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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琥珀藏.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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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藏》
作者:西门流香
英国《卫报》日前刊载的有关“琥珀屋”命运的长篇报道着实让人惊叹不已,但在引人入胜的同时却又让人心生疑虑。两位英国记者耗时3年时间研究失踪的“琥珀屋”的命运并将其研究成果写成了一本新书《琥珀屋:20世纪最大的骗局》。著书当然是为立说。英国记者宣称“琥珀屋”是被苏联红军所毁,他们找到的证据不仅可以解开困扰世界60年的“琥珀屋”命运之迷,而且还能揭露克里姆林宫所营建的一场延续至今的国家级的骗局。俄罗斯媒体对两位英国同行的纪实作品反应冷漠,但其消息稿中使用的标题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毁掉旷世珍宝“琥珀屋”的不是希特勒纳粹分子,而是将大半个欧洲从法西斯魔掌下拯救出来的苏联红军。
一、“琥珀屋”被称作“世界第八奇迹”
从二次世界大战至今的60年间,无论是前苏联和前东德政府,还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探宝者,都对被纳粹掠走的“琥珀屋”倾注了满腔热情。所谓“琥珀屋”就是数十块镶嵌着天然琥珀的壁板和完全用琥珀包裹的十多个柱脚。它们的总面积约55平方米,总重量达6吨,正好用来装饰一个宽敞房间的四壁。用当时比黄金还贵12倍的琥珀装饰整面墙壁,并饰以钻石、宝石和银箔,再加上欧洲一流珠宝工匠的精湛技艺,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显示皇家的奢华与气势。
俄罗斯的“琥珀屋”是由彼得大帝在1717年建立的。在此之前,“琥珀屋”的主人是普鲁士国王。为了与俄结盟共同对付当时在军事上不可一世的瑞典,普鲁士国王就将这件稀世珍品赠送给了彼得大帝。“琥珀屋”当年算是俄普两国结为盟友的信物。后来,它又被移建在位于圣彼得堡郊外的夏宫,并成为女皇最喜爱的办公场地。据说,青睐权势而又风流成性的女皇既要在这里召集内阁会议又要接待情人。苏联时期,“琥珀屋”是列宁格勒人的骄傲,也成了叶卡捷林娜宫的代名。
纳粹1941年入侵苏联后,由于种种因素,苏联政府未能将“琥珀屋”及时转移。叶卡捷林娜宫的专家们试图用薄纱和假墙纸将“琥珀屋”遮盖起来,以使其逃过纳粹魔爪。然而纳粹士兵很快就发现了秘密,他们将“琥珀屋”拆卸装箱,运回德国的哥尼斯堡,也就是战后成为苏联领土的加里宁格勒。“琥珀屋”曾在那里的美术馆展出,但在苏军1945年攻城前,“琥珀屋”突然不知去向,并从此销声匿迹。
二、无人知晓“琥珀屋”的命运
1945年,苏军攻克哥尼斯堡后,曾派专家小组仔细搜寻“琥珀屋”的下落,但却一无所获。而此前一直负责琥珀收藏品管理工作的哥尼斯堡美术馆馆长罗德博士却在苏联专家找到他之前突然“病故”,据说,他的死相极端恐怖。
从二战结束至今,有关“琥珀屋”去向的说法层出不穷,但却没有一种说法真实可信。一种较为普遍的说法是,“琥珀屋”仍然还在加里宁格勒。一些专家学者认为,1945年,绝望中的纳粹无力将大批宝物转移,“琥珀屋”应该不会转移出柯尼斯堡,它也许会隐藏在市内某个地下室里。有人拿出一些所谓的证据,坚信“琥珀屋”就埋藏在“第三地下室”。一家德国杂志社还出钱对所谓“第三地下室”进行了长达数年的考古发掘工作。挖掘现场位于加里宁格勒的中央广场,那里曾是毁于1969年的皇宫城堡的废墟。有证人说,他们亲眼看见,在苏军进攻哥尼斯堡前,30多箱琥珀被隐藏进城堡的地下室。然而,考古学家虽说长年在那里挖掘,但却一直没有发现第八奇迹的踪影。一位当地的作家坚持说“琥珀屋”就在加里宁格勒郊外的某个地下设施里,其主要依据就是城内地下通道的出口盖子曾用铺路石精心伪装过。历史学家们期望有朝一日“琥珀屋”能重现人世,但是科学家们却对这样的想法不屑一顾,他们认为琥珀对湿度和温度的要求较高,因此“琥珀屋”不能在地下保存至今。
另一种说法是,“琥珀屋”已安全转移,隐藏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某个地下室里。有人说隐藏在柏林附近一座早已废弃的银矿,也有人说隐藏在波罗的海岸边的一座城堡里,甚至有人愿意相信“琥珀屋”早已被纳粹分子偷运到了南美。
“琥珀屋”已被销毁的说法也较为流行。哥尼斯堡美术馆馆长罗德博士的助手库尔年科证实说,美术馆的所有展品都在苏联红军快攻进城时,被德国人放火烧毁了。当然,这是将近60年前的说法。60年后的今天,又有两个人提出“琥珀屋”早已被焚毁的说法,只是放火者这次被说成是苏联红军。在这个有关“琥珀屋”命运的新编故事中,主人公是一个名叫阿纳托里·库楚莫夫的艺术史教授,一个在艺术史研究方面的名人。此人死于1993年,在“琥珀屋”被纳粹抢走前,他曾在叶卡捷林娜宫担任“琥珀屋”的守护工作。为“琥珀屋”编写新史的两名英国记者说,他们在圣彼得堡的国家中央文学艺术博物馆中发现了库楚莫夫的私人笔记。库楚莫夫战后受苏联政府的委托从事寻找“琥珀屋”方面的工作。他曾采访过哥尼斯堡城堡内军官酒巴的老板,后者证实说,1945年4月,他亲眼看见在城堡中的骑士大厅里摆放着一批已包裹好的装运“琥珀屋”的箱子,他说,这些箱子没离开城堡,“在当时战火纷纭之际也不可能运出”。后来,城堡由苏联士兵占领。几天之后,那里发生了火灾。没人知道火灾因何而起,在当时情况下,也无人对事件进行调查。正是根据库楚莫夫档案中的这份采访记录,英国记者断定说,纳粹未能按计划将“琥珀屋”转移至德国的萨克森,正是苏联红军在1945年焚毁了城堡中的骑士大厅,从而也就成了焚毁“琥珀屋”的罪人。英国记者还据此推测说,苏军士兵之所以做出焚毁城堡的蠢事,或是出于复仇的强烈愿望,或是军纪不严所致。不仅如此,两位英国记者还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推断,克里姆林宫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在隐藏“琥珀屋”早已焚毁的事实,有意制造“失踪的琥珀屋”这一神话,用以在处理国家关系时占据优势。
这个被英国记者考证出来的有关“琥珀屋”命运的故事,听起来新奇刺激,生动煽情,但是,读者同时可以发现,在华丽精美的文字底下却很难找到真实可信的事实与论据。有关“琥珀屋”的传说很多,英国记者“挖掘”出的证据不过是上千种证词中的一份,每一份证词似乎都能自圆其说,都真实可信。俄罗斯人说,“琥珀屋”的命运是俄罗斯、德国,同时也是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其价值在于能够让人们有勇气面对和战胜人类自身的弱点,并增加对未来的信心。去年5月,在圣彼得堡建城300周年之际,莫斯科重新打造的“琥珀屋”横空出世,光彩照人。新“琥珀屋”中倾注着莫斯科的光荣与梦想,同时也包含着德国企业捐赠的巨额资金。俄罗斯文化部长说,“琥珀屋”重现人间是俄德两国友谊与相互理解的象征。
传说中,琥珀是美人鱼的泪水,珍贵异常,每一颗都要经过千万年的变化才能形成。一屋子的琥珀集结成的艺术品当然更加珍贵,它或许也要经过万世的坎坷与磨炼,才能成为引导人类走向未来的指路明灯。
01 花瓣
东阿波罗海的细浪轻柔地拍打着堤岸,沿岸生了如海的红叶树,岛上草木苍翠、香花漫地,正是衣襟满香时节。
在夜洲东方的这一带水域,有一片岛屿被称为“海伦失落的花瓣”,古代隶属威尔斯帝国,战后划归夜洲所有。两百年前当花瓣群岛的旧主还没有察觉到它的价值时,被一位精明的犹太人以1.5亿欧元相当于2亿罗洲币收购所有权。此后几经转手,大部分岛屿落入了西门集团的手中。
西门家族长居于斯蓝岛,其余歌熏、小诗、藏花、醒蝶四岛都修建了度假山庄招待游客。唯一没有开放的是占地面积最大的拳拳岛,它处在花瓣群岛的边缘,紧邻那座在西门家族控制之外的无名岛屿,岛上地形复杂、山势险峻,尚在计划开发之列。
