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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無緣.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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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无缘(原名:三秋惊)
作者:丛苏
饭局
连瀛是下班后到了泰富来的,这是个老字号的饭庄,其实,连瀛不是很喜欢这里的陈设,硬木的椅子,背儿太高,座儿太硬,吃饭很累,可是却舍不得这里极有味道的酸梅汤,尤其是这夏日,沁着凉,正好刹掉等人的燥热。
苏蕊临时打来电话,下班前十分钟被主任留了下来处理一档子急事,晚点过来。连瀛想恐怕得有一两个小时,早知道的话,就去那边的“掬泉”了,那是个茶社,椅子也舒服,还有古曲萦绕,消磨时光最是合适了。连瀛看了表,眼下无奈,先只能喝这酸梅汤了。
手里的杂志翻了两遍,苏蕊仍未到,连瀛有点不耐,胳膊支在花木桌子上,托着腮四下里看来来去去的人。
这泰富来饭庄本是早年间的什么王爷府邸,经过历代沧桑,换了几朝主人,最终在民国年间被一姓白的人买了去,几番改造,成了饭庄,到如今已是近百年的历史。连瀛本不喜欢这里,太浓重的历史总是让人唏嘘,她也不愿带着探奇心理和窥视的心情吃饭。无论怎样的历史是该是被敬重的。可苏蕊约连瀛在这里,一则泰富来就在苏蕊单位附近,二则苏蕊总掩不了学历史的自得,所谓,吃饭要有厚重的品味,此乃她俩儿闺蜜5年,着实值得庆贺。只是现在这庆贺的始作俑者却放了别人的鸽子。
渐渐地上客越来越多,甚而有站着等着的,连瀛有些不自在,这四人八仙桌她一个人占了近一个小时,委实有些不好意思,自忖片刻,换了包间近处靠窗户的两人桌。
连瀛百无聊赖眼睛对着包间的门。旁边的包间并未阖门,因泰富来包间的门为双开,因而里边大半的情景露了出来。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被一个大人牵着挨个儿进酒,小孩子大抵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重复着大人的话,说什么“五叔”、“二伯”的。连瀛纳闷儿,现如今怎会有如此多弟兄姊妹,不禁探头多看了几眼,正巧牵孩子的大人抬了头,连瀛跟那人对了眼,一惊,又想到自己终免不了探奇心理,脸一热将头偏向窗外。只是听那孩子,软语叫“爸爸”。
好不容易等来苏蕊,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苏蕊自知有愧,抱着连瀛的胳膊一个劲儿嚷嚷,“好连瀛,为了你我都把主编得罪了,扔了资料甩头就走,你还不原谅我?”连瀛哭笑不得,“你这是先下手为强,叫我一个字都说不得了,我还一个字没说,你就惺惺作态?”苏蕊见连瀛不恼,嘻嘻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生气,可是我生自己的气嘛。”连瀛拍了她一巴掌,说,“快点菜,什么闺蜜5年,饿死了我,你是想过5周年呢?”话说完眼光一抬正好对了包间里刚才那男子的眼睛,也向这边看过来,连瀛只是觉得可能刚才说话吵到了别人,遂不好意思,脸仍不免红了红。
吃饭间,突然包间里一阵响动,一群人噼里啪啦走了出来,那个男子领了小男孩也夹在中间,只是穿着样式简单的休闲T恤,身材颇高,神态慵懒闲适。那男子只徐徐向这边扫了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庆典
连瀛是在银行工作,做得并非是信贷存款之类的工作,只是负责企业宣传。连瀛也很喜欢这样的工作,既没有脱离了大学几年苦读的专业,又可以发挥自己的文字绘画的特长。她本身喜静,觉得这样挺好,苏蕊说她喜欢活在边缘,喜欢在矛盾中寻求平衡。连瀛不置可否。
就要行庆了,连瀛忙得不可开交,宣传策划,尽管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了,仍然觉得时间不够用,到了最后一个月连瀛几乎睡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庆典那天,照例请了城中名流、政府高官、知名企业家,司仪也请了电视台风头正劲的女主播担当,果真是聪慧可亲,明妍照人。连瀛好不容易想功成身退喘口气,却因外形姣好被安排了贵宾参观银行时的引导员。办公室主任说没办法,宴会厅可以请礼仪小姐,如果在银行内部也用外来人员的话,总是不大方便,鼓励女职员们学雷锋同志当革命的螺丝钉。因此,像连瀛一样不少年轻的女职员被充了数暂时担当礼仪。
连瀛前一晚没睡好,好歹年轻,洗了把脸,简单涂了唇彩,拢了头发,着了行服,又是精神奕奕的干练银行职员。站在电梯口,不断的有贵宾进来被前面的同事引导了去。观光电梯门又一次打开,这次却是行长陪着贵宾走了出来,连瀛忙打起精神露出六颗牙的微笑,眸光抬起之处却愣了一下,隐约瞧着眼熟,猛然想起半年前泰富来饭庄包间里的男子,只是,今天却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浅墨色的西服配棕金色斜条纹的领带,显得仪态森然,气宇轩昂。连瀛不知为什么用了这个词,以前总觉得这个词只适合在三国里出现。听行长称呼“孟总裁,这边请”,连瀛赶紧向前几步侧身引路。余光里那个男子徐徐向连瀛的背影扫了一眼。
约莫一刻钟之后,会客室门打开,行长和孟总裁一起出来,该是去王府饭店参加宴会了。连瀛忍着头痛再次引路,只是这偏头痛疼起来,走路快了也会感觉更剧,不由得慢了脚步,双手手指相绞,只盼贵宾再次进入电梯。不知为何,行长和孟总裁进电梯时回头都看了连瀛一眼,连瀛想恐怕现在脸色苍白难看得很,顾不得多想,忙定格微笑大方看着电梯门合闭。“小洛,我先撤了”,待电梯下去,连瀛跟旁边同事交代一声,直奔洗手间,头痛得已然想吐了。
闺蜜
庆典成功,主任特许连瀛休息两天。第一天连瀛睡到下午,只觉得天昏地暗,醒来后竟然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先给家里拨了电话,告诉家里别惦记她,最近工作忙,又嘱咐了妈妈注意日常饮食什么的方挂了电话。复又躺倒,手机却又尖锐地叫了起来,苏蕊来电,连瀛接了,来不及说话,苏蕊就放炮仗一样嚷嚷了起来。“这几个月不理我,不陪我逛街,不陪我吃饭,你再不来,我直接捉了你来!”连瀛叹气道,“我都忙死了,你也不来看我,还挑我的不是,我是你的,我看就是闺秘,你当领导习惯了吗?”那边苏蕊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前些日子怕吵你,知道你休假,这不准备来看你了。想吃什么,顺便带给你。”连瀛想了想,“就要钱江潮的蛤蜊蒸蛋吧”,末了又补了句“还有泰富来的酸梅汤”。“就你会吃,非让我巴巴地跑几个地方买给你,都十月份了,怎么想喝酸梅汤?要不是你没男朋友,我肯定以为有什么事情了呢!”连瀛脸红了红,“好不容易让你跑腿儿就一大堆话,泰富来不就在你附近嘛! “好,好,你今天是功臣,我是你闺中秘书。”
苏蕊来的时候,连瀛已经又睡了一觉。被苏蕊弄起来熬了点粥,蛤蜊蒸蛋吃了不少,只是酸梅汤只喝了一小口。苏蕊埋怨连瀛耍弄她,连瀛也不知为何刚还想喝得厉害,现在却一点胃口全无。苏蕊说连瀛是不是圣母玛利亚,无端有孕害口,被连瀛红了脸丢了个靠垫过去。
苏蕊向来这样,大学时候就口没遮拦的,热情、仗义、想什么说什么。连瀛就喜欢她这样,她自己是永远做不来的。想当年她俩认识也是因为苏蕊的性格。大学一年级下半年,一次在食堂打饭,一个男生不小心把连瀛饭盆碰到地上,居然没道歉,可巧儿站在边儿上的苏蕊看不过去劈头盖脸骂了那男生一顿,两人由此相识。后来,知道那碰连瀛的男生原本是想追求连瀛,好不容易寻了机会要说话,却手脚不争气碰掉了连瀛的饭盆,一时间尴尬发愣,让急脾气的苏蕊直接抢白。再到后来,看连瀛和苏蕊成了朋友,再不敢提追求连瀛的事儿。到现在,说起这事儿,苏蕊直说自己冲了连瀛的桃花运,害连瀛好端端的美女一个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连瀛只说我就喜欢你,你就陪着我吧。苏蕊就跳起来,满屋子喊,真真白瞎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原来有断袖之癖,憾也,憾也。连瀛不理她,只管笑剥着石榴吃。
她们的大学是一所综合大学,苏蕊学历史,却只对稗官野史感兴趣。苏蕊学金融,却对中文有兴趣。唯有不同的是,连瀛有本事把专业学好,还额外发个文章什么的,苏蕊则得过且过,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上喜欢的课,大学四年,没拿过奖学金也没被抓过补考,拿到毕业证书时,苏蕊只叹万幸。工作后,苏蕊去了杂志社做些旅游什么的栏目,也好歹让她充斥大脑的野史轶文有了用武之地,现在也带几个实习生,吆五喝六,摆足了老前辈的谱儿。连瀛毕业则丝毫不出意外的去了银行,进了行业,干了兴趣,工作2年,平稳过渡。
