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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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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许诺的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夏天了,北京热得早,过了五一已经有女生穿裙子了。S大的女生虽多,但是穿着始终与流行显得不大相干,多少年过去了,许诺回学校去看发现女孩子们还是长裙飘飘,个个如不老山人,在这方象牙塔里过的怡然自得。
早在三月份她已经急急搞定了工作,不是个满意的选择,但是也没办法,她总怕拖下去会出什么问题。四月份的时候,她论文也写完了,只用了两个晚上,写完她得意地说,没有一个字是我自己的话。对于许诺这样的学生,成绩不错但是不肯用功,老师们早已对她不抱什么期望,指派了个年轻老师指导她的论文,果然,老师只来找过她一次,改过两三行字,就让她过了,于是,她发现,这个夏天,她完全无所事事了。
每天她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呻吟:今天干什么呀?闲得快长毛了。宿舍里其他的女孩子都有或者从一而终或者半路出家的男友,只有许诺是一个人。这其中当然还有一笔烂账,她却不愿去想了。
五月
某个晚上,许诺跟同宿舍女生互相鼓励着去了周末舞会,每个大学都会有的,在油腻的地板和飘散着饭菜味的大食堂举行的舞会。但是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女生打扮得如孔雀开屏,有些人甚至穿来了蚊帐般的所谓晚礼服,S大女生众多,很多外校男生慕名而来,舞会结束后,可以看到很多速配成功的对对男女相携而出,比现在八分钟约会可经济而高效的多了。
之所以说她们互相鼓励着,因为经过大一的怯生生,大二的迷恋,大三的淡漠,他们进入大四以后基本已经不参加舞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有了很多更精彩的去处,那些眼睛盯着鲜嫩小女生的男生,也不会老寿星吃砒霜的来打她们的主意了。而且她们通常独自站在舞会一个光亮的角落,想请她们跳舞的男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她们,接受她们的打量,很多时候会受到礼貌的拒绝,不过是一场所费不到五块钱的娱乐,谁喜欢这样折磨自己呢。
但是那天实在无聊,大家还是相伴着去了。
很快许诺就烦了,拉着要好的同学小叶坐在人群后面的椅子上,把脸枕在手臂上休息,打算过会儿就走,虽然闲得难受,但是无聊的滋味更难受。
她听见小叶在跟人说话,抬头去看,原来是系里别的班一个男生,平常没有什么交情,这会儿碰见了寒暄两句。男生拉过身边一个人介绍说,这是我老乡家华,第一次来咱们学校。听到这个词,她脑子里马上冒出一个缩头缩脑,衣着老土的形象。经过大一到处认老乡的热潮,很久没有听人这样说了,她抬头去看这个倒霉的“老乡”,却意外看到那是个年长他们几岁的,白净斯文的男人,那人穿着浅色西装,衬衣雪白,在这样乏味的一个晚上,他倒算是个新鲜的发现。
小叶比较外向,跟那两人交谈起来,而她自己逢到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是更加寡言的,不想白白让对方得意,还没有人值得她和小叶同时示好呢。
那天说过什么许诺都不记得了,不需要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心不在焉,但是双方最后还是都留了联系方式。她们女生楼下唯一一部电话是分机,只可打出不给转进的,所以她们都有呼机,不然简直就成了与世隔绝。
过不几天,许诺就接到家华的传呼,她几乎没作思考就同意了见面 - 既然早就那么闷,就不要再故作矜持了,不跟他出去,难道继续在宿舍里长毛不成。她原是对约会很挑剔的,但是现在只是个萍水相逢,只为打发时间,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在日光下,许诺发现家华居然是个清秀的男人,很快她知道他来自武汉,来北京做一家国有进出口公司北京代表处代表,才到北京没几个月,也是闲得无聊,让人带他到大学舞会开开眼,不想就认识了她们。许诺暗笑,在心里接到“就落入了魔爪”。
那天家华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是犹豫了一下约小叶还是约许诺。小叶很漂亮,外型俏丽,人也热情和气。他对许诺其实印象不深,因为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懒懒的趴在阴影里,偶尔抬头斜睨他一眼,一双眼睛有点冷,人很沉默。家华想,也许她是害羞,看来这是个满老实本份的女孩子,也许可以试着交往一下。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白天看到的许诺似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活泼,爱笑,不扭捏,熟悉北京的各种去处,坐在饭馆点起菜来驾轻就熟。家华安慰自己,也许北京人就是这样吧。
北京这个城市,让他好奇又紧张,太大,太繁华,。他住在城市的一隅,公司租了酒店的套间,外间是能坐三四个人的办公室,里面就是他临时的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守在这里。如果老家不来人,如果没有投标的时候,他基本上就是闲着的。不走出酒店的院子,他一样可以如常的生活,只是,当他想看看这个城市,投入到人群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象一叶扁舟被抛在汪洋里,不知道哪里才是岸。
暂时把许诺作为他的缆绳吧,他这样想。
那一年的北京,全市人均月收入不足700元,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名牌,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是真维斯。在这一年,老狼第一次站在春节晚会上声音颤抖的唱同桌的你,解小东忽然返璞归真地欢蹦乱跳: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大街上最流行的却是大中国。整个城市有种看似老土实则朴素的氛围。但是同时,九十年代初泡沫经济的余韵还未过,顶尖的购物中心燕莎已经开业三年,那些距离普通人生活水平30000 miles high的商品挑逗着人们的欲望,商场里却仍然人潮涌动。东三环沿线灯红酒绿,错落着星级酒店和高档酒楼,在这里一晚的消费常常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刚刚开业一年的Hard Rock每晚仍需排队等位,距离它不远的长城饭店的天上人间是当时顶尖的夜总会,有关那个销金窟的传说,直到今天还萦绕在人们的耳边。
这就是北京,胡同里的烙饼卷肉加小二与顺峰海鲜里的象拔蚌配XO和谐共处着,诉说着各人对好日子的赞美与期盼。
许诺象家华一样爱吃辣,他就带她去公司附近的一家川菜馆,点了厨师拿手的巴州蜀鸡和炸虾托。家华说这是适合给小女孩吃着玩的,不汤水淋漓,口感也好,吃完再要一份给她打包,说带回去给你的同学们吃。她们在学校里,也吃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吧。家华面对她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成年男人看女学生的优越感的。
很快端上来一杯透明的液体,家华局促的看看许诺。许诺拿起吧台上的杯垫盖在杯口上,教他说:“就这样往吧台上一磕,然后一口喝下去。”家华笨手笨脚的接过来如法炮制,杯中涌起大量泡沫,他在许诺鼓励的目光下一饮而尽,这酒口感甜腻,很容易入口,他正意外,却觉得一团火从胃里直烧上头,冲得他几乎站了起来。他惊魂未定的看着许诺,不想让自己露怯,故作平静的问她:“这酒还不错,你也来一杯?”许诺笑眯眯的摇摇头:“我从不喝酒,这么烈的酒一般都是劝别人喝。”转向bar tender:“给我来杯汤力水。”
又一个周末,家华在校门口等许诺。出租司机好奇地问他:“是等女朋友吗?”他犹豫了一下,不想多话,说:“是。”傍晚校园门口进出的人很多,大约很多人都像当初的他一样,从城市的某个角落来到这里,期待有一个不一样的夜晚,他忽然觉得比起他们来,自己心里很踏实。“你等的是那个穿一身黑的吗?”司机问他。他抬眼,看到许诺正站在门口张望,今天她打扮过了,很薄的麻制修身西装和宽脚长裤,想必穿了很高的鞋子来配,因为她看起来比平常要高挑。她一直是长卷发,喜欢用鲜艳的玫瑰红唇膏,第一次,家华发现盛装的许诺跟周围进出的女孩子那么不同,许诺身上,几乎没什么学生气,她是个女人了。
他奇怪的问司机:“你怎么知道是她?”司机呵呵笑了:“因为她最漂亮。”家华不由得挺直了背,心里有种复杂的甜意。
在后座上,家华悄悄对许诺复述刚才的情形,许诺笑了,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长得美呢。只是,自己算是他女朋友吗?她从没有动心的感觉,他是个老实男人,有的时候有些乏味,但是却很温柔体贴,与他在一起,就是很安心,两个人可以说说生活里的鸡毛蒜皮,但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更深的话题。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她觉得他们两个都很清楚这一点。
