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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小婢.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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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扬州,江南道盐课御史府上。
夜色如墨,星光璀璨,但是沉闷的气息却如同一张大网笼罩在林家的上空,挥之不去。
书房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坐在上手,倚着靠枕,瞧着不过四十多岁年纪,鬓发却已经全白,浑身上下透着沉沉的暮气,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脸上似乎有些震惊。
坐在下面脚踏上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明眸善睐,颜若朝华,眼里透着一股沉静之色,竟没有一点忐忑不安,端的有大家之风。
“雪雁,你说的关于荣国府的事情,可是当真?”过了良久,男子开口,神情凝重。
雪雁微微颔首,轻声道:“雪雁不敢欺瞒老爷,老爷若是不信,大可吩咐人去打探一二。如今姑娘年幼,在荣国府并没有心腹,还请老爷为了姑娘,好生保重。”
是的,她是雪雁,林黛玉的丫鬟。
在她跟前的男子则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
林如海低声道:“你说玉儿抵达荣国府时,两位舅老爷都没见她?表哥表嫂无人衣着素淡?你说玉儿走的是角门?你说玉儿到的时候,连房舍床铺都没收拾,住的是碧纱橱?你说玉儿衣食起居名为和宝玉一般无二,实际上和两个庶出姑娘相同的待遇?你说老太太并没有教育姑娘应酬交际管家理事等该学的规矩手段?”
“是。”雪雁面色冷静自若,林如海都快死了,她不像黛玉那样怕林如海担心而瞒着,“非但如此,府里还不断传出金玉良缘的消息,宝二爷有一块玉,薛家宝姑娘有一个金锁,上面的话是一对儿。二舅太太素来喜欢宝姑娘,初次相见就叫姑娘远着宝二爷,没打发人通知二舅老爷就说二舅老爷去斋戒了,大庭广众之下说随手拿出两匹缎子来给姑娘裁衣裳。姑娘从角门进去,无人迎接,薛家进京,二舅太太亲自带着女媳下人等等浩浩荡荡地接出大厅。”
雪雁口若悬河,只是实话实说,也不评论荣国府中诸人的品性,道:“容雪雁多一句嘴,说一句放肆的话,雪雁明白老爷的打算,可是,即使老太太疼爱姑娘,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已经年过古稀,又能护着姑娘几年呢?”
雪雁觉得林如海真没做好父亲应尽的责任,可是她也明白除了荣国府,再也没有林如海的托孤之处,至少贾母是林黛玉的亲外祖母。带着林家遗产的林黛玉,无依无靠,谁不觊觎?不说荣国府,就是林家旁支几脉也都虎视眈眈,在林如海病重的时候匆匆赶来。
她是在雪雁回南的路上穿越过来的,当然要为以后做好打算。
她是林黛玉的丫鬟,如果林黛玉还是原著上的命运,那么她自己的命运也可以想象得到,所以她一定要在林如海死前做好准备。
林如海毕竟是二品大员,只要知道荣国府的人和事,就不会无动于衷。
雪雁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一定要说服他给林黛玉留好后路。
林如海听到这里,憔悴的脸上满是苦涩,道:“都是我考虑不周,可是如今已经是毫无办法。新帝登基,我作为太上皇的心腹,总会被清算,即使有许多世交故旧同窗同科,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恨不得远我百里,哪会近我三尺?况且我病体沉痼,时日无多,除了荣国府,还能托谁照顾玉儿?谁又知道别人能否照顾玉儿?”
雪雁听到这里,顿时默然不语。
她就说,原著上林黛玉怎么没有一家林如海的故人探望,敢情是因为林如海是太上皇党,不是当今皇上派,所以大家伙儿都不走动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林家后继无人,书香世家又如何?还不是只有家道中落一个结局。
摸了摸左手,雪雁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道:“老爷可否能给姑娘留一条后路?哪怕将来老太太无法照顾姑娘,姑娘也好有个去处,不至于流落街头,一无所有?”
林如海听了,眼中精光一闪。
他是何等人物,哪里能不明白雪雁的担忧,其实林如海自己也知道不管是林家也好,还是荣国府也罢,黛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根本就守不住偌大的家产。留在林家,必然会被林家旁支吞并,居在荣国府,听雪雁的口气他们内囊已尽,必然不会放过这份财产,陪黛玉南下的贾琏,这些日子以来可不就在悄悄打探林家的家业?
想到这里,林如海苦笑不已,道:“我固然亦有此意,可是又谈何容易?亲朋好友托不得,家人奴仆我更是担忧他们奴大欺主,何况不管是大张旗鼓还是悄悄地运送出去,都不可能瞒得过人,反而为玉儿带来更大的危机。”
林如海也知道,盐课御史是江南官场的重中之重,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留意着自己府上。
听完雪雁的回禀,越想越是后悔没有安排好后事,林如海长叹道:“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而且林如海也知道黛玉现今十分倚重贾母赏给黛玉使唤的丫头紫鹃,雪雁在她身边竟是似有若无,连王嬷嬷也几乎没为黛玉考虑过将来。
雪雁又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双眸中精光炯炯,轻声道:“倘若雪雁有个办法能给姑娘保住足够生活的东西,不知老爷敢不敢冒险相信雪雁?”
