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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一路向北.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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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一路向北》
作者:路苔生
☆、第一章 死而复生
墨北努力睁开眼睛,他觉得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头脑昏沉得没办法思考,能吸进肺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种灼热感,这让他都快窒息了。还没等他看清楚周围,一张泪痕斑驳的中年妇女的脸就凑了过来,露出欣喜的表情:“小北!你醒啦!”接着又把墨北紧紧搂在了怀里,“你可吓死我喽!这要是醒不过来可咋办啊!”
周围的人都像是跟着松了一口气似的:“醒了醒了,这下可好了。”
和心理医生约好复诊的日子,姐姐墨洁来家里接他,一路上唠唠叨叨地教育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体重增加了一些,也不再难以控制自残、自杀的冲动了,反倒是墨洁显得很憔悴,让墨北很想把姐姐唠叨自己的话再复述一遍还给她。
要说墨洁跟李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中学时俩人就处朋友,从恋爱到结婚生子,一路早来也算是对幸福小夫妻。但是在幸福的表相下,李维的外遇从来就没停止过。每次外遇被发现,墨洁生气想要离婚,可每次又都被李维用各种方法挽回。李维急起来抽自己的嘴巴子,涕泪交加地说:“我对不起我老婆,我他妈就是狗改不了屎!我他妈的就是个人渣!”
最近那一次,墨洁都站到楼顶上了,哭着喊:“李维你要不跟我离婚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李维扑上去抱住她:“要跳一起跳!就是死我也不离婚!墨洁我是真心爱你的!”
那天,当两个人走进医院的时候,墨洁唠叨的声音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样停了下来,墨北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李维正搂着一个孕妇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李维温柔地在孕妇脸上吻了一下,笑嘻嘻地一转头看到了墨洁,他的表情立刻僵硬了起来,整个人好像都石化了。墨洁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墨北真没想到李维已经出格到连私生子都快弄出来了,气得冲上去狠狠给了李维一拳,孕妇吓得尖叫起来。那一瞬间墨北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李维挨了一拳倒像是清醒了过来,叫着墨洁的名字追了出去,墨北也跟着跑了出去。
当时墨北心里还想着,要克制住脾气,这是姐姐的私事,不管她怎么处理,自己都没有过多插手的余地。可是出去一看,墨北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想法都没了。
墨洁已经跑到了路中央,对身边穿梭的车辆视而不见,李维被接连飞驰而过的汽车拦在了路边过不去,呼唤墨洁回来的声音都是打颤的。
眼瞅着一辆卡车向着墨洁的方向开来,而墨洁还在闷头向前跑,墨北咬牙不管不顾地擦着几辆汽车的车头冲了过去,身后一边急刹车声,好像还有碰撞声,但墨北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矫健过,冲刺的速度绝对破了世界纪录,将将来得及一把推开失魂落魄的墨洁。随后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重重落地后又被碾在了车轮下。
——所以,自己是已经死了。
墨北还没想清楚,就听有人大声说:“大家别围得这么紧,散开点儿,让孩子透口气。”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一边分散看热闹的乘客,一边向抱着墨北的女人说:“赶紧把孩子的衣服解开,让他散散热气。”又扭头问道:“谁带白酒了?借点酒,给孩子擦擦,降降温。乘务员呢?有凉水没有?”
一片忙乱中,墨北被平放到了三人座的椅子上,中年女人一边哭一边动作麻利地把他的衣服给扒光了。
墨北顿时囧了!
他想遮掩重点部位,可一抬胳臂看到那双小手,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就当机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惊叫:“哎呀,小孩都翻白眼了!”