“今天去我那里吧?”家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请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夜正年轻,华灯初上,照得人五官柔和,眸子闪亮,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而清新,正适合两情相对,极尽缱绻,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清晨家华望着身边熟睡的许诺,心里感觉很复杂。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子一起过夜,他几乎是个童男子,虽然他人生的第一次是跟原来单位里一个大姐在半引诱的情况下慌乱的完成的,在他心里,性依然是特别的神秘的,依然应该与爱紧紧的结合在一起,需要发生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和对的人身上。可是许诺,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对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也说不清,对他来说,许诺就像个熟透了的果子,诱惑着他伸手去摘,尝到了,味道也确实不错,但是他心里觉得有些空虚。
他想起了云云,那本是他想娶的女子,却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她说武汉太小太土,她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去了深圳,从此跟所有人断了联系。他们恋爱的时候,他曾经憧憬过他们未来的生活:两个人平时下班去父母家吃饭,周末在自己的小家里烧烧菜,他陪她去解放大道逛商场,不要去汉正街那样的地方挤来挤去。她会为他生一个小孩,他会好好待她,这个城市,水深火热、奔放炽烈,他生于斯长于斯,他想象不出这以外的生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带她开始两个人的未来,甚至她留给他的也只是漫步路上的牵手,她从阳台卧室窗户探出的笑脸,以及情到浓时半推半就的依偎以及蜻蜓点水般的亲吻,所有的这一切回忆都象手中的流沙,攥得越紧,流逝得越快,只剩他一人茫然无措地留在那里。
他再看了一眼许诺,她是他的云云吗?她会是另一个云云吗?
“早。”许诺醒了,向他微笑。她没有羞涩,也没有局促不安,这个里程碑式的夜晚对她来说,好像就是任何一个寻常夜晚,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许诺抄起他一件衬衣裹在身上:“我先去洗个澡。”就小跑着奔到外间的卫生间去了。
她清新湿润的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惊魂未定 – 外间的办公室已经改成了玻璃门,虽然门上主要部分贴了膜,但是她就这样光着两条腿穿堂而过,也不知道走廊上有人看到了没有。他想开口责怪她,又说不出口,想说些温柔的话,更说不出口,许诺挨着他坐下,年轻紧实的脸颊贴着他的胳膊,凉凉的:“去洗个澡吧,我饿了。”很明显,她心里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
两个人还是一起厮混了一天,许诺一直懒洋洋的,家华便去拖着她的手,她就像小孩子一样踢踢踏踏的在后面跟着。白天热了,许诺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穿的白色紧身的真丝背心,勾勒出她纤瘦的少女身材,她没有化妆,看起来很小很乖的样子,让家华有点恍惚,夜晚那个艳丽迫人、风流宛转的女人,是她吗?
许诺第二天一早有课,两个人吃过晚饭,家华送她回学校,她说:“打电话吧。”转身欲走,似乎又觉得这样告别有点潦草,犹豫了一下,在他脸上亲了亲才走了。家华从来不习惯跟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热,在北京街头经常看到情侣大白天的在车站旁若无人的搂抱着,两人之间插不进一点缝隙常常让他觉得替他们脸红,后来他想,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私下亲昵的地方,就像他当初跟云云,也不是不想,只是都住在父母家里,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想要踏实的亲热一番,只能等结婚了。
可是此刻,看到许诺这样公开的跟他亲近,他有点感动,看到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又有点小小的激动。回到住处,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吃惊的发现,他已经开始思念许诺了。
许诺回宿舍的时候,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回来了,她们宿舍平常关系都不错,但到了大四这一年,都各怀心事,很快就要分道扬镳,反而有点疏远了。许诺上铺的泉泉比较八卦,看许诺回来,立马盘问她:“夜不归宿啊,老实交代一下吧。”许诺淡淡一笑,没理会,自去洗脸了,夜不归宿在这个宿舍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四年下来,这个宿舍里还有没有处女都说不好了,虽然大家从来不交流,但是六个人挤在这么间小屋里鸡犬相闻了四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人那点事,彼此多少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拿出来公开的分享授人以柄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快关宿舍门了,小叶才匆匆回来。许诺奇怪的说:“怎么这么晚还赶回来,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小叶的家离学校很近,经常在家耗到星期一才回来上课。小叶说:“小美呼我说明天早晨点名,我怕来不及。”
这事没人提醒许诺,她是这个宿舍里的独行侠,总是独自沉默的来来去去,跟宿舍里其他人友好而疏离。
果然第二天早晨一上课,连老师都吃惊了:“这么多人。”这门课是这学期新开的,有些人从第一堂课到现在都没来过,传说今天要点名记考勤,所有的人都来了,小小的教室里差点坐不下。老师是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略有点稚嫩,对待工作还是满认真的,他开始点评上次的作业,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许诺的,因为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有些玩世不恭,可能是因为就快毕业了的缘故。许诺在实验结论上正经八百的阐述了一番之后总结道:第一次实验,因为经验不足,操作出现了误差,没有得出正确的试验结果。但是第二次,总结了上次的教训,纠正了错误的操作,很顺利的就得到了正确的数据,说明实验者(也就是本人)是非常聪明的。
他把这段结论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看许诺也笑得很开心。他强忍着笑意说:“这个结论我同意,不过不符合实验报告的规范,请大家注意,实验报告是不能这么写的。”他看着这群学生,心里有点留恋,这些大四的孩子虽然很不用功,但是轻松、活泼,像极了他在美国的那些同学们,学习,本来就应该是件快乐的事啊。
下课的时候,许诺主动来找他,跟他道歉,说那个实验报告是瞎写的,希望他不要介意。他含笑说:“我知道,不会当真的。”他想起一件事,问许诺:“你打算念研究生吗?”许诺奇怪的睁大眼睛:“都知道我最不爱学习,好不容易能毕业摆脱学校了,我怎么可能继续念书啊,当然是赶紧上班挣钱啊。”
老师笑了,这孩子还没体会到学习的快乐和好处:“读书有时候不为的是具体学什么,知识日新月异,学无止境,有的时候,读书学的是一种掌握知识的方法和对人生的态度,尤其是在你们这么好的年纪。钱什么时候都可以挣,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趁年轻的时候掌握。如果能去国外看看,那是最好的,可以帮你换一种思维方式,换一个视角去看这个世界。”许诺唯唯诺诺的听着,盘算着再说下去来不及去图书馆了。
一直有那种必须到场但是实在听不进去的课,上课前许诺都要去图书馆借本小说带到课堂上去看,她的原则是,借不到好看的小说宁肯迟到,不然在课堂上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于是这节课,她又迟到了。
进教室的时候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从后门悄无声息的漂移进去,还是被眼尖的老师看到了,老师毫不留情的高声说:“许诺,你又迟到了。”大家回头笑起来,她索性木着一张脸找座位坐下,这个男老师盯她盯得很紧,经常课堂上给她难看,最喜欢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在她滴水不漏的答完之后摇头咂舌:“许诺,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用功呢?”大家就很开心地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开心。
这老师早就以每年都追求班上的漂亮女生而闻名全校,许诺跟他基本上不做计较,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除了怜悯还是怜悯,长得如此天灾人祸,毁不毁容都一样,人又猥琐,也就是靠这个近水楼台能勉强意淫一下了,不然放到社会上去,只有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此刻去食堂估计是打不着什么像样的菜了,大学的伙食本来就差,S大更是差中之差,基本跟猪食差不多。到今年春天才开始有了外边人承包的小炒,许诺喜欢吃油菜,便每天中午吃一道肉炒油菜,晚上吃一个素炒油菜,直到小叶向她告饶:“你换个样吧,你还没吃恶心,我已经听恶心了。”
