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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寵妻紀事.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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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王府宠妻纪事
作者:苏扶疏
文案
当你拥有一个在外位高权重、对内盲目宠爱的爹;
当你拥有几个名满京城却百分百妹控的哥;
当你拥有两个貌美如花却护短到令人发指的姐;
裕国公府最小的姑娘阿慎表示,还好她是穿越来的,不然被这么惯着还不成了要上天的熊孩子?
静王殿下默默表示:“无妨,就算是熊孩子我也要。”
作者君的碎碎念:
1.甜到齁的傻白甜宠文,估计智商不会在线
2.1V1,男主撩妹狂魔,女主表示呵呵
3.本文架空,架的很空,考据党慎入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阿慎,叶翡 ┃ 配角: ┃ 其它:宠文
☆、第1章 静王
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初霁,裕国公府蜿蜒层叠的飞檐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静荷怀里抱着一个双耳扭金雕花手炉,一只脚刚迈进听风阁的门槛,就听见里边响亮的一声喷嚏声,赶忙将手上的手炉搁在一边,朝里间走去,语气里带了点嗔怪,道:“姑娘也真是的,奴婢抱着手炉追了一路也没追上,这会儿若是染了风寒,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不心疼死?”
前脚刚进门的小姑娘抽了抽鼻尖冻得的鼻子,伸手要去解妆缎狐裘褶子大氅的带子,手还没抬起来,坐在床边做针线的雅荷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帮她脱了大氅,接着方才静荷的话茬儿笑道:“姑娘又顽皮。”
“我这哪儿是顽皮了,静荷你快把手炉搁西边那屋里去,老太太点的香我闻不惯。”容慎脱了大氅,这才舒舒服服地一头扎在床上,翻着眼皮打断又要接着数落她的静荷。都怪她平时太惯着院子里的这几个丫头了,一个个数落起她来脑子都不过,也不知道这听风阁里哪个才是主子了。
看着那鼻尖还红着的小姑娘赖在床上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静荷没办法,只好折回身去将那手炉拿去西边的次间里。她们家姑娘就是被宠坏了,一点委屈都不肯受。
不过也难怪,要说这偌大的长平城里的小姐千金们哪个最叫人羡慕,她家姑娘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长平是大乾的帝都,自是藏龙卧虎、盘根错节,由头脸的豪族世家数不胜数,可若说能称得上是鲜花着锦、繁华无边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罢了。裕国公府容家算是其中之一。
而容慎,便是裕国公府的长房嫡女。
裕国公容绍共有四个儿女。长房嫡子容明琮娶得是同样出身显贵的名门之女卢氏,先前一连得了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容怀、容恒、容恪,加上晚生的容慎,正好也是四个儿女;次女容明琅许给了容绍早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将军童遇之子童锦鹏,前些年童锦鹏远调漠北,容明琅也跟着去了,也有好些年没回过京里了;三子容明琨早逝,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女容悦;四子容明玢正妻无所出,妾室王氏只得了一个女儿,唤作容意。
容慎生的晚,因此虽是出自长房,却同时也是裕国公府最小的孩子。容慎出生那天,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未曾抱过的容绍不但抱了容慎,还给容慎取了名字,足以说明容绍对这个小孙女的重视。最重要的一点是,据说不苟言笑连洞房花烛夜掀新娘子盖头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的容绍,在面对怀中皱巴巴、丑兮兮的小婴儿时,竟然把嘴一咧,笑了。
后来依旧冷面的容绍给出的官方解释是,是刚出生的小婴儿先对自己笑了一下,他觉得甚是震惊,才将小婴儿抱起来仔细地看看,没想到抱在怀里容慎又调动整个脸上所有的肌肉给了他一个狰狞而又可爱的笑容。他觉着十分有趣,因此忍不住笑了一下。
