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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賬.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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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销“魂”账
作者:赵熙之
备注:
乱世终,鸟尽弓藏,而民间多了些高人。
白姑娘决心改行,摸进一间客栈,立志做算账最快的小二。
白姑娘兢兢业业,但掌柜给的工钱少得可怜。
原本以为掌柜会“啊有何困难你说,别走”这样,结果掌柜:“哦。”
【一句话文案】不小心给一个很厉害的BOSS打工了
【小注:这是一个飞鸟尽良弓藏之后的故事】
【编辑评价】
天下初定飞鸟尽良弓藏,草莽间亦有大人物。此文讲述了一个神通广大背景奇特的神秘旷男boss和他早年间暗搓搓养成的小姑娘之间的故事。术师世家的白姑娘怕给人算命会折寿遂改了行,被客栈掌柜收留当伙计,本以为能好好过日子,但这所谓的客栈掌柜又岂是池中物?
此文题材构思新颖,文笔生动流畅,人物性格鲜明,虽言魑魅魍魉却实指人心,故事娓娓道来,层层迷雾慢慢揭开,男主为何隐姓埋名偏居一隅,看似波澜不惊的心中又存有怎样的执念与抱负,与女主又会有怎样的前缘与后文?总之看似苦大仇深阴谋遍布其实是个萌文。
☆、【零一】
白敏中近来很委屈,她在长身体,食量很大,可是缺钱买粮食填补自己空虚的胃。
她并非不干活,她在一间客栈做小二,每一日都很忙。
她是真的很难过了。
这样的难过好比小时候努力背书想讨个糖吃或者讨句表扬话,可是教书师傅和爹娘却只有冷淡回应的难过。
白敏中算账当真很快,不用过算盘便能出结果,且从来都精准无误。她给堂中吃饭的客人算账时,瞄一眼碟子便能报出餐费多少。但是掌柜从未夸奖过她,也未主动与她加过工钱。
白敏中想,刚入行可能都是这样,但她实在是饿得心慌,总要想想办法。也许,可以威胁一下掌柜?
她才十五岁,身量还未长足,又穿着小二的衣裳,瘦瘦小小很是可怜的模样。
本以为掌柜会很是关切地问一问:“哦?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然而她的掌柜却头也没有抬,似乎十分专注地核算着账目,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哦?
她没有听错,掌柜真的只“哦”了一下,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她方才说的不是要走的事情,而是“掌柜我去丢一下伙房垃圾哦”。
白敏中有些愣怔地站在柜台前。掌柜抬了头,他今日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袍子,神情姿态均是修养了多年的从容,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却似乎已历经千帆。对外他自称张谏之,但极少有人喊他名字,都是一声“掌柜”了事。
张谏之抬头看了她一会儿,说:“饿了么?”
白敏中忽然有点感动,用力点了点头。
“往后给你再加一顿罢。”
白敏中立时将包袱收到身后,装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犹豫半天得寸进尺地问道:“今日能加一顿吗?”
张谏之看看她,自柜台底下取出一包点心来,又低了头去,原本清润淡和的嗓音里今日却略喑哑:“吃罢。”
白敏中使劲谢了一番,这才拿过柜台上的点心,低着头往后院去了。
客人住楼上,她与厨工和另一个小二还有掌柜都住楼下的后院。她虽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张谏之头一回见她,便认出她是个姑娘,遂单独留了间屋子给她,地方很小,但胜在是她一个人的地盘,很自在。
如今乱世刚平,天下初定,各类物资还不是很丰足,大部分人都不富裕,这间客栈也是一样,能节约的地方必须要节约,连一盏多余的灯都不能干点着浪费。说起来这间客栈虽才开了一年多,便已是做出了名声,成了双桥镇的头一块招牌,张谏之也算个能人。
张谏之却对此无所谓。但也有传闻说他身体不大好,总是小病小痛不断,是双桥镇龙记药铺的常客,大约觉着自己活不久,所以才不愿意娶妻连累人家姑娘将来守寡?