许诺和小叶都没什么胃口,两人一人去买了袋北冰洋草莓冰激淋,浇上一瓶美年达,端着坐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外面的马路牙子上边吃边聊,一边不错眼的看着路过的美女,品头论足的。S大女生多走端庄路线,出来打个开水都描眉画眼的,俩人这女阿飞做派在S大颇引人注目,背后对她们的议论也是褒贬不一,男人不会愿意自己的女朋友是这样,但是都爱往她们身边凑,女孩子多少有点嗤之以鼻,可心里也多少是羡慕的。
过不几天是许诺的生日,宿舍里的人撺掇她请客。大家都知道许诺手头宽裕,钱来得也容易,所以就没存了替她省钱的意思,好好大吃了她一顿。许诺也不太在意,她并没有太强的物欲,只喜欢吃喝玩乐,一个人怎么热闹得起来,想要人陪总要付出代价,维持这样一群人的友谊,从来不是免费的。
家华从小叶那里知道了许诺的生日,却没轮上陪她过。许诺说自己很少过生日,觉得没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她总是这样,很少看到她特别开心或者特别不开心,对什么都是还好,没意见。他们在那家川菜馆吃完饭,无意中溜达进旁边一家小饰品店,许诺对一个发卡多看了几眼,家华便示意导购小姐拿下来给她试戴。很清爽的蓝色雏菊的款式,是许诺喜欢的颜色,家华买了下来,对许诺说:“算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许诺很喜欢,转过头去让家华看。这一个发卡,是许诺很多同学一个月的伙食费,她什么也没说,很自然的收下了。家华早就看出许诺用的东西都是好的,但是他也知道,即使什么也不送她,她也完全不会在意。
两人分手的时候,家华说自己第二天要回武汉一趟。许诺点点头:“正好我要考试了,这段时间可以专心念书。”言谈话语里并没有不舍。家华的心里有点小小的难过。
六月
回到北京已经是一周以后了,出租车行驶在傍晚的北京,行人如潮,车辆拥挤,喇叭喧嚣,他却莫名其妙的有种归属感。他特意指挥司机经过S大,许诺的宿舍楼在墙边上,从马路上可以看到她们的窗口。阳台上照旧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人影闪动。这时候正是一天难得的男生可以进女生楼的时段,被称之为“放风”或者“探监”,大约谁正跟男友在阳台上找个安静之处私语。
此刻许诺在做什么呢,他不在的日子她有没有见别人,他发觉自己深深的思念她。冲动之下,他在S大下了车,拎着行李直接去了许诺的宿舍。
许诺没在。
小叶跟泉泉在宿舍,说许诺去图书馆了,你呼她吧。他用手机呼了许诺,马上就听见许诺床上的呼机响起来 – 看来是联系不上她了。小叶说要不你先坐一下,估计很快就回来了。他坐在许诺的床上 - 狭小拥挤,墙上的架子上零落的有几本书,几瓶化妆品,仅此而已,这可以是任何一个女生的床位,从这里,看不到许诺的个性,也看不到她的心。
他有些局促,因泉泉在不停的打量他,而他对小叶曾经是留心过的,现在面对,感觉非常尴尬,虽然小叶留他,他还是下楼去了。
站在楼门口,个子修长面孔清秀的他还是颇引人注目的,比起那些面目模糊衣着普通的男生,他身上几乎凿了成熟男人四个大字。他有点待不住了,想了想,在看门的老阿姨那里给许诺留了个纸条,说自己回来了,让许诺给他打电话,满心遗憾的离开了。走到楼背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好像跟自己较上了劲,今天非见到许诺不可。他把行李放在脚下,站在阴影里点着了一根烟,耐心地等待着。
上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回来了,他的腿也几乎站麻了,开始嘲笑自己的固执:这是想要证明什么呢?让她知道你有多想她吗?想念这件事,对她对自己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吗?有学生端着夜宵从他身边经过,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飞机上那盒米饭早就消化完了。他活动了下四肢,打算走了,却看到许诺远远地走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在黑夜里很显眼,一个人低着头,慢吞吞的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家华的心跳了起来。等许诺快走到他跟前,才看到他,她先是错愕,随即扑过来抱住他,笑容象一朵花一样在她脸上绽放开来:“你回来了?等了我很久了吗?”突然相见,两个人都比预想得更开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更恰当,许诺拉着他手说:“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下东西。”便跑了。
她很快下来,拎着她的刷夜小包 – 许诺每次在他那里过夜,都是自带一包洗漱用品,准备齐全,走的时候也收拾得不留痕迹,简称刷夜小包,两人如逃学的小孩子一般快乐的拉着手投进了北京的夜色中。
那一晚,家华跟许诺讲起了武汉,讲起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云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许诺说这些,只是他的人生太简单,除了许诺,也就是这些了。
许诺安静的伏在他怀里听他讲述他的一生,适时的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许诺非常想应和一下他,也讲讲自己,忽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她的家庭是那种典型的小康家庭,父慈子孝,物质上尽量满足孩子,管束也不是很严格。所以她在外无论如何胡天胡地,在家都还是很配合的不施脂粉,乖乖梳一个马尾巴,有时候还穿个海军装彩衣娱亲一下。父母是开明的父母,她是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都自己默默在外面解决掉,从不带回家里,爸妈问什么都是一连串的好好好。
可是她怎么会好呢,那一场伤筋动骨的恋爱,那个带她徜徉这个世界会逗她笑的男人,那个她倾心相爱最终人间蒸发的男人,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把她的心都掏空了,她再也不敢相信,再也没有能力去爱了。她看着家华,心里有些歉意,是的,她没有心了。除了她的身体,她没有其他的可以给他。
其实也不尽然,后来许诺跟小叶在西单逛街的时候,在特别特给家华买了一件T恤衫,米色和棕色相间的,看起来斯文且高贵 – 确实也很贵。特别特这里都是广州来的外贸的衣服,漫天要价,你却不能就地还钱,摊主们很多都是腰缠万贯的主,讲价讲得他们不耐烦了,脸色着实不好看。
家华的工资不低,在北京吃喝交通一律都可以报销,年底还有奖金。这收入在武汉能让一家老小都过得很好了,在北京也能维持一个小康生活,可是若要夜夜笙歌,件件名牌是远远不够的。许诺看得出来,家华虽然衬衣雪白,西装笔挺,其实质地都不算太好。她想起某人身上那件妥帖厚实的Hugo Boss西装,她喜欢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那细致的织料和他沉稳的呼吸,一时有点恍惚。
“哎,怎么着?确定关系了?”小叶捅她,让她突然回过神来。小叶从来没看到过她给男人买衣服,听她跟摊主描述身高腰围,看来真命天子是家华了。“瞎说什么啊。”许诺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他那么多顿,回个礼而已。”许诺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送了她一份大礼,就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了,让她无法拒绝,无处抱怨,生生的受了他的馈赠,或者说,他的侮辱。
“你这人,怎么老走神?”小叶崩溃地又戳了戳许诺,“还不承认?肯定是谈恋爱了,失魂落魄的。”
许诺苦笑,小叶没看过她真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在床上萎靡地躺了整整一个星期,爸妈急得要送她进医院。她并不想这样吓他们两个,但是室友们毕竟不是她的亲人,嘘寒问暖两天表示关心以后,大家仍然还是会自顾约会、八卦、说笑、不停的走动,她这样在宿舍里躺下去的话,怕有一天会忍不住从楼上跳下去吧。还是爸妈密不透风的关切,让她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的面对,努力让自己一天天好起来,不再让他们担心,弄假成真,演着演着,也就好起来了。
家华看了礼物有些意外,并不是因为礼物的价值,他看不太出来这些,而是这举动背后的含义。在他看来,一个女孩给一个男子买衣服,证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但亲密,而且名正言顺了吧,只是,他们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这个问题。许诺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催促他换上:“看看合适不,不合适我还得赶紧回去换,不然他们不认账了。”他局促的换上衣服,许诺满意的打量着他:“不错,我凭感觉买的,还挺合身的。”然后笑:“你还是穿得时髦些好,原来太正经了。不过我妈肯定喜欢看你那种打扮,她说最喜欢男孩子样子斯文,哈哈哈。”
家华不知道她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由得有点紧张,难道这么快就要见伯母了吗?