林如海闻言一怔,奇道:“我如今都已经束手无策,你有什么法子?”
雪雁道:“老爷可曾听过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林如海迟疑了一下,缓缓地点头。
雪雁举起左手,轻轻地道:“雪雁懂得一些神通之术,能将万物藏于左手之中,此事来历怪异,雪雁从未告诉过外人,如今跟老爷说一声,乃是将身家性命于老爷做主。”
林如海大吃一惊,眼睁睁地看着雪雁左手往旁边茶几上一抹,茶几顿时消失在书房中。
须臾之间,雪雁左手一挥,茶几立时出现在原地。
雪雁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林如海,乃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的身契本来就在林家,自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而且现在已经是八月底,林如海很快就死了,他死了之后,除非他告诉人,否则绝对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作为一个父亲,而且这是女儿唯一的一条后路,林如海绝对会守住这个秘密。
至于林黛玉,雪雁并不担心,不说黛玉品性高洁,相信林如海也知道黛玉的脾性。
雪雁道:“雪雁自小在府里长大,也因为老爷太太才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姑娘好雪雁才有前程,因此一定会护住姑娘的安危,雪雁这一辈子唯有一个愿望,就是姑娘长大成人后,能允雪雁赎身脱籍。老爷若是相信雪雁,可以让雪雁为姑娘藏起一部分东西,当然,人生在世,谁都有可能背叛,老爷可以将雪雁的身契交给姑娘保管,以防万一。”
林如海紧紧地看着雪雁,雪雁不躲不避,眼神澄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如海才颓然道:“自从知道荣国府不靠谱后,我谁都不敢相信。我想过给玉儿过继个哥哥,但是没有五服内的堂族,那些旁支我不相信他们能善待玉儿,你一个小丫头又怎么值得我相信?你将这件秘密告诉我,可见你抱着极大的诚心,我也只能托付你一二。正如你所言,我会将你的身契给玉儿,将来你把东西还给她后,再让她放你脱籍。”
雪雁松了一口气,看来林如海是答应了。
就在这时,林如海又道:“不过我也不会都托付给你,你藏起一半,剩余一半的一半一部分给林家宗族,一部分上交国库,另外一半托付给荣国府,如果他们还有良心,就会留给玉儿,倘若没有,你藏起的这一半也够玉儿生活了。”
雪雁点了点头:“这是当然,姑娘是个女孩儿家,全部都收着谁不眼红?”
林如海见她居然听懂了自己的打算,也不禁暗暗慨叹,指着书房里的东西道:“别的东西还罢了,唯有书房里的许多书籍孤本名家真迹书画我最是舍不得,托给荣国府也是暴殄天物,你先收起来,明天你随我去库房。”
雪雁早已瞧见了书房里的许多绝世珍品,有的挂在墙上,有的磊在书架上,有的装在箱子里,有的放在画缸里,她很明白林如海的性子,陆陆续续将林如海指定的东西放在左手的芥子中,大约收了十之六七,都是最珍贵的宝贝。
林如海叫她将东西从芥子中拿出来再放回去,见她果然能收能出,才略略放下心来。
☆、第二章
收好林家最重要的书画等物,见林如海面露疲惫之色,雪雁很有眼色地告退。
迎着夜里的秋风,雪雁拢了拢头发,狠狠地叹息出声,穿越成丫鬟,没有人身自由,着实令人气闷,即使有个储物空间的福利,也难以抵消她穿越的的愤怒。
是的,她左手的须弥芥子,实际就是一个储物空间,除了存放东西,什么用处都没有。
不过在眼下,这个用处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能为林黛玉保住一半的家产,可喜可贺,即使将来那些财产被荣国府挪用了,这些绝对够林黛玉一辈子吃喝不愁,只要努力调养好黛玉的身体,帮她找个好老公,自己就能解脱了,没办法,谁让她最喜欢林黛玉呢!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毕竟,她只是个丫鬟。
向林如海进言,这是丫鬟的忠心,管得太多就失了本分,逾越了规矩。
而在知道荣国府中的风起云涌后,林如海愿意让她收着东西,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决定,只能赌上一赌,做两手打算。赌赢了,黛玉将来就没了后顾之忧,赌输了,雪雁只是个丫鬟,说到底,身家性命都在黛玉手里,逃走也没用,除了黛玉别人没有任何资格左右她。
林如海是个聪明人,雪雁并不担心他会泄露自己关于须弥芥子的秘密,外人如果知道了,黛玉还怎么守住这份财产?
雪雁思考间回到黛玉房中,只见黛玉正在灯下垂泪,说到底,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幼年失弟丧母,现今唯一的依靠又是这样的情况,难怪她满身都是哀愁和忧伤,雪雁走上前去,关切地道:“都已经三更了,姑娘还不睡,仔细明儿眍了眼睛,反惹得老爷担心。”
黛玉抬头看到她,拿着手帕拭泪,问道:“这会子没见你,你从哪里来?”
