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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入膏肓.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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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入膏肓
作者:福禄丸子
☆、第1章 有人要见你
情向前生种,人逢今世缘,怎做得伯劳东去撇却西飞燕,叫我思思想想心心念,拼得个成针磨杵休辞倦,看瞬息韶华如电,但愿得一霎风光,不枉却半生之愿。
——《占花魁-湖楼》
枫塘剧院,灯火通明。
这是苏城最老的剧院之一,地板已经陈朽,舞台帷幔也已堆积了灰败之色,却并不影响台前正上演的牡丹亭那惊人的优雅。
演出落幕,观众渐渐散了,沈念眉还是戏中人的装束,默然站在后台边看向观众席。
她在前排最中间预留的位置始终是空着的,她等的人并没有来。
也许以后都不会来了。
在舞台上她是伤春悲秋纯真烂漫的杜丽娘,而在现实里,她早已学会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便不会太过失望。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千头万绪。
“哎,念眉原来你还在这儿,我还到处找你呢!”王海急匆匆跑到后台来,五十来岁偏胖的男人,走得急了都呼哧带喘,脸上的肉颤巍巍的。
念眉转身,“海叔,找我什么事?”
“噢,是这样。今天不是咱们苏城艺术节的第一天嘛,有位贵客刚来看完了演出,听了你的戏,想见见你本人。你可千万机灵点,嘴巴甜一点,这号人物我们得罪不起的。”
“是谁啊,我认识吗?”
“人家从帝都来的,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但陪他一块儿来的是陈秘书长,你说呢?”
“秘书长今天在台下?”
“可不是吗?前排最中间的位置,你没看见?”王海也探着脖子往外看了看观众席的方向,“我看你今天心思有点恍惚,怎么,没等到你那位叶律师来捧场?”
王海是枫塘剧院的经理,打理这个地方有二十多年了,可以说是看着念眉他们长大的,很多事瞒不过他。
念眉也只是涩然笑笑,“海叔你这话要是让老师听到了,她该罚我了。”
王海叹口气,“凤颜这不是不在吗?不过不管她在不在,你得听我一句话,女孩子珍重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年轻的时候别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有的人玩弄了你,还觉得你是高攀他的。像凤颜,年轻那会儿多要强的一个人,要不是信错人也不会过得这么苦,更不会这个岁数身体就垮了。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也许咱们也不会这么艰难。”
“我明白。”念眉从小没有父母,王海虽然为人有些市侩,但对她来说就像一个父亲的角色,说的这些话都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她不可能不懂。
王海点了点头,忠言逆耳,但念眉一直都是好孩子,表面柔顺,内心却是很有分寸的,也能听得进道理,否则也不可能临危受命撑起南苑昆剧团。
他以前是昆剧团的司笛,跟乔凤颜曾是同门,关系不错。后来国内的不少剧团剧院改制,他脑子活络,就把枫塘剧院给承包了下来。而乔凤颜的南苑昆剧团没有自己的产业,就一直依附于枫塘剧院。演员的食宿、练功房和表演的舞台都在剧院这个大院儿里,二者算是双生共命的关系。
这些年昆曲一直不景气,剧院也破旧了,很少有盈利情况好的演出找上门来,大家都是举步维艰的过日子。这趟市里的文化节本来是个不错的机会,毕竟小昆班很少有这样大力度的宣传和扶植,本以为上座率会很高的,谁知也不过四成。
一般只有演出特别成功,上座率极高的时候才会有观众意犹未尽地要求再与演员见面聊一聊,所以今天有人这么提出来,念眉还觉得挺意外的。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有些为难的说:“海叔,我还赶着出去一趟,跟人约好的时间,晚了不行。能不能让那位客人明天再来,文化节的演出连续演一个礼拜呢,他哪天来都行。”
王海一双眼睛本就不大,上了年纪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弯弯一条缝,平时都是个笑模样,这时也不由苦下脸,“你还年轻,不了解这些人,他们哪里是有耐心愿意等的?说今天见就得今天见,你推脱人家还觉得你不识抬举。你出去是为安子他们的事儿吧?已经被拘留了有两天了?”