好在许诺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说起小叶来,小叶跟许诺一向臭味相投,都不爱念书。但是小叶最近不知道动了哪根筋,忽然失惊无神的想要留学美国,那天在西单跟许诺说了,许诺至今还在余震当中。她多少有点被背叛的感觉,因为俩人一直是一起逃课,一起骂老师,一起考前突击的,如今都快毕业了,小叶忽然要念书了。
小叶家是书香门第,一直觉得念书才是正行,她自己也觉得就业没什么前途,所有的人都在说做大买卖挣大钱的事,她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路子,又想过得好,也只有出国这条道了。她这么跟许诺解释,许诺觉得也说得过去,只是忽然觉得很孤独,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追求,除了她。
“你想过你以后的生活吗?”许诺问家华。
家华想了一下,说:“我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奢望,我喜欢北京的这种塔楼,就想将来买一套塔楼顶层的房子,很安静那种。然后摆一架钢琴,养一只猫。”家华陷入了遐想,早晚有一天,在这流光溢彩的北京,会有他的一方小天地。只是,这幅图画里,没有许诺,他不知道应该把她放在哪里。
许诺半天沉默不语。她不知道才来北京几个月的他心里已经有了这样清晰的设计。这是个特别的城市,来过的人,就不想离开。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想了半天,忽然都觉得有些累,许诺先说:“我回学校了,明天早上有课。”家华也不想挽留她,又有些过意不去,说:“我送你。”坚持打车送许诺回去。
望着许诺上楼的背影 – 她从来不肯作平凡打扮,总要弄出些花样来,女学生们都时兴穿白T恤牛仔裤,她也一样,只是上衣是雪白笔挺的棉布,短短的刚齐腰,背后的扣子是三个小小的蝴蝶结,扣子与扣子之间挖了小小的圆弧,能看到点点肌肤,却巧妙的遮住了内衣。
她并不是个寻常的23岁女生,对家华来说,她是个意外。
家华转身离开的时候,碰到小叶打水回来。小叶一脸坏笑:“看得这么紧?怕女朋友跑了?还巴巴的送回来。”家华有些尴尬,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小叶聪明得紧,看他神色不对,便站住不走了,问:“怎么了?吵架了?你贿赂贿赂我,我帮你调停一下。”家华心念一动,说:“走吧,请你吃冰激淋吧。”小叶有点意外,还是跑到楼下传达室放下暖瓶,跟着他去了学校里的冷饮店。
小叶含着冰激淋的小木勺,看着他说:“说吧,你们俩怎么了?”
家华措辞了半天,说:“我觉得很对不起许诺。”
小叶睁大了眼睛:“你干什么坏事了?”
家华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仿佛她就是许诺:“我其实比你们也就大两三岁,事业也就刚刚起步。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事业,不过是家里有点关系,有人关照我给了我这个机会。头衔好听,钱其实也不多,什么时候人家不让干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在北京我还没站稳脚,我真没什么资格给许诺什么承诺,或者跟她打算什么将来,我怕我会耽误她。”
小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嘴里还叼着小木勺:“许诺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吗?”
“我想她不知道吧。”家华苦涩的说,想着许诺那温柔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男人。
“那你最好跟她亲自谈谈。”小叶没想到听来的是这么个结果,有点后悔跟了过来。闺蜜的男友,就像姐夫跟小姨子的关系,有点暧昧,却不狎腻,偶尔人后趁机调笑几句也是有的,但是这种烂帐,自己最好不要被牵扯进去。
“唉?你们怎么在这里?”泉泉跟外系一个男生走在一起,大老远的就跟他们打招呼,眼睛不住的打量他们两个。完了完了,小叶心里想,说不清了,得抢在她前面去跟许诺说,不然没法解释了。可恨偌大的校园,交际场所就这么几个,总能碰见熟人。
小叶拿起冰激淋,对泉泉说:“我来帮许诺买冰激淋。”也不管她信不信,也不理会家华,转身就走。
回到宿舍,只有许诺一个人在,正脱得只剩个三点式在床上发呆,她的内衣都是一套一套的,很好的质地,同宿舍的其他人在背后议论过,这就是有男友跟没男友的区别。
看她回来,手里端着冰激淋,许诺坐起来,张嘴示意要吃,小叶过去,了一勺喂到她嘴里,许诺满足的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小叶干脆在床沿边坐下,想了半天,说:“我刚才碰见家华了。”
许诺眉毛都没动一下,嗯了一声。
“他跟我聊了一会儿。”小叶接着说。
许诺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侧过身来看着她。
小叶艰难的把家华刚才说的意思大概复述了一遍,补充道:“你们最好当面谈谈,我也怕我没理解对他的意思。”
许诺坐了起来,表情略带困惑:“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我从来都没想要跟他怎么着啊,他干嘛想那么多啊。怎么突然就想到五十年以后的事去了。就算他想跟我磕终身,我还得掂量掂量呢。”小叶看着许诺,她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以她们四年的相互了解,小叶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放下心来,起来坐到自己床上,含着冰激淋口齿不清地说:“你不在乎他就好,我看他那样子还挺痛苦的,觉得特对不起你。”许诺颓然躺倒:“说到底还是个老实人啊。”
“许诺!许诺!”楼道里传来了泉泉的声音,小叶皱着眉站起来:“挑事儿的来了。”许诺不解的看了看她,但是还是下意识的拉上了床帘在里边装睡。小叶匆匆出门去,正赶上泉泉扑进来,两人几乎撞个满怀,小叶没有看她的表情,侧过身躲开她去了隔壁宿舍,留下泉泉一个人站在宿舍中间,独自发愣。
那之后,许诺跟家华也有见面,只是吃吃饭而已,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又心照不宣,所以经常相对无言,这样两三次之后,都觉得这种见面完全是自欺欺人,也就断了来往。
若干年后,许诺在家陪着妈妈看乒乓球转播,妈妈最喜欢的就是王励勤,一边看一边欣赏的说:“我就喜欢看这样的小伙子,高白瘦。”许诺为老妈的少女情怀翻了个白眼,打击她说:“我从来都不认识这样的人。”说完忽然想起,也不是没有,家华不就是。几乎都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过了。想起他,许诺并没有难过的感觉,呃,也许自尊方面会觉得有点受伤。就好像一个人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多看了对面人两眼,那人忽然过来说:“不许你看我,我不允许任何人暗恋我。”许诺被自己的想像逗得噗哧笑出来。妈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你想什么呢?许诺说,其实我上学的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个男孩。妈妈立刻八卦的追问:“后来呢?”许诺正色说:“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将来的家,有一架钢琴,还要养一只猫。我一听就知道我们俩没戏,我是那种踢猫砸钢琴的人。”许诺说完笑了起来,声音里颇有畅快之意。
七月
(一)