在斯蓝岛东南面缓坡之上,座落着一座历史久远的白色古堡,几百年来人们把她叫做“奴希桑苏斯”。此为威尔斯古语,翻译过来就是“海上无愁宫”。古堡前临阿波罗海,背靠着翠绿山峰,瑰丽而雄浑。
这天是八月初九,清澄夜色中一轮圆月在天,远处海面跳动着斑斑银光。古堡西翼的二楼露台前站着个小小人影,但听这人低声念道,“秋宵谁与期?月光三万倾。”月光自上而下照出她半侧的身形,清绝无伦。楼下的窗上映出活动的人影,笑声、语声、音乐声隐约传出,在黑夜里宛如梦境一般。这人虽就站在楼上,却似与那喧闹的人群隔了几千几万里远。
忽然间,她微一侧头,向前踏了一步。踏步时右腿迈出,右肩微微下沉,左脚跟过去时在地上一拖,竟是个瘸子。月光下,大眼长睫、下颌尖尖,年纪尚只有十三、四岁,眉间微微蹙起,小小年纪倒象装了满肚子心事。
楼梯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少女转回头看着房门抿了抿唇,悄无声息走回到房间里,往书桌上一趴装出熟睡的摸样。脚步停在门前,她瑟缩一下,接着“喀”地一声,门开了。推门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身着黑色晚礼服,黑发白肤,瞳色淡碧,神情举止甚是温文尔雅。他从门开出一指宽的缝隙中望进去,房内只亮着一盏老式台灯。
西门有雪趴在书桌上,垂着头,一手荡在桌边,呼吸之声均匀而甜美,那向外的小半边脸蛋红红的,象个熟透的苹果一般。青年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西门有雪眼皮动了动似要惊醒,青年急忙缩手,退开一步屏住呼吸。良久,见她并未醒来,青年长出了一口气,微笑着退了出去。
房门刚一磕上,西门有雪便张开了眼。她怔怔望着房门好一会儿,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那边卓思汉才下到楼梯口,便被众人围住治了个临阵脱逃之罪。他对酒之一物向来自律极严,喝到五、六分醉已是极限,旁人想要灌醉他,一来没有这等好酒量,二来敌不过他智计百变,今天晚上又被他漂亮逃脱。
“怪什么呢。”一只柔软的手从边上伸过来摸到他胸口,腕上套着个精致的铂金手环,肤色耀眼似要盖过手环上的钻石。他心口一颤,热辣辣象有酒线流过。
有雪从书架上取下厚厚一挞画册,这是西门家次子西门有信的随笔集,首页印有“不成画”三字篆文印章。有雪心想斯蓝岛这么清静漂亮的地方,二哥一向都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又突然跑到外地疗养去?
是年五月西门有信未作任何解释径自飞往阿洲度假胜地,长兄西门有容年初新婚,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公司日常事务全靠西门有信和内弟卓思汉来主持,西门有信这一走有如塌了半壁江山。好在西门有容的妻子卓嫣然聪慧娴雅,诺大家族的内务居然让她操持得井井有条,卓思汉又颇有经商才华,姐弟同心辅佐,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然而西门兄弟之间却终究起了隔阂,西门有容虽已打听到二弟所在,却不曾联络。有雪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翻开第一页。
微微泛黄的纸页上是一位女子凭海临风的水墨画,仅是侧影,瞧不出年纪大小,却风致绝丽,页脚以细毫注了一行字“亡母谢世周年?信”。她记得画页之后本来还夹着张母亲年轻时代的合影,却不知去了哪里。他们母亲生前不喜留影,家中少有照片留存,想必是西门有信害怕遗失,将之另外收藏了。但这幅画作却并非照片的临摹本,而是西门有信十五岁时凭着儿时记忆和一点想象所作,容貌未必尽似,倒是颇具神韵。有雪轻轻摩挲着画面,不小心将泪水滴落在母亲脸上,忙抽了张纸巾轻轻吸干水渍。处理后的画像线条略显模糊,却丝毫未损其美。她小心翼翼将这一页翻过。
第二页是父亲的蜡笔像,纸张的年代比前一张更旧远,据说是西门有信四岁时的涂鸦之作。画上的西门维德四肢粗短,圆脸小眼,戴一副黑边方框眼镜,除了那副眼镜以外所有特征都和本人截然相反。据说当时四岁的西门有信坚持认为画的是父亲,颇有艺术家“众人昏昏我独醒”的素质。有雪的相貌父系母系各占了一半,哥哥们则象母亲多些,兄妹年纪差了八岁,这时尚未出生。她蓦地想起父亲也已亡故,心中一酸,泪水又要滴下来,手下乱糟糟地翻了几页,也未看清究竟画了些什么。
出了一阵神,目光落回画册上,已翻到大哥西门有容婚礼上的那幅炭笔速写。西门有容完全承袭了母亲完美的外貌,他与西门有信是孪生子,但个性却极为叛逆张扬。在牧师宣布“你可以吻新娘了”之前,早已肆无忌惮地一把抱住未来妻子热吻。牧师瞠目结舌,卓嫣然会心戏谑的眼神,卓思汉尴尬了然的微笑,座下神情百态,无不唯妙唯肖。
西门有雪瞧着画中卓家姐弟心想,才貌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难得性情又好,嫣然跟大哥是绝配,将来嫁卓大哥的女孩子又不知怎么样呢。想到这里她不禁脸上一热,暗说自己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目光再度落到画中的卓嫣然身上,只见她长发卷曲及腰,下颔的弧线优美而娇媚,鼻子有一点儿俏皮地上翘。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仔细看起来,他们姐弟长得不是很象呢。”但她随即想到,一个象爸爸,一个象妈妈,那也多得很。因此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旋即丢开不理。
接下来的七八张都是家庭生活中的经典镜头,张张绝妙,西门有雪回想当时情形,忍不住好笑,胳膊抖动将桌上的几本书碰到了地下。西门有信本来就是不喜整洁的,所以书也东一堆西一摞,地上除了她打翻的,还有很多是西门有信自己丢在那里的。她睹物思人,一本本慢慢地拣起来理好,心里牵挂起西门有信的境况。
还有几本落在桌底,她便拉开了座椅钻到下面去拿,赫然发现桌底深处露着书本一角,撑长了身子去勾,一个忘形,头顶便撞到了书桌内侧底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她大感惊奇,伸手到头顶摸索,摸到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时,感到微微凸起婴儿手掌大小一块,似乎是方形。她好奇心顿起,在抽屉中找出支电筒,钻到书桌底下仔细察看。
原来那突起的是一个六边形铁块,仅比四周的底板高出少许,不是细摸还真不容易发现。她五指扣住木块边缘用力下拉,却猛然滑脱,不死心又试着转动,仍然不成。
她大吃一惊,摸住了自己脖颈中挂的紫水晶纹章。母亲过世后留下几件遗物,西门有雪得到的便是这纹章。家传之物加上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纪念,因此她时刻带在身上,偶有几次被二哥西门有信借去把玩,过不到三天必然讨还。她犹豫再三,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将纹章解下投入凹槽中。
铁板突然动了起来,含着紫水晶纹章往地下一沉,即刻消失了踪影。她慌忙伸手去够,终究没能抢回来。接着另有一排青石升上来填补了铁板的位置,中间那一块上面有个同样材质的石环。她双手扣住石环用力一提,石板却是纹丝不动。又一阵摇晃,石环随着她的手转动了九十度,花岗石逐块下沉移开,露出洞口来。
02 满月
那女子格格一笑,眼梢口角媚态横生,风情万种地扑到卓思汉怀里,双手在他胸口又捏又揉,又贴过去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别这样,他说了今晚会到。”卓思汉挡开扑过来的柔软身体,微一皱眉,他当然知道她敢如此放肆意味着没有人觉察他们的行踪。“公司的两百周年庆都要耽误了,我猜罗洲的那项投资真的有些麻烦。”
她笑得花枝乱颤,“他的机票签后了三天,怎么,你这总经理连他推迟归期的事都不晓得?你的‘精明果敢’可是丢在阿波罗海里喂鱼了么?”说着软软的嘴唇吻到卓思汉的脖子上,忽然间一口咬下去,又重又狠。
他抽出西装手帕压住伤口,冷眼瞧着水面,海水泛着微光轻轻拍打堤岸,落水人却是毫无踪迹。他心慌起来,伸手抄了一下海水,低声叫唤:“玛雅?玛雅?”