在墨北晕过去后,有个大叔拿出带着路上打发时间的二锅头,那个年轻人帮忙给墨北擦拭身体降温,结果发现这个孩子他见过,而且分明记得小孩的母亲不是这个中年女人。年轻人借着安慰女人的机会套话,发现她的回答漏洞百出,于是悄悄找到了乘警。一看到穿着制服的男人过来,中年女人就先胆怯了,没几个回合就交待了真相。
这个叫魏春花的女人是八年前嫁到东滨县来的,在烟花厂工作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被炸死,丧夫之痛令魏春花流了产。后来魏春花在县医院当勤杂工,认识了外科医生墨向阳、护士孙丽华这对夫妇。墨向阳和孙丽华工作都忙,经常要值班,可家里两个孩子又需要人照顾,孙丽华觉得魏春花挺勤快的,就让魏春花每天去幼儿园帮忙接送一下孩子、做顿饭之类的,怕被人上纲上线,所以都是私下里给钱。
魏春花本来就喜欢孩子,小墨洁和小墨北又都很讨人喜欢,魏春花对这两个孩子简直比孙丽华这个亲妈都要用心。渐渐地,魏春花开始幻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会像小墨北一样可爱,会搂着自己的脖子撒娇地叫妈妈。
这种渴望越来越强烈,终于魏春花忍不住偷偷让墨北叫她妈妈,可不巧的是,正好被孙丽华听到了。孙丽华生气了,她这个亲妈还没死呢,就有人惦记她儿子了,这口气她可咽不下去。孙丽华中止了雇佣关系,并勒令两个孩子见着魏春花就躲,谁敢跟魏春花说话,回家就罚跪。
少挣一份钱不算什么,可是不能再跟孩子亲近,这实在让魏春花无法忍受。她照顾了两个孩子快三年的时间,感情很深,特别是小墨北,稀罕起来就要抱在怀里亲上几口。现在别说亲了,她连面都见不着了。
魏春花抓心挠肝地想孩子,她低声下气地给孙丽华道歉,甚至表示不要钱白替她看孩子。可孙丽华是个性格刚硬的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而且也确实担心小孩不懂事,万一真被教得不认她这个亲妈,那她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说什么都不同意。
魏春花苦缠不休,几次在医院里跟孙丽华拉拉扯扯,院领导觉得影响不好,反正勤杂工也不是正式职工,就把她给开除了。
这下魏春花彻底恨上了孙丽华,她把小墨北从幼儿园接了出来,准备带着孩子回远在山西的娘家。她想,反正孙丽华也不会养孩子,她可是把小墨北当亲骨肉来疼的,她以后就是小墨北的妈妈,亲妈。
小墨北一路上哭闹不休,魏春花怕引人注意,一狠心就喂孩子吃了片安定。上了火车后,魏春花怕遇到熟人,就拿衣服把睡着的小墨北包了起来,没想到捂得太严实,孩子中暑了。
说来也巧,那个热心帮忙的年轻人就住在墨北家邻街上,年前才由墨向阳给做了盲肠切除手术。他认出小墨北后又报了警,这才使得小墨北重回父母怀抱。
墨北弄清楚这些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小木床上,正吃着孙丽华特意给他买的桃罐头。而此时他也确定,自己是重生了。
能继续活着当然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要重生到自己的童年呢?为什么就不能重生得更远点儿,去唐朝跟李白喝酒呢?自己这辈子可活得没什么意思啊。
“小北,你好点儿了吗?”梳着两根小辫、穿着红色小背带裙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进来,趴在床边上轻声问道。
墨北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姐姐!还是个小萝莉的姐姐!
小墨洁很有大人样儿的摸摸弟弟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想了想,又把小脸贴在弟弟脸上试了试温度,有点困惑地问:“这是发烧还是不发烧啊?”