学校就是这样,像个明知道儿女不爱听却偏要唠叨的妈妈,许诺他们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是要参加期末考试。虽然大家工作、前程基本都搞定了,但是还是要靠这几门考试拘着他们,不然,不定撒欢成什么样了。
终于都考完了,学生们都疯了,有撕书的,有卷行李偷偷溜回家的,有摔酒瓶子的,有哭的。宿舍里其他人都出去约会了,小叶离开的时候许诺还在床上躺着。小叶说,要不你跟我们去待会儿?许诺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甭管我,你玩去吧。”小叶的男朋友已经工作了,难得一周过来一趟,许诺不会那么不懂事的。
天快黑了,许诺有点饿了,但是又不想动。有心回家,又懒得收拾,觉得好像让人给抽了筋似的没力气,毕业一日近似一日,她忽然有些惶恐。
呼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刘建军,许诺没理,起来去洗脸,总去要吃点什么,不然半夜饿了才难受。洗完回来发现刘建军又呼了她几次,最后一次留言:你丫再不回电话咱俩绝交。寻呼小姐很有礼貌的发成“你呀再不回电话咱俩绝交。”
许诺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个威胁对她来说没什么作用,但是左右要下楼,就拿了钱包和钥匙去传达室回电话了。
许诺知道照刘建军的脾气,不去他肯定不会翻脸,但是除非这辈子不见面了,要不然他怪话一准没完,横竖要吃饭,那就去吧。
出校门一伸手,来了辆小面,许诺有点犹豫,从他们学校到HARD ROCK刚过10公里,司机最恨这种活了,估计不爱去。拉开车门,发现司机正拿着大哥大讲电话呢,示意她上车。挂了电话问她:“去哪儿啊?”许诺有点惴惴的说:“亮马的HARD ROCK。”司机笑了:“正合适,人刚约我一会儿去东方康乐园玩牌,送完你我正好就近。”许诺也乐了。
这就是北京,西装笔挺的白领口袋里的钱不一定够买一套煎饼果子的,十块钱十公里的小面司机也趁大哥大,拉开一道门,你永远不知道后面的是什么。
这一天不是周末,HARD ROCK等位的人不多,里面仍然是人声喧腾,音响震天,服务生来回穿梭,显得格外忙碌,客人们都被闪的眼花缭乱,东西好像就格外好吃了一些。每一天,这里都挤满了怕寂寞的人。
刘建军见许诺过来忙招呼她,许诺才看到他那一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刘建军的女朋友小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的 - 原来是叫她凑数来的。许诺拉着脸想走,被刘建军一把拉住,拖到桌前,小田早就笑着打招呼,那男的也站起来,这人面目模糊,看不出多大岁数,但是比许诺肯定大不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很老实的样子。刘建军用他热情欢快的声音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一妹妹,许诺,这是我大哥,老陈。”因为他而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亲戚的两个人只好握了握手,许诺客气的笑笑:“你好。”对方自我介绍了一下,周围太吵,许诺也没听清,胡乱点头应了。
刘建军跟小田把许诺招呼得水泄不通的,问她吃什么喝什么,小田又在夸许诺瘦了,刘建军批评许诺对他不够重视,居然连个妆都不画就来见他,小田让他闭嘴,小两口就打情骂俏起来,因此虽然许诺跟老陈都没有说话,居然也一直没有冷场。
许诺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她其实不是不觉得这俩人吵得慌,但是他们待许诺一直很好,尤其是刘建军。许诺之所以在跟宋闵分手以后还跟刘建军做朋友就是因为他从来不把她当女人,俩人就像好兄弟,可以毫不功利的像两个成年人一样的来往。小田也是许诺跟宋闵那段纠葛的见证人,所以只同意女人缘颇好的刘建军有许诺这么一个妹妹,许诺就成了他俩唯一共同的女性朋友。
俩人的斗嘴以永恒的刘建军举手投降告终,他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开始眉飞色舞的讲起自己刚刚结束的那趟北韩之旅,手舞足蹈的模仿当地人教训他应该如何正确的用手指向领袖画像,逗得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有刘建军在的地方,永远有笑声。
HARD ROCK这种地儿,好多人当成个什么了不起的高档场所,也难怪,当时的北京,并没有什么像样的PUB。能在这里吃到熟悉的风味,听到英文的LIVE BAND,也算是解了不少在京外国人的乡愁了。所以这里外国人比中国人多,大家都穿得很好看,颇有点衣香鬓影、珠环翠绕的意思,过了晚饭时间就把桌子推到一边跳舞,空气里热烈的像着了火,有点像disco,格又要高一些。许诺那时候看着一些明显已经超过30岁的女人浓妆艳抹的穿得过分隆重的在一边跳舞,撇着嘴说:“我要到了这个岁数,天天穿套装讲英文,才不到这种地方来。”宋闵大笑:“年轻女孩子真是残忍。”
许诺点的菜上来,出奇的大份,原来是烧烤两拼,她坦然地举案大嚼起来。宋闵第一次带许诺来就跟她说:“这儿就是个大快餐店,甭当回事儿。”
抬头看着桌上三个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她,刘建军说:“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大哥还在这儿呢,也不说淑女点。” 其实许诺吃相还是蛮斯文的,刀叉用得很利落。许诺笑着说:“你要是真是我哥,别管我。我们学校那伙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中午就没吃饭,没直接下手就不错了。”说完用征询的眼神看着老陈,老陈赶紧点头:“随便吃随便吃,不够吃再叫,反正建军请客。”许诺得了鼓励,高兴的手挥目送起来。
刘建军跟许诺第一次见面,是在港澳中心的快活谷吃饭,宋闵第一次带女孩子出来亮相,大家看到许诺都很意外。太学生气的一个小姑娘,还穿着牛仔裤球鞋,梳一个童花头,眉眼还说得过去,但是跟那时意气风发的钻石王老五宋闵太不搭了。许诺那天话很少,一双眼睛很灵活,看得出很少出入这样的场面,可是很爱笑,应对得很好,宋闵很宠她。
事后大家纷纷问宋闵,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人都待傻了,怎么一回国就找了这么个小女朋友,稚气未脱,也不够漂亮。宋闵笑而不答,照旧每次身边都带着许诺。不知不觉地,大家习惯了他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也渐渐喜欢上了她。许诺很有亲和力,跟他们和他们的女伴都相处得很好,从不多话,但是有些他们这些老男人不方便说的场面话,她总能适时地帮忙讲出来。大家眼看着她被宋闵调教得一天天水灵起来,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少了,爱上宋闵这样的浪子,对女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吧。
有一次宋闵从国外回来,让刘建军提前去他酒店的长包房等着他,刘建军去了发现许诺在。那段时间刘建军正在闹婚变,心情很不好,中午喝了点酒有点难受,许诺看他脸色通红的,忙让他在沙发上躺一躺。
他躺在那里,不知怎么就跟许诺说起了自己的妻子,现在是他前妻了。那是个美丽能干的女人,一直嫌弃刘建军出身高干家庭却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只能给朋友帮帮忙,搭把手,挣点小钱,没什么大出息。她有段时间总在刘建军跟前提宋闵,让刘建军每次见到宋闵心里都觉得怪怪的,直到许诺出现,刘建军才松了口气,估计他们周围好几个有老婆女朋友的人都有同感。可是,老婆忽然有一天跟他说,不爱他了要分手。刘建军影影绰绰的听说老婆跟她公司的总经理好上了,老婆却不肯承认,两个人大吵了几次之后现在处在冷战阶段。
