道:“我面皮黑怎么了?我成日在外替你们端茶供水,连痰盂都是我倒着,炕都是我烧着,有什么好笑的?离了我你们保准一个个哭天抢地。嫌我黑就不要吃我的东西。”
贞秀冷笑不语,趁贞书不备,夺了一双筷子先挟一筷子吃起来,咬了两口啐到盘子里擦了嘴道:“什么破东西,里面还有沙子。”
贞媛这样的好性子都受不了,放了筷子道:“贞秀,你若不吃,自放下筷子即可,吐到盘子里算怎么一回事?你的闺仪学到那里去了?”
贞秀道:“在这穷乡僻壤讲什么闺仪?若真有闺仪,就该吃燕窝喝银耳汤,谁会吃这些山野俗菜?”
苏氏自已也在房中捂了小半年,一口青菜没有见过,正要尝上一口,见贞秀这样,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道:“我生出的女儿里头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刺儿头,长的丑不说,脾气又坏。心眼儿又小的针尖一样,连自己的姐妹都不放过。”
贞秀几步逃到门口,捂着脑袋道:“我那里丑了?是你们自己不开眼罢了。等到了京城,我必要嫁个好门户,叫你们都瞧瞧,叫你们后悔今日小瞧我。”
苏氏气的无可奈何,叹道:“罢了罢了,她竟是个柴骨头。”
她一口啐进盘子里,别人又如何下得去楮。贞书收了盘子对苏氏道:“我不要再与贞秀住一屋子,她连个痰盂都要我伺候,还三更半夜不睡觉,不知在床上戳戳些什么,扰的我夜夜睡不稳。”
苏氏嗯了一声道:“就这么多屋子,我那里给你腾房子去?”
贞书道:“她可以与贞怡睡。”
贞怡白了贞书一眼道:“我才不要她。”
贞媛也插嘴道:“我也不愿与她同睡,成日与她拌嘴,谁受得了?”
贞书扔了盘子道:“你们都不愿意,难道我就愿意了?”
贞怡躲到苏氏怀里娇笑道:“谁叫你不缠足,又不爱作绣活儿,活该。”
贞书忍着怒意道:“我不缠足,不爱作绣活儿,与我不愿意和贞秀一起睡,这之间有关系吗?”
苏氏见几个姑娘又要吵起来,高声止了道:“人家别人家的女儿们整日里欢欢笑笑不知道多亲近,你们几个见面就要吵吵。”
她指着贞书道:“家里就这么多的床,你又能苦上多久?这会到京城都给我争气点儿,等你大姐说好人家出了嫁,我就与那童秀才再去商量商量,后脚就把你嫁到他家去,有了自己的家,想怎么睡还不是由着你?”
贞书还要反驳,就听苏氏又道:“若贞秀再这么个样子,这次就不带她了。你们几个把你们的闺仪都给我拿出来。虽则咱们被分在这穷乡僻壤里,可你们是京城宋工正府上的大家闺秀,闺仪是不能丢的。到了京里一定要给我争足面子,也好叫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嫁出去。”
贞书提醒道:“但凡能封王封侯的,只怕都是比父亲还老的老头子了。”
贞书与贞媛见她小小年级,也发这样的痴梦,皆是笑而摇头,不再搭理她。
晚间回了房,贞秀破天荒自己拿了痰盂,还替贞书铺好了床被。贞书上床看书时,她也没有过来灭灯。
“今天对不起。”贞秀忽而言道。
贞书余怒未消,埋头在书中不愿理她。
“母亲将希望寄托在大姐身上,期望她能嫁个高门大户,并从此把我和贞怡也嫁进好人家去,实在是想的太天真了。”贞秀又言道。
贞书这才合上书道:“那照你的意思了?”
贞秀冷冷道:“婚姻看的是彼此的地位,财富,嫁妆,容貌生的好当然能占些优势,可那占的太少了,现在男子多爱金莲,一双好脚胜过好容貌。况且大姐性格柔弱又多愁善感,莫说与人相处,就连交往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找到一门好亲事?”
贞书想听她要说些什么有用的,嗯道:“所以了?”
贞秀道:“母亲给大姐和贞怡裁了许多上好的绸缎布匹做衣服,又置办了许多首饰,给我就只有两身衣裳并几样简单钗环而已,她是想这次上京隆重的把大姐推出去,却没有想过我。”
贞书道:“你皮肤白皙面如满月,穿素色的料子才能显出气质来,打扮的花盆一般,反而不好看。”
贞书打断她道:“我不需要你操心。”
贞秀哈哈笑了两声道:“你以为童奇生就一定是你的?真是天真。”
贞书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贞秀道:“明年大考,他必定是要进京大考的。等到了京城见过些名媛闺秀们,你以为他还会瞧得上蔡家寺土里土气黑乎乎的你?”
贞书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忆起今日在渭河边与童奇生的一袭谈话也是不欢而散,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半晌又听贞秀言道:“再者说了,你闲书读的太多,平常总是一幅女子不输男儿的论调。他自幼受祖父教诲,学的都是朱程理学的东西,与你如何能说到一起去?他喜欢的必然也是温柔贤惠顺从的女子,而你又不温柔,还读了许多闲书读野了心思,待你俩成了亲他不但得不到你的宽慰,整日还得哄着你的小心思,长久以往他能受得了你?”