白敏中却以为这是个谬论。
她家里世代算命,每辈都要出几个通阴阳的。然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她那些做了灵媒、专给人算命的长辈们,悉数都因此折了寿,全是短命的。
白敏中故而改了行。
天下如此大,她朴素的愿望也不过是谋一份能饱肚的营生,且不至于早早送命。
以她的道行,能看出张谏之的命是很长的,故而那些说张谏之身体很差会让姑娘守寡的说法其实没什么道理。
但张谏之确实是有毛病的,白敏中第一次见他瞧出来了。可她不能说,也不能问,就怕泄露了天机自己会遭横祸。
哎,她到底是个胆小鬼啊。
——*——*——*——*——
入了夏,双桥镇进了梅雨季,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有时候半夜忽然就一场暴雨,早上醒来院子里一塌糊涂。
这破屋棚竟然在连绵阴雨的淫威之下,很没出息地塌了。
张谏之只说了一句:“别动。”
外头还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特别唬人,张谏之好不容易将她从一堆废墟里捞出来,自己也已是浑身湿淋淋。
那边屋子里的两只肥仔却还是睡得死死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张谏之瞥了一眼那边屋子,也没打算吵醒他们,只同白敏中道:“今日楼上未住满,你且换身衣服上去找屋子睡会儿罢,明日一早还有活干。”
张谏之恍然,说:“你先上去罢。”
白敏中缩着脖子,回了前堂,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找到最西边一处阴冷的空屋子推门进去了。
这夏日夜晚居然会让人觉得冷,她找了干手巾擦擦头发,见地上湿嗒嗒的,又有些愧疚。等了好一会儿,白敏中才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张谏之抬手敲了敲门,只道:“衣服放在外头了,热水不多,将就着用罢。”
他也未进屋,说完便走了。
白敏中开门将那盆热水端进来,简单洗完换上张谏之的青布袍子,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掌柜那破身子骨有没有被淋坏,虽然他命长,可一直小毛病不断地熬着也挺痛苦。
白敏中睡不着,索性起身,悄悄将屋中及走廊和楼梯上的水抹干净了,这才回屋躺了半个时辰。
她有些小磕伤,但不碍事,便也不去管。天蒙蒙亮时,她又下楼干活,但张谏之的袍子到底嫌大,她穿着有些四不像,被厨工大荣撞见了,说:“呀,你穿掌柜的衣裳啊?别糟蹋了,赶紧问阿堂去借身换了。阿堂虽然胖但个子矮啊,你穿他的应当也不赖。”
那边阿堂正在帮着揉面团,闻言也没不高兴,只说:“你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啊,这屋顶都能塌下来,还就砸你一个。得了得了,瞧你那可怜的样子,我屋里衣裳随便翻件去穿穿罢,记得洗干净了还我啊。”
太阳冒了头,白敏中换了衣裳站在院子里看了半晌,当真是一片狼藉呢。
这几间屋子盖得简单,封顶的时候棚子一搭,草草了事,况且时间也久了,难免脆弱。初时张谏之为省钱,将店面盘下来后也没打算在这后院花工夫,没料今日却酿成了这般悲剧。所幸这几间屋子的顶不是连在一块儿的,不然要塌大家一块儿塌,没地方住得跟着楼上客人抢屋子了。这像话吗?
——*——*——*——*——
白敏中在楼上客房住了两日。到第三日,还未入暮,楼上屋子便已是满客。她自然不能与客人抢屋子,晚上都收拾停当后,她便自己拖了张席子,打算在一楼大堂打地铺。
张谏之还在柜台前核账,见她将席子拖进来,便问道:“你要睡这里么?”
白敏中点点头。
“若半夜客人下来,会被吓着的。”张谏之不急不忙收了手中簿子,语声一如既往的淡缓:“我房里还算空,你若睡觉不打呼噜,便去那屋子打个地铺罢。记得地上铺个垫子,这天气着了凉难好。”
白敏中便又拖着席子原路折回,一路拖到了掌柜的屋子。
张谏之屋子里的确很空,能收起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暴露在视线范围之内。
可他看着不像武人,白敏中仔细观察过他的手,茧子很少,倒是无名指内侧的小茧很明显,那是握惯笔的手。
白敏中还不怎么看得透他。
她在角落里铺了席子,卷着毯子和衣睡。等张谏之进了屋,也没过多一会儿,屋中的灯便被熄了,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仰躺着,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叹了口气。
忽然,有个什么东西飘进了屋内。
白敏中怔怔看着那只阿飘,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身朝里,装作没有看到他。那只阿飘却好像专门盯着她来的一样,陡然间飘到了她面前,贴着墙壁跟她说话。
白敏中许久没跟孤魂野鬼说过话了,她小时候不懂事和这些朋友们有过交流,却被娘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自此再也不和孤魂野鬼随意说话了。
“白姑娘,在下想找你帮个忙。”
白敏中继续装作没有看见他。
“白姑娘,我知道你能看到我。”
白敏中咽了咽唾沫,翻了个身。
白敏中略有些紧张,但仍旧岿然不动。
那只阿飘见她无动于衷,只好出了下策。
那边睡眠素来很浅的张谏之闻言陡然间起了身。
☆、【零二】
周遭一片漆黑,屋内重归阒静。
张谏之朝白敏中那边看了会儿,却也没往那边走,只嗓音微哑地开了口:“怎么了?”
张谏之便没有再问,他放下床帐,躺回去接着睡了。白敏中却咬着牙,脊背处那针刺般的疼痛仍在,那只阿飘还在半空中悬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白敏中倒吸一口冷气,忙点点头。
白敏中倏地坐起来:“知道了!”
她这话音刚落,那边张谏之又坐起来了。张谏之拉开厚厚床帐,仍旧哑着嗓子:“你讲梦话么?”