看着眼前一脸天真无邪的小萝莉,墨北被逗笑了;想想多年后那个只能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女子,墨北又哭了。
墨洁被弟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给弄得忧郁了,她叹气:“春花姨怎么就变成大灰狼了呢?幸好你没被她吃掉,要不我就没弟弟啦。”她从裙子的侧袋里摸出条小手绢,给墨北擦眼泪,“别哭啦,眼泪都掉进罐头里了,罐头变苦了就不好吃了。”
墨北把罐头递给墨洁,说:“你吃。”
墨洁说:“我骗你的,不苦,你吃吧。”
墨北笑了:“我知道不苦。我吃不下了。”
墨洁想了想,说:“那我帮你盖上盖子,等会儿你再吃。”
在墨北记忆中,墨洁小时候就很有当姐姐的样子,从来不跟他抢吃的抢玩具。与之相反,墨北则从小就是个爱吃独食的,除非是要在大人面前表演一下“孔融让梨”,否则到他手的东西绝不会分给别人。他对“我的”这个概念有着强烈的意识,罗驿曾戏谑地说他:“如果你是只小狗,一定会因为要到处撒尿圈地盘而发愁自己的膀胱容量不够。”
在墨北真诚的反复邀请下,墨洁吃光了剩下的桃罐头,连糖水都没留下。
☆、第二章 两斤排骨
墨洁从小就懂事,吃完了罐头还知道把瓶子刷干净晾着,可以用来装咸菜,或者等孙丽华织个毛线套子套上,给墨向阳拿去当茶杯。
孙丽华手巧,对女儿的培养方向也是家务全能,对儿子倒没有这方面的要求,所以墨北是直到后来去英国的那几年才学会做饭的。
其实墨北小时候挺羡慕姐姐的,他也想当女孩儿,虽然要学着做家务,可是,不会挨打。
姐弟俩要是犯了错,受到的惩罚是不一样的:墨洁会被罚站、罚写大字;墨北会被罚跪、挨打。即使什么错都不犯,如果孙丽华心情不好,墨北还是会挨打。区别只在于是打一顿,还是随便扇几巴掌。在这个年代,家长打孩子是常事,没人觉得稀奇,也没人觉得不对。就是小孩子自己也格外皮实,挨完打,摸摸痛处,回头该吃吃该玩玩,啥都不耽误。
男孩就该皮实,就该摔摔打打地养大,棍棒底下出孝子;女孩就该斯文,就该娇养着,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孙丽华有些观念很陈旧,还很固执,谁也改变不了。
家里发生墨北被拐走这么大的事,孙丽华急得上火,扁桃体发炎,脖子都肿了一圈,嘴上长了好几个大燎泡。就这样她还不肯请假,每天坚持上班,生怕被人看了笑话。
墨向阳对妻子的固执也没办法,他心疼儿子,想好好陪墨北几天,可孙丽华也不让他请假,怕被扣工资。“俩孩子要养呢,小北眼瞅着也要上学了,哪儿不得花钱?以后俩孩子还得上高中上大学,找工作,买房子,结婚。没钱,怎么过日子?”孙丽华这么一说,墨向阳就没辙了,男人最怕被老婆说他养不起家,这话就跟鞭子一样抽着他往前奔。
还好最近做手术的人不多,墨向阳就把墨北带到自己办公室去玩。东滨县地方小,医院也小,管理不严,每到寒暑假时,医院前边那个寒碜的不到十平米的小草坪就成了儿童乐园。
五官科大夫王进军到墨向阳办公室借茶叶,看到墨北正窝在椅子里看书,小脑袋都被书挡得看不见了,就笑着说:“墨大夫,你儿子都认字啦?这么厚的书看得懂吗?”
墨向阳也有点困惑地看看墨北,说:“认了点儿,不过平时也就看个画报,谁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让出去玩也不去。”
王进军仔细一看,乐了,“哟,《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小北,你看得懂吗?这书讲啥的?”
墨北慢吞吞地抬头看了看王进军,礼貌地回答:“王叔叔好。这书是讲文革时期一个家庭的动荡和人性曲折变化的故事。”
王进军和墨向阳都被惊着了,王进军骇笑:“墨大夫,这是你教的?”
墨向阳挠头,“我没教啊。他妈教的吧?”
王进军想了想还是不信墨北能看懂,“小北,给叔叔念一段呗,叔叔也想看。”
稚嫩清脆的童音不疾不徐地念了两页,墨北放下书,抬头微笑道:“王叔叔?”
王进军又吃惊又钦佩地看着墨向阳:“你这儿子是天才儿童吧?你可得传授我点儿经验,我回家也教教我们家小勇去。”
外面传来护士的大嗓门:“王大夫!人呢?来看病的啦!”
王进军这才放过被问得晕头转向的墨向阳,抱着半罐茶叶跑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墨向阳和墨北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在墨北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乖儿子哎!”
墨北回亲一口:“乖爸爸哎!”
墨向阳大笑,干脆把墨北抱起来玩抛高高。父子俩玩了一会儿,又亲亲热热地贴了贴脸,墨向阳这才坐下来,让墨北坐在自己腿上,问道:“小北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字了?”
墨北说:“就认识了呗。”
墨向阳指了几个比较难的字让墨北认,墨北故意认错了一两个,墨向阳还是挺高兴的,觉得自己儿子可能真是个小天才:“等下班爸爸给你买排骨吃。”
墨北撇嘴:“妈妈会骂你乱花钱。”
墨向阳很有骨气地说:“反正买完了她也不能退回去。你想不想吃?”