随即看到雪雁身上穿着半旧的松花绫子小袄,配着桃红掐牙背心,不觉蹙了蹙眉,嗔道:“夜里风冷,你出去一趟回来,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
雪雁笑道:“老爷叫我去问话,哪里顾得上穿厚衣裳,再说也不冷,倒是姑娘该穿得厚实些。紫鹃姐姐呢?怎么没在姑娘跟前伺候?”她叫紫鹃姐姐,其实紫鹃不比她大多少,两人是同年,算算就知道了,黛玉进荣国府是六七岁,宝玉八岁,袭人也才十岁,紫鹃和袭人是同一批的丫鬟,能大到哪里去?只不过她是贾母给黛玉的,所以是黛玉身边的第一丫鬟。
紫鹃自从跟了黛玉,万事妥帖,心思细致,远非雪雁所能比,自为黛玉所倚重,而且她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在府里根基稳固,人脉极广,又是贾母的人,使唤下人更为名正言顺,这才是贾母将紫鹃给黛玉的原因,王嬷嬷和雪雁心里都明白,因此便以紫鹃马首是瞻。
不管是之前的雪雁,还是现在的她,都打算以后这样继续下去。
看过红楼梦原著的人总是忽略雪雁这个人物,而且原著里她也是一副小丫头形象,小气而笨拙,但是能够从容地从大丫鬟退居二线,何尝不是一种聪明伶俐。
黛玉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紫鹃抱着一件半旧的夹披风从里间出来,对雪雁道:“你道我是你?一去就这么久。”说着,细心地将披风给黛玉披在身上,理了理黛玉垂下来的秀发,劝道:“明儿一早还得去给老爷请安,姑娘早些安歇罢。”
想到已病入膏肓的老父,黛玉又是一阵伤感,虽是入睡,仍旧不曾好眠。
次日一早,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去给林如海请安,林如海昨夜思来想去,也没有睡好,今日更显得憔悴不堪,拖着病体和蔼地跟黛玉说了一会话,便叫她回去歇着,反而叫雪雁留下,道:“我有几件好东西给你,叫雪雁跟我去库房里拿,你和紫鹃先回去。”
黛玉听了,心里满是不解,但他素来佩服父亲,乖巧地应了,回身吩咐雪雁好生扶着林如海,嘱咐再三,方同紫鹃回自己院子里。
林如海看了雪雁一眼,然后吩咐小厮抬着自己往库房里行去。
库房是府邸里极重要的地方,层层门锁,守护巡逻的人也有极多,见到林如海过来,管着库房的下人和巡逻的守卫忙都过来请安。
林如海下了轿子,招手叫雪雁扶着他进去,又叫人把钥匙给雪雁拿着,却对管家和守卫等人道:“雪雁跟我进去便行了,其余人等都在外面等着罢。”
众人都不解其意,从前一旦打开库房,管家等人都得随侍一旁登记,但是想到不管林如海和雪雁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后总归一样登记,便没做声。
雪雁开了锁,扶着林如海进去。
林如海停住脚步,叫她关上大门,然后往里面走去,库房极大,还分了许多小库房,譬如绸缎库、皮库、瓷器库等等,这一点雪雁在游览恭亲王府时就看到过和珅曾经的库房,当然,林家的库房比不上和珅家的,但也很不容小觑,毕竟林家百年世家,几代人单传至今,人口少得可怜,加上每一代主母的嫁妆,存下来不少遗产。
林如海走到最里面的库房门前,叫她打开,道:“这是银库,库房里的银子别动,将金子都收进你的须弥芥子里罢!”
雪雁不敢乱看,只看到银库里有许多箱子,按着林如海的指示收了十一口箱子。
纵然箱子并不甚大,但也是十一箱金子,林家真有钱啊!
怪不得人家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林如海虽然不是贪官,但是身处最大的肥缺上,每年各种的孝敬和冰炭敬就是一大笔银子,何况还有别的进项,这是合法的灰色收入,不会被朝廷追究,倒不是说他贪污受贿,而是他是官场上的人精,太过与众不同只会寸步难行。
林如海道:“银库里有十五箱金子,留下四箱掩人耳目罢。这十一箱里十箱你替玉儿收着,将来你如数归还玉儿时,另外一箱则是给你的赏金,你脱了籍可置些房子地,不枉你的这些功劳。”
雪雁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
林如海这是给她甜头呢,有了甜头,当然会更对黛玉尽心。
雪雁本来想推辞的,转念一想这也是她应该得的,以后脱籍样样都要钱,她还没清高到分文不取。而且如果她不收的话,恐怕也会引起林如海的注意,认为她别有用心。于是雪雁坦然接受,郑重道谢。
林如海见她如此爽快,双眸里却没有任何贪婪之色,微微颔首,又带她进了古董库,挑选了大半命她收起来,有瓷器,有宝玉,有首饰,有器皿用具,有文房四宝,有收在库房里的书画,还有极其雅致的木雕等等,简直是琳琅满目,雪雁看得目不暇接,收到手软。
紧接着陆续在皮库里和绸缎房里挑上用名贵稀罕的收了大半,金银铜锡器皿陈设等物收了大半,各色紫檀、黄花梨木的床榻几案屏风妆台等上等好家具也收了大半,玉器库、瓷器库和药材库亦是如此,在即将离开珠宝库时,林如海指着几个匣子道:“这几个匣子里都是些首饰,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东西,赏给你戴着顽罢!”