由于家在外地,住了一年宿舍后,连瀛搬了出来在离银行稍远处租了这一室一厅的房子,让苏蕊好生羡慕,用苏蕊自己的话来说,连瀛自由了,而她还活在母亲的襁褓中,因此,时不时的跑来闹连瀛。苏蕊唯一不明白的是连瀛为什么不离单位近点儿,连瀛只是说喜欢看路上的风景。每当这个时候,苏蕊总皱着鼻子说一句“臭文人习气”。
再遇
休假后又是忙碌而无法言说的工作。这天,连瀛刚从外面进来,主任一声喊,“连瀛,最近安排你个事儿。”连瀛看他说得急,忙问什么事儿,主任却抱怨道:“以为我这儿人闲啊。信贷部门要和客户搞联谊,不知谁提到你,他们居然直接向行长要人,还把我放在眼里吗?”连瀛诧异,平时帮其他部门做些宣传的事情倒是常有,只是这种联谊还是头一次听说,忙问主任多长时间,做些什么。主任只说得有个把月,具体什么他也不知道。到了又嘱咐连瀛好好干别出了岔子,丢办公室的脸。连瀛应了,简单处理了手头工作去了信贷部门听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一个重要客户搞了一个战略合作协议,想进一步推动双方发展合作,籍此机会加强营销,在郊外的霄麓山庄搞一个轻松的酒会,连瀛主要做宣传策划的,因对方比较重视,所以信贷部门不敢随便和行长要了专业人士。
既来之,则安之。连瀛问清了情况,便去想自己的工作,给连瀛帮忙的是信贷部的小洛,刚来的大学生。小洛告诉连瀛这次是银行的大客户东正集团,因东正集团下属房地产公司在本市圈了不少地,且资本雄厚,银行是想介入其房地产业务。
做了几日准备工作,东正集团负责此事的人员给连瀛打电话请她到集团总部看一下初步的策划方案。连瀛和小洛过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已经等在前台,开口说话连瀛就觉得是电话上自报姓名的唐秉沉。互相介绍后,年轻人不拘礼节即可就熟稔了。
讨论几日,差不多方案已出来的时候,唐秉沉说要向总裁汇报一下,连瀛和小洛一起同去。上了19楼,连瀛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秘书通报后,唐秉沉带她俩进了总裁办公室。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外面的会客室足有40平米,阳光从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房间的东边是一丛丛的绿色根茎类植物,掩住了会客室和总裁办公桌之间的玻璃屏风。连瀛心里惴惴地想着方案是否能通过。“总裁好!”唐秉沉一声恭敬的称呼惊醒了出神想事的连瀛,赶忙放下手里的水杯站起身来,一阵惊愕,原来是他。孟昭欧跟几个人打了招呼后直接坐到对面的沙发,身体靠向椅背,眼光正好将连瀛从头到脚笼住。连瀛只觉得不自在,本来今天只是以为平时一样讨论方案即可,因而穿得不很正式。只是白色短款小风衣配浅蓝色阔脚仔裤,系一条湖绿色的印度纱丽,如此场合,恐怕要给主任和银行丢脸了。孟昭欧却并不理会,只是最初的眼光扫了之后,凝神细听方案。唐秉沉说得言简意赅,该详处认真说明,该略处几字代过,连瀛不得不佩服,如此年轻,如此能干,转而一想,总裁也不过三十出头,想想也很厉害啊。“连小姐以为呢?”连瀛正自沉思,不想孟昭欧问话,回神不及脸略红了红,稳了稳神谈了自己的想法。也是连瀛功课做得足,之后孟昭欧问了几个问题,都答得条理分明。正说着,刚才带他们来的秘书敲门进来,问孟昭欧午饭如何准备。孟昭欧略一思忖,说大家最近辛苦,中午就在玉之堂吃饭吧。连瀛一听有点急,玉之堂是本市有名的高消费场所,她唧唧无名之辈如何可以这样,刚准备张口,却见孟昭欧已站起身,俯看着连瀛说,一顿工作便餐,连小姐应该可以赏光吧。连瀛被堵了嘴,无法再推脱,只得一同出去。
午宴
司机开了车,唐秉沉坐副驾驶,理所当然小洛、连瀛和孟昭欧坐在了后座,幸而后座宽敞,不觉得拥挤。连瀛略不自在,只觉得孟昭欧的磁场太强,迫人于无形。“连小姐是学金融出身还是艺术专业出身?”孟昭欧转头问连瀛,连瀛只说是金融,就听孟昭欧向唐秉沉说,很难得,你们俩差不多。唐秉沉稍转颈,说,连小姐很聪明,很有想法,方案中的很多出彩处是连小姐的主意,我和总裁的感觉一样,连小姐不像学金融的。
后来连瀛知道唐秉沉是学法律出身,进了东正集团后受到孟昭欧的赏识,却转而成了公共联系部的经理。连瀛也暗自警醒,幸而没太说错话,她只以为唐秉沉也如她一样小卒子一个。只是到后来,她会觉得自己远没有以为的那样成熟,她从来就认不出别人的面目,即便是与他朝夕几年,仍不知他有几面,总裁、老大抑或是其他,更分不出感情的真假。
饭菜可口精致,的确为本埠名流所趋捧。因是中午,不好喝酒,大家只是各自点了饮料,孟昭欧要了杯白水,唐秉沉只要杯红茶,连瀛要了杯玉米汁,小洛想了半天要了西瓜汁。连瀛家在南方不禁对那一碟蜜蒸芋儿多动了筷子,一边吃一边想“也有家里的味道呢”。一顿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孟昭欧话不多,唐秉沉适时挑起话题,风土文物说了不少,两位年轻的小姐尽管心里惴惴,却也表现从容。餐毕,连瀛和小洛回银行,孟昭欧叫唐秉沉先送两位小姐,连瀛连忙摆手,说时间还早,想和小洛买点东西再回,孟昭欧也不再推让,挥手后钻进轿车,如剑离弦。
酒会
如期召开,说是酒会其实也就是联谊,人不是很多,只是各自有业务往来的部门的人物聚在一起而已。连瀛因参与了策划自然也来了,当然也是作为组织工作人员的身份。无非是吃饭、喝酒,也请了几个风头正劲的娱乐界人士捧场,觥筹交错,歌舞笙笙。
连瀛不大喜欢这样的热闹,看着黎志爽像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里,频频举杯,宜歌宜舞,有女孩子的娇嗔也有女人的娇媚,自忖自己还真干不了这个活,现在挺好,虽然操心这个那个不能坐下来,却也只是身体累而已,大脑和心理总是放松的。看见小洛也在里面唱唱跳跳,还真是活泼。
“你可以歇会儿。”冷不防身后有一个男声出现,回头见是唐秉沉,笑了笑,退回一步,“还好,唐经理怎么没去热闹热闹。”自从知道唐秉沉的真实身份后,连瀛言语间多了恭敬,不像之前的偶尔玩笑,唐秉沉倒也不介意,仍然像当初一样谦逊,连瀛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小洛冲过来叫连瀛,看到唐秉沉,心无城府地大叫唐经理,去唱歌吧,听说你也是麦霸呢。
夜里全部收拾完,查看第二天的安排都没问题后,连瀛拖着木了的双腿走出会议楼,已是凌晨时分,高跟鞋踩在石子路面上,清脆而空洞,山里的十一月初已是冬意逼近,连瀛只穿了小套裙,□的小腿随着幽静的风泛起一层冷意,离住宿的别墅区还有一段距离,只得拉紧了衣服,加快脚步。穿过小亭时突然窜出一只白色的野猫,连瀛几近冻僵的腿一酸差点坐到地上,却被一只大手捞了起来,“啊”字尚未出口,只听耳边一声轻笑,“连小姐是要扰人清梦吗?”连瀛半捂着嘴,愣了半晌。孟昭欧试着松了手,连瀛的身体也跟着向下,孟昭欧只好仍单臂擎着,待连瀛反映过来,似乎已过了十几秒。连瀛大窘,正待说话,孟昭欧却将身上的风衣给了连瀛,微一点头转身隐进了小径。连瀛懵懂中走回了别墅区的小楼,直到热水冲到冰冷的身上才恍惚忆起了刚才发生的全部。风衣,连瀛跳了起来,刚要冲出去才记起正在洗澡,忙裹了浴巾,同屋的秋姐已经睡了,小心走过去将风衣折了塞在皮包的下层,在这里恐怕是没有机会还了,只会招惹不必要的是非,还是回去想办法吧。多年后,离开孟昭欧,连瀛也不过带了这件风衣,那是记忆里最初纯净的温暖。
躺到床上,累极,一夜无梦,早晨是被叫醒服务吵醒的,想起一天的任务,连瀛咕噜爬了起来,想了想,换了身裤装保暖。
又是一天忙碌,最后一次晚餐,连瀛留意孟昭欧只穿了米白的衬衫,一行秋日装束中颇为惹眼。偶尔听孟昭欧的司机大刘在一旁嘀咕,好好的,怎么会把外衣丢了。连瀛脸热,不好说什么,却不觉留了心跟着孟昭欧的身影。
话剧
酒会后,一切归于平静,连瀛仍然继续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仍在继续,唯一错位的节奏却是唐秉沉的偶尔电话。自从合作过后,唐秉沉仍然保持着二周一个电话的联系频率,因比较熟悉,话题不拘,说到有趣处,不免时间长了些。起初,连瀛没有在意,唐秉沉本身长袖善舞,精于公共联系,什么话题都能说一说.记得一次唐秉沉提到大学时的目标是舌战群儒,最好是一千儒。职业所为嘛,连瀛想。渐渐地,当电话的频率变得密集的时候,连瀛不得不认真考虑可能面临的情形。调整状态,每次仅礼貌地问候,不再主动提及话题,几次之后,唐秉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电话依旧来,却不再多说什么,一段时间后,电话的频率又恢复了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一次。连瀛放了心,依旧平素模样。