墨北大声说:“想!”
墨向阳笑得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好,我宝贝儿子想吃什么,爸爸就给买什么。得把我儿子给喂胖喽。”
墨北呆呆地看着墨向阳,心想,爸爸长得可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可惜他过去都记不清爸爸的长相了。上辈子,墨向阳意外去世后,孙丽华怕触景生情,把他的照片都锁进了箱子里。再后来孙丽华再婚,辞职经商,搬家,再搬家,再再搬家,几次之后那个箱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就这样,墨北在记忆里渐渐模糊了父亲的脸。
这一次,墨北想,他不会再让爸爸死掉,不会再让姐姐嫁给李维那个混蛋,绝不。
晚饭的时候孙丽华一直在唠叨,因为那两斤排骨的事。
墨北死之前已经跟孙丽华有好几年不联系了,尽管如此,他对母亲的唠叨一点儿都不怀念。
墨向阳给墨北夹了块肉多的排骨,给墨洁也夹了一块,然后又给孙丽华夹了一块,赔着笑说:“老婆大人,我错了,原谅我吧。”
孙丽华脸上一红:“不正经。”她长得漂亮,现在才三十多岁,正是一朵花开到极盛的时期,这么一害羞,便晃花了墨向阳的眼睛,他赶紧又给老婆大人夹菜。
孙丽华白了他一眼,嗔道:“我要吃自己还不会夹啊?显得着你了。”
墨向阳讨好地笑:“侍候老婆是应该的。”
孙丽华脸上更红了:“说什么呢,孩子都在这儿呢。别不正经啊。”
墨向阳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冲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墨洁墨北说:“吃饭。”
墨北不厚道地想,看来今天老爸老妈会有很“不正经”的一夜了。
果然,吃完饭连新闻联播都没看完呢,墨向阳就厚着脸皮把墨洁墨北撵去睡觉,至于他跟孙丽华是怎么交流感情的,那就不是小孩子们该知道的了。
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是墨向阳父母在世的时候盖的平房,原来打算的是等儿子结了婚可以一起住,等孙子出生也不嫌挤,可惜二老没等看到儿子结婚就双双过世了。
孙丽华想培养孩子独立,所以墨洁和墨北都是从三岁起就自己睡一个房间了。
用毛巾被盖住自己,墨北习惯性地伸手去捞泰迪熊,捞了个空。
重生可真不好,连老伙伴都丢了,墨北失落地想。
他睡觉的时候不抱着点儿什么就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半天,他只好从柜子里又翻出来个旧枕头抱着。躺下来还是觉得床上太空,又把棉被找出来围在身边,虽然很热,但是这回心里踏实了,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整理一下思绪。
上辈子的墨北只活了三十三岁,并不漫长的人生时而风起云涌得如同香港黑帮片,时而清新文艺得如同台湾校园片,时而狗血糟乱得如同大陆伦理片,时不时的还要穿插进去黑暗诡异的日本心理片,活得那叫一个累!