雪雁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收进须弥芥子中。
林如海又指着剩下的两个匣子道:“这两个里头装的是差不多的东西,你且拿着,一会子到玉儿房里,告诉玉儿这是我赏给你和紫鹃一人一个,但愿你们将来都能好好护着玉儿。”说着,慨然一叹,摇头出了珠宝库。
彼时库房里还有成衣库,林如海素知黛玉不穿针线房做的衣裳,这些她都用不到,正欲略过然后离开库房,忽然停住脚步,打开成衣库,里面放着各色四季好衣服,以箱装之,男女老幼皆有,都是没上过身的。
林如海沉吟了一下,随手挑了四箱颜色好衣服,含笑对雪雁道:“留着也不知道便宜了谁,这些你留着不穿,送人也使得。”
收好东西,林如海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雪雁叫她收起来,道:“这里面是祖宅的房契,还有四个庄子四个铺子良田百顷,我已叫人过在玉儿名下,你替她收着,我今儿就叫琏二爷过来,等我走后不许折变,必须留给玉儿,不管这些粮食进项是进了荣国府也好,还是被侵吞了也罢,横竖玉儿在荣国府里不是一无所有。”
雪雁不敢相信不过一夜之间,林如海居然办得如此妥当,她拿着信封打开细细看过,确实房契地契无疑,和地契一起的还有和佃户的契约,五五分,时期长达六年,不管天灾人祸,六年到期,倘若一方毁约,须得赔偿对方十倍的地租。
林如海望着她惊讶的眼神,淡淡一笑,道:“让这些佃户租种六年,那么在这六年里荣国府就没有变卖良田的理由,六年,足够玉儿长大成人自己做主了。”
虽然贾母跟他在信里约定双玉的婚事,但是有金玉良缘在,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盼着贾母念着骨肉亲情,即便没订下双玉的姻缘,也能在黛玉及笄后给她说一门好亲事,这些东西做她的嫁妆,一辈子底气足足的不会让婆家小瞧。
雪雁心里不住感叹,林如海此举也算十分妥帖。
忽然,她看到信封中还有一张地契,竟然是她的名字,不由得愕然不已,道:“老爷,这四顷地是给雪雁的?”整整二百亩地呢!
林如海叹道:“赁给佃户也是六年,六年后你若功成身退,这些便是你的。但是在这六年中,地租会和属于玉儿的地租一起送到荣国府,也是为了不让人知道的意思。”
雪雁眼眶一红,道:“老爷已经给我极大的恩典了,雪雁焉能再贪心不足。”
林如海不以为意,道:“这库房里的东西已经取了大半,太太的嫁妆便不动了,毕竟荣国府里定然还有太太的嫁妆单子,明儿我再叫人挑些好的给玉儿把玩以纪念其母,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好。可惜了祖宅里还有祖上几代主母带来的嫁妆东西,好在方便携带的都在旧年上任时运过来了,下剩的大件笨重东西年深日久,未必就值得什么。”
说毕,叫她从须弥芥子里拿出在古董库里才挑出的两套珍贵孤本,道:“这孤本给玉儿,那首饰你和紫鹃分了。”嘱咐完,一径出了库房锁上,叫管家登记了这几样东西,然后吩咐道:“这几日府里用不到什么,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开库房。”
管家听了,心里暗暗纳罕,又瞅了雪雁一眼,不知林如海在里头这么久是做什么,但他向来忠心耿耿,躬身答应,并不敢追问一二。
别人见雪雁只拿了两匣首饰和两本孤本出来,也都没放在心上。
打开匣子时登记时,雪雁才看到匣子里装的东西,竟然满满的金珠簪环,耀眼生花。微一沉吟,雪雁便即明白了林如海的心思,他赏赐如此贵重的东西,自己不说了,握着黛玉的大半家产,而紫鹃是荣国府里的人,赏她则是为了她更好地服侍黛玉,对黛玉更加尽心。
林如海此时此刻已经无人可信,但愿,这个雪雁是能信任的,不过,即使能信任,他也要将雪雁的身契交给黛玉亲自掌管,还得找几个心腹再安排一下,以防万一。
雪雁不知林如海的心理,送了他回房,捧着东西到黛玉处,先将孤本交给她,黛玉极爱此道,喜得她眉开眼笑,然后雪雁将两个匣子放在黛玉的妆台上,对紫鹃道:“这是老爷赏赐姐姐和我的,说咱们一人一个,姐姐先挑罢。”
紫鹃笑道:“老爷赏了什么?”说着随手挑了一个打开,不由得一呆。
房里伺候黛玉的林家大小丫鬟和跟着黛玉过来的教引嬷嬷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紫鹃有些儿不知所措,道:“姑老爷赏赐的东西也太贵重了些。”
雪雁微微一笑,道:“姐姐服侍姑娘一场,这算什么?只管收下。”她相信以紫鹃的聪慧,不会不明白林如海的用意。
话犹未落,林如海又打发管事媳妇过来,端着一盘鼓鼓囊囊的荷包,给黛玉请了安,方笑容可掬地道:“老爷说了,这些是赏给跟姑娘过来的姑娘妈妈们吃酒的。”
除了紫鹃和雪雁外,其余人等都得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打开后满满的金银锞子,竟是几年的月钱,虽然不及紫鹃和雪雁所得,也足够她们乐得眉开眼笑,连连谢恩,满口赞叹林如海和黛玉大方阔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雪雁是黛玉贴身的大丫头,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她正想数数自己目前的财产,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之声,连忙走出房门,拉着跑过来报信的小丫鬟道:“外头出什么事情了?这样闹?”