念眉点头,“我实在担心他们,今天跟派出所约好了,说是可以见见人。”
“哎,这几个臭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打架打上瘾了啊?一趟一趟往里头跑,像什么话!”
念眉微微垂眸,“这次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为了老师和剧团。”
念眉自嘲地笑笑,难道她还能指望一个陌生人帮她把夏安他们弄出来吗?
“快走吧,别耽搁了,客人还在会客室等着。”王海拉起她就走,“也别卸妆了,他对你的扮妆也挺有兴趣的,可能会让你再唱两句,你配合一下也就行了。”
念眉没办法,只好跟他去。
会客室就在王海办公室的旁边,其实平时也鲜少有什么客人来访,连茶具和饮水机都没放,就一套长沙发和矮几,对面的玻璃柜里摆满剧场里大小演出的照片以及南苑昆班得过的奖杯和裱起来的嘉奖信。
苏城地处江南,冬天也阴寒刺骨的冷。屋里没有暖气,这会客室里连空调也没有装,推门进去寒意就扑面而来,瞬间就浸透了身上单薄的戏服,念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发觉王海带着念眉进来了,他也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是微微仰起头来,目光里的慵懒没有散去,“啊,来了?坐吧!”
他朝旁边的椅子微微一抬下巴,剑眉朗目,带着京味儿的磁性男声,这就反客为主了。
沈念眉身上穿戴了行头,有丝天然的拘谨,只是走近了两步,依旧站着没有坐。
她没想到,这位贵客竟然如此年轻。
如今喜爱昆曲的人,大多要么是高等院校的学生,要么是海外华人华侨,再要不就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对难忘的过去有那样一种情怀。
可眼前的人分明哪种都不是。
二三十岁年纪,天生耀眼的英俊和贵气,说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锋芒想藏都藏不住。
总之是那种一看就不是戏迷票友的人,可偏偏他就坐在这里,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光亮,隐含某种热切的期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杜丽娘。”念眉接话道。
“对,杜丽娘。”年轻男人笑起来,唇畔有小小的梨涡,“是西厢记?”
念眉深吸了口气,“是牡丹亭。”
念眉无奈地看了身旁的王海一眼,他大概也有些不明所以,想着这位帝都来的贵客是行家呢,谁能想到他根本完全不明白今天台上唱的是什么。
“这位先生您贵姓?”她实在忍不住,只好自己问了。
“我姓穆,穆晋北。”
“穆先生。”念眉还是毕恭毕敬称呼他一声,毕竟是买了票看完他们演出的客人,“听说你从北京过来,是专程过来看演出?”
“本来不是,不过这不是遇见你了么?”
他依旧笑意吟吟,却话中有话,念眉不知该怎么应他才好。
“哎,你可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你唱得挺好。你自个儿一人在台上甩着水袖唱的那段叫什么?”
念眉略一思忖,“寻梦?”
“对,就这个。整场最好听的就这段儿,能再唱一遍吗?”
念眉讶然,“再唱一遍?在这儿?”
穆晋北的眼睛又黑又亮,“是啊,不行么?”
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也太奇怪了。明明是不懂昆曲的人,就算错过了一折半折戏也不至于立马就要补上的,而且不看时间场合。
会客室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她也施展不开啊!
他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终于站起来,把矮几挪到墙边去,跟前的两把椅子抬脚就踢开,腾出空地儿来给她,“这样应该行了,有空间,水袖也甩得开了,唱吧!”
念眉不动,手掌在宽大的袖子底下握紧,像看怪物似的地看着他。
穆晋北等了半晌不见她唱,一抬眼就见她那么僵立着,抵触的情绪隔那么远都感觉得到。
他慢慢敛起笑容,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王海,“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第2章 我要你唱给我听
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
——《牡丹亭-寻梦》
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也不过就是纨绔子弟,这么快就露出本来面目,不可一世。
念眉压下心头那丝冷笑,“对不住,穆先生。我今天赶时间出去,实在不能耽搁了。您要愿意听,明天我们还有演出,您赶早来,我给你留个好位子。”
“我真要听戏,还需要你给我留位子?”他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眸色却很冷,“如果我就要现在听呢?你是不能唱,还是不愿唱?”