十岁之前,十岁之后。
十岁之前,他是个有爸爸的小孩,身体健康,心理也健康。虽然常常会因为淘气挨打,但仍然活泼、快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那时候他的梦想是长大了当海盗,戴着黑色眼罩,威风凛凛地挥舞着骷髅旗。
十岁之后,爸爸死了,他的人生也突然失控了。
孙丽华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她希望她的丈夫、小孩都比别人优秀,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在一般人水准之上。丈夫的突然去世没有让她崩溃,但却让她对于“优质生活”变得更为执着,这直接反映在她对孩子的教育上。
而孙丽华则是要求孩子每次考试必须九十分以上,否则丢一分打一下屁股,扒了裤子打。后来学校开设各种“兴趣班”,她就送孩子去学,学不好还是打。小墨洁听话,学习也好,受惩罚的次数不多;而墨北常因为上课淘气被老师骂,学习成绩也是忽高忽低没个准儿,挨打就成了家常便饭。
在墨向阳去世后,有段时间墨北挨打特别频繁。有一次他忘记是什么事把孙丽华给惹毛了,孙丽华顺手抄起炉钩子抽了墨北一顿,墨洁在旁边看着都吓得哭抽了过去。等长大后,墨北想起这段经历,觉得大概是孙丽华的压力太大了,在对他的家暴中得到了渲泻和释放。但是,这样严重的家暴却让墨北觉得妈妈不爱自己,继父冷眼旁观,姐姐无能为力,他对这个家庭十分失望,所以墨北在十四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那段日子,年少叛逆的墨北拼命堕落,他偷东西、打架、抢劫、厚着脸皮调戏女孩儿,什么坏事都干,后来还跟了一个叫楠哥的老大。楠哥对他很好,一直好到了床上。也就是这段日子,墨北知道了,原来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两年后,楠哥在一次严打中被捕,死刑。墨北又洗心革面回了家,他发了疯似的读书,跌碎一地眼镜地直接参加了高考并考上了大学。
那是墨北和母亲短暂的和解时期,可惜好景不长,大二的时候,墨北爱上了学长赵文诚,并为他出了柜。
墨北知道母亲肯定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但他不想让自己的爱人见不得光,他事先做了各种计划,准备和母亲展开长期抗战,他甚至做好会被打残的准备。
可事情的结果仍然出乎墨北的意料,孙丽华发现打不服他,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孙丽华理解不了同性恋,她觉得这就是病,不是生理有问题就是精神有问题。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墨北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生不如死。
等他终于离开精神病院后,孙丽华发现墨北并没有如她所愿变成一个“正常人”,失望之下不再认这个儿子。后来是在墨洁和小姨孙丽萍的帮助下,墨北去了英国念书,如果没有这两个亲人,墨北可能就彻底毁了。
墨北钻进了厚厚的棉被里,把自己闷得半死后才伸出脑袋来喘气,他真真切切地死过一次了,现在重新来过,他是不是有资格可以拥有一个不那么凄惨的人生了?
从现在开始,他是不是可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痛痛快快地过日子?
哎呀,说到报恩,墨北想起来了,还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呢。
☆、第三章 姥姥我想你
“你说那个卫叔叔啊,”墨向阳皱了皱眉,弯下腰抱起儿子,掂了掂他的重量,觉得好像比前几天又轻了。明明家里翻着花样在喂他,怎么还是不长肉?难道那次中暑把身体底子给毁掉了?不过小孩子恢复起来快,养一养就该好了吧。要不,晚上再买斤排骨?
看着老爸神游物外,墨北只好用手指戳戳他,把注意力拉回来:“那个卫叔叔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里?我是不是应该去跟他说谢谢?”
墨向阳回过神,说:“卫叔叔住得离咱家不远,不过他现在不在家,等他回来爸爸再带你去道谢。”说完又很欣慰地亲了儿子一口,“乖儿子哎,知恩图报,好样儿的。”
“你自己去就行了,别带孩子去。”
“不管怎么说,卫屿轩救了咱儿子,让小北亲口跟他说声谢谢也是应该的。”
“那也得看姓卫的是什么人!一个二刈子,还叫小北跟他接触,恶不恶心啊。”
“瞧你说的,我看卫屿轩挺正常的嘛。”
“正常?正常的男人还能跟男人睡觉啊?提起来都脏了我的嘴。我看他就是有病。”
“你呀,你这人就是心软,也不怕跟他走近了让人说闲话。”
“谁人背后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管别人说什么呢。怕这些,就别过日子了。”
“人是社会动物,离开这个社会能活吗?人言可畏,阮玲玉还因为这个死了呢。得了得了,改天你多买点东西给送去,心意够诚了吧?小北就别去了,那种人对孩子影响不好。我也不去,恶心。”
新闻播报结束,墨洁扭头问坐在身边发呆的弟弟:“我该写作业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写?”