忽然水花涌起,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从水下冒出来,象皮肤般包住了那张玫瑰沾露般的美丽面孔。女子吃力地用双手攀住船舷,饥渴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边笑边咳,吐出许多水来。因为过度憋气,她的鼻子在流血。
卓思汉脸色一沉。
女子挽了挽头发,象条鱼似地翻进船仓。她爬到卓思汉身后,双手穿过他腋下抱住他的腰,柔声道,“我知道你已厌倦了这种试探,可是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卓思汉凝视着这个叫玛雅的女人,一时想将她狠狠地搂在怀里温存一番,一时又想扑上去掐死她,就此一了百了。他怔怔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疯子。”然而情浓之际,竟也顾不得许多了,八五八书房搂住她用力亲了亲,解开了拴在岸边的缆绳。
玛雅伏在他肩头昵声道:“不会有人来的。”他不理,径自抽动马达,小艇飞快地从岸边滑开。玛雅一怒张口便往他肩头咬下,卓思汉这回早有防备,闪身避开。玛雅眼珠一转,嫣然笑道:“好吧,算你对。”
书房。有雪手持电筒向下照去。
秘道一米见方,很是狭窄,贴着洞口有一段整齐的青石台阶通下去。台阶有些年头了,上面生满青苔,石缝里钻出了杂草,角落里蛛网遍结,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古堡的家具陈设数百年来几乎没有动过,想来地道也是早就有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呢?这里是西翼二楼的最末一间,楼下就是古堡内部最大的宴会厅,这地道不知通向哪里?想到这里,她猛然省悟,不对,不对!这处地下正对着底楼的储藏室,再往下去就是地下冰场了。
西门有雪自幼受乃母熏陶,打从会走路便能在冰上滑行。母亲过世时她六岁,却已有了四年冰龄。她天性内敛平和,人又单纯聪明,多年心无旁骛的潜心修习,早已挤身一流选手之列。西门家是世代书香的名门望族,西门有雪又无心名利,因此外界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天才选手的存在。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指尖传来粗糙和凹凸不平的感觉,让她再次回到了过去的记忆。那一年西门有容带回一位陌生的客人,他的身份是婆洲花滑总队退役教练。在这人的力荐下,西门有雪隐姓埋名参加了当年婆洲路金思举办的“精灵杯”。在预赛中她的表现一鸣惊人、倍受瞩目,却在决赛短节目后被一名选手持冰刀攻击,意外伤了腿部经脉,不得不被迫退出比赛,以花一般含苞待放的年龄结束了冰上生命。
此事在当年曾引起轩然大波,导致此后运动员意外伤害保险的保险总额提高到历史最高记录两亿罗洲币。西门家族并不希望此事闹大,引起舆论对西门有雪身世背景的关注,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并未将凶手告上法庭。而凶手本人在向西门有雪当面道歉后,永远地在滑冰界销声匿迹了。有雪记得那女孩有一张白皙的、忧郁的脸,敏感而脆弱的眼神,修长的身材和瀑布般的铂金色头发,看起来相当神经质。
幸运的是痊愈机会很大,有一种专门用于韧带撕裂和神经修补的药物研制已接近临床阶段。那个曾经夭折的梦想,也许有机会能够走完全程了。她是这么热切地期待那天的到来,因为这梦想贯注的不仅仅是她重返冰上世界的期盼,也是已经过世的母亲最后的心愿。
母亲的病逝曾给她很大的打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执着地认为母亲并没有离开,她常常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在古堡里出现,还是那样年轻美丽、纯粹淡定,象晴空下的阿波罗海。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随手翻开桌底捡到的那本书,这是一本西门有信作在白丝绸上的水墨风景集子。风从阳台上吹进来翻动画册,丝绸画张抖个不住。她呆呆瞧着画册,忽然“咦”的一声,伸手将那页按住。但只因动了这么一下,刚才看到的图案和字迹又不见了。
她闭目片刻,定了定神,然后睁大眼凝神屏气看那画页。画面本来纷繁芜杂、乱无章法,这时渐渐聚拢、重叠,汇成一个凸起的画面,上有一排扭扭曲曲的古威尔斯文字。西门夫人生前对古代威尔斯文化颇有研究,在世时已经教了有雪千余字词在肚里,后来便是西门有信代替母亲传授。书房里又有许多古代威尔斯典籍,成年后她便能自己学习,普通读写是没有障碍的。
文字的下方凸出七八片花瓣,呈新月形分布,左边数过来第三个是明显的六瓣花形,在它的左下角有个三角单独分离出来,三角的西翼浮着一个圆点,甚是醒目。有雪这时仿如醍醐灌顶,是斯蓝岛!这是花瓣群岛的地图!心念如轮,便觉眼前一花,似另有图形浮起。
揉揉眼睛再看,原来的地图之下又出现一幅图形,以金色线绘成,俨然便是小书房的剖面图。但见一条金色粗线直通地下,然后切了个斜角朝冰场相反的方向出去,直到地图的下边缘处而尽。有雪心想,原来不是通到冰场,这里出去就是古堡之外了,那是什么意思?