工作两年,同事中热情的有不少乐于牵线当红娘的,连瀛总是婉拒了,实在不行的,就见了面和对方说清楚。时间长了,不少人冷了心,也有人风言连瀛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怕是眼光太高了。连瀛也不说什么,好在办公室的人很维护她,总是把后来想当红娘的都打发了去。主任偶尔开玩笑说,连瀛结婚我会送她个大礼包,其他人就揶揄主任,知道人家不会给你机会,你才敢许空头支票的吧!连瀛不以为意,跟着大家一起笑。
周末,连瀛去歌剧院看话剧,一个台湾导演的新拍话剧正在档期,据说这个话剧已成为经典,历久弥新,重拍了几次,讲的是时光交错背景下的啼笑因缘。连瀛喜欢女主角,便电话订了票,巧的是,本来买的是400元的票,不想送来的是600元的票,因之前订票网犯了几次错,这次反而不好意思,只让连瀛交了400元而买了第五排的票。连瀛也很激动,可以更近地看到喜欢的女演员了。
找到座位,甫一坐下,却听旁边有人叫“连小姐?”回头居然是唐秉沉。唐秉沉也惊讶,上次见面还是酒会呢,一月的隆冬,剧院里却暖意融融。简单招呼后,话剧开场。脱了草绿色的羽绒服,连瀛穿了件大领白毛衣,头发随意扎了马尾。唐秉沉只觉得每次眼光之处都能看到美好的侧面。
话剧情节构思巧妙,一古一今,一喜一悲,一俗一雅,勾勒了生活的无奈和爱情的深刻,相爱的是分离,在一起的又拼命分开。连瀛含着眼泪笑,又在笑中掉入沉郁的忧伤,最终垂垂老矣的爱人也只是最后的背影,唯一的是几十年心还想着对方,抑或想着爱情,想着心中白色的山茶花。
当大幕合闭后,每个人都在叫好,连瀛噙着泪鼓掌,唐秉沉却觉得她就是那朵白色的山茶花。他仍记得酒会的夜里,她立在那里,像一株优美安静的植物,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连瀛依旧沉浸在剧情中,和唐秉沉一起走了出来,不免谈了自己的感想。唐秉沉不觉得什么,只是别人送了票给他,看媒体炒得热,左也无事,便来看了。对于他,更兴奋的是遇到了连瀛。连瀛直说那个女演员本人比照片好看很多,也瘦很多。对于剧情,连瀛却又觉得没有媒体炒作的那样好,老实说,剧情的巧妙只在于场景的构思,内容无非是变相的白玫瑰与红玫瑰。那边厢年轻的恋人劳燕分飞,一辈子就是皎洁的白月光,这边厢却是陷入婚姻中的俗是俗非,爱人在埋怨中背叛,婚姻在谎言中瓦解。说不上什么,一出戏中戏而已,谈到最后,连瀛却伤感不已,最后紧闭了嘴,再不多说一句。唐秉沉也没有说话,出了剧院有点飘雪,邀请连瀛搭车。连瀛倒没有拒绝,只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思绪不知飘在哪里,报了地址,仍然沉默不言。
冬日的夜晚,清冷而寂寞,车飞快地滑过街灯,车厢里明明灭灭,唐秉沉回头看了连瀛阴影下的柔和的脸侧,只觉心中腾起一股热浪。到了小区,连瀛道了谢下车,唐秉沉说了句“连瀛”,想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连瀛怔了怔,挥了手转入小区。她没有爱情的经历,只是感慨命运的捉弄,谁又会是命运的宠儿,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蹉跎。只是她没注意到唐秉沉那句“连小姐”不知何时变成了“连瀛”。
悸动
疯忙了几天,转眼已是春节前夕,银行里上上下下弥漫了节日的喜气,红的灯笼也已经挂在了楼前,每日里出出进进,看着节气浓郁的彩灯,连瀛也不禁想了家,几年没回去,平日里不觉得什么,只是这种时候总有些怅然。摇摇头,赶快做好份内的事。
行长也算个喜欢艺术的人,年底安排了一场迎新春音乐会,连瀛所在的办公室免不了又忙乱一番,自然上级的领导、合作的客户都要请了来。音乐会的日子是2月8日,却是连瀛的生日,本来苏蕊要叫连瀛出去吃饭K歌,自然是不能了,只得答应苏蕊改了日子再说。
早早地,连瀛和秋姐准备了物事去了剧场。秋姐抱怨这隆冬的天气,领导居然让我们穿裙子,屋里有暖气,外面也有吗?他们倒好专车出进,我们只能打车。连瀛裹紧大衣,连说,少说话,保存热量。秋姐说,就你好脾气。
站在门口,门一开,就有寒风吹进来,连瀛想自己不会得了关节炎吧,这算职业病吗?
孟昭欧还是行长陪了进来的,连瀛只觉得他的眼光扫了自己的裙子一眼,心里微窘,想起了上次霄麓山庄的事情。心里自嘲,孟昭欧一定想自己是个虚荣的人,真正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突然想到,那件风衣一直没有还他,只说当日没有合适的机会,回来后又不知怎么个送法,再一忙,倒把这事给忘了。连瀛也看了那个牌子,知道是个顶级的牌子,干洗了之后不敢折叠只好挂在衣橱内,每次开衣橱取衣服,总觉得异样。现在,衣服的主人在她面前,让连瀛除了想起当日的糗事外,又多了层不能言说的尴尬。
开幕曲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春节序曲》,引起了掌声阵阵,交响乐在剧场内如春雷滚过。连瀛喜欢听小提琴,尽管不会拉但不妨碍她用耳朵欣赏。本埠著名的小提琴家先拉了一曲《梁祝》,自是缠绵悱恻,曲罢,被主持人再次请到台上,这次也是陈钢的曲子,《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曲调在柔美与欢快间变化,洋溢着异域风情,通俗易懂,博得掌声阵阵,连瀛也觉得如沐春风。终曲选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保留曲目《蓝色多瑙河》。这次迎新春音乐会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高雅和流行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没有出现冷场也没有不和谐的叫好声,连瀛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每次听交响乐,连瀛总提着一口气,害怕习惯了的叫好声在剧场此起彼伏。
散场后,观众纷纷撤去,待连瀛和秋姐把音乐家们安排好以后,剧场外已是行人寥寥。好不容易等了辆出租车,秋姐家远,连瀛让秋姐先走,自己则准备从剧场的小巷中走到前面较繁华的主街上打车。
一道车灯从阴影下射出来,连瀛吓了一跳,车是墨色的,与树影融成了一体。车上下来一个人,却是孟昭欧的司机大刘,“连小姐,上车吧,这里车不好等”。连瀛忙说不碍事,大刘说,连小姐,不用顾虑,我们刚回来找了样东西,可巧看到你,孟总裁就让我叫了您。正踌躇间,大刘又说,天太冷了,大过节的,感冒了可不好。连瀛觉得也是实话,转身跟了大刘上了车。
孟昭欧仍然坐在后座,连瀛说了声谢谢孟总裁,直了身体靠窗户坐好。车厢里的暖气很足,裹紧的大衣有点热,连瀛松了松衣服。“连小姐好像很喜欢与天气对抗。”孟昭欧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瀛窘了脸,定了定神,嘴上说,孟总裁公司的职员小姐们恐怕比我更爱与天斗吧。心里却想,还不是你们这些领导为了公司的形象不考虑女职员的健康。孟昭欧呵呵笑了两声,大刘倒活泼,说,我们那里的小姐们可是爱漂亮得紧,你不让她和天斗,她会和你斗。连瀛也忍不住笑了,车厢里的气氛不再沉闷,连瀛和孟昭欧聊了聊音乐会,话题轻松,气氛融洽。
车在连瀛住的单元楼停了,原本连瀛是想让车停在小区外面,可大刘说太冷了,也不在乎这一脚油,省的受冷罪了,连瀛看孟昭欧微笑点头,不置可否,只好报了楼号和单元门,连说谢谢。
进了楼门,听到身后车子轰然离去。
冲了热水澡,连瀛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却了无睡意,孟昭欧,这三个字突然清晰地跃入脑海,想起了泰富来的初遇,想起来酒会上远远的问候,想起来半夜小径有力的手臂,想起了风衣,连瀛跳起来,打开衣橱,从最里面取出那件风衣,光滑的质地上闪着暗咖啡色的温暖。今天晚上,他是否故意等在那里,只是因为看到她又穿了单薄的裙子。连瀛抱着风衣倒在了床上,为自己的想法害怕,她居然这样清楚地记着他们之间寥寥的几次眼神相对,握手触感,简单对话。她想起了他的眼神,透着冷冽,每次和他对视,总觉得冷意从脚底泛上来,不由打颤。然而他做的事情却让她那么温暖。自己曾经是那么不再信任别人,如今却对一个见过几面的男人有如斯感觉,连瀛闭了闭眼,记忆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四五岁男孩儿奶声奶气的“爸爸”。连瀛猛地坐了起来,对,他是结了婚的,还有孩子,而她究竟在想什么?匆匆把风衣塞到衣橱最里侧,“砰”地使劲关了门,像是关上了回忆的闸门一样。重新钻回被窝才发现身体已经冰凉。
这个夜注定是不能平静入眠的。
婚姻
卢淑俪没有睡得踏实,听到大门响,吓了一跳,听着脚步声渐进,在隔壁的房门口停了下来,她起身出去,看到孟昭欧正在隔壁润儿的房间里弯了腰看小床上的孩子。听见响声,回头看是她,只说了一句,你还没睡。