墨北低着头,跟着墨洁去她的房间。小姑娘拿出作业本,认真地在书桌上摆好,又拿出用得还剩下几页的田子格本和一支铅笔给弟弟,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就从一写到一百吧,一会儿姐姐检查哦。”
说完墨洁就开始埋头写作业,一笔一划地很端正,偶尔有一笔写得不满意了,就打开铁铅笔盒,拿出白色的橡皮擦掉,铅笔盒盒盖内侧贴着她自制的课程表和一休小和尚的不干胶。
墨北用铅笔画了一只小小的鸽子,一只被挖出了心脏的小小的鸽子。
没有人为墨北的画而惊讶,因为他后来又用铅笔把那只鸽子给彻底涂成了黑块儿。他也没有写从一到一百的数字,做为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男人,他懒得装幼稚。
没过几天墨洁放暑假了,现在没有人帮着看孩子,又不能总往单位领,墨向阳和孙丽华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俩孩子送到云边市的岳母家,等开学的时候再接回来。
现在高速路还没修起来,公路上坑坑洼洼的,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把墨北颠得差点连苦胆都吐出来,墨洁也是蔫蔫的没精神。到了市里的汽运站,一下车,强烈的汽车尾气和汽油味熏得墨北又吐了一回,墨向阳赶紧买了两罐健力宝安慰俩孩子。
墨北姥姥家在市区东边,住的那条街就叫东街。
东街在云边市挺有名,直到二十多年以后还是很有名,因为东街出混子,还总出大混子。文革十年代严打期间,被抓进去的、枪毙的有不少是出身东街。
东街的人都彪悍,彪悍到什么程度呢?
上辈子墨北也是这一年到姥姥家来过暑假,附近的小孩看着他姐俩儿新鲜,都想跟他们玩,特别是小姑娘们,玩过家家的时候让小墨北扮爸爸,她们抢着扮妈妈。有一次,两个小姑娘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推了个跟头,摔倒的那个手蹭破了皮也没哭,到墙根下寻了半块砖头,扭身就拍推她的那个小姑娘脑门上了。
这件事给墨北的记忆极其深刻,长大后他还向小姨打听过这俩小姑娘。小姨说,推人的那个嫁了个外交官,打人的那个混进影视圈当了明星,发展得都挺好的。
有这样的生活环境基础,孙丽华性格中的强势和暴力因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孙家经济条件不错,单是那两扇黑漆大门就挺气派的,门边残存的上马石,仔细看还能数得清上面雕刻的富贵牡丹有多少瓣。姥姥早就踮着脚站在门口等了,远远看到墨北一家人,老太太高兴得迎上几步,将俩孩子搂在怀里,亲亲热热地摩挲着小脸,一叠声地叫:“姥姥的宝贝外孙儿可算来啦,想死姥姥喽。”
墨洁墨北赶紧跟着一起腻歪:“姥姥我们想死你啦,姥姥你想不想我们哪?”
一大两小就站在大门口把这个“我想你,你想不想我”翻过来掉过去念叨了十多遍,老太太这才算缓过了这个稀罕劲儿,笑眯眯地和女儿女婿打了招呼,把他们让进院里。
小院用红砖铺地,分正屋、厨房房、仓房和厕所,规划得整整齐齐,收拾得干干净净。天气热,屋里嫌闷,放好东西大家就都到院里来活动,厨房外边搭了雨棚,挺荫凉的。
姥姥早就捧出了切好的红瓤大西瓜:“吃这个,解渴。小洁小北吃不吃雪糕?姥姥上小卖店给你们买去。”
墨向阳这才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妈,您别忙了,路上都喝了饮料了,不渴。”
姥姥笑眯眯地白他一眼:“你跟丽华都这么大了,我才不管你们呢。我是问我们大宝贝小宝贝。”
墨洁墨北都懂事地摇头:“雪糕太凉,吃西瓜就行了。”
吃晚饭的时候墨北才看到了小舅孙五岳、小姨孙丽萍,他俩跟孙丽华年纪相差很多,现在一个二十一,一个才十九。
孙五岳在汽配厂上班,孙丽萍在百货公司站柜台,兄妹俩都和大姐一样有着一副好容貌。尤其是孙丽萍,墨北一直觉得凭小姨的长相和气质,不比多年后红透半边天的范爷差。
孙丽华因为出身东街,总怕被人瞧不起,所以加倍地讨厌小混混们,可偏偏小混混们都是邻居,可想而知孙丽华没出嫁之前有多么郁闷。家里这一弟一妹也不给她争气,孙五岳初中没毕业就缀学了,混了这些年才由孙丽华托关系送进汽配厂上班,现在还是个小学徒。
孙丽萍好一点儿,念完了高中,没考上大学,只能去站柜台。但是孙丽萍长得太招人,本身又是个爱虚荣的性子,身边的臭苍蝇一窝一窝的,哄都哄不走。这也是孙丽华最看不上妹妹的一点,见了面就要说她,弄得孙丽萍也没好声气,姐俩儿倒像是前世有仇一样。
饭桌上,孙丽华和孙丽萍又呛了起来。
孙丽华:“瞧你那张脸画的,都不知道怎么臭美好了。”
孙丽萍:“我卖化妆品的,化妆也能起个示范作用,让顾客看看效果。”
孙丽萍:“这是香水!姐你别老土了!”