不得不说贞秀分析的很对。
贞秀见贞书叫自己给说动了,才又言道:“往后你就好好儿伺候我,再不要总到母亲跟前说我坏话,等进了京,我是必然能找以一门好亲事的,到时候我必不会忘了提携于你。”
贞书听她又说得不三不四,忽而才反应过来,瞪了一眼道:“小毛丫头片子,你比我还小两岁,倒教训起我来了。”
☆、第4章 入京
五月十七钟老夫人六十六岁高寿,苏氏在理了整整一车行李,又另雇了一辆车叫府中唯一的家人赵和跟着,四月中旬便带着几个女儿往京中去了。
初春阳光正好,然则一辆窄小的马车中坐了足足五个女人,自然也是挤的喘不过气来。先是贞秀止不住扯了衣领喊热,再就是贞怡闹着要吐,苏氏顾完这个又顾那个,忙的也是喘不过气来。
贞秀见贞书坐在最前面稳稳不动,伸脚踹了她一脚道:“你下去跟着走,少来挤我们。”
贞书还未回言,苏氏也笑着道:“贞书你是大脚,这车又走的慢,你下去跟车走,我们也少挤一些,你也觉得宽展,可好?”
贞书气的拍了拍屁股道:“凭什么?都是姐妹,她们坐车我走路?”
贞秀伸出自己瘦俏俏的小金莲道:“就凭我这三寸金莲,你有吗?”
贞书闻着她裹了厚厚裹脚布捂在鞋中的小脚才出了鞋子,奇臭无比,掩了鼻子道:“你这东西赶紧塞到自己鼻子里自己闻算了,莫要再出来害人。”
贞怡见此也脱了鞋子,贞媛还未忘了教养,强忍着不愿脱鞋,但车中气味此时已臭的能熏死人。贞书叫停了马车跳下马来,止不住道:“你们自消磨自己的臭气吧。”
如今还不到雨季,官道十分平坦宽敞,四处皆是新绿的栗谷新苗一望无际,温温的春风送着花香,外在的风景比之里面好了不止百倍,况且贞书惯穿厚底的粗布鞋,又是走惯了路的,走在路上也不觉脚痛。
自徽县至京城约摸三百里路,车要行三日方能到达。
一路上也见有女子跟着车行,但那皆是年级大又天足的婆子们,等闲人家的丫环都要坐在车上的。苏氏并不缺银子雇车,只是她卯足了心此番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几个漂亮女儿,所以要把钱全存着到京城置办首饰而已。
这样在路上歇了两回又行了一日,到第三日傍晚时,苏氏才带着四个女儿到了京城。
贞书在路上受了一路日晒,皮面上更加黑了不少,又她嫌热不愿穿那绊脚的长裙,只穿件短打衫裙又挽着头发,远瞧着不像个姑娘,竟如个半大小子一般。
车到了宋府门口,远远就见四房宋岸谷家的沈氏站在大门口迎接着。
她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身姿绰越肤白貌美,又穿着京中最时兴的收腰比甲,衬得纤腰盈盈一握,在夕阳中双唇绯然,微微笑着。
苏氏叫贞书搀扶着下了车,见同是妯娌,沈氏如今还跟个少妇一般年轻貌美,自己在那穷乡僻壤里被风吹的满脸红丝还生了许多皱纹。攒了几个月的意气煞时便一扫而光,直到贞媛也下了车,过来拜见,苏氏在侧面瞧了,贞媛论样貌比之沈氏要漂亮出不知多少倍去,这才重又有了兴头。
贞书贞秀贞怡几个一一拜过沈氏,沈氏才笑道:“除了贞怡,其余的这几个大姑娘,我都还未曾见过。今日一见,才知二嫂说的不虚,你这些个女儿,真真皆是国色,可恨我福薄没有生女儿的命,唯有那两个小子天天淘气。”
苏氏心中暗酸道:生女儿算什么福气,你膝下两个胖壮小子,就连老夫人,都得从中挑一个来当孝子顶门户,这会子倒会说风凉话。
当然她面上不能这么说,接过话茬道:“四弟妹你才是真的有福气,接连两个大胖小子,皆是憨憨胖胖惹人爱的,谁见了不喜欢?”
沈氏听了这话笑的嘴都合不拢,但苏氏膝下无儿,当着她的面也不好全露出来,接过话茬道:“儿女都一样,咱们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她迎着苏氏与女儿们进了府,将她们安排在原先未分家时宋岸嵘的小院中,沈氏指挥着家下人们搬了行礼,站在院中欠身道:“二嫂莫怪,如今京中地皮寸土寸金,咱们府中又如今下人也多,能腾给你们的,也唯有这几间屋子而已。各屋都置了床,你们瞧着自己分配,另就是饭食一会儿我自会差人送来。”
苏氏先自箱子里翻拣出一盒人参来交给沈氏,沈氏自己不接,她便递给了沈氏身边的丫环蓉蓉,见蓉蓉接了过去,才笑道:“这是咱们徽县山中特产的山参,药性极好大补的东西,弟妹留着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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