王海见他变了脸色,赶紧陪笑,“穆先生您先别生气,年轻孩子没见过世面,总是有些扭捏的。你要喜欢听寻梦这段,明天的演出里还有的,要不您明天再来,我可以给您弄个专场。”
念眉猛地扭头看他。他们明天唱的是占花魁,而且向来也没有包场的先例。文化节的票有一部分是早就卖出去的,临时说要包场,普通观众那里怎么交代?
王海朝她使眼色,先把眼前这尊大佛稳住了再说,其他都好商量,总能想到办法兜住的。
穆晋北把两人这一来一往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唇边噙了丝冷笑,“明天?敢情在王经理看来我就一闲人,什么正事儿都不用干就上剧院来看看戏就行了是吧?万一明天你们又换个说法给推搪过去,我这一趟一趟往这儿跑,说出去好玩儿吗?”
王海额上冒汗,连声说不敢。
穆晋北掏出钱包来,抽出厚厚一沓红色大钞,数也不数,顺手搁在旁边的矮几上,“不是包场么?60一张的票价,你们平时演一场能有多少观众?二十,三十?分不分淡旺季的?我这儿怎么说也够淡季包个全场了吧,现在唱也不委屈你。”
穆晋北低头摆弄着手腕上一串珠子,不置可否。
念眉却忽然拉住王海,“不用了海叔,伴奏我这儿有。”
她从后台过来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手机,牡丹亭所有唱段的丝竹配乐里头都有。
穆晋北终于又抬起头来,有几分赞许,又带了几分讥嘲,“想明白了,不玩儿清高了?”
念眉把手机摆出来,打开扬声器,凤眼瞥了瞥桌面上那沓钞票,“我想穆先生是误会了,我本来也没有清高拿乔的意思。相反的,像您这样的人能喜欢寻梦这出戏,我觉得挺欣慰的。”
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有钱就把自己当大爷,自视甚高,就这样的。
念眉腹诽,嘴上却不答,只说:“我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嗓子也乏了,现在唱的可能不入耳,不能收钱,所以这些钱麻烦你拿回去。”
“就放那儿吧!”穆晋北早已重新窝回沙发里去,还没见过这样把肉包子往外推的人,其实他更不在意那些钱,“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王海还有些不放心,他也觉得这所谓的贵客实在古怪,就怕是那种不成器的花花公子,有意占念眉的便宜。
他膝下无儿无女,虽然市侩了些,但南苑昆班的这些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时自个儿跟他们有个小打小闹的争执不要紧,要紧的是说什么都不能让外人欺负他们。
今年是多事之秋,一年上头不太平。以往泼辣厉害的乔凤颜癌症复发,正卧床休养;唱生角丑角的安明他们几个男孩子又出了事,人到现在还羁押在警局。这时候要有人来寻衅,连个帮手都没有,他其实挺担心的。
念眉却向他点点头,示意没事,她自己有分寸。
王海关上门走了,好在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万一真有什么不对,他也能及时反应。
其实唱的挺吃力。这房间里真冷,还开了半扇窗户,站了这么一会儿工夫手脚都冻得麻木了,身段儿真是说不出的僵硬,嗓音也有点发颤。
她拿余光去瞟穆晋北,他倒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在沙发里半趟半靠的,她一句还没唱完呢,那双眼睛眼看着就迷离起来了。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身材颀长,五官深刻,尤其一双眼睛,潋滟生波。像这样眯起眼来,迷迷蒙蒙地把目光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生了心思与人*。
不过念眉总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没睡够,本该精神头儿很好的一个人,却藏着很深的疲倦。
要不是他刚才表现出的一点蛮横,她都不愿相信他是个自高自大的纨绔子弟,因为他实在不像一个富贵闲人。
这出戏唱完得有二三十分钟,唱完再去探望夏安他们大概是赶不上了。她唱到“是谁家少俊来近远”的时候又悄悄睨了穆晋北一眼,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窝在沙发里,依旧保持很斯文的坐姿,头不知不觉地往下垂,大半张脸依旧埋进厚厚的围巾里,只看得到又长又卷的长睫和额前细碎的黑发。也许因为冷,他双手抱在胸前,看样子是真的打算睡过去了。
念眉停下来,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戏是他要听的,怎么这才开了个头他就睡过去了,是嫌她唱的不好,还是有意讽刺她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走了,现在赶过去,勉强还能赶上约好的探视时间。
穆晋北睡得不深,眼皮子刚耷拉上,唱词一停,他立马就醒了。
“怎么不唱了?继续啊!”即使睡眼朦胧的,也盖不住他那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你睡着了。”她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满怀疑问。
“所以呢?你平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也在意台下观众的一举一动么?他们不给你叫好鼓掌,你就不唱了?”