自她发现秘道,“去瞧瞧”这念头已在心中转来转去想了好几遍。她幼年父母双亡,七岁进夜洲的教会学校念书,很早就开始为自己做决定,胆量倒是不小。加上找回亡母遗物之心甚切,一旦动念,立刻便要付诸行动。她到灯下摊开画册,找出西门有信的维氏军刀将四面缝线割断。取下的丝绸画张又轻又软,随手系于左腕。接着她又将画册放回桌上,关了灯,维氏军刀装入衣袋,又顺手拿了两节电池,右手持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入秘道。
秘道设计成60度倾斜角,那是说比较陡峭了。走了三四十步,头顶的光线逐渐暗淡,脚下青石台阶到了尽头,出现一扇向下开启的小小石门,上面用红、蓝、金三彩绘刻着精美图案。她蹲下身子查看,一手举着电筒,一手摸了上去,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只听头顶喀喀几声,先前书桌之下秘道入口处的石板自动合上,光线瞬间被抽走。她慌起来,立刻摸住袋中刀子,拿着电筒上下左右照,却见足下那石门已经转了个方向打开,露出下面的白石台阶。此时她已别无选择,只得走了下去。
洞门之内竟是个深井般的地穴,直径超过10公尺,穹顶倒垂着成片的石幔石帷,高大的白石台阶齐整光滑,顺着井沿一圈圈地深入到地下,低头看去只见石阶无穷无尽,阴森而壮观。电筒照不见底,丢一颗石子下去半天才听见回声,这深深的阶梯似乎要通到地球的另一头。
她见右手边的井壁上伸出半只张着嘴的石鹰,鹰头看起来象个门纽,底下有一个托盘。托盘被电光一照晶光灿烂,不是她的水晶纹章是什么?她大喜,忙取过来挂在脖子上。生怕再有什么损伤,又将手腕上的帕子解下来,包在纹章上绕了几绕,打结系住。
此刻她心情大好,试探着握住鹰头轻轻一扭,顶上的入口果然打开,她又关上入口,大步向下走去。洞内水气甚重,井壁触手微湿,台阶也是湿的,头上不时有水滴打下来。井壁上到处都是华丽精美的浮雕和色彩斑斓的壁画,她一心向里走,也无心仔细查看。
一路行去,都是向下的白石台阶,每隔一定距离设一个平台。她这么走下去,走了足足半小时的路程,觉得象过了半年那么久,掌心、额头全是汗水。偶而抬头看去,头顶一团漆黑,心想这是往哪里,难道要走到地狱去吗?念及于此,不禁打个冷战。她真怕看到什么可怕景象,幸运的是这里除了千奇百怪的石头什么也没有。
走到第三十六个平台时,台阶从螺旋式下沉变成了忽高忽低的缓坡式前进。巨大的井孔空间到这里结束了,秘道开始象真正的地道那样在岩石之下爬行延伸。道路被两边的溶沟分为三片,中间是堑桥般的通道,两边渐渐形成阴河。阴河的水流自前方幽幽涌来,又在两边呜咽着爬过,从四面八方的溶洞和看不见的缝隙中流走。
她生怕迷路,没敢下到叉道去,始终沿着主洞走,不知不觉水流消失了,地道又开始向上。又走了将近半小时,她爬上最后一个台阶。电池不足了,远处看不真切,但能感觉面前豁然开朗,空气新鲜了许多。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天生桥的一头,桥下溪水流转,前方隐隐有水声震动,黑暗里象是下雨般落了她一身细水珠。
作者有话要说:这故事从十七岁读高二时就有了雏形,那个时候网络没有这么发达,也没有笔记本供我挥霍,常常是写一张纸,朋友看一张纸,然后催促着讨下文看,总也看不到结局。如果有高中时代的朋友看到这文,一定会说“永远迟到的大结局终于来了”。
【夜洲】 世界上234个洲之一,亚热带气候,佛教占主要信仰,拥有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古城堡群,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和销金窟。
03 迷失
走过桥换了电池,调节到弱档照明强度,这样可以增加近一倍的照明时间,完全可以支撑到返程结束了。电筒照到墙上有照明的火把膛,膛内煤粉尚足。再往前走,一脚踢到硬物,是个旧的煤油打火机。她觉得这打火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一路点亮了几十个火把。
火光亮起,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无比巨大的地厅里,而那几十个火把照亮的空间不过是庞大地厅的一小隅而已,周围大大小小有几百几千个溶洞通往四面八方,不知道这一带究竟有多少条叉道、多少个秘密洞穴。她慢慢向前行去,电筒的微弱光线让她看来就象是一只在黑暗森林中独自飞行的萤火虫。忽然间“当啷”一声,手里的打火机掉到地下,脚步骤止,她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奇景,一时目眩神迷不知身之所处。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地下暗瀑群,瀑布陡坎竟有四五十米高,五匹瀑布一路飞流而下,遇到峭壁陡坡劈成七折瀑面,再落到底下一个极大的水潭内,潭内耸立着三座岛屿,潭底碧草丛生。这时已近雨季,瀑布象仙女手里抛落的绢匹,素练悬挂,银丝飞舞,妖娆蜿蜒,珠玑跳跃,被电光一照,幻化出无数五彩斑斓的微小光团,象夜里飞舞的萤火虫,如入梦幻仙境。
悬崖迎面拦截住来人,要过去须得攀岩翻越方可。可是别说她没有攀岩工具,即便工具完备,想要翻越这陡坎也是千难万难。它看起来就象是耸立在天涯尽头用来支撑天地的神壁,崖前水势奔腾,氤氲漫天,崖上峰峦起伏,峭壁耸立,涡孔遍布,变化多端。细看时忽觉,那山中栖息的、天上飞翔的、地上捕猎的都是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头,形态逼真,神态各异。
水上的三座岛屿,其实是由水底伸上来的大片假山礁石人工堆砌而成。在每座岛屿最高的石峰上,用朱砂镌刻出一些诗文。几乎可以肯定是古威尔斯文,她在临水的石岸边坐下思考其中的奥妙,摸着手边的石块随手拍了一掌。那石块却忽然落了下去,一阵凉风从背后吹来,吓得她差点惊声尖叫。回身举起电筒一照,只见右手边的山峰之下打开了一扇暗门,暗门之上有瀑布之水从头泻下,犹如一层银白帘幕轻轻挡住了视线。
她在入口处停住,迟疑着,想向前冲去,又想就此逃走。这时洞口吹来一阵风,瀑布水帘飘动,溅到她脸上,带着水草淡淡的腥味。她大喜,害怕也忘了,当下快步走入。
秘道随着脚步逐渐开阔降低,越向前积水越多。她除了鞋子提在手中,光着脚继续前行。走了不久,前方一行石阶攀援而上,通到一个洞口。洞顶微光映得石阶上光华淡淡,侧耳倾听,有细浪拍岸之声。她心花怒放,大步奔上去。洞口狭窄仅容孩子匍匐通过,外面结满了浓密的藤蔓,从缝隙中张望可见青天白月,一个浪头打来,头、脸、上半身湿了大片,她抹了把脸,想起口袋里有刀。
水珠从高处滴下,打在卓思汉肩头。他轻轻地“唔”了一声,女子媚眼如丝偎过来,两人都是双颊如火。半晌,女子懒懒问道,“什么时候了?”
“凌晨两点。”卓思汉全身光裸,一看手表便竖起了上身,探臂去拿自己的衣物。
女子凝脂般娇柔的臂膀拦腰将他缠住,“还早。”
卓思汉猛然反手掐住女子的下颌,冷着脸道,“我们各司其职,谁也摆脱不了。”
那女子推开他的手,掩了嘴低低娇笑,“一小会儿都不行?离了它你不能活吗?你难道不觉得它象手铐,象桎梏,象量身定做的监狱,象鬼一样潜伏在每天24小时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砸了它?是它侵占了你的身体和灵魂,还是你已经彻底迷失在它的世界里?”
他将手表抹下一段距离,在手腕皮肤上轻揉几下,头也不抬道,“为什么不砸你自己的?你也害怕,是不是?”