那小丫头刚禀告过黛玉,听到雪雁询问,忙驻足道:“回姐姐的话,是账房走水了。”
雪雁吃惊道:“怎么走水了?”
那小丫头却道:“是老爷。老爷见过琏二爷后,说要查查账目,不想老爷病得厉害,跟前的小厮又一时走开去倒茶,老爷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前头吩咐我来告诉姑娘一声,说火已经灭了,叫姑娘不必担心。”
雪雁心头一跳,难道是为了瞒过库房里的财产,林如海故意纵火烧了账册?
☆、第三章
林如海确实是故意纵火。
他知道,一旦自己去世,不管是林家人,还是贾琏,势必会拿着账册来对库房里财产的数目,可是这一半的财产已经转移出去了,到时候岂不是露陷了?库房他舍不得烧,只能假装失手烧了账册,反正库房里东西多而杂,即使有人觉得数目不对,也没有证据来证明,何况他相信不管是林家旁支,还是贾琏一定不会用自己原先的下人来清点库房。
他也只烧了关于库房的账册,外面铺子庄子的账册都没动。
看着面前从贾敏嫁妆中才挑出来的一些东西,轻巧方便携带赏玩,留在黛玉身边,等他去世了,别人都无法去黛玉房里索要,黛玉身边能多留些东西。
与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的,还有两箱上等好皮子以及两箱碎金银。
林如海斜倚在靠枕上,腿上盖着狐皮毯子,神色已经是疲惫之极,好容易打发了前来请安的管家下人等,只留了几个挑出来的丫头在跟前,正欲吩咐几句,忽见黛玉带着紫鹃和雪雁匆匆忙忙地过来探视,心惊胆战地左右打量父亲,唯恐账房里的火灾伤到了他。
“我不是说火已经灭了?你特地跑来做什么?”林如海咽下喉间的腥甜,他心知自己不过是三五日的日子,但实在放心不下这个孤苦伶仃的女儿,只能强撑着病体料理后事,从昨夜到今天,他做了各种打算,就没歇息过。
望着父亲苍白的脸色,憔悴的神情,黛玉不禁含泪道:“爹爹身子不好,歇着便是,巴巴儿地去查账册作甚?幸亏只烧了几本账册子,倘若伤了爹爹,叫女儿如何是好?”
林如海招手叫她坐在身边,却没在乎自己的身体,笑道:“横竖无事,你担心什么?我原是想去库房里再取些东西才去看账册。你来的竟巧,我刚叫人将你娘亲嫁妆里的一些东西找出来给你做个念想儿,一会子叫人送到你房里去。”
提到去世多年的贾敏,望着眼前熟悉的东西,黛玉不由得滴下泪来。
林如海摸了摸她的秀发,轻声道:“逝者已矣,你不必太过伤心了。我正经有几句话嘱咐你,才叫人过了些田庄商铺到你名下,房契地契都叫雪雁给你收着,我跟你琏二哥哥说过了,这些进项将来都送到荣国府里供你日常花用。”
黛玉怔了怔,她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心里十分诧异贾琏没有提出异议。
一旁的紫鹃纳闷地看了雪雁一眼,没想到林如海居然会叫雪雁管着这样要紧的东西。
雪雁的神色却很淡然,她知道林如海一定给了贾琏更大的好处,不然贾琏不可能不在意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实际上也值好几万两银子。
果然便听林如海道:“你年纪小,又不懂事,不能出门料理外面的事务,咱们家也没什么亲支嫡派能帮衬你,将来还是托付你外祖母为你做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乃至于将来地租进项自然由你琏二哥哥料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贾琏管着这些,能捞许多油水,自然是乐意之至。
黛玉怎能不明白?唯有轻轻叹息,点头道:“一切都由爹爹做主便是。”
看着女儿清瘦的脸庞,林如海心里更是怜惜,自己还在时,荣国府因为自己盐课御史的位置必然不敢对她懈怠,可自己去世后,她再也没有任何依靠了,还不知道别人如何对待她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但愿年年的收成进益能让人对她另眼相看些。
比之房契地契,贾敏嫁妆里的珠宝首饰古玩书画就不起眼了些,虽然后者更值钱,但对于黛玉而言,绝对没有前者来得实惠,林如海抬头对紫鹃笑道:“房契地契我叫雪雁收着,等太太那些东西送到姑娘那里,你替姑娘好生收着,我就交给你管了。”
紫鹃本就管着黛玉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闻言忙躬身道:“这是奴婢的分内事。”
到底是国公府,教出来的丫头在面对主子时确实不胆怯畏惧,林如海玩味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带人去归置这些东西,留玉儿在这里陪陪我说说话儿。”
紫鹃没有丝毫怀疑,福了福身,告退出去,领着人将东西抬走。
等紫鹃出去后,林如海低头对黛玉道:“我给你挑了四个丫头,年纪虽大不多,却都是伶俐敦厚之人,跟着你我心里放心好些。”说着叫再跟前伺候的四个丫头近前,一水儿的葱黄夹袄柳绿背心,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左右,容色平凡,肤色倒还白腻,些微有些风姿。
在黛玉一怔之间,林如海已经叫四人给黛玉磕头,道:“这是汀兰、淡菊、清荷、润竹,年纪有十三岁的,也有十四岁的,为人忠厚,你只管使唤。身契我已经从咱们家里拿出来了你收着。”果然从床头小匣子里拿出一叠契纸,连同匣子一起递给黛玉。
黛玉受了四个丫头的礼,忙命快起,好奇地略略一翻,见其中不止这四个丫头的身契,还有几房家人的奴籍,约有五六家,不觉奇道:“这些人也是给女儿使唤的?”