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会笑呢,伤心欲绝的裕国公夫人听完容绍的解释表示呵呵。不过,到底有多少人相信容绍的说法,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裕国公容绍的这一抱一笑,就此为这个容家最小的姑娘受尽宠爱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容慎上头有三个亲哥哥,又有两个隔房的姐姐,按理说府里的老爷子偏心的这么明显,难免要惹其他孩子的嫉妒。可偏偏容慎生的一副讨喜的模样性子,整天笑眯眯的,叫旁人就是想恨也恨不起来。
静荷深知这府上其他几位公子姑娘的心情。老太太早就放手不管府上的琐事了,一应事务都是身为长房夫人的卢氏打理,容明琮又在外为官,夫妻俩都顾不得容慎,这才将她从老太太身边调拨过去照顾容慎。名为照顾,实际上也是有着管教她的意思,可每每静荷想要对容慎说出个一二三来,被容慎那双黑盈盈、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盯,也就缴枪投降了。
静荷将手炉放在西次间再折回东边,就看见容慎歪靠在镶贝雕山水檀木美人榻上,笑着和对面一个黄裙子的姑娘说话。
原是二房的嫡姑娘容悦来了。
说是二房,实际上在这容府上也是名存实亡,容明琨去世太早,夫人郑氏又难产而去,二房也就只剩下这么形单影只的一个姑娘了。容悦先前一直养在卢氏膝下,从小和容慎一起长大,关系很好,也是一年前才搬回二房的院子,不过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空落落的院子呆不惯,有事没事就跑到听风阁来和容慎混在一处。
“你说三哥要回来了?”容慎声音猛地拔高,长睫毛下的大眼睛也瞪得溜圆,要不是容悦离她太近,恐怕这时候她已经从美人榻上弹起来了。
容悦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她怎么不知道容慎和三哥容恪关系这么好了。
容恪的性格说的好听是潇洒恣意,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游手好闲,整日里撩猫逗狗的不得一会儿安宁,自小就喜欢欺负容慎,还不是那种罪行累累跑去告状会被罚的欺负,而是嘴贱毒舌,说起话来能把你气的牙根直痒痒,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每次容慎都被气到没脾气,到最后躺在一边面带微笑装死尸。四年前容恪被送到嘉林书院修身养性,这府里才告别了鸡飞狗跳的日子。现在容恪要回来了,只怕裕国公府的消停日子也就到头了。
“哟,没看出来你们还是兄妹情深呢。”
容慎一看容悦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来,就知道她高贵冷艳的四姐对容恪的怨念有多深了。她虽然是被容恪的破嘴气的够呛,可毕竟没气几年容恪就被送去嘉林了,她又是穿越而来,一向把容恪当成不懂事的熊孩子看待,因此还能容忍下来。但容悦不一样,容悦比容慎大三岁,一出生就被养在长房的院子里,自然也就多受了三年的苦,况且那时候容恪的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比后来更加没分寸,像容悦这样从小按着封建淑女的标准培养起来的大家闺秀肯定受不了。
听刚才那话的口气,除了对容恪不满,好像还掺杂了一点吃味,容慎既然听出来了,哪能当做不知道呢,赶紧抬手搂过容悦的脖子,谄媚道:“三哥都四年没回来了,兄妹再情深也比不过咱们睡一个被窝儿的姐妹情深啊,四姐你说是不是?”
容悦一脸不高兴地要推开容慎,嘴上还说着“谁和你睡一个被窝儿了”,唇边越扩越大的笑容却泄露了情绪。
“四姐你是听谁说的啊?”容慎一只胳膊还挂在容悦脖子上,皱着眉问道。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国公府小姐,她四姐知道的小道消息总能比她多。
“什么坏消息啊?”容慎一看容悦露出那样的神色就知道准没好事儿,容悦这个人放在现代,就是活脱脱地一个傲娇腹黑大小姐,嘴硬心软腰细腿长的那种。看她这么得意,难道是容恪给他们带回了一个非卿不娶的男嫂嫂回来?
容慎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顺着天灵盖劈下来,容悦说的这个消息哪是“一个坏消息”啊,这简直是一个噩耗啊!一想到那张虽然很好看但是也十分欠揍的脸,容慎就觉得整个人生都不好了。
“这个府里就你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除了你,哪个不知道静王殿下快要回来了。我前些天还听老太太和大伯母提起来那件事儿来呢。”容悦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容慎一眼,正色道:“和你讲正经的,静王殿下回来你可别再对人家爱理不理的了,大伯母手上掐着圣旨,事儿早就板上钉钉了,你再闹腾也没用。况且那静王殿下是皇后嫡子,生的又风流倜傥,想要嫁给他做妾的姑娘都能从承天门排到建章门,叫你嫁过去做王妃,你还哪门子不高兴?”
容慎抽抽嘴角把手一松栽回到榻上去,“等他把那些想做妾的姑娘都娶回去塞在静王府里你就不这么说了。”
“胡说什么呢,咱裕国公府怎么可能叫你受这样的委屈,他敢娶来试试看!”