维氏军刀小巧而锋利,花了七八分钟终于将洞口荆棘尽数割开。出口处是在山腰下一处小小的天然凹谷,有些象无愁宫建在斯蓝岛的位置。只是适逢涨潮,山腰变成了山脚,距离海面盈盈数尺。此处十几米开阔,角落里长了一棵古老的银杏,茂密的枝叶遮蔽住天空,使这处凹谷显得神秘而隐蔽。
有雪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真是好大胆。算了算刚才走过来的方向和路程,回忆地图上的位置,猜想这里大约就是拳拳岛了,那神秘地厅多半就在岛上的山腹之中吧。眺望前方,看到了远处的斯蓝岛,她心中一声欢呼,知道自己猜的不错。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接着有个女人说了句话,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她心中突突乱跳,手里的鞋子也落在脚下。循着声音望过去,见不远处有一个岩洞,洞外的芦苇丛中悄悄地泊着一艘小艇。洞口浓密的藤蔓中透出几线烛光,如果不是夜晚,又距离如此之近,几乎分辨不出那是光源。她又是疑惑又是惊慌,却好奇心顿起,怎能忍住不去。慢慢朝那方靠近,快到洞口时,忽听那女子哼了一声,接着又笑了出来,鲜活得仿佛可见那微嗔薄怒的颜色。
她犹豫一下,鼓足勇气掀起藤蔓一角望进去,这一看心口剧跳,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洞穴的面积大约相当十平方的房间,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散发出淡淡的熏衣草香。角落里有一具银烛台,烛光熠熠。卓嫣然娇笑着坐起来,光裸的双足踏到干草上,足髁浑圆,趾如珍珠,肌肤鲜嫩得似要滴下牛乳来。一男子光着上身背对洞门而立,忽然间迅速转过身来,厉声喝道:“谁?”
西门有雪料他听见了自己的那声低呼,正想拔腿就逃,忽然睹见那人面貌,脑子里“轰”地一声,刹那间惊讶、鄙夷、愤怒、羞辱诸般感受一齐奔涌而至,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转眼就要炸开。她努力挪动沉重的双脚往后退去,前后不过一、二秒钟的光景,背心已被汗水浸湿。
卓思汉匆忙之中抓了件外套穿起,在枕下拿了防身的野战哨刀,小心翼翼挑开藤蔓。他戒备的表情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僵硬了。西门有雪的出现带给他的尴尬远比惊讶惶恐来得多,很早他就知道这个小女孩对自己暗生情愫,也许因为对方太过年轻单纯,也许因为男人的虚荣,他虽然对卓嫣然情深爱坚,仍然默许了这一段暗恋的滋长。西门有雪一日不挑明,他就装一日糊涂,因此始终对对方怀有淡淡的歉疚。
他下意识收起了刀,走到小艇和西门有雪之间站住,脑子里象风车般转动,瞬间已经想好了三四种对策。他想了又想,此时西门有雪已近在咫尺,是哄是威胁还是干得更彻底,一时拿不定主意。
静谧中天上的乌云渐聚渐浓,天色变得阴冷。海上的风浪忽然间大起来,西门有雪的身子在狂风中象朵小花摇摇欲摧。
洞口的藤蔓悄然掀起,卓嫣然轻盈地走了出来,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她的全身。雷光下她未着寸缕,青丝垂肩,肤光胜雪,绰约的风姿便如爱琴海泡沫中诞生的美神。她左手提了一把黑沉沉的弩弓,笑厣如花望着西门有雪,眼光里又是垂怜又是嘲弄。
西门有雪打个冷战,忽然明白了,想也不想便纵身跳入海中。
这下兔起鹘落,卓嫣然和卓思汉都没料到。卓思汉下意识出手一抓,刚好扯到西门有雪的丝帕一角,连带她挂在项颈上的紫水晶纹章也拉了下来,随手抛在脚下,当即扑入海中奋力追赶。情急之下他忘了除去身上衣物,游起来就不太灵便。西门有雪受伤之后被建议以游泳来恢复腿部力量,她本来天分甚高,一年下来泳技大为精进,又只穿了运动短套装,单比前50米速度,已在卓思汉之上。逃命的火烧眉毛,追赶的一时还未动杀心,这一进一出就让西门有雪留了半条命在。
卓嫣然远远叫他回来,卓思汉虽然不明其意,还是依言游回。这时西门有雪已经在八十步之外。
卓嫣然离开瞄准镜,回过头看他。“每次你这么叫我,不是在害怕什么,就是有求于我。”
卓思汉一根手指轻轻搭在弩臂上,“这不在当初的设想内。也许应该想一想,不要破坏了整件事情的进度,毕竟我们还没有真正的线索。”
藉着闪电一刹那的光亮弩箭突然射出,卓思汉低呼一声抽回手指,上面已经有了一道擦伤的血痕。摩擦造成的伤害,看起来就象是烧伤。
夜色下白色身形划水动作骤止,一个浪头打来,天地抹成漆黑一片,狂风暴雨就在这时忽然降临了。当闪电亮起时,那白色物体已经象泡沫一样消失在无边的阿波罗海上。
西门有雪眼前一片漆黑。无边的黑暗悄无声息地向她压下来,她不断地下沉,下沉,浓重粘稠的液体淹没了她的鼻息。她努力要振作起来,似乎看见一点光明,努力想抓住,想深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恐惧席卷而来。她的手脚越来越沉重,皮肤麻木,用尽全身力量挥动僵硬的双臂,每向前划水一次就磨掉一点信心。不知过了多久,油尽灯枯的一刻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ASEM】阿森,又名琥珀金,即埃及人使用的白色金子,含银量高。后成为神秘学会或团体的代指符号,古代希腊曾有某著名炼金术士团体以此为名。
04 清流
丁夜农和妻子并肩坐在橡皮艇中,橡皮艇拴在岛边小小的木码头上。五分钟的雷阵雨过后,天空越发明如洗镜。
丁夜农惬意地拂拂脚下海水道,“众生心水净,人间有清流。就叫它清流岛吧。”他就是那个造成西门集团唯一遗憾的买家,五年前从一位阿洲富翁朋友手中半买半送地取得了本岛的所有权,在某隐蔽处因地制宜搭了几间木屋,偶作度假之用。结婚十几年,妻子艾琳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领养的孤儿身上,连他这当丈夫的也忽视了,他当然得未雨绸缪一年一度推陈出新拐老婆外出旅游,以保证他的围城滴水不漏固若金汤历久弥新。
艾琳?金斯利大学时代曾主修夜洲语言文学,虽然不太认同丈夫随意篡改佛经的行为,但清流岛这名字听来挺顺耳。她微笑道好啊,悠然抱膝远望,忽然发现不远处水面有白影浮动,急忙拉着丁夜农观看。
“是鱼吧?”丁夜农咕哝着,打开电筒照过去,模糊是个白衣人从远处随波漂来。
这时艾琳已经在帮他脱去外衣,一叠声地催他救人。丁夜农迅速跳入水中,没多久便托着溺水者的后脑勺游回来。
那人的右耳后有一处很深的烧伤,刚发现的时候几乎能看见白森森的颅骨,脖颈上还有一条右深左浅的血痕。艾琳顾不得这些伤口,先给她做心脏按摩,人工呼吸,温暖四肢。不一会儿,那人咳起来,吐出许多水。但神志还不太清楚,嘴里模糊叫着什么,身上冻得直发抖。
丁夜农用外衣将那人裹住,向艾琳道:“先把她搬到木屋那处理好伤口再说吧。”艾琳点头称是,心里对这年轻的溺水者一肚子好奇。
到一切弄妥,溺水女孩已在暖和的床上进入梦乡。艾琳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她。女孩年纪很轻,艾琳曾读过“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诗句,用来形容这女孩再恰当不过。脸蛋是艾琳最喜欢的精致型,因为小姑娘正睡着看不见她眼睛,但艾琳发誓那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下肯定是一种美妙的颜色;不是纯粹的高鼻深目,但五官轮廓分明,明显是混血的特征;皮肤象奶油似地白腻,发色眉毛都极为浓黑,眉头和睫毛都沾了点星碎水珠,光华闪动。
忽然间她突发奇想,道:“我们领养她吧,和你一样的黑头发啊!”