林如海笑道:“这其中四户家人分别管着田庄和商铺,四个丫头就是他们家的女儿,都跟着你,不至于一家别离。还有你奶娘王嬷嬷一家,王嬷嬷在里头服侍你,你乳父奶兄则带着先头四家的几个小子在二门外听唤,横竖我都跟你琏二哥哥交代好了,他定会妥善安排。”
雪雁听到这里,暗叹林如海心机精细,实在是考虑得周全之极,这几户下人都有儿女亲人跟在黛玉身边,身契也在黛玉手里,即使管着田庄商铺也不会背叛黛玉。
黛玉道:“爹爹别太费心了,好生养着才是。”随手将契纸都交给雪雁收着。她本性极聪颖,既然林如海将要紧的房契地契交给雪雁,足见信任,这些契纸她自然不会给紫鹃,说起来,雪雁虽不及紫鹃体贴,到底她是林家人。
林如海吩咐四个丫头下去收拾东西去找紫鹃安排,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丝绦系着的羊脂白玉佛,玉润如脂,雕工精美,佛陀栩栩如生,满是慈悲,当着雪雁的面道:“玉儿,这个玉佛乃是中空的,里头放着雪雁的身契,你戴在身上,片刻不许离身。”
黛玉不解地道:“为何不同先前的身契放在一起?”
林如海瞥了雪雁一眼,见她神色坦然自若,脸上便带了三分笑意,心里多了七分赞叹,教黛玉如何打开玉佛,方道:“我给你留了一笔财物,不在明面上,只有雪雁知道藏在哪里,等你定亲后,待雪雁将东西交给你做嫁妆,你便把这张身契还给雪雁,放她从良。这件事,你记住,除了你我和雪雁三人之外,绝不允许第四人知道,哪怕是你外祖母,听到了没有?”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林如海的神色十分严厉,口气绝不容黛玉不答应。
“女儿记住了。”黛玉虽觉纳罕,但她侍父至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在荣国府里的生活对林如海报喜不报忧,可是见到林如海如此安排,心里便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荣国府里的处境,以及众人对她的态度了,不由得泪流满面。
林如海伸手揽住爱女,慢慢地道:“祖宅的房契我已经叫雪雁收着了,也打发了两户心腹下人在老宅里守着,我交代过你琏二哥哥,每年修缮老宅的银子都从田庄商铺里的进益里出,由他管着。你听好了,将来倘若京城里容不下你,你就带着人回乡,也好有个落脚处。”
虽然贾母与他在书信中有约定,他原想着自己去了,黛玉无依无靠,在荣国府里有贾母疼爱,总比在别人家强。但是自己都快死了,婚事却迟迟定不下来,再加上雪雁说王夫人更喜欢薛家姑娘,这份金玉良缘必定是双玉婚事的阻碍,他不敢对这件婚事报以希望,自己也无力提前给黛玉订亲,谁知道现在找的人家将来会不会欺负黛玉没有娘家依靠。
黛玉听他交代得事无巨细,再也忍不住满腹心酸,不由得伏在林如海怀里痛哭起来。
林如海摩挲着她的后背,哂然一笑,道:“生死有命,我早就看开了,你也看开些。虽然咱们家没有香火可继,但是有你这么个女儿,我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终身。你年纪小,身子弱,又是个女孩儿家,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做主,我本想着抚养你成人,选个好人家,谁知竟不能了。因此,我将这些事托付给你外祖母,写了书信交代清楚,她到底是你的亲外祖母,纵然不能疼你如嫡孙亲女,也不会薄待了你。”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叠书信,并没有递给黛玉,而是交给了雪雁,在黛玉泪眼下说道:“这是我另外写的几封书信,有给你外祖母的,也有给我几个师友故交的,等你及笄后,倘若你外祖母未给你订下亲事,给你外祖母的书信就由雪雁交给她,如果她看过书信三个月内仍没有动静,雪雁,剩下几封信你就托人送到我那几个师友故交手里,我一生没求过他们什么事儿,几年后但愿他们能顾念着我多年情分,可怜我林家无人,帮衬我女儿一把。”
雪雁小心翼翼地收下书信,当着黛玉的面不好收进须弥芥子中,便放在了装身契的匣子里,郑重地点头答应:“老爷放心,雪雁一定不负重托。”