容慎仰面躺在美人榻上看容悦一张漂亮冷艳的脸蛋上认真的表情不说话。
☆、第2章 前约
虽然容悦说的没错,这个静王殿下身份高贵、样貌无双,是无数京城少女心中的白月光,可在容慎眼里,他就是一个大米饭粒儿,不,比大米饭粒儿还不如,大米饭粒儿最起码还能吃,静王殿下除了烦人就没别的了。
她们这府上的老太君,裕国公夫人刘氏是当今圣人小时候的乳母,容家的长房容明琮又是圣人年少时候的伴读,因此,容家尤其是长房这一支同皇家关系十分密切。这也是裕国公府比之京城其他豪族还要有几分底气的原因。
容慎穿越而来生在这家,按理说是撞了大运、中了头彩,可糟心的地方也就在这儿,她这辈子的爹容明琮年轻的时候和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做过约,说以后生了女儿便给圣人做儿媳,没想到圣人脑袋一热还真就白纸黑字地给写下来了,这也就是容悦口中的那个“掐在大伯母手中”的“圣旨”。
等到容明琮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哪知道临了临了,又出了个容慎。容明琮没记着这事儿,太后反而先记着,三番五次地提起来要把容慎要到宫里去做儿媳,容明琮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年纪又小,哪能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宫里去受气。好在当初只说好了做儿媳,又没说嫁给哪个儿子,容明琮和卢氏私下将圣人膝下那几个儿子拨楞来拨楞去,到最后还是觉着这个皇后亲生的静王殿下不错,年纪相当,长得俊秀,人也不错,最主要的是静王好像还特别喜欢容慎。
把自家的宝贝女儿嫁去王府做个优哉游哉的王妃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因此,容明琮和卢氏私底下也就将静王殿下看作是准女婿了。圣人那边差不多也是默许了的,是以,这事儿在容慎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这么默契地定了下来。
可容慎一个穿越过来的,从一出生她就清醒的很啊,知道自家爹娘自作聪明地将她卖出去以后心里这个着急,只可惜容慎的年纪太小,她理应“什么都不懂”,又不能自己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去跟容明琮说“爹你别让我嫁给静王那个熊孩子,我都二十好几了,心里接受不了”啊,她要真这么说,非得叫人绑起来烧死不可。
容慎自从知道了这个事儿以后,就昼夜不寐的想办法,最后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出在静王身上。他要是从小不愿意和容慎玩儿,容明琮和卢氏也想不到他身上去,别的皇子容家又看不上眼,那这事儿不就不了了之了么?因此,再往后,容慎看见静王,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时候就没给过静王好脸色,这期间还仗着自己有裕国公府撑腰没少恶作剧,只求静王将她烦个半死,到时候不想娶她就好。可哪知道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是越挫越勇,就喜欢跟在她身边凑热闹。时间长了容慎不胜其烦,一听说要进宫就在府里闹腾。
好不容易五年前静王去了嘉林书院游学,容慎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现在容悦说静王就要回来了,容慎觉得整个世界都要灰暗下去了,这心情比容悦听说容恪要回来还糟糕。最好静王在嘉林呆了五年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次她肯定乖乖的不去招惹静王,两家的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多好。
“你倒是说说,静王殿下到底哪儿惹到你了,从小就看人家不顺眼。”容悦还挺为静王殿下打抱不平的,人家也是堂堂的皇后嫡子,样貌才华也是一顶一的好,从小众星捧月,怎么到了容慎眼里就成了臭狗屎了。她和容慎关系好,也知道容慎私底下没少捉弄静王,只觉得静王是真的脾气好,居然还能忍受容慎胡作非为这么久。
要是这门亲事真成了,怎么看都是人家静王殿下亏了啊。她还在这儿嫌弃人家。
“我哪敢看他不顺眼啊,我看他可顺眼了。”容慎躺在美人榻上,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粉彩大屏风上嵌着的贝壳发呆。
她现在这样搁在现代也是挺能作的吧,放着一个高富帅不要非得瞎闹腾。这还是古代,虽然是个不知道哪来的奇怪朝代,容慎想不明白,大约是平行空间什么的吧,礼教倒是没有正史那么严,可也容不得小姑娘家及笄好几年不出嫁,她现在都十二了,离及笄没没几年了,难道到时候要哭世上没有后悔药么?只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就是不喜欢芒果,可找不到喜欢的橘子的时候难道就必须拿一颗顶级配置的大芒果代替吗?
何况这个静王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小屁孩儿,五年前离京的时候还和她有过不小的过节,和这么个人结婚上/床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容慎觉着没想象的那么容易,这也不是一咬牙一跺脚就能挺过去的事儿。