孙丽华:“反正你一个大姑娘家的,给我注意点儿,卖东西就好好卖东西,又不是卖你那张脸。”
孙丽萍:“妈你看我姐!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姥姥和稀泥:“你姐也是为你好。丽华,先吃饭,吃完再说。”
孙五岳闷头吃饭,庆幸有妹妹吸引大姐的火力,不然挨骂的那个就是他了。
晚上,孙丽华姐俩儿领着墨洁睡,墨向阳和小舅子领着墨北睡。墨北不干,非要跟着姥姥睡不可,姥姥自然是求之不得。孙丽华怕小孩睡觉不老实,影响老人休息,不同意。可姥姥说:“别理你妈,她就是矫情。”搂着小外孙就回屋了,孙丽华也无可奈何。
姥姥打了盆热水,要给墨北洗脚,墨北把姥姥推着坐到床沿上,蹲下身去一边给姥姥脱鞋,一边说:“姥姥,我帮您洗脚。”
把老人那双粗糙的皱巴巴的脚浸到水里,墨北用手给她搓洗按摩,还很乖巧地问:“姥姥,舒服吗?”
姥姥笑眯眯地说:“小北长大啦,姥姥都能享上小北的福喽。”
墨北眼圈一红,老人真容易满足,给洗次脚就能让她幸福。
上辈子,姥姥是在他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那年去世的,可直到出院后墨北才知道这个消息,他连姥姥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墨北不敢去想,姥姥突然去世,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的原因。
给姥姥洗完脚,墨北还找出指甲钳和剪刀帮姥姥修脚,姥姥的脚趾甲一层一层的特别厚,剪起来不容易。看着小墨北认真的样子,姥姥一直笑眯眯的,说:“小北不嫌弃姥姥呀?”
墨北莫名其妙:“嫌弃什么呀?”
姥姥说:“人老了就招人嫌弃呗,皱皱巴巴的不好看啦,身上还有味,脏。”
墨北说:“没有啊,姥姥又干净又好看,所有老太太里边姥姥最好看。”
姥姥高兴得呵呵地笑。
墨北又加上一句:“姥姥都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姥姥。”
上辈子,墨北出柜的时候,姥姥已经中风瘫痪了,家人也不敢把这事捅到她面前去让老人不舒坦,可墨北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姥姥的时候,姥姥跟他说悄悄话:“小北,只要你做个好人,正直,善良,上进,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姥姥就没别的要求了。”
很多年后,墨北才想明白,那时的姥姥已经觉察到外孙隐藏的秘密,她心疼了。
最后又帮姥姥洗了袜子、倒掉脏水,墨北这才洗干净自己,脱剩一条小裤衩,嘿哟一声跳上了床。
姥姥搂着墨北,一只手拿着大蒲扇给他扇着风,自言自语似地又念叨了一句:“小北真是长大啦。”
墨北倦意渐浓,把小脑袋往姥姥的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说:“以后让姥姥享小北的福。”头顶传来姥姥呵呵的笑声,墨北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第四章 柏叔楠哥
因为还要上班,墨向阳和孙丽华只住了一晚就回去了,临走前夫妻俩对孩子各自叮嘱了一番。
“好好写作业,没事别和外面的小孩玩。在家不许淘气,少看电视,看成近视眼!不许跟姥姥要零嘴吃,别惹姥姥生气,听着没有?”这是孙丽华。
“多交几个小朋友,别成天待在屋子里,都待傻了。放假了好好玩,不过别忘了写作业啊,自己合理分配时间,别等到要开学了才着急。平时帮姥姥扫扫地、擦擦桌子,要懂事。”这是墨向阳。
孙丽华还给姥姥留了三百块钱,说是孩子的生活费,其实这年代大家的工资往往都只有几十块,俩孩子过一暑假也花不了这些钱,不过是孙丽华找着理由想贴补娘家。姥姥不肯要,孙丽华硬要留,母女俩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墨向阳说:“妈,您就收着吧,人都说女婿能顶半个儿呢,我跟丽华孝敬您是应该的。”姥姥这才收下。
孙丽华一走,孙五岳、孙丽萍就欢乐了,一个要带外甥、外甥女去看电影,一个要带大宝贝小宝贝去逛街买衣服,兄妹俩差点掐起来。最后还是姥姥来把他俩轰走了:“玩什么玩,还上不上班啦?五岳我告诉你,你那个工作可是你姐托关系好不容易求来的,你再敢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看你姐怎么收拾你。”
孙五岳吐吐舌头,一边往外跑,一边说:“妈,你有了外孙儿就不疼儿子了,呜哇呜哇!”