手挽大衣,侧了身子从她身边经过,卢淑俪突然热气上涌,抱了孟昭欧的手臂,声音呜咽。孟昭欧有些不耐,拍着她的肩膀,带了房门,低声说,小心吵了润儿。卢淑俪突然抬头,低声叫到,你只知润儿吗,我是谁?孟昭欧敛了眼神,把她的手拂了下来,“你是润儿的妈”,转身进了走廊尽处的房间。他们俩已经分居5年了。
卢淑俪曾经想,也许是她太功利,太算计了,包括婚姻,包括孩子,若她坦诚一点,她和他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孟昭欧躺到床上,点了支烟,闭了眼睛。这段婚姻已经习惯了,当年老爷子指定了亲事,刚从国外回来的他,年轻得以为无所不能,拖了几年,以为双方都会松口,岂料一直配合他演戏的卢淑俪却来了个酒后乱性、暗结珠胎。孟昭欧从来不曾想到看似单纯无害的淑俪妹妹竟然有如此老道的一手,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个猴子,被人关起来耍还不自知。
婚礼是举行了,可婚姻却是名存实亡,只是孩子生下来后,毕竟是自己的,聪明可爱,渐渐得了孟昭欧的疼爱。因了润儿,孟昭欧一个月总有几天回嘉郡住,和卢淑俪演一对相敬如宾的慈父慈母。平日却只在城西的公寓里或是西郊的别墅。润儿小却敏感,对于爸爸妈妈的分居似乎知道却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见了孟昭欧就腻在身上。卢淑俪也曾想通过孩子留住他,却徒劳,他的好脾气只留给孩子。
润儿一岁多时生病,大半夜孟昭欧从机场赶回来,等孩子安稳睡了,回到次卧,发现卢淑俪穿了睡衣躺在床上,孟昭欧累极,无力生气,只是开了门看着卢淑俪,卢淑俪起来走到他面前,睡衣就滑了下来,月光照在一丝未着的身体上,闪着诡异的光,孟昭欧只觉得累,闭了眼睛,卢淑俪以为有转机,踮了脚双手抱了孟昭欧的脖子,却不料孟昭欧用力甩开她,低声说,若不是润儿真病了,我以为你又一次成功算计了我。卢淑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孟昭欧已经弯腰捡起了那件睡衣,天凉,你还是穿上吧。卢淑俪悔恨不已,她听说他在外面也有女人,一时心焦,自忖身材样貌未必差了,导了这场苦肉计,却不料孟昭欧视而不见。
回到主卧,卢淑俪哭了半夜,想这个卧室他从来就没进来过,她只是爱他,虽然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见到他,她就信孟昭欧的未来不能没有她的存在。却不料25岁的孟昭欧却不想被婚姻套住,坦白地跟她说他不爱她,为了得到他,她陪他演戏,拖了2年,看他翅膀愈来愈硬,心思愈来愈淡,她只怕她没有更多机会,孤注一掷,居然成功了。可是,她也失去了孟昭欧的信任和可能的爱。
之后几年,孟昭欧也没把那些女人怎么样,看出来也未必上心,卢淑俪也就安稳地坐着孟太太的位子,不再动什么心计,料有润儿在,孟昭欧也不会怎样。由此,俩人各过各的日子。
番外 冬夜
孟昭欧又点了支烟。
对连瀛的注意实属偶然,泰富来的初见其实并无太多印象,只是她的朋友大呼小叫“连瀛,连瀛”,让他听成了“联姻”,本能地反感这个词,仔细看却是个清明秀丽的女孩子,及耳的短发,两侧头发在后面用红色的发卡卡住,额前的头发都梳了上去,露出美好的轮廓,眼睛微挑上去,不笑有点茫然出尘的意味,一笑却在纯净中有点微妙的娇媚风情。和他对了几次眼后,再不往包间看去。不想,约莫半年后,在银行的庆典上见到了她,见了他,微有诧异,他几乎可以猜得到她也想起了他。侧身走在前面引路,合体的职业装显得身材窈窕,神情有些绷,但笑容得体,头发略长,仍然两侧的头发梳至脑后别了发卡。
行长说庆典的整体策划是连瀛做的,让他不禁有点另眼看她,其实他所说的能文能武只是随口恭维而已,却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如此能干。从会客室出来后,他瞥了一眼连瀛,轮廓美好的脸苍白着,额头隐隐有细微的汗,手指绞着,眼睛有红色的血丝。进电梯的时候回身看了她一眼,他想,或许太累了吧。
他向行长点了连瀛,让她和唐秉沉合作,直觉上很放心。谈方案那天连瀛的装束不错,尤其是湖绿色的围巾,衬的她像一只秋玉兰。方案也不错,唐秉沉确实适合目前的岗位,尽管当初有人反对,但他适应得很好,也不枉他的苦心和栽培。
酒会很成功,企业与银行无非就是相互搭着发展,他借助银行的钱,银行借助他的利,生意上的事情他已经过早领略了。他本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喝酒,医生说他年纪轻轻就有脂肪肝的前兆,他苦笑,终日里应酬,没有恐怕是不可能的。
负责东正集团事务的客户经理黎志爽举了杯过来,笑吟吟地说孟总裁一定要赏脸,他已经喝了很多,行长就在身边,又是一个女孩子软语相求,他只好举杯,余光处见连瀛向这边看来,今天连瀛穿了浅蜜色西服裙,只拿了手机四处安排并不参与到酒宴上来。闲下来也只是靠了吧台静静站着,依旧是茫然出尘的表情。他向她举了举杯,她向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是他们之间的不可知的契约。
热闹过后,他独自踱了出来,花园小径中,冬夜寂寥的星空下,他却想着最近生意上的烦心事,对手这是一拳重击啊,若不是他早防着,大半资产就消失殆尽了。清脆而空洞的皮鞋声由远及近,浅灰色身影娉婷而至,一只野猫让来人下了一跳,他本能地伸出了手,结果又让来人差点儿惊声尖叫。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衣着,委实冷得很,他把风衣递了过去,转身离开。第二日见连瀛穿了裤装,不觉莞尔。
再见连瀛已是春节将至,头发已经扎成了马尾,仍然是裙装,他不禁看看呵气成冰的天气,真有不怕冷的。音乐会结束后和银行领导寒暄几句各自上了车,半路却想起了连瀛,那个丫头估计又冻得够呛,说不出什么,让大刘换条道回剧场。车停在黑色的树影下,等了许久,见艺术家们上了一辆大车后,空落落的剧场走出了两个身影,远远的,他便认得其中一个是连瀛,裹着大衣。眼见最后一辆出租车走了,那个孤独的身影却并不急着赶路,只是徐徐地向这边走来,心里冒出句骂人的话,该死的,她就不觉得冷,走这样慢。大刘出去请了她上来。看她神情戒备,觉得好笑,大刘也是个凑趣儿的人,几句玩笑,气氛融洽,他觉得车里的暖风像极了春天。
原来她住的地方离自己的公寓这样近。
她开门下车时窜进来的冷风吹醒了他,大刘见他出神也没说话,只是试图问是否回近处的公寓,孟昭欧心里一凛,去城东吧,他的生活已是这样,没必要再乱上一次。
春节
熬到了,按惯例,年三十下午就可以回家了,连瀛不急,反正也不回家。超市里买了点吃的,在拥挤的办年货的人流中杀出一条血路回了家。妈妈打来了电话,知道她仍然不打算回来,只是叹气,嘱咐她在外面多注意身体,末了说了一句,你爸爸他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连瀛恻然,已经有四年了,自从父亲突然出现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小时候,连瀛不大记得父亲,只知道他叫连文三,隐隐约约几岁时就消失在她们母女的视野里了。妈妈是学校的老师,每天辛苦地奔波在家与单位之间,却不忘给她无忧的童年和快乐的少年时代。妈妈没有隐瞒父亲的任何事情,只是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数学相当厉害,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知识分子的贫寒让自负的人沉醉了赌博,他以为靠他对数学精深算法的了解就可以在赌博里暴富,给妻子温暖的生活。结果却是输得老婆生孩子的钱都没有了。连瀛短暂的出生并没有让连文三悔过自新,反而为了给女儿买好东西成了他的藉口,更加地不可理喻。连瀛两岁时,突然反省的连文三离家出走了,只对连瀛的母亲说了句,让你受苦了。
一别十七年,她的世界里本来不曾出现过的父亲突然在连瀛大学二年级暑假回家时端端地坐在饭桌旁喝粥,连瀛悲愤,苦了妈妈二十年的连文三居然轻易得到了妈妈的原谅,重新成了一家之主,连瀛无法接受。妈妈在小屋里握着她的手,哭了出来,阿瀛,你不懂感情,这么多年,是对他的思念支撑了过来的。连瀛的心轰然坍塌,原来如此,那么她呢,没有了连文三,难道妈妈都不要她了。连瀛哭着,你们的爱情就伟大,没人想我,我只是多余的!她指着连文三说,你当初抛弃了我,现在你回来了,又让妈妈抛弃了我。没人知道小时候的连瀛也渴望父亲的怀抱,可是没有,但她有妈妈,足够了,如今,妈妈也没有了。连妈妈哭着说不是那么回事儿,不是阿瀛你想的那样。可是连瀛却拎着刚拎进门的皮箱又跑了出去。这一去再没有回家,虽然后来觉得自己的举动对妈妈过分,想着妈妈的苦和好,又主动给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想到有个自称是父亲的陌生人,那个家却让连瀛再也生不出暖意。妈妈也没办法,十七年父女之间的裂痕真的太深了。
“孟总裁的家也在附近吧?”