容悦看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容慎从小就在裕国公府里被一整个府里的人宠着,随心所欲惯了,这是一点不顺心都不愿意,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要好好劝劝才是。刚想要开口说话,就见榻上躺着的小姑娘往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位道:“四姐你也过来躺会儿吧,咱们俩聊聊天儿。”
容悦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又心软,一面脱了鞋顺着容慎留出来的空地儿躺了下去,两个姑娘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大美人榻上,看起来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亲昵。
容慎抓过容悦的胳膊贴过去,小声地嘟囔道:“四姐,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怎么忽然就扯到我这儿了?”容悦皱皱鼻子,任着容慎小猫一样贴过来。容慎的头发很软,额前的碎发毛茸茸地蹭着她的胳膊,有点痒,可是心里就像化开了糖似的,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
“怎么就忽然扯到,明明是你先挑起来这话头的,”容慎嘟嘟囔囔地说着,“就算是没有心上人,我就不信你从来都没想过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你就和我说说嘛。”
虽然春天还没到,但是还是可以稍微想一下的嘛。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容悦扯扯嘴角,漂亮的凤眼望着屋顶上镶珍珠攒金吊顶发了一会儿的怔,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和容慎你不一样,我自幼无父无母,虽然占着一个二房嫡女的名头,可是娘家说到底还是没帮衬,只求到时候能嫁一个好人,不至于在婆家受气罢了。”
她哪里能和父慈母爱、顶上三个哥哥撑腰的容慎比呢?她大伯大伯母愣是敢在皇帝儿子里挑挑拣拣,容慎若是真的宁死也不嫁,这府里也没人能逼着她嫁,到时候还少不了要帮着容慎在圣人面前斡旋,可她不一样,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婚事她自己没法子张罗,这门户高了低了的卢氏又不好提,她只怕自己连嫁都嫁不出去。
容慎听到容悦这么说,把容悦那只胳膊搂的更紧了,差不多整张脸都埋在容悦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四姐你别这么说,我爹娘就是四姐的爹娘,裕国公府都是四姐的娘家,四姐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到时候事儿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是了,她就没想到,容悦的婚事,总还是要别人来提,既然她母亲卢氏不好开口,那她就有意无意地跟老太太提起这事儿好了,老太太虽然爱念叨,但是是非还是很分得清,稍微提醒她一句,这事儿也就能正经八百地提上日程了。凭容悦的姿色出身,一定会嫁的很好很好的。
“是是是,谁敢惹你这京中小霸王啊,老虎头上敢拔毛的主儿。四姐这辈子可就靠你撑腰了。”容悦嘴上揶揄着容慎,眼圈却是有点红,她这个堂妹虽然平时里跟个小混蛋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容悦心里知道,容慎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也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好,方才那席话,没有一句不是发自肺腑的。她喜欢容慎,容慎让她有时候会产生那是自己亲姐妹的错觉,让她觉得在这世上,自己不是茕茕孑立的一个人。
容慎听到这儿可就不乐意了,她怎么就是京中小霸王了,就算是,也得是京中霸王花啊!小霸王多难听啊,跟点读机似的。再说她多软多萌的一个萌妹子,被容悦这么一说,形象什么的都没了。
站在外间门口的静荷听不见容慎和容悦的对话,只知道这姐妹俩在一起温情不过半柱香,很快的,她家姑娘就伸手去挠端庄冷艳的容悦的痒痒,姐妹俩在本来就不大的美人榻上闹起来了。
☆、第3章 旧事
夜色朦胧,距离京城不到一百里的陉阳驿里,却是灯火通明。
年轻的公子以白玉簪子束发,身穿一件玄色如意云纹锦的广袖宽袍,通身漆黑,就像要隐没在黑夜里。
容恪两只手上各捏着一只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人身后,调笑道:“月色甚好,殿下与其独自望月,不如同恪来个月下对酌?”
那黑衣翩翩临风而立的公子闻言转过头来,漆黑如夜的漂亮眼眸扫过容恪身后石桌上的岫岩玉酒壶,俊朗的长眉微微一蹙,开口也是毫不客气,“你自己想喝酒,还是莫要找借口拉上我的好。”