刘建军喃喃地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在机关,她是歌舞团的,两个人挣得不多,可是日子过得挺好的。怎么在一起过了好几年,比以前有钱了,日子倒过不下去了呢?”许诺不知道说什么好,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刘建军忽然悲从中来,觉得自己说不出的难受,他叫许诺:“许诺,你能坐到我旁边来吗?我想抱抱你。真的,我就抱抱你,不干别的,骗你是孙子,我就是心里难受。”
许诺本来远远的坐在屋子那头的椅子上,听他这么说,站了起来,轻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你休息一下吧,我出去买点吃的。”
她出去了,门咔嗒响了一声,让刘建军心里一惊,他也没有醉到失去理智,心里多少还是觉得许诺这样年纪小小就跟男人厮混的女孩子,大约也不是很有贞操观,他虽然没有宋闵英俊有钱,但是他也不丑,又年轻会玩,女孩子都喜欢他,他觉得许诺是不会介意跟他稍微暧昧一下的,没想到她这么坚决,他忽然后怕了起来。
宋闵不久到了,不顾旅途劳顿跟他谈起事来,许诺过了一会儿也回来了,手里提着饭盒和保温桶。刘建军的心狂跳了起来。许诺神色无异,眼睛都盯在宋闵身上,微笑着说:“怕你没吃饭,酒店送餐又半冷不热的,我去庚午给你买了馅饼和小米粥,都是刚出锅的,你跟建军吃点吧。”两人眼神缠绵了片刻,许诺放下东西进里间去了。
这之后刘建军紧张了好久,都没见许诺和宋闵对他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才放下心来,从此见着许诺就拉着她手跟别人说:“这是我亲妹。”
宋闵后期生意开始受挫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经常拿许诺撒气,或者对她视若无睹,整天的不发一言,才22岁的她已经承受了太多,逐渐从恐慌无措到默默忍受,到最后也完全麻木了。宋闵生意失败,从北京人间蒸发以后,刘建军跟小田经常找许诺出来,陪她散心,怕她有什么意外。许诺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刘建军在一旁不知如何劝她,急得说话直结巴,反而是许诺安慰他:“别担心我,跟他在一起的这一年,他待我好过,我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这都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可是有一天,许诺忽然跑到他公司找他,脸色灰败,眼神狂乱,吓得他忙把许诺拉到屋里,问她怎么回事。许诺抓着他的胳膊,她的指甲刺痛了他,可是她毫不知觉:“我今天才发现,宋闵离开北京那天往我账户里存了一笔钱。”她的眼泪流了满脸,“都以为我跟他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但是我知道他知道,我没用过他的钱,所以别人说我什么我从来都不在乎,面对谁我都很坦然。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临走了还往我心上插一刀,他想用钱来了断我们的关系吗?还是用钱来买我这一年的时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建军永远都记得许诺那天的样子,一个女人那无法压抑的伤恸,是的,一个女人。在那天,对许诺来说,她真正告别了她的少女时代。
两人的饮料送过来的时候,老陈正扭身在外套里找烟,一回头发现许诺已经把钱付了。他很意外,多久没见过女孩子买单了,尤其是他们带出来玩的这些女孩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买个口香糖都恨不得让男人掏钱。许诺本可以像她们一样把服务生支到他跟前,或者干脆假装没看见,但是她特别自然的就把钱付了。
老陈跟许诺碰了一下杯,这女孩有点意思。
相对无言的坐了一会儿,许诺看看表,该回学校了。舞池里人头攒动,一时看不到刘建军和小田的影子,只好跟老陈说:“我得回学校了,你帮我跟建军说一声。”老陈迟疑了一下,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走了不好,说要不我送你吧。
许诺有点犹豫,她确实不想一个人出去打车。以前有时候晚上跟宋闵吵架了,她在酒店门口或者街上打车的时候,经常碰到司机语出轻薄,暗讽她从事不良职业之类。大晚上的她一个孤身女孩,往往也只能忍了。
于是两个人起身离开了这里,走出门口,都有耳根终于清静了的感觉,不由得相视一笑。许诺以为老陈有车,他却陪着她上了出租车,问她:“你学校在哪儿?”许诺说了地址,司机懒洋洋的问:“怎么走啊?”老陈又回头看她,许诺说:“走三环吧。”
面对外地友人,许诺负责的做起了北京形象大使:“噢,你看,那边就是燕莎,北京最贵的商场,不过你最好不要去那里买东西,我觉得挺不值的。那是新开业的希尔顿饭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生意不太好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位置不好。咱们现在经过的是中轴路,往南能通到钟鼓楼、故宫,往北是亚运村。亚运村吃饭的地方挺多的,你有空可以去那里转转。”老陈认真听着许诺的介绍,一边唯唯诺诺着。
晚上三环车不多,很快到了许诺校门口,老陈还要坐这个车回去,许诺下了车关心的问:“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头找得回去吧?用不用我帮你跟司机确认一下?”老陈表示了感谢,让她放心,看许诺要走,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小许。”许诺回头看着他,眼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老陈问:“我明天要去东四那边找个人,路不太熟,你能跟我一块儿去吗?”许诺表情有点迟疑,看老陈的样子有些尴尬,忙说:“行,可以,我跟你去。”俩人约定下午三点在东四地铁西南出口见面,许诺给老陈留了呼机号码,说找不到地方就呼她,便走进了校门那温暖的灯光中。
刘建军虽然对小田百依百顺,却一直拖着没正式结婚,这是小田的一个心病,人前人后的就特别爱摆正室的款儿,生怕被人低看了。许诺知道,其实这不是她的问题,是刘建军的问题。刘建军离婚离怕了。
许诺第二天差点把跟老陈的约会忘了,吃了午饭睡了午觉,校园广播响起来了才懒懒的爬起来洗脸,还想着要不要回家,一看表,都两点多了,忽然想起三点的见面。连滚带爬的跑到学校门口打了辆车直奔地铁站。
还不到三点,老陈已经在地铁口那里等着了,见许诺从出租车上下来有点奇怪,说:“我以为你坐地铁过来。”许诺不好意思地说:“我怕晚了,就打车来了。”老陈有点感动,许诺这个北京形象代言人做的果然称职啊。
老陈手里捏着一个地址,两人在二环路边一路问着进了一个小四合院。老陈在门口扬声问:“余师傅在吗?”里面应声出来个四十多岁干瘦的中年人,打量着他们问:“找谁啊?”老陈赔笑说:“我是魏峰介绍来的,昨天打过电话。”对方马上热情地招呼:“请进请进,我就是。”
许诺有点迷糊有点紧张地跟着两人进了屋,屋子很小很拥挤,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感觉有些异样。待落了座,许诺才发现特别之处:满屋子都是各色中式家具。
老余自豪地说:“瞧瞧我这些家具怎么样?别看我房子破,我这一屋子的家具就值两百多万。小偷来了都不怕,家里没现钱,家具他又搬不走,再说也不识货阿。”