“那边的水香榭。”
两个人看着壁炉里的火,喝着各自的咖啡。咖啡与奶香的空气中漂浮着默契的沉默。
孟昭欧和连瀛缓缓往回走,小区的门口冲出来几个孩子,互相扔着闪光炮,一枚炮划着斜线向连瀛飞来,来不及叫,孟昭欧已伸手把连瀛搂在怀里转了身,炮仗在孟昭欧的身后炸了,一下子冲鼻子的硫磺味道。似乎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十几秒,同时松了手,连瀛心里叹了口气。
站定,挥手,再见,过年好。
孟昭欧转身离开,这个年真的很好。
心事
七天的假期转眼就要过去,苏蕊终于抽出了一天来闹连瀛。商场一家一家的转,只有苏蕊叽叽喳喳个不停,见连瀛心不在焉,终于受不了,让你回家你又不回,现在又一副蔫蔫的样子,四年了,就你能熬。
连瀛家里的事苏蕊知道,大二那年的夏天,苏蕊回学校办事却意外发现刚送走的连瀛又出现在校园里。苏蕊从小父疼母爱,唯一痛苦的事情就是早晨闹钟叫,听到连瀛的家庭变故都傻了,陪着连瀛呆了几天,确定没事才回家。看着连瀛彻底变得沉默,除了学习,什么都意兴阑珊。这么多年温柔可亲、懂事体贴,其实都是连瀛的面具而已。
连瀛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回家固然让她不好受,但四年已经习惯了,可是这个除夕发生的却让她的心失去了方向。
除夕晚上或者是初一的凌晨,连瀛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归结为那一杯咖啡惹的祸,直到天亮才睡了过去。醒来已是中午,将就吃了饭,昨天的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掠过。不觉呆了。几天假期,出进小区门总是不由自主看一眼街道那边掩映在树后的小区。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连瀛恐惧,她害怕那样的结果发生,坐在沙发上却又想起除夕晚上怀抱的温暖和放手后的寒意。想起小时候因没有爸爸受欺负安慰自己的话,“我不去相信他的存在,我就不会受到伤害。”想起大二的夏天,对父母的寒心,她也对自己说,“我不去相信他们,我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是,她记得的却是风衣的温暖,冬夜的温暖,咖啡的温暖,怀抱的温暖。咖啡厅的灯光下,孟昭欧坐在对面靠在椅背上,像讨论方案那一次,看着她,将她从头到脚笼住,可这一次她心里却觉得无比的安定妥帖。
想到了他的婚姻,想到了他的孩子,可能他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但她却不能让自己成为可鄙的插足者。
一个春节的假期连瀛都在构筑心理的防线,强迫自己不去看向水香榭的方向,不停地购物逛街,收拾已是一尘不染的房间。连瀛奋力干活的时候,房东太太来看房子,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在不涨价的情况下续租一年。连瀛抬手擦了擦汗,想付出总会有回报。
上班了,秋姐见到连瀛,说胖了,连瀛笑笑说,吃的好,睡得香啊。过去的终于过去了。
周末是情人节,对于连瀛无所谓,别人已是蠢蠢欲动,她却依然一板一眼做事,眉毛都不动一下。主任看着急惶惶的小青年,说,多像连瀛学习,秋姐接了话说,您的真实意思是说这样就不用准备红包了,大家哄堂大笑。
快下班的时候却接到唐秉沉的电话,连瀛眉头动了一下,听着唐秉沉开门见山的邀请,只是说我要加班。唐秉沉没再说其他,平静地道了再见。对面的曹力行吐了舌头说,好定力。连瀛刚来的时候,曹力行也生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无奈连瀛不给一点机会,曹力行本是广撒网试探,自觉配不了连瀛,很快转战其他,现在倒也成双成对了。他看出连瀛有心事,也终究明白他不是她的解铃人。
加班只是随口一说,工作做得慢了也拖到了近八点,连瀛出了门,一辆车突然停到身边,车窗落下来却是唐秉沉,连瀛只觉得头痛,上了车。唐秉沉只是温和地说,没吃晚饭吧,连瀛胃不好,的确有点不舒服了,点了头,指了旁边的永和大王,二个人都没说话,寒冷的胃已经等不及了热腾腾的馄饨。到了小区,连瀛礼貌道了谢往回走。
夜影里一辆墨色的车缓缓出来。孟昭欧点了烟,静静地看连瀛下车,唐秉沉的车开走,心慌了一下。连瀛不会没有追求者,而唐秉沉也绝对不是傻子,珠玉在前而不识。谁都比他有资格追求连瀛。
孟昭欧的春节也在彷徨和真实的认知中度过。那晚连瀛在他的胸前的气息一直萦绕在鼻息间。柔软的身体,馨香的发丝,微微上挑的眼睛,冰冷的手指,疏离的神情,微妙娇媚的笑,他居然可以想到每一个细节。咖啡店里沐浴在灯光下的连瀛虚幻得不真实,他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美好而安静。她也偶尔看向他,蕴着水气的眼睛流动了某种情愫。他甚至想用手轻抚如蝶翅般颤动的睫毛。他整夜在想,她仅是他的救生圈还是他的药。当想她时,心变得疼惜满足,当拒绝想时,又疼得麻木,孟昭欧想,连瀛是他的药。
追求
唐秉沉在东正集团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光因为他是总裁一手提拔的,更因为确实年纪轻轻就能够独挡一面,当然未婚女性还看重他不俗的外貌和未婚的身份。
全国名校毕业,研究生毕业唐秉沉有留校和去东正集团两个机会,想大丈夫当于四方天地中纵横捭阖,遂选择了东正集团,从法律事务做起,因在几件大事里表现突出,引起了孟昭欧的注意,工作2年多后居然直接被提拔为公共联系部的经理。年轻、跨行业,唐秉沉顶住了诸多质疑,也成为东正集团的一面旗帜。
情人节被连瀛拒绝了晚餐的邀约,唐秉沉也没太多想法,毕竟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指望对方答应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只是告诉自己,这一天他要开始寻找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一年后的今天,他也许真的可以挽着连瀛的手,堂而皇之地过节。当然,当晚还是一起吃了馄饨,唐秉沉的味蕾敏感地以为那是鲍鱼了
最初的酒会总裁让他和银行的人合作,几番通话过后不觉对电话那边的女士充满欣赏。对方很明白这次要做什么,处于什么样的角色,提议往往切题却也不喧宾夺主。双方见了面才发现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清爽的发型,纯净的面容,像个艺术系的女大学生。他恍然,怪道有想法,原来学艺术的,也不足为奇,直到吃饭的路上总裁聊天,才知居然是学金融的,不由另眼相看。
举行酒会,有心注意她,不争奇、不斗艳,只安心做份内的事,心中不觉一动。电话频繁了很多。连瀛却一如既往地恰到好处地保持距离,双方工作忙,他也冷了下来。而那出话剧,却让他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那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情人节后,连瀛总接到唐秉沉的电话,也没什么事情,闲说几句就挂了,她只以为情人节那顿馄饨吃出了问题。本身自己就是一团糟了,可巧不巧,唐秉沉又来凑这热闹。办公室的同事逐渐知道了唐秉沉这号人的存在,有见过的也替连瀛高兴,人才前途都放到那里,怎么也算是顶尖的。当然也有说风凉话的,像黎志爽这样常跑东正集团的,自然知道唐秉沉的身价,偶尔说个怪话,小洛看不过,说了与连瀛听,连瀛只当不知。这风传来传去,最后,甚至连行长都知道了,一天,在走廊过道碰到连瀛,笑着说,小唐不错。连瀛有口难辩,只得默默笑了笑。
唐秉沉依然定期不定期联络,他始终不说敏感的话,叫连瀛也无法彻底摊牌,再说,终有客户关系这层面在,尽管不是连瀛的正经工作,也不好做事做绝。
唐秉沉当然知道连瀛的想法,并不紧逼,每次的电话和出现都尽量做到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最近,东正集团和银行走得热络,东正集团有几块房地产同连瀛所在的银行贷了款,双方在新领域的合作自然要庆祝庆祝,这次是东正集团出面邀请银行一干人等游玩,行长和信贷部门的人当然要去,办公室的随行人员则安排了主任和连瀛。似乎大家对于连瀛和唐秉沉是乐见其成的。不说与对方重要部门的人能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单说郎才女貌也是好的。
四月初的南方小城已是繁花如锦,古诗说乱花渐欲迷人眼该描述的就是这个季节吧。按惯例第一顿晚餐总要一起吃的,因是游玩,大家也不拘谨,尤其信贷部的人又和东正集团的人比较熟,嘻嘻哈哈玩作一团,推杯换盏时,领导们来进酒,到连瀛时,行长居然对孟昭欧说,我们俩没准儿可当红娘呢。连瀛红了脸不能辩驳一句,只是手一抖,红酒洒出了一些,碰杯后一饮而尽,博了叫好声。连瀛本不善喝酒,没一会儿功夫,脸就红了,主任在旁边说,你先出去呆会儿吧。连瀛撑了头出门来,选择了那边花树下的凉亭坐下。
春节后见过孟昭欧一次,大概是谈贷款吧,信贷部的陪着去行长办公室,走廊里碰见了,孟昭欧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连瀛忍不住发抖,没来由的想到了之前许多。稳着声音打过招呼后直冲向洗手间。连瀛发现自己的马奇诺防线仍不够坚固。
如今再在饭桌上相见,他一定是误会了。行长那话说完后,孟昭欧只是略笑了笑,深看了一眼连瀛,只说我怎么不知,正巧有人举杯说话,玩笑就此岔了开来。连瀛无比尴尬,她不想让孟昭欧误会,只是不想。