容恪伸手递过酒杯,撇撇嘴,非常痛快地承认道:“知道殿下千杯不醉,恪是比不过,只是这大好的月色殿下当真不喝点酒助助兴?这酒可是我从嘉林偷偷带出来的,多大的风险呢,可不能便宜了京城里那帮小子,你不喝,我可全都自己喝了。要是我醉了耽误了明天的行程,殿下别怪我就行。”
叶翡听到这儿也不再拒绝,伸手接过容恪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跟着容恪走到桌边坐下。
京城纨绔里若问谁最浪荡,容恪必定是毫无争议的高居榜首。这人在嘉林书院里规整了四年,可也没见着有什么变化。嘉林书院的卢老先生是大乾最富学识和声望的大儒,都拿容恪容三公子没辙,差点没被他气死。
容恪也在石桌的另一面坐下来,眯着眼看夜风将对面的叶翡肩上黑如绸缎的长发和冰冷的衣袂扬起,有时候连他都觉着,自己要是个姑娘也会爱上眼前这个浊世佳公子,生的这般美貌,又是皇天贵胄,简直是没天理了。偏自家小妹掐着整个眼珠子看不上他,真不知道自家小妹小脑袋瓜里都想着什么。
叶翡只是简单地颔首,扬手又是一杯酒。
容恪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叫静王和自己一起喝酒了,目测今晚静王殿下喝起酒来要没底儿啊,等会儿给他全喝了,他不白偷出来这么远了么。
“说起来,殿下可还记得恪那不懂事的家妹?”容恪撑着下巴看那苍茫的夜色,这都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落得怎么样了,真怀念当年把她气得要死但是又保持微笑的模样啊,有这么个妹妹可以欺负可真是美好。
斜眼偷偷瞄了对面又在斟酒的静王殿下,长得好又怎么样,身份高贵又怎么样,千杯不醉又怎么样,他就没这么好命,没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可欺负。
叶翡听到这句话,端起酒杯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容恪有三个妹妹,两个隔房的妹妹都出落得水仙花一样娇艳,即便是远在嘉林也久闻大名,听说其中一个已经快要及笄了,不少在嘉林的世家子都为此赶回了京城。只是叶翡却十分笃定,容恪这会儿说的“家妹”却不是那个隔房的妹妹,而是裕国公府的长房幼女,他命中注定的妻子,容慎。
容慎。阿慎。
简简单单的名字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慢慢地就凝结成一团棉絮样的东西,夜半的时候常常搅和得他心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洁的岫岩玉杯壁,狰狞的伤疤在左手腕上那么显眼,甚至有损于静王殿下的完美形象,好在平日里那伤疤都藏在深深的广袖之下,不曾有人发现。
这是那个小姑娘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叶翡仰头饮下一杯清酒。
“也不知道都四年了,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三哥了。”容恪说到这儿有点失落,他这个妹妹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往好了说就是不记仇,昨天夜里被你气的牙痒痒,可睡一觉醒了就忘到了脑后,在一块儿时容恪非常欣赏容慎的这个优点,可是这一别就是四年,容恪就有点恨容慎这个优点了。万一他这个心大得比长平城还要宽广的小妹早就把他忘到脑袋后边去了,那他多伤心啊。
叶翡听容恪这么抱怨,眸色渐深,却始终没有开口。
在嘉林几年,容恪也算是深谙这个封号如其人的静王殿下不愿多言的脾气秉性,因此并未觉出哪里不妥,只自言自语地对着皎洁的月光抒发了一下感慨,同时心疼一下自己的酒罢了。
日光倾城。
午后的阳光刺眼又强烈,晒得人迷迷糊糊有点困,容慎迷了路,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宫女来寻自己,又不敢到处乱走,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水榭,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忐忑不安地坐在水榭勾栏里的矮榻上小憩。
也许是因为午后的御花园里实在太过于安静了,也许是因为引路的宫女实在智商堪忧一直没有找到她,也许是因为容慎潜意识里总觉得,皇宫里总是安全的,也许只是因为小孩子本就易困,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容慎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容慎隐约觉察出有人走近,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手脚都使不上力气,连呼吸都一些吃力了。惊觉自己是遇上梦魇了的容慎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努力地想要恢复神智,却是收效甚微。
那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似乎停了太久,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竟敢肆无忌惮地一直盯着她看。宫里的宫人难道不都是从头到脚都是规矩吗?