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黛玉道:“家里剩下的财物东西约莫有百万之数,等我去了,你就装作万事不懂,也不知家里有多少财产,只知道我给你留了两个田庄铺子让雪雁拿着房地契。咱们家的旁支和荣国府里还有的饥荒可打,我会告诉贾琏,全部的家当都留作你的生活使费和陪嫁,寄存在荣国府里,一切由他们妥善保管料理。利字当头,人心难测,你一个小女孩儿家,留几个田庄铺子不惹人注意还好些,若是偌大的家业都在你手里,哪还有平安可说?只盼着荣国府里能有几分良心,能给你留一些财物傍身。”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哀恸,瞧着父亲的样子,她就知道就是眼前这几天了,拖着病体还要为自己操心,子欲养而亲不待,她真是不孝!想到这里,即使林如海交代完了让她去歇息,她也不肯,直到晚间服侍林如海吃过药睡下了,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带着雪雁回房。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古人当官潜规则,林家财产清单如下:五代主母的嫁妆林家几代人每年的俸禄,冰炭敬,各种潜规则中的合法灰色收入,文人还会顶着各种教育名目,譬如某书院的先生啦等等,下头也有各种束脩孝敬。田产商铺收入,当官的不必交税。各种人情往来的礼物,虽然也会送出去很大一部分,但是同样,官高一级,收的就会比送的多。林家五代传承就算一百年吧,一年存一万两银子东西也有一百万两了,何况这些收入一年不止一万两,所以林家的财产包括现银,古董,下人,房产,田庄,首饰,家具器皿等等,现银肯定没有二三百万两,但是变卖了的话,不止。林家的原型李家,据说李家小姐寄人篱下,李家穷,是因为李家替曹公家还了二三百万两的亏空。
☆、第四章
等离开林如海的院落,已经月上中天,海棠花枝娇俏难掩夜间的凄凄冷冷。
黛玉默默地走在通往自己院落的路上,眉梢眼角俱是难以抹杀的愁色,回来大半年,人也更加清瘦了,在月光下越发显得面薄腰纤,弱不胜衣。
此时此刻无论什么言语都无法安慰黛玉,雪雁也不言语,捧着匣子跟在黛玉身后,看着远方紫鹃提着灯笼相迎的身姿,提醒黛玉道:“紫鹃姐姐来迎姑娘了。”
黛玉抬头,脸上多了一抹暖意,低声道:“好在,你们还陪着我。”
往后的几天里,黛玉在林如海床前日日侍汤奉药,十分尽心,谁都劝她不走。
林如海自知命不久矣,唯恐黛玉不通世故,受到委屈,不断利用仅剩的时日来教导她一些人事,亏得黛玉自小独自在荣国府里生活,早已看破人心,只是不屑世故罢了,天性又冰雪聪明,林如海的谆谆教导多能听懂,纵然有些不明白的,也都全部谨记在心。
每次黛玉在林如海房里时,都是雪雁跟着,这一点很符合林如海的心意。紫鹃如同在荣国府里一般,留守黛玉房中,鲜少和莺儿袭人等人那样活跃于众人目光之中,现在她也不大出门,她明白自己虽是黛玉身边第一得意人,但是雪雁才是在林家从小跟着黛玉长大的,所以便以掌管房中各色家什和教导新来丫鬟各司其职为名,让雪雁服侍黛玉寸步不离。
林如海不禁赞叹一声,道:“倒是个聪明的丫头。”
提起紫鹃,雪雁眼中难得浮现一抹敬佩之色,笑道:“紫鹃姐姐自然是极好的,在荣国府里,多亏了紫鹃姐姐为姑娘打点身边大小事务,才没人小觑了姑娘。姑娘出门时下雪了,紫鹃姐姐第一个想到打发雪雁给姑娘送手炉,怕姑娘冷着。”
红楼梦原著中紫鹃和小红两个是雪雁最喜欢的丫头,小红且不说了,紫鹃是真正的一片真心为黛玉,她不像晴雯仗贾母的势,也不似袭人投王夫人的好,更没有像莺儿今儿打络子,明儿认干亲,后儿又讽刺贾环,与人口角斗气,在黛玉艰难的处境中,她仍旧对黛玉不离不弃,也没有去逢迎贾母、王夫人和各位大小主子,全部的心思都在黛玉身上。
可以说,在原著中的活动场合,从来见不到紫鹃的身影,试玉,更是甘冒大险,顶着贾母和袭人等的责骂和兴师问罪,一是试出宝玉对黛玉的真心,二是将其明朗公开,向王夫人施压,提到黛玉离开宝玉已是如此,若是拆散二人又当如何?