“没事吧?”唐秉沉出现在凉亭中,“这里有点凉,小心吹了风。”连瀛忙说不碍事。唐秉沉也坐了下来,行长的玩笑他也听到了,隐约间觉得不是好事。连瀛红了脸,不是羞红,而是尴尬的红,尤其是一杯饮尽的样子,仿佛藏了无人能道的心酸。看连瀛出来,唐秉沉不放心便跟了出来。果然,连瀛往旁边挪了挪。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夜风送来的花香萦绕在四周。唐秉沉终于说了句,你别多想。连瀛抬起了眼,静静地望向他,默了片刻,说“谢谢,对不起”。唐秉沉只觉得这五个字如重锤砸在心上,他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却简单直接地宣判了死刑。唐秉沉恍然想起以前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1度的水即使是累积100次,仍是1度,永远不会是100度。他和连瀛恐怕就是1度的温差吧。
看着美好的女孩,唐秉沉忽然轻松了,就让山茶花在那里开放吧,他愿意远远的欣赏。“我们是合作得很好的搭档呢,有什么对不起。”连瀛愣了愣,旋即笑了。唐秉沉的心疼了一下,虽然我也愿意每天看到你的笑,终究是不能的。起身拍拍连瀛的肩膀,“不要总坐这里,小心感冒。”然后转身出了凉亭。脚步沉重,不复刚才的轻松。
挣扎(一)
连瀛感谢唐秉沉的退出,他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也维护了他们间的友情,这样的男子,必定是心底朗若晴空的。
他看到唐秉沉出去,不过一刻钟又神思不属地回来,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他的心突然雀跃起来,饭吃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议说去篝火晚会,他借着打电话走在后面,四下看到凉亭,心中一动,果然连瀛坐在那里。不由迈了脚步过去。
连瀛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在孟昭欧的衬衫上洇开去,好多年了,没有这样的怀抱让她信任,她可不可以不放开,可不可以任性地一直依赖着。孟昭欧感觉到胸前一丝冰凉,心中一恸,只觉得怀中的女孩用他的一生去疼惜都不够,不由抬起一只手抚摸连瀛的头发。怀里的人突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月光下美丽的睫毛沾满了泪,簌簌地抖动着,像清晨沾了露水的娇艳花瓣。孟昭欧看到连瀛的眼里闪过沉醉、迷茫、痛苦、不舍,突然连瀛推开了孟昭欧,力量过大,自己也倒退了几步,孟昭欧下意识要扶,连瀛却靠了廊柱,垂了眼睛,再次抬眼后,已是清明一片,“孟总裁,刚才失态了,对不起。”话未毕,人已经向亭外走去。孟昭欧看着连瀛纤细的背影由于走得急似乎被风吹得晃了晃,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梦,他们的几次亲密接触都快得像梦,可他却宁愿沉醉不醒。风吹过来,胸前凉凉的,是连瀛的泪,也提醒了孟昭欧刚才的不是梦,那个女孩的确在他的怀里栖息过,为他流了泪,哪怕只是短短一分钟。孟昭欧的心涨得满满的,有些酸有些甜。
待孟昭欧参与到篝火晚会中时,余光里看到连瀛和身边的同事已然说笑了。
第二天上午的安排是集体活动,所有的人分两个组,有人提议说正好一个叫银行队,一个叫东正队,来个友谊比赛嘛。也有人反对,说应该把人员打散了,分什么银行东正,出来就是一家亲。这个提议一致通过,所有人站成一队,偶数出列,自然分成两队。主持人宣布玩的游戏,内容是传杯子,每一队一个纸杯,里面盛满了水,队员之间只能用嘴来传递,不能用手,否则犯规,纸杯不能洒水,也不能掉到地上,否则也算犯规,自动出局,哪个队先传完杯子就算获胜。一听规则,大家哄堂大笑,觉得刺激好玩,纷纷商讨战略,跃跃欲试。两个队各自站成一字形,主持人又说不对不对,要男女搭配,又是一阵哄笑,男队员互相挤眉弄眼,女队友则不好意思,正推推搡搡间,行长出来说了话,有什么嘛,都是好同事、好朋友,今天是考验大家团队协作,我也参加,你们有什么不好意思,孟总裁,咱俩各一队?孟昭欧笑了笑说,大家不要多想,这可是新的人力资源体验项目,科学得很。他这样一说,大家又是哄堂大笑。连瀛被从女同事中揪了出来塞到两个男士中间,左右一看,连瀛头嗡的一声,右边是唐秉沉,左边是孟昭欧。
唐秉沉是这一队的队长,把队友召集到一起数量对策,最终是每个人咬杯子沿儿的一侧,接杯子后转半圈传给下一个人,从右至左一条线传递,起初大家觉得尴尬,但这本身就是考验团队协作力啊,到后来都憋着劲儿要较量较量。
从唐秉沉传过来的杯子很稳,连瀛虽觉尴尬,但事情已经谈开,也无所谓了。接过杯子,左转身,孟昭欧已经弯腰预备在那里,他个子高,为了配合连瀛腰弯的很是辛苦。脸无可避免的碰在了一起,孟昭欧的眼睛盯着连瀛,连瀛忙垂了眼递过了杯子,唇角似乎也擦了一下,虽只是一瞬,呼吸已经紊乱,连瀛的脸哄地着了火。
杯子平稳地传到了队尾,末首是个女孩子,眼看着水没洒,手没碰,比对方快,跳起来欢呼,却忘了水杯还在嘴里,那时的情景就跟寓言里乌鸦受不了狐狸的赞美要张嘴唱歌却掉了肉。没预料的结果乐翻了大家伙儿,另一队侥幸取胜闹着要惩罚输了的队。最终,唐秉沉、连瀛、掉了水杯的队友外加一个男队友,两男两女被揪到空地中央蛙跳。
连瀛觉得累,可她愿意累,麻木地蹲下起来,空场周围的笑声此起彼伏,她都不在意,认真卖力地做着动作。这样她就不用想昨晚的拥抱,今天的接触,每一个细节都会让她疯掉。孟昭欧穿了休闲运动服,身材颀长,气质出众,她不能看,每一眼都是凌迟的感觉,痛而不能喊。
孟昭欧看着连瀛,汗从额前落了下来,憋红了脸,气喘吁吁,走过去和主持人耳语几句,主持人到场中央叫停了,又说了几句玩笑话,结束了惩罚,然后大家看着连瀛虚弱地笑了笑倒在了地上。连瀛只记得乱哄哄地有人背了她回了房间。
临时出了事,还有两天的活动安排,最终是孟昭欧有事要提前回去,一便带了连瀛先做飞机走,其余人继续日程。连瀛撑起了身连说自己没问题,还是行长发了话,就这样定了,辛苦孟总裁了。
连瀛东西不多,可孟昭欧还是帮她拎了,连瀛默默地跟在身后,一抬头就看到颀长挺阔的背影,觉得事情似乎在往更糟糕发展。
孟昭欧拎着行李箱配合着连瀛的步伐。登机手续办完后,两人只是坐在椅子上候机。连瀛去买了本杂志,低头随便翻着。登机时间到了,连瀛立刻跳了起来向通道冲去。票是头等舱,几乎没有什么人,连瀛靠窗户坐了,继续翻看杂志。孟昭欧也不说话,他知道她想什么,怕什么,他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他怕的是如何让她不怕。
连瀛正在发呆,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她的书,“累了就别看了,可以睡一会儿。”连瀛这才发现她已经对着乔治•克鲁尼的腕表广告十分钟了,微红了脸,点了头,闭上眼睛。昨夜酒精与痛苦一起纠缠着她,加上可能夜风吹多了,鼻子发塞,基本没睡,否则也不会晕倒了。而现在在他身边,却觉得安心,没怎么酝酿睡意就彻底沉在了黑甜乡里。
看着沉沉睡着的人头斜斜地歪向自己,孟昭欧轻轻地把连瀛拉向自己的肩头,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得舒服点。鼻息间又充斥了熟悉的馨香,孟昭欧满足地叹了口气,如果这一刻能永恒他愿去试。
连瀛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孟昭欧的怀抱里,而孟昭欧也抵着自己的头睡着了,空中小姐体贴地给他俩盖了毯子,两个人的温暖就此被包住。连瀛不敢动,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悲伤与甜蜜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飞机准备降落了,空中小姐尽职地把乘客们叫醒,连瀛和孟昭欧几乎是同时坐正了身体,一时无话。
大刘已经等在了出口,见了连瀛并不多看,接了行李直接向前走去。“先送连小姐回家。”孟昭欧对大刘说,墨色的车驶上了机场高速。天已微微擦黑,看着车窗外的树影刷过玻璃,连瀛突然一阵恶心,偏头痛又来了。双手揉着太阳穴,连瀛渐渐冒汗,有点堵车,车停一下走一下,连瀛简直痛不欲生。
孟昭欧下飞机后就没再和连瀛说话,余光里看她一会儿揉太阳穴,一会儿捂着嘴,感觉不对时,连瀛已经吐了出来。其实几乎一天没吃饭,呕的只是酸水,连瀛惨白着脸看着脏了的白色羊毛地毡,尴尬万分,可头痛和恶心并不放过她,一方手帕轻轻放在她的嘴边。车窗玻璃降了下来,夜风呼啦啦大肆地吹进来,连瀛终于舒一口气。听见孟昭欧吩咐大刘去医院,忙挥了挥手,虚弱地说,偏头痛,老毛病,回家休息就可以了。听孟昭欧没发话,眼睛看向他。孟昭欧看了看连瀛苍白的脸,半晌点了头,“回家。”
连瀛一直用手帕捂着嘴,淡淡的男士香水给大脑带来了一丝清明。
车到单元门口,已经是七点多了,连瀛下了车见孟昭欧也跟了过来,急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孟昭欧却不理她,只问几层,连瀛愣了片刻摁了楼层。她也没有力气和他争执了。
进了门,连瀛没有一点精力应付孟昭欧,冲到洗手间挣扎洗了脸,刷了牙,然后生吞了一颗芬必得,歪倒在了床上。“别开灯。”孟昭欧正要开卧室的灯,连瀛微弱地说了一句,又解释道,“看光线不舒服。”
连瀛听见孟昭欧出了卧室,似乎又进了厨房,接着又打了通电话。然后她自己在疲累和药效的共同作用下睡了过去。
连瀛大概在晚上11点左右醒的,看自己还穿着飞机上的衣服,赶忙换了家居服,头痛好多了,轻轻抚着额头,开了卧室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孟昭欧托着头斜倚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茶几上放了一保温桶和几样小菜。连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终于反映了过来,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孟昭欧睁了眼,似乎没注意到连瀛红肿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头疼好点儿没,先喝口粥吧。吃完早点休息,我该走了。”站起身,又转脸问连瀛,“你的手机号多少?”,看连瀛没有反应,走过去直接拿连瀛的手机拨了号码,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又挂断。