容慎这个时候差不多能够确定,这放肆的手的主人应该不是什么宫人,而是皇宫里哪个小熊孩子了,也许比她的年纪还要再大些。
思索间只听见呼吸声渐渐靠近,容慎心里着急,偏偏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任着那人靠近过来。
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地一声崩断了,容慎猛地从矮榻上翻身坐起来,差点撞上那人的头。
刚从梦魇里走出来的容慎也顾不得感谢那人,说起来被亲醒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感谢的,定睛朝那人一看,脸顿时黑了半截。
她当是谁,原来正是那个被她爹娘百里挑一要塞给自己做夫婿的七皇子叶翡。
她打定主意不想嫁进皇家,即便是身在其位不得不嫁,她也不想这么早就和某个特定的人牵连在一起,如今储位尚未分明,叶翡深得圣人喜爱,又是皇后嫡子,将来若真有个万一,只怕要牵连了整个裕国公府。
容慎不相信容明琮和裕国公想不到这一点,可容慎不明白为什么即使这样,这一大家的人还是愿意将她嫁过去。又或者尽管容家和皇室关系亲密切,实际却受着什么牵制不得不这样做?
她想不清楚,可眼下的问题是,这个垂着长睫毛耳朵烧的通红一动不动坐在榻边的少年,他似乎有些太过于放肆了。
容慎觉着自己平日里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她恶作剧也好,冷言冷语也好,叶翡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她,好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
黑亮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容慎皱起眉毛决定把话说得重一点,“叶翡,你怎么听不懂呢,我不想嫁给你,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少年猛地抬起头,幽深的眸子里竟是坦白无疑的伤心与惊惧,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受伤。
容慎猛地坐起来。
夜里又下了一场薄雪,簌簌地落在纸窗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容慎抬手按住一剜一剜的疼的太阳穴,环视了一圈,才确定自己是坐在裕国公府听风阁的花梨木雕花架子榻上。
守夜的雅荷就睡在门口的硬榻上,屋里刚出动静的时候就醒了,听这时候已经到了进前,隔着帘子轻声问了一句,“姑娘是做噩梦了?”
容慎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都怪容悦今天提起叶翡,才叫她梦见五年前的这桩糊涂事来。
时隔这么久,那天午后御花园的事情却历历在目,连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可见这件事留给她的心理阴影有多大。容慎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一句,隔着帘子将雅荷打发回去,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其实十几岁的孩子也不懂什么,与其说是强/吻还不如说是那人想堵住她的嘴,可容慎那时候是吓坏了,她是身在古代又不是恋爱自由的现代,任是大乾朝再开放,这样的事被人家看到了也只怕她名节不保,她也是一时间脑子断了弦,挣扎间朝那人的手腕恶狠狠地咬下去,这才叫他火冒三丈地松开。
她下口实在是有些重,可叶翡却没事人一样,一只手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只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好像要说什么话,却又不肯开口。
两人这样僵持着,一直到闻声赶来的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抱走。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叶翡。
很快,她就听说,叶翡被送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嘉林书院。
☆、第4章 活该
翌日,容慎还没有睡醒,就被风风火火的大丫头问荷掀开床帘子吵醒了。
她身边这几个荷字辈的大丫头不是原来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就是从她娘亲卢氏那里抽调过来的,说到底都是派来管教她的,是以这几个丫头虽然都是一心护主,可到底比旁的院子里的唯唯诺诺的丫头底气足,真管起她来一点也不含糊。
就比如每天负责监管她作息的问荷,从来没让她睡过懒觉,哪天不是一大早就把她拎起来梳洗。原来容明琮在府上的时候,容慎差不多天天能和她爹娘一同用早膳,再打着哈欠目送容明琮上朝,可见问荷是多么的尽职尽责!可怜容慎一个一天从中午开始在午夜结束的现代人硬生生地被逼成了晚上天一黑就困、早上天一亮就醒的报晓大公鸡。
今天这样赖着床不肯起来也是意外。要不是昨天下午容悦一番话害得她胡思乱想一晚上睡不着,临了又做了个噩梦,她现在应该已经“睁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和她娘一起吃饭了。
容慎被问荷连哄带拽地梳洗完,温水上了脸这才清醒过来,坐在妆台前边看问荷麻利地给她梳发髻,问荷絮絮叨叨的话这才入了耳。
“你说我三哥回来了啊。”容慎盯着铜镜里自己有点发青的眼眶问道。完了,她今天肯定是成熊猫了,铜镜这种自带磨皮美颜效果的神器都能照见,别人肉眼可见的是什么模样也可想而知。等一会儿去见了容恪,肯定又要被他那个毒舌嘲笑了。
也真是奇怪了,容明琮那么风流倜傥的爹和卢氏那么端庄贤惠的娘怎么就能生出容恪这种外星来的神奇物种呢。还好他不是长子,他要是裕国公府的长房长子,估计裕国公府也是要玩完的节奏。
“若不是三公子回来了,姑娘还能睡到现在?姑娘自己抬眼看看,日头都到哪儿了?”问荷一面把容慎软软的黑发梳成元宝髻,一面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铜镜里容慎黑黝黝的大眼睛。三公子回来的早,风尘仆仆的,她被抽去跟着忙了,静荷雅荷那两个人又素来惯着容慎,这才叫着小丫头见缝插针地睡了一个懒觉。
“奴婢屋里的消寒图都快点完了,姑娘这一睡,今天的花瓣就点不了了。”
容慎听着问荷这抱怨心里一时没忍住笑。人家点九九消寒图都是按着天气来,“试看图中梅黑黑,自然门外草青青”么,单单问荷是按着她作息时间来,这下好了,一副墨梅图说什么也得多出一个白花瓣来,逼死强迫症啊。
“这可不怪我,都怪四姐昨天折腾我,我晚上没睡好!”容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干净利索地发髻,嘴硬推诿道。
容慎这边还在胡思乱想,那高贵冷艳的美人儿已经凉凉地发话了,“呵,我昨儿怎么折腾你了?”
有什么事情是比说人家坏话被人当场逮到更加悲催的事情吗?容慎对着镜子做了个悲怆的表情,转过头来立刻化身狗腿子黏上去,“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看三哥回来肯定找你不痛快呀,我就想我得怎么帮你报仇呢,一想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你看我这眼睛,你看,都是为四姐你操碎了心啊!”
问荷在一旁看容慎胡搅蛮缠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论起谁脸皮厚,这整个长平京谁敢排在她家姑娘前边?
“别闹,老太太正寻你呢,说一会儿看不见她宝贝大孙女儿心里就空落落的,赶紧拾掇好了跟我走!”容悦一面将黏在她身上的容慎扯下来,一面嫌弃地说道。
容慎一听自己睡懒觉已经睡到万众瞩目的地步了,也不闹了,麻溜儿地披上个织锦镶毛大斗篷跟着容悦出门了。
正厅里早就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坐在上座和背对着门口的高个儿青年说话,她娘亲卢氏跟三房的夫人脑袋贴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三姨娘的手上拉着她的五姐容意和她大嫂陈氏闲扯,一屋子的女眷都有事做,看起来没人看到她来了。
完美。
容慎放轻脚步,和被三姨娘拉着的容意扬了扬眉毛,算是打了招呼,正打算悄无声息地走进去,造成一种“其实我没睡懒觉,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们没注意到罢了”的效果,哪知道天不遂人愿,正对着门儿的老太太一个眼尖就看到了自己,笑呵呵地对面前的青年道:“你小妹这不是来了么?”
对着老太太的那个青年一听,也就转过头来,看到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往里走的容慎,长眉一挑,嬉皮笑脸却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哎呀,小妹你睡醒了!”
睡醒你妹!