念眉没法跟他说理,只好又接下去。
对牛弹琴,再迤逦婉约的唱腔这会儿也都干巴巴的了。
他也浑不在意,这回他不坐了,干脆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扔在一旁的毛呢大衣也拉过来搭到了身上,大有就是要任性睡上一觉的姿态。
念眉想起小时候这院子里有一只猫,被食堂的阿姨喂得又白又胖。她有时练功偷懒被师父罚,在院子里扎马步、翻花枪的时候,那猫就趴在墙头懒洋洋的看着她。
穆晋北不胖,但眼神儿就跟那只肥猫一模一样。
沈念眉耐着性子把一出《寻梦》给唱完,唯一的观众已经躺在沙发上彻底睡过去了。
再不可一世的人睡着了都难免有几分孩子气,那样子就像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这趟就是专门到这儿睡觉来了。
唱词全都梗在喉咙里,幸好他不打呼,要是他呼声震天,念眉大概会一水袖甩过去把他给抽醒。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人啊,就算她人微言轻不算个角儿,也尊重一下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艺术吧?勉为其难地为他唱,当着面就睡着,这不是赤果果的讽刺吗?
她收了势,婀娜的不再婀娜,婉转的也不再婉转,狠狠剜了沙发上的人一眼,收起手机转身就要走。
她管他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反正她是照他意思唱了,听没听进去就不是她能左右的,唱没唱完他醒来也不会知道。
她走到门口,想了想又退回来,把房间的两扇窗全都打开。本来只有一个小风口的,这下北风都呼呼灌进来了,原本放在矮几桌面上的钞票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这样好,醒过来不是满天飞霜,而是遍地走钱,所谓醉生梦死,大概也不过是这样了。
☆、第3章 奢望
黄昏月下,意惹情牵。才照得个双鸾镜,又早买别离画船。哭得我两岸枫林做了相思泪斑,打迭凄凉今夜眠。喜见我的多情面,花谢重开月再圆。又怕难留恋,离情万千,好一似梦里相逢,叫我愁怎言?
——《玉簪记-秋江》
司机也挺无奈,“已经很快了,交警下班了还有摄像头呢,被拍到超速我这一天就白干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车子停在蓝顶白墙的办公楼前,司机刚从手边的零钱盒子里翻找出三枚硬币,车子的后门已经被砰地关上了。
“哎,还没找钱呢!”他叫住匆忙下车的人,够着身子把零钱从副驾的窗口递出去。
沈念眉从他手里接过钱,没有拿稳,其中一个硬币又落在座椅上,滚到司机的脚边去。
他弯身去帮她捡,却听她有礼却又焦急道:“不用麻烦了,谢谢你师傅,我赶时间得先走!”