没办法,他这老婆哪儿都好,就是母爱太过充沛,对收养孤儿尤其热中。古人云,三分钟热度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上瘾。由于艾琳数十年如一日的爱好泛滥成灾,他们家已经隐隐有成为八国联军的苗头。试想九个不同肤色不同语种的孩子每天在你耳边至少聒噪十二小时,你就会觉得没有患上偏头痛和心脏病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可是话说回来,想到家里将会多一个同有着夜洲产的黑发小孩,丁夜农还真有点心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争执的声音过大,女孩“嘤咛”一声醒转来,两人一惊,都住口不言。隔了一会儿,女孩子皱眉翻身向内,又渐渐睡去。两人松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好笑。
丁夜农低声道:“这里离内陆至少四小时航程,每天只有早晚两班渡船,看样子是花瓣群岛漂过来的。有三个问题:第一,她头上、颈中都有暴力所致伤痕,落水应该不是偶然。第二,花瓣群岛四面环水,很可能是同行者干的。第三,我们要不要报警?”
艾琳沉思片刻,道:“我们这个周五才回曼城,还有两天时间,不妨先等这女孩醒过来再说。”她说到那女孩,自然而然回头瞧了一眼,忽然发现了什么,忙招呼丁夜农观看。原来那女孩翻身时被子滑下,露出一小片背上肌肤,在靠近左肩的地方生着一块胎记,象朵三瓣的花,又象个‘丁’字,色泽血红,衬着雪白的皮肤分外明艳。
丁夜农微微一笑,心道,难道真是和我们有缘吗?
此后几天,丁夜农利用身份之便透过各种渠道展开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人或船只在这一带失踪,警察局也没有收到任何类似的失踪报告。这出人意料的消息顿时打乱了他们的步骤,百思不得其解。更糟糕的是那女孩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两人斟酌再三,决定先把女孩留在他们在当地投资的一家私人疗养院治疗,等到她病情稳定下来时再作打算。
女孩获救的当天是八月初九。八月十二,西门集团成立两百周年庆上发生特大食物中毒事件,各大报纸竞相报道。八月十三,总裁西门有容抢救无效于即日死亡,其妻卓嫣然被盛传为富有小寡妇。八月十四,《星月报》狗崽队不择手段挖掘内幕,首度在该报披露了西门有容遗嘱的部分内容。根据遗嘱规定,其名下51%的股份被均分给西门有信、西门有雪、卓嫣然及西门有容的遗腹子,西门有雪和遗腹子未满十八岁前,其名下股份由集团董事会监管。
西门集团是以地产业起家的家族企业,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挤身夜洲十大财团之列。但西门家族嫡传子女人丁稀少,在西门维德夫妇相继去世后,许多旁支亲戚对西门家族庞大的遗产虎视眈眈。西门集团大股东的遗嘱着实在当地风光了一阵,一个月后随着其它新闻的出炉,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也终于没有例外地偃旗息鼓了。
当丁夜农夫妇把女孩接到罗洲曼城的住宅时,已经是女孩被救的三个月后。在这三个月里,丁夜农动用了一些特殊关系,成功地为女孩取得了罗洲居住权。带女孩回曼城大本营的飞行途中,丁夜农和妻子进行了下面这样一段有趣的谈话:
“你叫丁夜农,夜洲的农民,我是农民的妻子,这可不是在骂自己吗?”
“父母只要教给孩子思考问题的方法就好了,又不用替他走路!”
“夜洲人说言多必失,孩子多了你能一碗水端平吗?多多少少会有谁得意了、谁嫉妒了,心理学上称之为心理失衡。当然正确教育方式可以培养良好心理形成,但人总有错漏失误的时候,你有十足把握保证每个孩子健康成长吗?不许嘴硬,摸着你的良心说。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有什么理由只是为了你的良好愿望而让孩子们来承受可能是不好的后果呢?况且你一下子领养了十个,从概率学来说,实际上是降低了他人领养孤儿的成功机率。而客观上可能有人比你更适合领养这些孩子,也就是说,你剥夺了这些孩子更好生活的权力。还有,这些孩子来自世界各地,你自私地把他们集中在罗洲这样一个现代化有余而文化底蕴相对不足的地区,他们长大后将丧失本国文化的优秀特质,成为彻底的罗洲产。”
他们夫妻俩的辩论会常常应景而发,真刀真枪兵戎相见,其中不乏诡辩。不过这次的丁夜农异常认真,大有坦诚相见之意。这次的谈话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丁家从此全心投入十个孩子的抚育,将预案的领养改为助养;二是决定将孩子们本国的语言和文化尽量教给他们。后一结果直接导致了丁家几乎人人会讲三四种语言。
05 丁丁
此前丁家共收养了九个孩子,丁夜农夫妇按他们的年龄大小,用一到九的谐音为每个人取了夜洲文名字,分别是:丁逸、丁迩、丁杉、丁司、丁舞、丁柳、丁琪、丁帮、丁佑。丁逸对外所用的名字是伊萨克?伦格朗?丁,丁逸这个名字除了家人极少有人知道。丁丁年龄排在丁舞之后,进门却是第十个。名字是艾琳妈妈起的,源于丁丁背上那奇特的印记,据说那象个“丁”字;而且“丁”的发音与罗洲文“第十”相似,正好用来纪念丁家的十全十美。
时光飞逝,丁丁来到丁家已经四年,四年里她形貌都成熟了许多,头发长了,眼瞳变成了迷人的紫罗兰色。“清秋节”前一天的傍晚,丁丁从学校回到家,进门时听到了钢琴声。演奏者功力平平,但那首曲子是她喜欢的《月光》。她循着声音来到客厅,看见那熟悉的背影,心里一跳,“你回来了?”