“小妹你这眼睛是怎么了?不会是想我想的吧?”容恪打小就说话就这么没脸没皮,他比容慎早生五年,先前被当成长房嫡幼子来养,其娇惯的程度不亚于现在的容慎,后来横空出来一个容慎,再想归整容恪,已经是比登天还难了。容慎觉得她娘亲卢氏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容慎没理会容恪,跟屋里的众人问了安,就直接走到老太太身边陪着老太太说话了。她从前的家里长辈都去世得早,容慎对隔辈的亲人没有什么概念,直到穿越到了裕国公府,这才知道老人家疼起孙子辈来,那才叫一个没有底线,当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虽然给她拨了一个静荷在身边,但是这个静荷实际上一直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有了什么消息,连往老太太那边报都不报,整个成了听风阁的人了。
就算五年前她“莫名其妙”地咬了最受疼爱的静王殿下,然后不但不肯道歉,还直到静王去嘉林之前都再也不肯去皇宫里玩,这老太太也什么也没说,反而心疼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把拎着棒子要清理门户的容明琮给撵出去了。老太太对她好,她心里都知道,又因为以前对这种感情的缺失,对裕国公老夫人也就格外的亲近。
没想到刚想到那个烦人精,老太太就把她拉在怀里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容可掬道:“就你贪睡,没听见三小子说起皇帝家那个小七。”
容慎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老太太管自己家孩子叫的奇葩也就算了,可您老不能因为做过当今圣人的乳母就管人家儿子叫“小七”啊。
容慎这边还在内心弹幕吐槽中,老太太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一晃儿这都五年了,也不知道小七现在长成什么模样,还配不配得起咱们容慎丫头,赶明儿还得去皇宫瞅瞅,这要是长歪了,咱们容慎丫头就不要了。”
这话其实是对着卢氏说的,卢氏笑着点头应下来,还窝在老太太怀里的容慎心里就开始祈祷了,最好他长歪了!心里回想起那少年如画的眉眼和幽深的眼眸,容慎微微一皱眉,嗯,也不用太难看,一般难看就行。不然白瞎了小时候那副祸国殃民的样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慎你也跟去,听三小子说人家手腕上留了那么大一个牙印子,小时候不懂事,现在可不能再闹腾了,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老太太这么说着,心里又盘算起来,都留疤了人家也没说什么,明明是受害者却被罚跪了一整夜,临了要走的时候还惦记她们容慎有没有遭罚,叶翡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脾气人品还是很好的。就看看现在模样是不是还像原来那么周正了!
容慎只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让她给那么个小色/狼赔不是?还不如一刀捅死她算了。
这几年谁也问不出来那天容慎到底为什么突然发疯咬了静王殿下,对于容慎不肯去皇宫又不肯赔罪的行为,也都停留在“她一个小姑娘把人家咬了肯定又怕又羞,所以不敢去见人家”的基础上。
其实容慎哪里有羞,一个心理年龄二十来岁高龄的人被个小屁孩儿给摁着亲了,能羞到哪儿去。她也就剩下一个怕,怕自己当时头脑发热给人家一个皇子咬了,要连累裕国公府。没想到小色/狼的皇帝老子还算够意思,不分青红皂白地罚了他跪修心殿。
对于静王叶翡的遭遇,容慎一点也不同情,她只想温柔地补上一句:“活该!”
☆、第5章 重逢
等大家都散了,容慎也没再留,揣着个小手炉一边听容恪手舞足蹈地跟她瞎扯淡一边往听风阁走。平常问了安容悦都是跟着容慎回听风阁的,今次因为有容恪这么个活宝在,也就一咬牙一跺脚自个儿回二房的院子里待着去了。
“心不在焉想什么呢?”喋喋不休的容恪很快就发现自家的小妹在走神,十分的不高兴地将容慎的思绪拉回来。
容慎斜眼看了看容恪,板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三哥,你都十七了,该收收心思了。”
能不能别没完没了地讲他在嘉林书院那些撩猫逗狗的“趣事”,她才不想听呢。容恪要是能收收心,朝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哥容怀看齐,凭借他的机灵脑袋和身份地位,早就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走哪儿都被嫌弃。
容恪见容慎这么说,一点也不知道反思,反而一脸好笑地上下打量容慎一番,道:“这四年没见你怎么长得和你四姐一副德行了,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做什么,跟你三哥我学学,快意人生懂不懂?”
还快意人生?容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别侮辱这四个字儿了。她也不想和这个油盐不进的纨绔继续说下去了,心里暗戳戳地道一句,这也就是容明琮在外为官不在府里,要是让容明琮听到这话,还不拿着棒子把他打成残废。
“我说嘉林书院的事儿你不愿意听,那有些人的事儿你总愿意听了吧?”容恪就是那种打不死的小强,他这个小妹越是一脸无奈,他就越觉得有趣,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把前天晚上还和他月下对酌的静王给卖了。
容慎听到这儿倒是脚下一慢。
容恪心道果然有戏,脸上也不表现出来,只道:“前夜静王殿下倒是还提起你来了。”
容慎心里“咯噔”一下,“他说我什么了?”
这倒是把容恪难住了,他就是一时嘴快想要逗逗容慎罢了,人家叶翡从头到尾除了喝酒可没说过一句话,他到现在还心疼那一壶嘉林特产呢。不过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完,容恪转了转眼珠,咳嗽了一声道:“当然是记恨你呗。那么大一个疤,啧啧。”
容恪一看自家小妹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了,估摸着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也不再逗她,很怕把她惹哭自己又要挨揍。容明琮是不在府上,可是老爷子还在,等他下朝了听容慎一哭诉,还不把他撵出去不让进门?想到这儿,容恪迅速地脚底抹油,溜了。
容慎也没空跟他道别,闷着头往自己院子里走,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正沉静地站在桥头将她望着。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都是一副好皮囊,二哥容恒却和容恪完全不同,他性子极其沉静,待人接物又温文有礼,向来是长平城里姑娘小姐芳心暗许的对象,偏偏她二哥心思不在这些风花雪月上,眼看着弱冠了,不但没有说亲事,连个房里人都没有。不过男子先立业再成家也无可厚非,卢氏和老太太都不催他,只等他自己挑个喜欢的姑娘再定夺。
虽然容恒心思沉了些,相处起来不像容恪那么轻松,可对容慎却是实实在在的很好,容慎心里还是和这个二哥很亲近的。只是跟这样书卷沉香的人在一块,总免不了要束手束脚,感觉非得也做出一副沉静的模样才配得上人家这副仙气渺渺的气势。
“阿恪又惹你生气了?”容恒打老远就看到容慎气鼓鼓地往前走,这都快撞到他身上了才看到自己,不禁微微弯下腰关切地问道。
一缕墨发从容恒的肩头上滑落下来,被微风拂起扫过容慎的脸颊,容慎的逆毛瞬间就被捋平了,看着容恒温润的漂亮眼睛怔怔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似水若墨般清雅的男子就释然地对着她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细软的额发,温声道:“阿恪就那个秉性,你莫要放在心上。”
“二哥这是要干嘛去?”