她转身就上了台阶。
从剧场后台直接过来,她图方便脚下只穿了双浅口的平底鞋,没穿靴子,偏偏夜里寒潮来袭,一路上坐在车里没动,脚冻得有些麻木了。这会儿走得太急,一不小心踩空失了重心,用双手在台阶上撑了一下才没整个儿摔下去。
身后的出租车司机直摇头,抬眼看了看办公楼门头的警徽。
挺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么晚了急匆匆地往派出所跑,到底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难事儿?
手心擦破了皮,沈念眉顾不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和狼狈,站在值班室门口抬手敲门。值班的民警认得她,瞥了她一眼,“不是让你六点半之前来么,这都几点了?明天重新约时间再来吧!”
念眉急了,赶紧赔小心解释,“对不起,我今天有演出,后台又出了点状况,所以出门就晚了,不是有意迟到的。麻烦你让我见见人,夏安他们是我昆剧团里的演员,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至少得让我见一面确定他们没事。”
值班的警官不乐意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人在我们这儿羁押着,少了根头发我们比你还紧张。何况人也没说不让你见,可约好的时间你没来,我们也得按规矩办事啊,就算去医院探望病人也不是随时随地想见就见的吧?”
另一边儿一位年长的警官开口圆场道:“不是我们不近人情,但凡事都讲个规矩。你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可大可小的。这回对方不肯和解,你一趟一趟跑来看有什么用呢?像上回那样不是很好么?找个好点的律师,把事情了结了,人也就出来了。”
念眉苦涩地笑了笑,本来嘛,这世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事儿就不多。叶朝晖当时不过是顺手帮了她一把,并不欠她什么。
就像王海说的,之前两人走到一起,都是她高攀和强求了。
她不敢奢望他会出现再帮她一次。
其实民警跟沈念眉一样清楚,被打的那拨人才是泼皮无赖。之前是行诈骗之实,骗了剧团的钱,夏安他们找上门去理论的时候把人给打了;这次是因为被追回了一部分赃款,那些人蓄意报复,故意滋事逼得人动手。
昆班里的男人们,拳脚下都有些功夫,那是从小练的。也许下手没轻重,打得对方个个挂彩,有个别还伤得不轻。虽然本来是他们这边占理的,可毕竟动手打了人,对方还不肯和解,这就比较麻烦了,只能暂时拘留,搞不好还得立案起诉。
要有一个熟悉其中所有关节和程序,又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律师帮他们,事情会简单很多。
刻不容缓的,第二天她就到各个律所去联系律师。农历新年刚过,许多律所一听是这种案子,对方还不肯和解,都不愿意接。好不容易有个颇有名气的律所愿接了,一开口报价就要七万。
他们南苑昆剧团现在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别说是七万块钱,就是七千,一下子也拿不出来。
这一天拖过一天去,人在里头要平白多受许多罪。而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明天又有演出,苏城的文化艺术节,他们承担的表演场次,一场都缺不得。
她从最后一家律所走出来的时候,步履沉重,身体却是空落落的,胃里尤其难受。她还是早晨出门的时候胡乱吃了两个糕团,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也没有胃口。
一天就又这么过去了,外面天气不好,墨黑的天空中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她就站在老城区不甚明亮的路灯光晕里茫然四顾。
最后一次。她再麻烦叶朝晖最后一次,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救夏安他们出来。
她知道他这几天在苏城,他有一个好兄弟在这里定居,马上要举行婚礼,早就订好的日子,他要来观礼。
其实她是很紧张的,即使是在相识之初的时候与他通话,她也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怕啊,怕听到他冷硬的拒绝或尖刻的讽刺,怕像他们最后一次争吵那样,听到严重刺伤人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们本不是这样的。
她闭了闭眼睛,就在这短暂的两秒钟里,电话通了。
☆、第4章 兄弟情长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桃花扇-余韵》
“欢迎光临!先生一个人吗,请问有没有预订呢?”