丁丁看到他左手食指上依然带着枚亮银色的戒指,看起来象半朵百合,又象半枚皇冠,设计非常特别,但是依她看太女性化了,不适合伊萨克。记得艾琳说过伊萨克在孤儿院时就有这枚戒指了,那时候他把它挂在脖子上。她没问那是谁留下的,伊萨克也没说,她认为那是跟亲人相认的信物。大哥至少有信物,她却什么都没有。
丁丁听到《玛丽有只小绵羊》的曲调不觉怔住,慢慢地,耳边的音乐开始模糊,陷入沉思:
“刚到丁家时,我排斥一切亲近的意图。那样子大约象只受惊的刺猬,任何三公尺之内的接近都会让我心惊肉跳。丁家收养的小孩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艾琳比以往更细心地呵护着我,就象照顾温室里的花朵。”
“也许温情攻势对孤独的人往往十分奏效吧。一个月以后,我终于不再那么戒备了,但总是不肯开口说话。
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与丁家人感情的与日俱增。我怕黑,他们就每天让一个人来陪我睡着为止。有时是艾琳,有时是伊萨克,有时是杉。
艾琳常常会和衣躺在我身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背,一边唱着早年的乡村歌曲。那些曲调优美极了,而且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纯熟,就象妈妈。妈妈,每次想到这个词,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落。
杉大我五岁,外表冷淡,言行却老成得很。他来的次数不多,但很细心,每次都会带来一杯帮助睡眠的温牛奶。
最喜欢伊萨克用他的胳膊给我当枕头了。他那样宠溺地揉着我的头发,而我可以孩子气地握着他的大拇指睡得象个婴儿。他唱来唱去只会一首《玛丽有只小绵羊》,德洲口音让歌声听起来很怪异,但我爱听。
脑震荡在来到罗洲之前就痊愈了。为了防止后遗症,到曼城的郊区住宅以后他们给我做了全身检查,阴错阳差地发现了我左脚受损的筋腱,并在一年后使它完全复原。我不记得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的记忆似乎只到被救时为止。伊萨克告诉我这叫做选择性失忆,那可能是一些痛苦不堪的往事,目前的情况也许比那更好。
在医生那里测出的骨龄是13岁到14岁之间,艾琳决定在这一年的‘宁夏节’为我过14岁生日。丁家自由诙谐的气氛感染了我,我慢慢地学会了融入。我们一起吃,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恶作剧,甚至学会了各洲的俚语粗话,那种契合天生,仿佛从出生起就是丁家的一员。现在不是很好吗?没有烦恼,没有矫情,象艾琳说的,快乐就好。
伊萨克的叫唤把她从冥想中拉回现实,他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疑道:“不舒服?你刚才有点恍恍惚惚的。”
丁丁脸上一烫,手足无措不敢抬头望他。伊萨克笑起来,“我老是忘记它已经好了。”揉了揉她的头,便自去练琴。
上楼之后丁丁在书房里找了几本艾兴多夫的诗出来,回到房间的床上,翻出了那首著名的《月光》。“夜色悄悄地,吻过大地,悠悠如春光,沉梦里怀思。原野微风,麦穗波柔,森森低语是,林中的精灵,与繁星吟唱的诗。原野寂寂,舒我心之翼,向家园飞驰。”
她读着诗,将几屡乌黑柔亮的发丝卷在手指上绕来绕去。想起伊萨克揉她头发的动作,似乎还象小时侯那般亲切自然。楼下断断续续传来《月光》的曲调,沉思前事,不觉痴了:
“伊萨克是丁家的第一个养子,也是十个兄弟姐妹中年龄最长的,淳朴宽厚,安静内向。他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好看,但我从未对他说过。”
“我十五岁,伊萨克二十二岁时,他有女朋友了。这样的年纪才有第一个女朋友,实在弥足珍贵。多芙琳活泼漂亮,象夏天的红日般热力四射,用来调和伊萨克的沉静可能是最好的搭配。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失落突如其来。但我要微笑,我不能让他们不高兴。
那一天天气晴朗,我拿着学校颁发的小李斯特奖水晶杯,兴冲冲地去找伊萨克,发现他的房门紧闭,房里传出蓝调女王凯瑞亚的音乐,声音很大。我想就算敲门他也未必听得见,倒不如从书房跳到他房间外面的阳台上去,突然出现吓他一下,倒也好玩。
沉思中,手上悠悠地翻过了几页。一张漂亮的深红色纸签掉了出来。她捡起一看,原来是伊萨克送她的“薛涛签”,年前他到夜洲交流互访那次带回来的。上面星星点点地烙着些花瓣,又象是泪痕,中间的手书毛笔字体秀雅清拔,写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签上香泽微闻,那味道有点象伊萨克种在阳台上那盆叫做“春波碧水”的兰花,丁丁不由得又想起那天的事来:
“我跳到了伊萨克的阳台上,不小心碰倒了‘春波碧水’,吓了一大跳,心想也许要被伊萨克打屁股了。正想着溜走还是找个理由搪塞,房间里面‘咚’地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从床上摔到了地下。我往里面一看,顿时惊呆了,连连后退撞到了栏杆,花盆也被打到楼下砸个粉碎。”
“多芙琳仓促拉起被单遮住身体,伊萨克脸红得跟猪肝似的,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嘴里没头没脑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大约是埋怨我不该乱闯之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快点逃跑,鬼使神差地从阳台往地下跳。伊萨克大喊一声抢出来,却已经晚了一步。
以后的事很糟糕。伊萨克在与父母一席谈话之后从家里搬走了,独自在外租了一套单身公寓。他的学费是由家里负担,而且他在大学的成绩很好,奖学金足够支付日常生活费用。半年后我去了德尔松中学,那不是所有给我寄来录取通知书之中最好的学校,但它离伊萨克所在的明威大学只有几公里的路程,课余时间可以到城里逛逛。我常想也许哪天会遇见他,但一次也没有。
这时楼下客厅里的钢琴忽然响了起来,曲调调皮跳脱,技巧圆熟,稍嫌卖弄,很明显不是伊萨克。丁丁眼前浮现出二哥丁迩那张永远不会正经的脸,忍不住好笑。她下到楼下客厅,已经有一大堆人聚在那里。丁迩居中,一本正经地弹琴,丁氏夫妇和丁杉、丁柳、丁琪、丁帮丁佑都围坐在客厅的壁炉四周。艾琳笑得象个孩子般,招着手叫她过去。
丁迩大声道,“来了!来了!干嘛放着小李斯特不用,偏要我这门外汉来班门弄斧呢?”
丁丁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谁敢说丁迩先生是外行?单凭阁下这首《福利亚舞曲》就可以在我们学校名列前十,而且以阁下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会有哪个评委不心醉神驰拍案叫绝五体投地魂飞魄散?”
众人大笑。丁迩装出一脸的委屈,道,“真不象话!说话也太流利了,你这样子还叫结巴吗?”又是哄堂大笑。
其实自从接受心理医生的指导采取了音乐疗法以来,丁丁结巴的毛病已经好了很多。说话时间一长,特别是在唇枪舌剑的斗口中,几乎已经能够流利地表达。
丁迩又道,“伊萨克你们不是要办自由艺术节吗?请丁丁做参谋吧。”
丁丁心口直跳,偷眼瞧了瞧伊萨克,见他未动声色便道,“我的这点儿微末技艺拿到高年级就太丢脸了,二哥你别老拿我开玩笑。”
伊萨克连忙乱摇头,“不是!不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过怕你不喜欢太乱的环境,才没跟你说。”
丁丁低头一笑,“喜欢的。”
人群中,丁迩象总指挥似地拍手,道,“好,好,就这么决定了!老三你负责服装,小舞负责造型,伊萨克到时候就当司机。”
他向杉眨了眨眼,颇有成就感。其实当年丁丁误闯温柔乡的事,除了当时还是小毛头的丁帮丁佑,丁家成员无一不晓。但一者此后伊萨克和丁丁不在同一屋檐下住,难有撮合的机会;二者兄妹两人都内向晦藏,疏远的个中原由旁人又难以启齿,因此想要两人和好如初是颇有难度的。今天的聚会由艾琳召集,丁迩猜想母亲可能也有这么一点儿类似的企图,虽然最终是由他来完成,但这应该是全家人一致的愿望。
丁杉没说话,脸上的表情象迷惑,又象在沉思些什么。丁迩悻悻地想,这小子,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老头表情,瞧着真碍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玛丽有只小绵羊】
——有人记得这歌么?