姥姥笑骂:“这小兔崽子!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孙丽萍很乖巧地说:“妈,那我上班去啦。”一边推着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往外走,一边又多打量了几眼墨洁墨北。当时墨北还不明白小姨那几眼是什么意思,不过晚上他就知道了,孙丽萍给他和墨洁一人买了一身衣服,那几眼是打量他俩的身材呢。
孙丽萍看得很准,审美眼光也相当不错,给墨洁买的是条玫红色的连衣裙,裙摆上还缝着蕾丝花边。给墨北的是套海魂衫,还带了个小海军帽,穿上之后把姥姥稀罕得不得了,“还是丽萍会买衣服,瞧我们小北多精神!”
墨北对于在姥姥面前扮萌毫无压力,还学了几下军人走正步的样子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孙丽萍说:“小北以后去当兵吧。”
墨北说:“好呀。”心想,就我这性向,到军营那种男性荷尔蒙浓度超标的地方去,那不是自虐么?
在姥姥家的日子挺逍遥的,几点睡、几点起都没人管,反正醒来就肯定有热乎乎的饭菜吃,每天下午还可以吃一根绿豆冰棒。连墨洁都懒惰了,暑假作业放着好几天没写了。
人民公园是云边市最大的一所公园,据说还是日伪时期打下的底子,里面绿化得很漂亮,还有旋转木马之类的游戏设施。不少人都会在休息日过来玩,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在草地上、湖边坐一坐,都能消磨掉一整天。
上辈子,人民公园后来改建成了游乐园,墨北第一次坐摩天轮就是在这里。
到了公园,孙五岳也没买票,直接带着几个人从一个隐蔽的地方钻栅栏进去了。
“小月亮!”
孙五岳的脸突然就成了个囧字,冲那个向他打招呼的年轻人吼道:“岳是岳飞的岳,不是月亮的月!”
那个年轻人头发短得露出青色的头皮,五官轮廓鲜明,眼窝深陷,眉毛压得有些底,这使他的眼神总像是在放电。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有留着长发的、有穿着紧身牛仔裤的,一个个看着都不太像好东西。
他满不在乎地晃过来,一边打量着孙丽萍,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都一样么。你的妞儿?”
孙五岳说:“我妹妹。”想了想,又向孙丽萍介绍,“龚小柏,我初中同学。”
龚小柏和他身后的几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孙丽萍,像孙丽萍这样漂亮的女孩儿,早就习惯了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她温婉地一笑,向龚小柏点了点头,叫了声:“柏哥。”
龚小柏居然脸红了。
孙五岳毫不客气地说:“别搞我妹啊,跟你翻脸。”
龚小柏脸更红了,孙丽萍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笑,龚小柏移开了目光,没话找话地说:“哟,这俩孩子谁家的?”
孙五岳说:“我大姐家的。”
墨洁乖宝宝说:“龚叔叔好。”
龚小柏说:“哎,真乖。叔叔带你们去划船好不好啊?”
墨洁仰头看着小舅,一脸渴望。墨北说:“小舅会带我们去的。”
孙五岳很得瑟,自家孩子真懂事,挣脸,“就是,小舅带你们去。”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湖边走,龚小柏还不放弃努力:“一起玩嘛,人多热闹。那个谁谁谁,买票去。”他手下的一个小弟就赶紧往卖票的地方跑。
孙五岳说:“我们这是家庭聚会,你掺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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