屋子小,连瀛看着孟昭欧高大的身形走到面前又走到门口,嗫嚅了半天,问,“你吃了吗?”孟昭欧开了房门,听到话,回了头只说句“好好休息”,便出了门。
良久,听到楼下的引擎一声呼啸。
暗恋
苏蕊给连瀛打电话时,连瀛正在做一个领导讲话用的幻灯片,行长喜欢用点儿新鲜的小技术,连瀛正在调试那种可以在电脑屏幕上批红的功能。苏蕊说了半天,大意是大学有个不错的同学回国了,要聚一下,为热闹连瀛一块儿去。连瀛说,我又不认识,去了大眼瞪小眼吗?苏蕊央求道,也不能说不认识,当初也都有来往的,你来吧,我如果喝醉了,你就直接把我带回家,省得我妈唠叨。连瀛说,原来你打的这主意呢。空下来也是乱想,索性就去了。
聚会的地方选了江浙菜馆,连瀛纳闷苏蕊这样无辣不欢的人怎么选了这样一个清淡的所在。进了包间,已有若干人等,苏蕊上前拉了连瀛一一介绍,有几个人连瀛倒是记得。大学时苏蕊活泼外向,混在学生会,认识了不少人,连瀛跟着也记得几个。聚会的主角是当年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吴繁,连瀛认得,也是江南人士,算是连瀛的老乡,高她们二级,多年不见,沉稳了不少。还有一个人,让连瀛有点哭笑不得,就是当年把她饭盒碰到地上的,被苏蕊痛斥的男生,后来知道叫肖传。肖传和吴繁都是电子系的,关系不错,所以也过来了。
大概五、六个人,一起忆当年,说到起劲处,击箸歌唱,连连举杯。大家讲学生会的笑话,甚至翻出来肖传当年追连瀛的趣事,连瀛不好意思,肖传却没什么,只说,还好,还好,幸好苏蕊把我骂醒了,否则我就成了多少男生诅咒的对象。苏蕊嘻嘻笑道,那也得你追成了啊。大家又哄笑,肖传不以为意,对苏蕊说,反正感谢你让我幡然悔悟。
话题绕来绕去,却也离不开当年他喜欢谁,谁又喜欢他,最后千夫所指,吴繁成了众矢之的,只因那时的吴繁也算是校园风云人物,多少女孩子芳心暗慕,正待开玩笑说吴繁是少女杀手,旁边的一个叫小许的却拿筷子敲了杯子大叫,非也,非也,那是历史了,现在的吴公子花海醒悟,迷途知返,当真是居家好男人一个,人家现在是陪老婆回来待产的。小许的话简直是平地惊雷,当年的才子宣传部长居然不到三十岁就收心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让大家着实意外,纷纷举杯祝贺。苏蕊第一个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恭喜人间少一害,吴繁到时候要请满月酒啊,说罢一饮而尽。到后来,有点喝多,苏蕊脸红红的,一个劲儿喊,你们喝,我赞助。连瀛怕她喝多,拦了几次却不行。
直到聚会散去,大家都有点醉,连瀛还算清醒,扶着歪歪斜斜的苏蕊出来。突然,苏蕊喃喃道,吴繁,吴繁。连瀛愣了,忙拍拍苏蕊的脸叫道,苏蕊,苏蕊,快醒醒。苏蕊却把头伏在了连瀛的肩上,哭道:“他已经结婚了,我没有机会了。我只是远望着他,大学的时候他有女朋友,我只是他的哥们儿。他去了美国,我才知道我那么想见他,觉得没了希望,如今他回来了,我想是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可是他回来是陪老婆生孩子的,我是一点希望都没了。连瀛,我的心好难受!”
记忆中的苏蕊,豁达开朗,像个开心果,从来没有发愁的事,却从未发现苏蕊也有这样深的痛苦。
连瀛揽着苏蕊,想着苏蕊如此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居然能将感情藏了这么多年,连她这个闺蜜都寻不到半丝痕迹,真是小看了她。转而想到自己混乱的感情,只觉得,苏蕊那句“我是一点希望都没了”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忍不住也红了眼睛,感情总是这样阴差阳错吗,为什么晚一步遇见他,又为什么晚了还安排让她遇见他。
第二天在连瀛的小屋醒来后,苏蕊什么都没说,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抢着上卫生间,胡乱吞下早餐,打仗一样,出门时候又是干练的白骨精了。
苏蕊不说,连瀛自然不会说什么,每个人的感情恐怕都得靠自己去消化,有些伤口只能自己愈合,或者,偷偷的痛苦也是甜蜜的,即使她和苏蕊心有戚戚焉,又能怎样?
东正
一个多星期了,连瀛的手机并没有孟昭欧的电话响起,连瀛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隐隐的伤感,做事无端地没有了气力。
孟昭欧在送连瀛回家的第二天清晨就坐飞机南下了。到粤南拓展业务的新公司由于拆迁的原因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人生地不熟,分公司经理处理不利,事情经媒体报道后,愈演愈烈,严重影响了公司的跨区域发展意图。孟昭欧带着主管房地产的老总急飞广东。
本来广东本地就有许多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结果东正集团利用上层关系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直接插手拿下这块地,自然搅乱了当地的各层利益关系。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敏感的拆迁就形成了混乱的突破口。
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分公司经理惴惴的汇报,孟昭欧只是微抿了嘴,眼睛盯着窗外,手指偶尔敲一下桌面。分公司经理说了半天不见动静,忙闭了嘴,看向孟昭欧。孟昭欧的眼神转了回来盯在了分公司经理身上,分公司经理只觉得寒气逼人,孟昭欧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只准备把今天的会变成述职会吗?没有其他要多说的?”分公司经理忙说,是我的错,没有估计好形势。“那你认为这是大错还是小错?”孟昭欧屈了手指抹了一下一尘不染的桌面,顿了一下,看向分公司经理,那边厢已是满头大汗,“大错,大错。”孟昭欧回了头对主管房地产的老总说,既是大错,李副总就按公司制度办理吧。分公司经理腿一软,带着哭腔说,总裁,给我一次机会,我将功补过,我将功补过!孟昭欧头也未回,只说,李副总你负责处理吧,便出了门。
这分公司经理也不过是仗了早年跟孟老爷子打天下的资本在东正集团混了几年,要了个南方分公司的肥缺准备颐养天年,却不料发生如此变故。如今,孟昭欧做得风生水起,东正集团新老更替逐渐稳定,有些别样心思的旧朝臣或者被聘了顾问架空起来,或者被寻了错处直接劝退,给个荣誉员工,顺手被少壮派势力搞个企业文化还做了企业宣传。几件事情下来,没人再质疑孟昭欧,起码是表面不敢,孟昭欧也不赶尽杀绝,对一帮再无威胁的老臣倒也客客气气,叔长伯短的,真真是做到了位。
南方的这个季节已经很热了,孟昭欧松了领口,吐了口气,硬仗还在晚上呢。
晚上的天鹤大酒店贵宾满座,僻静一隅的包间里孟昭欧正和七八个人一块儿吃饭。如果哪位不留心进来看这情形定以为是好朋友聚会,也会赞叹主人好客, 20多年的窖藏茅台就摆了五瓶。孟昭欧亲自给座位上的客人满了酒,自己站起来一干为尽后才说到,“各位老总,今天是我孟昭欧的答谢宴,首先感谢各位老总赏光。”说着又干了一杯,“这第二杯感谢各位老总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话毕,又一杯见底,“这第三杯则是感谢各位给了我一个学习的机会,”说话间,第三杯酒进了肚,“初来乍到,小弟虽在商场虚混几年,做生意还是想的不够周到,难免行差踏错,还请各位老总多多指教。”仰头又是一杯,几杯下去,53度的瓶酒已过了半,陪在身边的李副总心里一阵发颤,这样喝,当真是要出人命的。第六杯酒喝下后,座中一人悠悠说了话,孟总裁,好魄力,既然孟总裁这样说,我们也不好驳面子。我们广东人就认个顺和发,今天新交朋友,求个万事顺当,六杯酒,交你这个朋友了。此话一出,其他几位纷纷站起来,又是一番推杯换盏,暗里玄机在一触即发的当口硝烟散尽。李副总的一颗心落了地,眼见着座上一片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之际,包间门突然被推开了,当地的主管业务的乔副市长进了包厢,众人纷纷起来招呼,乔副市长比了比坐下的手势,说,我在旁边招待外宾,听见这里欢声笑语,好啊,小孟,你可要好好向在座的各位学习,哪个教你一手,都够你吃一辈子了。众人皆笑,孟昭欧也连说,乔叔叔说的是,见了各位老总,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乔副市长也笑了,说不打扰你们开经验交流大会了,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哪天再和诸位切磋,希望你们合力把我市的经济民生搞上去啊。言罢出了包间门,众人恭送了市长出去,继续把酒言欢。
待最后一位客人送走了,孟昭欧扶了李副总,只说句“回去”,便萎顿在地。
孟昭欧脸色苍白躺在酒店的床上听李副总的汇报。冲突基本解决了,拆迁顺利进行,原本那几个闹事的人也是受了怂恿,本拿了钱,又经不住贪心,既然怂恿的人不在了,他们自然也偃旗息鼓。媒体那里也得了消息,由李副总主持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澄清流言,又力陈东正此来粤南乃是为了参与到地区经济发展,自当与地区同心协力,与当地百姓共谋致富,冲突和矛盾只是误会所致,此下,在当地政府和友好企业的协调帮助下,已经前嫌尽释,东正将为地区发展尽奉绵薄之力。新闻发布会内容经媒体再次宣传,东正就此赢得口碑,站稳脚跟,自此一切太平,一切朝东正既定方向发展。