【月光】
——是艾兴多夫的诗不错,但在写译文的时候胡添了两笔,请诸位切勿深究。
【寿春节】 罗洲法定节日,每年的三月三日即为寿春日,假期为一周。
【宁夏节】 罗洲法定节日,每年的六月三日即为宁夏日,假期为一周。
【清秋节】 罗洲法定节日,每年的九月三日即为清秋日,假期为一周。
【酿冬节】 罗洲法定节日,每年的十二月三日即为酿冬日,假期为一周。
06 明威
今天是丁丁第一次去伊萨克的学校联合彩排,她一向不爱见生人的,心里不免有点打鼓。昨天伊萨克已经和她说好下午一点的时候来接她,到时候多芙琳也会在。从那次事件以后丁丁就再没见过她,只是有时回家遇上伊萨克时,偶尔会谈起。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回想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十二点半的时候,丁丁已经等在客厅里,一边给小提琴矫音,一边想着见到多芙琳该说些什么。
丁杉提着个纸袋子从楼上下来,问道,“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丁丁将小提琴放上肩膀,“艾琳去买昨天电视广告上演的那个牌子的鱼子酱,舞去约会了,柳柳在教小琪化妆,小帮小佑在睡午觉,至于老爹,他昨天根本没回来。”典型的家庭雕塑组像。
说着她开始试音,随手拉了一小节舒曼的《蝴蝶》。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她拉完,将纸袋掷到她怀里,道,“衣服。”
丁丁有些惊喜,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件柔蓝色洋装。裙子的质地软而垂,式样简约优雅,而且尺寸刚刚好,可见是丁衫为她度身订做的。另外还有一双灰色短袜,一双白皮鞋,亏他想得周到。想起那天丁迩宣布的人事安排,她不禁莞尔,“当真?二哥知道你听他的话,尾巴要翘上天了。”
丁杉疑问地“嗯”一声,又道,“我只接受我认为对的意见,应该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
丁丁看着他,有点着迷。众多兄弟姐妹之中,丁杉和丁舞的自主性最强。丁舞个性独特,善于交际,常能驾御整个圈子的意向。丁杉才华横溢,生性懒散,平时除了家、学校、设计室、图书馆,就是去看看电影或者时装发布会,一年独自到国外旅行一次。目前他是开朗齐罗学院西画系的二年级生,有幸成为著名时装设计大师内格罗不多的几个入室弟子之一。他自己的身材也很标准,187CM的身高,强壮而匀称。
“杉,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好看?”
丁杉想了想,道:“有,他们劝我最好常常笑。”
丁丁端详着他那张英俊而抑郁的脸,“还是那样啊。”
丁杉道,“有三种人的笑容是做给别人看的,政治家、商人、妓女,我没有专业精神,更没有那种嗜好。”
丁丁笑出声来。他一向直接,这常常给人桀骜犀利的印象,但与他做朋友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他们两个的关系特殊一些,不象兄妹,更象朋友。
院子里响起汽车喇叭声,丁杉站起来看看窗外,“伊萨克的车。”
多芙琳开了车门,让她把琴盒放在后座上,看着丁丁绑好安全带,她开始发动车子。“长大了,是个小美人儿。要不是伊萨克的妹妹,我会妒忌的。”
丁丁窘了起来,想她们好些日子不见,可能是伊萨克一厢情愿地向女友夸耀妹妹来着,心里不禁窃窃欢喜。“伊萨克说过你是明威大学的返校节皇后,我大哥其实很挑剔的,不是美女,他才看不上。”
“这么跟你说的?”多芙琳笑了笑,“知道吗,他从未亲口对我说过他爱我,甚至没说过我漂亮。在他眼里,女朋友和好朋友可能没多大分别。”
丁丁立刻想起两年前看见的那个画面,当然有分别的,伊萨克绝非同性恋。她觉得的多芙琳笑容里有一些郁郁寡欢的味道,这不象她以前认识的多芙琳。也许她的个性还是那样爽朗洒脱,但与伊萨克的恋爱似乎给了她太多的烦恼,就象雄鹰被人在脚上绑了根绳子,无论飞得多高多远,总有那根绳子纤绊着,再不复往日遨游天空的自由自在。
“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他,而他似乎也不愿意让别人了解。我并不在乎虚浮的誓言,但有些东西你不说别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这与信任无关。”
多芙琳这些心事似乎沉积很久了,需要有个倾听者来分担。丁丁预感到他们的爱情势头不妙,而自己能做的只是袖手旁观,这个结论突然让她感到自己很无耻,似乎应该做些什么的。
丁丁沉默了一会儿,“只要伊萨克不问我。”
多芙琳从头顶的后视镜看她一眼,认真地道,“你真的长大了。”
一路上多芙琳再未说话,而丁丁出于礼貌或者尴尬也没有开口。多芙琳打开了收音机,皇后乐队的老歌《We will rock you》少许冲淡了气氛的冷硬。一小时后,明威大学到了,彩排的人已经大多到齐。
明威的自由艺术节在全罗洲都小有名气,固定在每年的10月上旬举行,为期十天,有芭蕾舞剧、辩论会、画展、影展、音乐会等等,通常的做法是各自为阵,自由安排举行时间,有时甚至东西对垒,你方唱罢我登场,情状精彩之极。一直以来芭蕾舞社因为学校的刻意扶植,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是多芙琳身为学生会长兼话剧社社长的一大耻辱。今年她早早联合了同样失意的校乐团,精心制作成音乐剧《基督山伯爵》,打算借此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老实说伊萨克是不太喜欢这种情况的。有艺术天分,有灵感,有热情,这当然好,但没必要那样咄咄逼人、信誓旦旦地非要打倒别人不可。艺术节这种东西,原本是要带给人快乐,一旦加入了过头的争强好胜之心,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这阶段多芙琳常因为社团的工作疏忽他,他总觉得多芙琳的心离他越来越远了。
剧场在棒球场的后面,中间隔着一条白石小路,两、三排茂密的橄榄树。剧场是半露天式的,观众座位在橄榄树林前面的草地上,上方有一个漂亮的弧型顶棚。舞台是原来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教堂改建的,显得空阔而深邃,中央放了一个十吨重的转动布景,主背景为黑色。
排练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除了男扮女装替演海蒂公主的演员老是忘词和笑场,基本上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是半小时的研讨会,丁丁打算休息一会就走,但她必须坐伊萨克的车回家,而伊萨克要陪多芙琳,所以她只能等着。她挑人少的角落靠着棵大树坐下,全身浸在浓阴里,悠闲地喝着伊萨克带来的苹果汁。多芙琳和社团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围坐在在舞台脚下,讨论这次的宣传计划,气氛十分热烈。伊萨克也在其中,但插话的机会并不太多。
她闲坐了一会儿,开始用一块绒布擦拭琴身上的汗渍和松香粉,时而抬头看看远处正在进行的棒球比赛,偶尔也看一眼多芙琳他们。在这群人中,多芙琳明显占了主导地位,充当着众星捧月的主角,整个人容光焕发。她简直怀疑几个小时前那个满脸忧郁的情人和眼前高谈阔论的美女是不是同一个人。伊萨克是这群人中唯一的不合者,就象低音部的硬充进了高音部,即使努力地要跟上其他人的脚步,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举手投足间泄露了不同的气质。
恋爱原来这么辛苦吗?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喜欢根本不喜欢的东西,自己固然不快乐,而对方也未见得幸福?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烦躁,甩了甩头,努力要驱赶掉这些不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莫话说
07 微笑
这时远处操场上忽然叫好声响成一片,丁丁抬头望去,只见攻方队员轻松地抛下球棒,不紧不慢地绕了一圈跑回本垒,很明显这是一个漂亮的本垒打。棒球是罗洲中学体育必修课,她是勉强及格而已,没什么好感。但那个球带着疾风,倒霉地正往她这个方向而来,吓得她赶紧背转身护住怀里的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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