许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由衷地赞叹:“真是太神奇了。”老余碰到许诺这么个肯配合的好听众,兴致也高涨起来,给她一样样讲古董家具的玄妙之处,倒把老陈给扔在了一边。老陈也不以为意,细细打量着屋里的收藏。老余的演讲告一段落,才想起一直没理正主儿,向他搭讪地笑说:“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得真心好这个才能坚持下去,所以别看手里进出数目不小,但是永远没什么大钱,因为看见好的老想赶紧收了,钱还没捂热乎就又出去了。”老陈理解的点头笑了。
老陈一直坐在一边的拔步床上,位置比较低,许诺坐的太师椅很深,她的脚也够不到地,就翘在那里,老陈眼角一瞥就看到她鞋带开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屋子的空间小,两人坐得很近,老陈也不知道怎么就探过身去帮许诺把鞋带系上了。
此举一出,又突然又自然,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有点愣神,一直很顺畅的交流忽然被打断了,还是许诺先站起来:“我上院儿里看看花儿。”说着就出去了。
没过十分钟老余送着老陈也出来了,老余热情地邀请俩人再来玩,许诺含含糊糊的客套着。走到二环边上,许诺问老陈:“今天就是上他这里看家具吗?”老陈点头:“你坐的那对椅子我买了。”许诺很意外:“这么快就决定了?很贵吧?”老陈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晚上请你吃饭吧,谢谢你陪我来这里。”许诺赶紧推辞:“不用了,谢什么啊。我还要谢谢你帮我长知识了呢。我没想到中国古时候的家具有这么多讲究,而且做得这么漂亮。不过,”她吐吐舌头:“坐着还是太不舒服了,我宁愿坐那没文化的沙发去。”老陈笑了:“你一个小姑娘不喜欢这些太正常了,这是我们老男人的爱好。不过这顿饭我肯定要请,你选地方吧。”
彼时刚过四点钟,吃晚饭还是太早了,北京那时“24小时都有饭”还是少数几个餐馆的噱头,大部分地方还是五点半到十一点那种。许诺是真不想吃这顿饭,也不熟,而且刚才老陈给她系鞋带弄得她心里怪怪的。但是毕竟是刘建军的大哥,又是外地友人,也不好表现得太别扭了,她想了想,说:“我带你去吃我们北京的家常菜吧。”
两人打车去了东直门的庚午大食堂,这个餐馆的老板绝对是天才 – 当时北京像样的吃饭的地方不多,高档馆子走的还是生猛海鲜的路子,有代表性的是三刀一斧之地:香港美食城,顺峰酒楼、明珠海鲜、山釜餐厅,都是随时斩人一脖子血的地方。在有钱人扎堆的东直门外,偏有了这个庚午大食堂。服务生是一水儿的穿对襟小褂扎着裤脚的小伙子,吃的是地道的北京家常口味,桌椅是硬木桌子长条板凳。价钱不便宜,但是谈不上宰人,请朋友来吃饭又体面又实惠。真有钱的假有钱的,返璞归真的附庸风雅的,都奔这儿来,生意别提多好了。
既然比别的地方贵,服务就好些,虽然不是饭点,人家也不是很爱接待,但是还是接待了。许诺说:“我做主帮你点菜好不好?”老陈当然说好,没想到这姑娘一点也不麻烦,小小年纪很会照顾人,不但有主意,而且做什么都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我能问一下你全名叫什么吗?我老叫你老陈不好吧?”许诺试探着问老陈。
“好了好了。就叫老陈吧。”陈福裕也忍不住笑了,许诺窘迫的样子看着很好玩。
吃完饭也就五点多,陈福裕站在饭馆门口,他还从来没这么早结束晚饭,一时有点无所适从,只好问许诺:“时间还早,你是回家还是回学校?”许诺说:“我回学校。明天要往家搬一部分东西,今天回去收拾一下。”陈福裕想了想:“东西多吗?要不要我明天找辆车帮你搬?”许诺笑着说:“谢谢不用了,东西不多,我自己慢慢蚂蚁搬家得了。再说,女生宿舍你又进不去,到我们家见着我妈还不够废话的。两头你都帮不上,就不劳动你了。”
陈福裕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有些讪讪的,只好说:“那我送你回学校吧。”许诺说:“我送你得了,这会儿不好打车,反正你近。”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提议送他,陈福裕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陈福裕别扭了一路,好像想给一件东西死活给不出去。他下车时欲言又止的,许诺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客套的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吧。”跟他招招手,就指挥司机绝尘而去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姑娘。这是你朋友啊?”司机大哥问坐在后坐的许诺。“噢,不是,刚认识。”许诺无意作深入交谈。“我多一句嘴你可别生气。”司机大哥说:“我觉得这小子不太像好人。我看他老从镜子里瞄你,肯定是对你有想法了。”许诺笑了,多么可爱的热心肠北京人啊。
“你看你还别不信。”大哥有点急了。“这男的,得有快四十了吧。家里肯定有老婆,没有也是离过婚的。你还上学呢吧,还蹭你车坐,你说说他想什么呢?小心点吧姑娘,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专骗你们这些小姑娘。听哥哥劝,离他远点。回头等吃亏就晚了。”
许诺百感交集的看着她哥,赶紧答应:“哎,谢谢您。”不然哥哥很有可能出于义愤掉转车头抓住陈福裕并当场剥掉他虚伪的外衣。
在他们遥远的背后,陈福裕正推开亮马大厦的大门,迎面突然而至的冷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今天他觉得特别堵心。
回到宿舍,大家都没在。快毕业了,心都散了,谁会闷在这狭小的屋里发呆。许诺发愁的看看自己小小的铺位,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收拾起。想了半天,弯腰从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子来,里面全是书,怪沉的,必须一点点拿回去了。揭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三联版金庸,许诺的心也蓦的被填满,很多回忆忽然涌了上来 – 这书刚上市的时候,她跟宋闵两个夜以继日的一人捧一本,苦苦研读。宋闵通常手边是一杯茶,她是吃开心果。有时候宋闵会抬头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看书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姑娘在悉悉索索吃东西,感觉真好。”
宋闵离开北京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个人物品 – 除了这箱书,许诺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太沉,连书他也会带走,他不想在这个折损了他的骄傲的城市留下任何痕迹,他不想让许诺记得他曾经出现过。
许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她没有哭,她已经为那个男人流过太多泪了。
第二天许诺还是没有回家,跟小叶去了中关村。小叶要在新东方报名,拉着她一起去了。“哎呀反正你最近也闲着,新单位不是八月底才报到吗,就当强化一下外语吧。”
中关村基士得耶牌子下面新东方那小小的门脸里,人头攒动,报名、交钱、拿材料、领磁带,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从踏入这个门口,大家的表情也变得神圣起来,似乎这里领到的,就是通往他们光辉未来的通行证。
许诺根本没法挣扎,只得随小叶交了钱,小叶还不罢休,说难得来这边一趟,我们去看看教室吧,两人又去了北大。