这样冷的天,迎宾小姐仍旧穿高衩旗袍,只是上身披了不知真假的狐裘,笑容满满,香气袅袅。
“在二楼包厢,这边,请跟我来。”
穆晋北踏着古色古香的木质楼梯上二楼,楼下有评弹,他鼻塞得厉害,头重脚轻,听什么都嗡嗡的。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有唱昆曲的么?”
迎宾小姐愣了一下,恭敬道:“不好意思,昆曲没有的,只有评弹。周五到周日还有琵琶和笛子演奏,吹笛的倒是以前省昆剧团司笛的名家。明天就周五了,您要不明晚过来听?”
似曾相识的建议,穆晋北一听就觉得头疼加剧,摆了摆手。
包厢门口的木牌上用烫金的隶书写着“柳摇金”三个字,是这里没错了。他推门进去,聊得起劲的人都是一顿,继而是更大的喧哗。
“二北你可来了,给你留了上座儿,赶紧的!”
“先罚酒啊,罚酒三杯,红的白的自个儿挑!”
穆晋北被陈枫迎上来勾住肩,直接摁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咱们哥俩都多久没见了?难得见一回,你说你还迟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老规矩啊,迟到的罚酒三杯,呐,罚酒都给你准备好了。”
穆晋北笑,坐下去又站起来,往他肩头捶了一拳,“你小子结婚我能不来么?我前天就到了,昨儿个着了凉,今儿睡了大半天身上都还不利索,要不是惦记你这餐饭,我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敢情儿是为了好吃好喝才颠儿颠儿地跑来了,不是因为想见我啊,我真是太伤心了!”陈枫装模作样地抹眼泪状。
“扯淡!”穆晋北笑骂,点了支烟,“你媳妇儿呢,怎么没瞧见?”
“今天说好了是单身派对,兄弟几个过,不带女人玩儿!”
他说的豪气干云,坐在另一边的叶朝晖闲闲地插话戳穿他,“是人家不带你玩儿吧?我听说你老婆和她的闺蜜们今天去的俱乐部有猛/男秀,而且都是金发碧眼的,你可得看紧了。”
陈枫一边摸手机一边道:“靠,我怎么不知道?非好好教育她一番不可!”
穆晋北佯装惊讶,“她本身不就是教育工作者么,你还能教育她?”
叶朝晖掸了掸烟灰,继续拆台,“他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接起电话他就成三孙子了。要不人家怎么能这么爽快就让他出来跟我们这些狐朋狗友混呢,那叫调虎离山。”
穆晋北笑着抿了口茶,上好的六安瓜片,茶汤清冽,香而不涩,热滚滚的一口下去,身上暖起来,鼻子也通了气。
叶朝晖就坐他另一边,把台面上斟好的三杯酒放他面前,“别以为可以糊弄过去,罚的酒还是得喝。”
“怎么连你也跟他们一块儿整我?菜还没上呢,先喝三杯我就趴下了。”
“唬谁呢,你的酒量深浅我们还能不知道?”
穆晋北笑着摇摇头,“今非昔比,尤其今天,病着呢,难受的很。”
叶朝晖终于蹙了蹙眉,“还是失眠症的问题?”
他在枫塘剧院那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睡在大街上。跟前的两扇窗户都大敞着,北风那个吹呀,要再飘点雪,他都能演白毛女了。随手搭在身上的大衣也滑落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那丫头扯掉的。还满屋子飞的都是人民币,要不是他真的好好睡了一觉,还以为自己被失眠折磨得出现幻觉了。
真不能小瞧南方的冬天,苏城虽然冷不过北京,可是屋里屋外气温一样低,他是彻底被冻醒的,于是立马就感冒了。
叶朝晖笑他,“这才来了几天,就有艳遇了?你妈不是跟着你一块儿来的吗,不用陪她老人家?”
穆晋北叹口气,“要不是陪她去看戏,我也不会得这场重感冒了。”
那边陈枫正好打完了电话,一听他这话就挤过来,暧昧道:“我都听我爸说了,你跟你妈去枫塘剧院看的牡丹亭,看完了还不肯走,意犹未尽地说有事儿找剧院经理谈。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懂昆曲,留下来跟人家谈什么呢?要我说,别不是看上人家台上哪个妞了吧?怎么,是不是春/宵帐暖没把你给服侍好,所以才感冒了?”