“王孙公子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五夜,也就撂在脖子后头了。甚至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多着呢。娘家有人依靠的还好,要像姑娘这样的,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着人去欺负罢了。”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一处长大,脾气性情都彼此知道了。”
“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有叫你去为非作歹。”
这些话,哪一句不是推心置腹的金玉良言?她是真正看透了达官显贵贵族世家婚姻的弊害,选择宝玉,志同道合,性情相对,不至于遇到对妻子非打即骂一如孙绍祖这类的人。尤其无权无势的黛玉即使嫁给别的王孙公子,没有娘家依靠终究比不得贾宝玉知根知底,纵然王夫人喜钗而厌黛,至少宝玉心中有黛玉,黛玉不好,宝玉亦是同毁。
可惜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不管是宝黛爱情,还是她和黛玉的主仆之情,终究都被现实碾压得粉碎,与雪雁两人正暗合了那句“啼血杜鹃,雪中孤雁”,想必最后的结局是黛玉泪尽夭亡,紫鹃呕血无生,唯有雪雁一人在茫茫雪地中扶灵归乡。
林如海听完,忙不迭地道:“你们更该同心协力,等我走后,别叫玉儿受了委屈。”
雪雁敛容应是,趁机提出自己的建议道:“我们年纪到底小了些,许多事情不懂,在府里只能照顾姑娘衣食起居罢了,倘或老爷有咱们家京城中世交故友家来往的礼单名帖就好了,逢年过节送礼来往,总比断了交情的好。”
这些可都是人脉,谁家娶媳妇不看媳妇的应酬交际能力和人脉关系多寡?就算到时候黛玉不能出门,只要年年送礼,不拘贵重与否,哪怕是瓜果点心绸缎这些,人家也会记得黛玉这么个人,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还不忘维持双方的关系,人心都是肉长的,情分都是你来我往积累起来的,总有人心存仁厚,到时候黛玉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林如海乃是男子,不惯内务,一时不曾想到这里,今听雪雁一说,双眸顿时一亮,黛玉却踌躇了一下,轻声道:“咱们寄居外祖母家,哪里能做主送礼?”
雪雁冷笑一声,道:“姑娘痴了,竟忘记老爷留给姑娘的东西了?老爷不过是让姑娘假作不知托付给荣国府东西的数目,可没说咱们不知咱们家有东西,大家彼此心里都是明镜儿似的,难不成姑娘要送礼他们还阻拦不成?可没这个理儿。纵然到时候果然以没钱为借口阻拦姑娘送礼,还有下面田庄地铺的进项呢,一年几千的银子不够姑娘吃?不够姑娘送礼?”
这几日林如海已经见识过雪雁暗藏于眉眼之间的锋芒,绝对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而且对后事考虑之周全,连自己都比不得,不禁对黛玉笑道:“雪雁说的有理,我这就叫管家把各家来往送礼的账册交给你,你年纪大了,也该学些应酬交际了。”
黛玉低低一应,雪雁又道:“还请老爷将太太和上头老太太的嫁妆单子给雪雁一份。”
林如海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雪雁当然不会说是为了以防万一,笑道:“库房里的东西老爷叫姑娘假装不知道数目多少,可是太太和老太太们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总该知道些,也是为了以后着想。”
林如海虽然仍是不解其故,却知这丫头极擅谋略,便叫人将嫁妆单子誊了一份连同先前她要的与各家来往送礼的礼单拿来给她收着。
雪雁看到嫁妆单子时,大大震惊了一番。往上五代主母的嫁妆,除了第一代的嫁妆单薄些,那时林家老太爷还未发迹,从第二代主母开始每一代媳妇进门都有十里红妆,虽然百余年来损耗了一部分,但剩下的几代积累下来,数目还是相当可观。
可惜除了贾敏的嫁妆在林如海上任时大部分带了过来,其余的大件笨重家具都在苏州老宅,田庄商铺都没有时间折现,便宜了荣国府那群饿狼。好在几代嫁妆里的轻巧的头面首饰书画古玩什么的大多都是带着上任的,已经被她收了大半放在须弥芥子里。
雪雁看罢单子,眯着眼睛,闪着一丝冷光,她可不是软弱可欺的人,有了这些东西在手,她又想出了许多对于以后的应对之法,看荣国府里谁还敢欺辱黛玉半分!
如此又过了两天,这日正是九月初三,雪雁知道这是林如海的死亡之期,一早起来便有些心神不宁,紫鹃狐疑地道:“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雪雁勉强一笑,她怎么能跟紫鹃说林如海快死了?别人不骂她乌鸦嘴才怪。
黛玉草草用过早点,对她笑道:“你别想那么多了,陪我去爹爹那里,昨儿爹爹说田庄上的租子该送到了,要你帮着我看看单子,瞧着怎么分派。”
黛玉虽然在荣国府里没学到什么,但她五岁启蒙,自小是由贾敏言传身教,早早就学了一些管家理事的本事,又与凤姐颇交好,也看过账,反正这大半年来林家后宅的事务都是回过她才往下吩咐的。林如海是男人,不管后面的事情,自从贾敏去世后,就是几个大管家的老婆和林如海的奶嫂管着,总而言之,没让几房姬妾管家,足见读书人家的规矩。
到了林如海的院子里,却见林如海房里的丫头翠屏出来阻拦,引着黛玉去耳房小坐,悄悄道:“族里来的人在同老爷说话呢,姑娘和雪雁快别进去。”
雪雁心中猛地一跳,不等黛玉发问,便先道:“他们来了也有半个月了,除了头一日上门拜见老爷外,再没过来,今儿做什么?”
黛玉也有些疑惑,看着翠屏。
翠屏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见状,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面上不禁添上三分悲愤,道:“爹爹虽然病了,人还在呢,他们现今就想着如何分咱们家的东西了?”
翠屏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都要老爷先留个说法章程,说姑娘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儿家不能在外走动,话里话外都要替姑娘掌管着,以免落在外人手里。”
黛玉气得两腮通红,正欲开口,忽听院里又有人通报说:“琏二爷来了。”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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