作为一名文科生,北大曾经是许诺的梦想,但是为期一年的新生军训把许诺吓倒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进了S大。爸妈曾经让她再考虑考虑,她说:“就我这个好吃懒做、自由散漫的性格,让我军训一年,你们干脆现在就勒死我吧。”爸妈吓得再也不敢提了。
这不是许诺第一次来北大了,但是这次的感觉却不一样。以后,她也会来这里上课了,而且不必交作业、记考勤和考试!许诺的步子轻快,心情舒畅,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她不是个好学生,也不爱念书,但是她喜欢校园,围墙、高楼和绿荫,为她筑起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这里是她面对成人世界的铠甲,是她受伤后的退路,是因为她年轻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证明。
许诺几乎想明天就来上课了。
与此同时,陈福裕看着刚刚送来的太师椅,不由得又想起了许诺。本来前天吃饭的时候,他是想让刘建军第二天陪他去老余那里的,结果HARD ROCK那么吵,刘建军又忙着跟小田卿卿我我,没过会儿许诺来了,这事一直没来得及说。他是看着许诺那热情不设防的笑脸的时候才突发奇想的。这次买卖双方互相都不知道底细,第一次见要探个虚实没有个中间帮腔打岔的人很容易就谈僵了。他也不想太早暴露意图,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期待,所以特意没开车,也不会带李菲菲那样挂相的女人,刘建军的话也有点多,但是他好歹比较机灵,知道分寸。结果没想到,刘建军让他得了许诺这个绝好的人选 – 不招摇、亲切随和、外行但是聪明,让人没有防范之心。果然许诺的存在让他可以从容的了解对方的实力,事情也谈的很顺利。
不,他的目标并不是那对太师椅,这只是投石问路而已,他看重的是老余背后的资源。希望不要等太久,他就可以跟着老余到山西的村里去收点宝贝了。
他觉得自己欠许诺一个人情,可他不知道怎么还。
(二)
“喂?你干嘛呢?”李菲菲的声音永远这么甜蜜缠绵。
“哦,刚从外面回来,在公司处理点事情。”陈福裕在桌前伸了个懒腰。
“那晚上跟人家吃饭好不好?”在李菲菲嘴里,“人家”是个意义很丰富的词,在这里,主要指代身份特殊的她自己。
陈福裕有心想说自己吃了,觉得这个时间这么说李菲菲肯定不信,特意撒个谎又没必要,只好简而化之的说:“好。”
“那我们去普拉纳好不好,人家想陪你喝点酒。”
“行。”陈福裕跟“人家”约好了时间。
出门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信用卡带了没有,李菲菲约他在普拉纳见面是有深意的。其实李菲菲并不喜欢那里,觉得吵,德国的那些香肠肘子她也不爱吃,怕胖。但是陈福裕相反,觉得那里热闹,有时候忙了一天想换换脑子的时候就喜欢去那里发发呆,看着德国老头欢快的拉着手风琴,再喝点啤酒,人好像就会跟着慢慢活过来了。
普拉纳是凯宾斯基饭店的餐厅,但是位置在相连的燕莎购物中心这边,李菲菲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在燕莎又看上什么了,拽他来买。
陈福裕不是个对女人小气的人,但是他不太喜欢这种被绑票的感觉,何况,他觉得自己还没惨到要用钱来换女人的爱。
不过,不用钱,他又拿什么来换呢?
李菲菲走进来的时候,一路之上的鬼佬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她皮肤白腻,所以特爱穿黑,一副大墨镜架在头上,手里拎着LV,彩妆鲜明服贴,容光焕发,走起路来身形袅娜,明眼人一看她的打扮做派,就知道这是个文艺界的明星,虽然大家都叫不出她名字。
李菲菲的第一张专辑是魏峰的公司给做的,走的是城市怨妇范儿,销路并不好,只能在二三流小城市走走穴。她一直把魏峰当救命稻草,央着他给介绍老板、导演、大哥之类的,魏峰不胜其烦,有一次饭局就把她带了出来,恰巧坐在陈福裕的边上,李菲菲话不多,声音软绵绵的,很讨陈福裕的喜欢,晚上就跟陈福裕回家了。
俩人也不算正式傍着,李菲菲要忙事业,陈福裕一个人住惯了,就是一个月见几次面,上几次床,有时候应酬身边需要带女人就带她出来跟大家坐坐。买东西给钱不在话下,这种事情,不用李菲菲亲自张口。
时间长了,也不是没有感情,有时候李菲菲会跟他喃喃的抱怨到穷乡僻壤走穴的辛苦,穴头的狡猾和凶恶,他也会觉得有些心疼。可是李菲菲不是那种可以收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进了这个圈子,尝过名利的甜头,谁能说走就走。魏峰早就警告过他,说别说哥们儿不提醒你,你跟她混混就行了,别当真,这个女人野心大着呢,你可栓不住她。不过光野心大有什么用啊,这嗓子跟那英能比吗?现在出盘带子多难啊,哪那么容易成名,你别把钱往水坑里扔。
所以也就这么吊着吊着走了一年多快两年了,她另外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不过他倒是一直没有别人。
“来了半天了吧?”李菲菲笑着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以示歉意。
“没关系。喝点什么?”他问。
“矿泉水就行了。”李菲菲最近好像瘦了点,他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因为经常通电话还不觉得,但是真正面对面了,忽然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你瘦了。”陈福裕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脸,李菲菲略有些生硬的躲了一下,忙掩饰的干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瞎说,人家还是那个样子,是你把人家给忘了。”她嗔道。
“这次演出怎么样啊?都有谁去了,还顺利吗?”李菲菲这次走的时间不短,说是去东北演出,要跑好几个地方。
“哎呀,别提了,人家不想说这些。”她嘟起嘴来,红唇鲜艳欲滴。
不说这些又说什么呢,总不能给她讲期货、权证之类的,气氛忽然有点沉闷。
“哎?你最近见到魏峰了吗?”李菲菲赶紧找了个话题。
“哦,好久没见了,他去澳洲看老婆儿子去了。走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你找他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圈里人说他那个公司要卖,他想收山了,有点好奇。”
“哦?”陈福裕有点意外,魏峰没跟他提过这事,虽然他也想到这是早晚的事。魏峰是北京最早的音乐制作人之一,捧红了不少歌手,早赚够了养老的钱,在悉尼买了好几套公寓,把老婆孩子放在那里坐移民监,自己两头跑着,虽然这边也小蜜无数,但是早晚是要去投奔老婆儿子的,老婆在那边一心一意的伺候儿子念书,有这么一个王牌在手,也不怕他跑了,所以他在这边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管不问。
“我以为你们这么好,你能知道。也不知道他要把公司盘给谁,他这一走,这圈子里半壁江山都塌了。现在满世界都是校园民谣,我们这样的更没活路了。”李菲菲扁着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陈福裕。
陈福裕拍拍她的手:“别担心,这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回头等他回来,约他出来聊聊,让他给你出出主意。刚回来,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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