穆晋北睨他一眼,“你一个快结婚的人了,问这么多干嘛?要是真的,你得有多羡慕嫉妒恨啊?”
叶朝晖却微微变了脸色,“你去枫塘剧院看戏?南苑昆班?”
“原来你也知道,看来这小剧团也不是完全名不见经传。”穆晋北抓了两颗花生在手里剥得咔咔响,“不过你别听陈枫胡说,我几时把正事儿搁一边儿去泡妞了?”
陈枫嘁了一声,“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来参加婚礼也算正事儿啊?实话告诉你,我老婆那边儿六位伴娘个个都是漂亮体人意的,还等着给我的兄弟团牵线呢!你千万别太严肃把人给吓跑了!”
“不止参加婚礼这一桩。我妈跟朋友合伙开的文化公司在物色合适的项目,这回来苏城她一场又一场地看演出,就是为了这个。”
叶朝晖一怔,若有所思,“你打算买下南苑昆剧团?”
穆晋北摇头,“刚开始看,还不确定,其实我觉得还不错。”
他是外行,也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他想着,要么是那丫头唱得太好,要么是唱得太烂,总之只要能让他安稳睡一觉,就算买下整个剧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反正文化公司也在找项目。
对于失眠患者来说,只要能睡着,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陈枫不明其中原委,只看到穆晋北唇角勾起的笑意,啧啧道:“还说不是看上人家剧团里的谁了,笑得这么荡漾!你知会我爸带你们去枫塘剧院,我还以为你是有意竞标老城区那块地呢!”
穆晋北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不是呢?一箭双雕,不是也挺好么?”
叶朝晖深深看他一眼,“你也对老城区那块地有兴趣?”
“也?这么说你们有谁已经先下手为强了?那我就不跟你们争了啊,别人还好说,自己兄弟嘴里抢食儿像什么话?”
他并没有夸张,几个人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附中那地方每年百来号人进清华北大,但偏偏有孩子叛逆不羁打架闹事的,可照样成绩拔尖儿,老师是又爱又恨,他们几个就属于这种典型。
叶朝晖家不在北京,独自求学,几个人里只有他住校。有回不知怎么得罪了高年级的学生,对方大概以为他无依无靠好欺负,在学校门口堵他,六七个人气势汹汹。穆晋北和陈枫都跟他在一起,怕他动手打得狠了背个处分,因为学校对住校的学生更为严厉苛刻。结果没想到背后被人搞偷袭,穆晋北回身一拳过去就把人打趴下了,另外三个吓得落荒而逃。
名声传出去,大伙儿才明白最能打的不是孤勇的叶朝晖,而是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好说话的穆晋北。
穆家的老二,处分是不会背的,只不过他自己也没落着好,那一拳用力过猛导致手骨骨裂,好久都拿不了笔。
那时他化学成绩特别好,最初是不做笔记也不交作业,但一考试就第一名。教化学的老先生说穆晋北你这不行啊,我的课堂笔记和作业,你总得完成一样吧?结果他好不容易开始交作业了,骨裂之后又明目张胆地停了,把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期末考试总逃不过去,他写不了字,只能过完暑假来参加缓考。老师有意为难,也是怕陈枫和叶朝晖他们几个给他漏题,重新出了套更难的试卷给他,想杀杀他锐气。
谁知叶朝晖他们也申请了缓考,开学的时候陪他一块儿坐一个教室里做那套试卷,最后成绩还是前几名。
这样的交情,他从没想过跟他们争什么。叶朝晖家在海城,高二的时候转学回去了,难得的是最后大学还是跟他们在一处,只不过他学的是法律,不像他们都学金融和管理。
叶朝晖又点了一支烟,“没有,只是最近常听人说起这块地的项目,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参与,法律业务可以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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