“母亲说找我有事商量。”容恒还是简简单单的回答,声线温柔好听。
容慎“哦”了一声,她就说容恒平日里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今天能在后花园随随便便就碰到,原来是卢氏找他有事,“那二哥快去吧,别让娘亲等着急了。”
容恒也不多说,又伸手帮她紧了紧斗篷的帽子,便侧身从她身旁走过了。容慎扭头目送自家二哥飘飘然离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她这个二哥,她怎么觉得连公主都配不上呢。
裕国公和裕国夫人年轻时便是行动派,现在也毫不含糊,老太太既然说了要去瞧瞧“小七”长没长歪,这进宫的事儿也就很快提上了日程,容慎也不好再闹腾,只得规规矩矩地换好进宫的衣裳,让静荷给她梳了个垂发分肖髻,嵌了金丝香木蝉玉珠,这才漂漂漂亮地跟着老太太的马车进宫去了。
永嘉是皇后生的最后一个孩子,过了年才将将十岁,性格开朗活泼,从太后到圣人,都十分喜爱。这孩子倒也不娇纵,向来是太后娘娘眼中的开心果。虽然看起来只和容慎差了两岁,却因为太后圣人皇后三方都十分宠爱而不谙世事,心思十分单纯。永嘉很喜欢容慎,只觉得容慎是和她一样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姑娘,吃穿用度也和旁人不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一见到容慎跟着裕国公老夫人走进来,永嘉也就按捺不住,直接从太后身边扑过来了,吵着要和容慎去御花园梅林里赏花。
容慎面有难色地同太后请了安,得了应允这才被永嘉牵着出了宫门。
因为裕国公府的这层关系,容慎也算是这偌大皇宫的常客。她在这大乾朝的帝都长平城里从婴儿慢慢长大,成了泡在蜜罐子里的天之骄女,渐渐地开始用同年龄相符的眼光看待周遭。如今她再看年纪更加小的永嘉,早就没有了当年看谁都是熊孩子的心态,只觉得能像永嘉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着实是人生一件幸事。
两个人在梅林里走走停停,这天又是雪后初霁,冬日的暖阳洒在人身上十分舒服,容慎身上披着个火狐裘斗篷,脑袋上又带着兜帽,不消一会儿功夫鼻尖上就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容慎抬手将兜帽掀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眯起眼睛扭头对落在后面的永嘉笑笑,招呼道:“公主可是累了?”
永嘉走了一路也出了汗,见容慎把帽子摘了,自己也想摘,没想到刚一抬手就被正朝她笑的容慎制止了。
“公主风寒刚好,身体又娇贵,还是坐下来消消汗再摘帽子吧。免得凉风给冒着了,又要喝汤药。”容慎说着,伸手将永嘉拉过来朝梅林后边走去。她记得转过一块观赏石后边就是流芳亭,内里有青石桌凳,上面搁着软垫子,又避风又能歇脚,两个人过去正合适。流芳亭的地势高,还能看见这边的梅林,想来也不至于无聊。
永嘉也十分听话,被容慎细细滑滑的小手一牵,也就放下念头跟着她走了。
容慎想的是挺好,哪知道一转过观赏石,就看见那流芳亭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此时正负手站在重檐之下,望着手牵手停下脚步的两个小姑娘。
那人内里穿着一件月白的袍子,外披一件及踝竹青色的斗篷,全身上下并无其他装饰,只腰间佩着一块品相极好的美玉,柔亮的墨色长发被一只白玉簪子固定在头上,既清爽又矜贵。
容慎蹙着眉对上那张略显清冷的英俊脸庞上幽深的黑瞳,忽然呼吸一窒。
☆、第6章 酸梅
“七哥!”
永嘉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攥着她手的容慎有些僵硬,小姑娘还沉浸在方才的轻松气氛当中,一看到亭子里的人,立刻热络又响亮地打了声招呼,拉着容慎兴冲冲地朝流芳亭走去。
这人在这儿多久了,是不是刚才就看见她们,堪堪等在这儿看着她们过来,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治她?容慎心里七上八下的,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也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关键是容恪的那句“当然是记恨你了,那么大一个疤”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了,要是这人真的是小肚鸡肠,保不准要将先前她恶作剧的账一起清算。像这种完全摸不透心思,又和她有过过节的人,容慎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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