探病
旅途奔波、无节制的应酬和极度的疲惫,孟昭欧回来后直接被送到医院休养。连瀛听到消息时孟昭欧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
因为是重要客户,行长嘱咐了办公室送个探病的花篮,连瀛和秋姐去买花篮。路上,秋姐絮絮叨叨地讲了孟昭欧住院的事,又添油加醋讲了小道消息传来的孟昭欧一斤茅台决战广东的传奇,连瀛只觉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就飘来荡去,再也放不下来。秋姐再说什么,连瀛只能够胡乱的点头应付,这一个多星期,她只是自怨自艾,却不知孟昭欧那里却是刀光剑影,险象重生。连瀛不能做什么,只是认真地挑选花束,大捧的百合置在了花篮中央,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想让百合告诉他,祝你早日康复。
主任带队,连瀛捧了花篮跟着去了医院。
服务台打听了病房,倒也好找,单人的豪华病房也没几个人在。门虚掩着,主任敲了门进去,让连瀛把花篮放在茶几上,可是已经没有地方了,服务台前放了好几个花篮,估计也是这里请出去的,连瀛只好放在地上,眼睛看向孟昭欧,微微笑了笑,却发觉不自觉地要发抖。孟昭欧眼光扫了主任和连瀛,嘴里说,我没事的,眼睛却看了连瀛,怎能让主任亲劳大驾,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找个理由休息一下,否则,别人会说我偷懒。主任忙说,没什么,没什么,行长去总行开会,抽不出空,让我先来看看孟总裁,等方便的时候再来看您。末了又说,刚好发现一个药膳做得不错的地儿,等孟总裁出了院好好补补。孟昭欧道了谢,也就是聊了聊近期政治时政。连瀛只是瞪大了眼看着孟昭欧,主任背对着她,孟昭欧侧对着她,她就这样放肆地盯着孟昭欧的方向,听他们徐徐地聊,只觉得飘忽的心才落了下来。
突然,门被推了开,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软软地向孟昭欧喊爸爸。连瀛看了小孩一眼,隐约是一年前泰富来的小男孩。孟昭欧可能是没想到孩子会来,略有一丝发愣,跟小孩子耳语了几句,那小男孩乖乖地说,爸爸再见,润儿一会儿再来看爸爸。然后旁边的人带了小孩子出去。小孩子路过连瀛却仰头看了看,转头对带他的人说,这个姐姐比幼儿园阿姨好看。连瀛红了脸,正不知说什么,却听主任说,这是小公子吧,真是聪明。连瀛听到孟昭欧咳嗽了一下,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坐在床下的沙发上,只把眼睛垂了盯着花篮,一遍一遍地数那一束束的花,一朵一朵,从左自右,由右自左。
坐了片刻,主任告辞,连瀛也站起来匆匆抬眼打了招呼出来。
一整天,连瀛处于游离状态,不是拿错了东西,就是把刚复印的文件又复印了一遍,对面的曹力行看不下去,说连瀛你歇会儿吧。秋姐也说,连瀛你脸色那么白,不会是老毛病又犯了吧,反正快下班了,你就先回去吧,主任陪行长出去了,等他回来,我给你说一声。连瀛觉得自己再无精神呆下去,顺势说偏头痛又犯了,收拾了东西道了再见先走了。
一时间无处可去,连瀛在太阳下呆站了半晌,慢慢踱了回家的方向。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孟昭欧和她了无瓜葛,只不过帮了她几次,怎么就念念不忘。走到街心公园,忍不住,坐在石凳上哭了出来。就算孟昭欧没结婚,没有孩子,他们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现在这样,她也绝对不可能做了违背道德的事情。
良久,连瀛止了泪,站了起来,向家走去。
深夜里,连瀛握了手机,站在窗前,屋里黑着灯,只余手机的蓝光射出一簇光线。摁了几个字,复又删掉,说服了自己不去想,却还留了一丝机会,最终狠了心发了出去,只是“祝早日康复。谢谢。”六个字。
祝福是对朋友真诚的问候,谢谢,是对之前的所有道声再见。过去,只是我们的空间发生了错位,就像卫星突然偏离了轨道,此后,我们在各自的空间沿着轴心活各自的日子。
不甘
孟昭欧靠在床头,出神地看了地上的花篮,屋里已是扑鼻的花香。刚才连瀛进屋基本就盯着花篮,白色的百合亭亭匀匀地立着,姿态娴雅,花冠微微下垂,像女儿家让人堪怜的神情。连瀛就是这样,永远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偏又让人心里生出怜爱的心思。
孟昭欧叹了口气,眼光转向窗外,金黄色的迎春和连翘热闹地开满枝头,不晓得人的半分心思。
在国外读书时孟昭欧不愿借了祖荫过花花公子的生活,只是自己打工上学,苦是没有那些豪无背景的学生苦,但同时修建筑和商业也让他没有其他余力风花雪月。回国后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不想直接要被套上功利的婚姻。自从登上东正集团的总裁位置,孟昭欧就没想过自己的婚姻会简单,无外乎联姻而已。只是他的婚姻在功利之外,又有了被算计的耻辱。几番折腾后,孟昭欧也明白,在他这个位置上恐怕是再也寻不到真正的感情,身边尽是表面神仙眷侣实则貌合神离,当众伉俪情深,其实背后同床异梦,真情假意不一而论,他们这些人,名利钱之外才会是感情。孟昭欧死了心,原本对婚姻没什么企盼,已经是这样了,跟别人大抵是这样吧。
连瀛的出现却让孟昭欧不曾燃烧过的心一下子有点星火燎原的势态。与其他主动攀交情的女人不同,她宁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惯了八面玲珑、知道进退的商场女人,连瀛略有青涩的样子却让他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孟昭欧的世界已经充满了算计,这样便好,是最初干净的美好。
孟昭欧抬手枕在脑后,今天的事他也没有想到。
孟昭欧在和主任聊天中感受到了连瀛的眼神,关切的,甚至带着不顾一切的热烈,和以往的连瀛大不一样,孟昭欧心里生出了不可抑制的欢喜,感受着来自连瀛的注视,竟觉得这住院终究是值得的,只盼这一刻时光停滞。然而连瀛看到了润儿,润儿叫了爸爸,尽管他猜连瀛知道他已婚且有孩子,否则她不会那样隐忍痛苦,但像今天这样直面终究是超出了想象。他觉得背后那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瞬时熄灭了,一瞬间,只以为是倒春寒的天气。告别时,孟昭欧看到了连瀛的眼神,他从哪里读到过信任,读到过痛苦,读到过不舍,读到过挣扎,今天却读到了绝望,虽只一眼,却让孟昭欧不寒而栗。初见连瀛探病的兴奋顿时化作沉沉的冷意。
润儿见父亲只是倦倦的,不像往日有精神,虽然想要再玩一会儿,还是让阿姨带了走,孟昭欧摸摸润儿瘪嘴要哭的样子,说,爸爸累了,改天陪润儿玩。
在孟昭欧感觉来,连瀛和润儿竟然都能带给他宁静的感受。连瀛让孟昭欧感受到了爱的欣喜,尽管他不敢轻易承认那是爱。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探过来看,显示的居然是连瀛发来的,“祝早日康复。谢谢”,温暖的夜里,孟昭欧又一次有了连瀛泪落在衬衫上的感觉,被风吹了有一种不敢贴近的冰凉。
就此放手,重新回到日复一日的算计中,没有终点?头一次孟昭欧对事业上的开疆拓土有了厌弃的想法。
连瀛突然忙了起来,是真的忙,除了上班之外,报了一个在职研究生课程班。当年是想上研究生来着,只是想早点经济独立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工作,如今,正是好时候。
连瀛上完课已经是九点,匆匆吃了的确晚的晚饭,拖着步子走到小区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五月的夜晚,有着初夏和煦的风,吹到脸上让人有笑的冲动,是啊,好久已经没开心的笑了。
是何年何月何人让我失去了笑和欢乐,品尝了爱的痛苦。连瀛心中一滞,用手拍拍脸,大声说,没什么,我会忘记的。“可是,我不会忘记。”连瀛大骇,急转头,孟昭欧幽灵一样站在身后的槐树下。
连瀛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曾见过的孟昭欧的神情,虽冷却彬彬有礼,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孟昭欧,她不知这一句是福是祸。
混乱
每天进小区时连瀛都会回头看一下那棵槐树,在那里那个曾经温暖她的男子说,我觉得值得。连瀛的心一酸,一个多月了,孟昭欧并没有再出现,突然在连瀛的生活里消失了,无声无息,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她的不安似乎多余了。连瀛渐渐地好像回到了从前,没有孟昭欧,没有发生的一切,生活似乎再简单不过了。
天有点热,傍晚的时候仍然闷得厉害,路过街角那家咖啡馆时,连瀛驻了足,脚步不由地走了进去,冷气很好,温度适宜,消去了初进门时的不安。里面的布局有点小小的变动,曾经壁炉一隅的座位挪到了旁边,是啊,冬天已经过去,那一丝火焰的温暖恐怕已经失去了意义。连瀛远远的避开了壁炉靠窗坐下,她也会将那些温暖封存,或许今生永远不再揭封,但却永不会忘却。
夏日的咖啡馆成了连瀛看书的地方,累了就和老董聊聊。老董天南海北、国内国外地跑来跑去,见识颇多,人也风趣单纯,偶尔中文不够用的时候,就用英语聊,一段时间下来,连瀛竟觉得英文长进了不少。连瀛有时也会生出出国看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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