白敏中慌忙咽了一下口水,爬起来讪讪道:“我去下茅房。”
白敏中心道如今改行不算命居然会被阿飘威胁,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倒霉透了。
阿飘“哦”了一声,眨眼间便变了个歪头死尸的狰狞模样,吓得白敏中往后一跳。
“我不想吓着白姑娘才变得好看些,其实原本很吓人的。”
阿飘便又变回先前模样,道:“那就拜托白姑娘了,白姑娘快去睡罢。”
白敏中揉揉饿得疼的胃,本来睡着了便不会觉着饿了,结果这么一来好难受。那只阿飘已然走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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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谏之起得极早,白敏中醒来时见那边床已是空的了,便赶紧爬起来叠好毯子跑出去洗脸。
这时辰,张谏之已是到前堂去了。白敏中便去伙房帮忙,她提前烧好一大锅水,厨工大荣这才姗姗来迟。大荣说:“昨晚你睡掌柜的屋子了?”
白敏中点点头。
阿堂还是在一旁揉面团,嘀咕道:“掌柜让你一个小姑娘家睡地上像什么话,好歹搭个小床。”
白敏中没理他,坐在灶膛口给大荣烧锅。
她忙完这边的事,又匆匆跑到前边儿,给退房的客人收拾房间。一早上忙下来,出了一身汗,陆陆续续有客人下来吃早饭,她瞧见蔡琼父亲下来了,犹豫了一番走过去,问道:“您要吃点什么?”
蔡琼父亲唤作蔡行青,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纪,胖胖的,食量也挺大,点了一堆,白敏中速记本事很厉害,立时跑去交代给伙房。
等她将吃食都端上来,蔡行青便埋头吃着。白敏中站在一旁回忆着昨日阿飘说的话,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问道:“蔡老爷,您府上一年前是不是走了个人?”
她已经做好被人打死的准备了。
蔡行青抬头瞥她一眼,脾气很好地接着吃饭。
“蔡老爷,您府上烧祭时不烧纸元宝的么?”
蔡行青手里还抓着半只馒头,嘴里还有一块没咽下去的。他慌忙咀嚼几下,望着白敏中道:“你是神婆?”
蔡行青中年丧子,闻言一把老泪已经下来了。手里抓的馒头也吃不下了,扯住白敏中袖子道:“我那小儿在那边过得可还好?”
“哦哦,那我给他多烧些纸元宝便是。”蔡行青依然老泪纵横,一阵唏嘘,过了会儿,又从袖袋里摸出一颗碎银来塞给白敏中:“多谢了。”
白敏中不敢要那碎银,一来张谏之不许他们收客人小费,二来她若真收了这碎银,便意味着她不是帮忙而是做生意了,会折寿的,她宁愿缺钱饿着。
蔡行青见她连碎银也不要,当下感慨道小姑娘真是品行不错,又问了一番她如何会在这客栈做事,家人都去哪里了云云。白敏中乱诌了几句,蔡行青立时道:“若你往后有机会去东海府,去蔡府坐坐。”
白敏中点点头。
那边柜台后的张谏之往他们这桌瞧了一眼,白敏中赶紧搭着白手巾跑了过去:“掌柜有何吩咐?”
张谏之淡淡说着:“那人如何忽然哭了?今日伙房做得不好吃么?”
张谏之很悠闲地低头翻了一页书,迅速岔开了话题:“你晚上梦多?”
张谏之合上书:“我出去一趟,店面多照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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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门去找双桥镇的泥瓦匠。这时节,泥瓦匠师傅大多都闲着,张谏之去镇东谈了一个,便定了个吉日上门开工。
后院这几间屋子,的确需要重盖了,保不准哪一日就又塌一间。
盖房子得耗一阵子,故而白敏中一时半会儿也没别处可去,只好与张谏之挤一间屋。索性现下是炎炎夏日,睡地上反而凉快,只要大晚上的再没有阿飘出现,她就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事了。
大荣在一旁看着,谄媚赞道:“掌柜真是好手艺。”说着便立即上前帮张谏之将小床搬进了屋,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草席往上一铺,拍了拍手上碎屑,转过身来瞧着白敏中:“你晚上有床睡啦,真福气。”
白敏中默不做声地去院子里打了一盆井水。
张谏之去柜子里翻了一床旧褥子,走到床前,卷起席子,将褥子铺在了底下。白敏中将水端进来打算擦席子,见张谏之在替她铺床,不由止住了步子,站在他身后。
张谏之也没转身,淡淡道:“床板太硬,你将就睡罢。”他脸上无甚表情,说完便出去了,只留白敏中一人在屋内擦席子。
天色已全暗了,客人们也都陆续上了楼,白敏中去伙房吃她的第三顿饭。
张谏之知道她识字很多,便料想她估计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现下到这境地,也只能怪这乱世流离。
他在柜子底下翻了本书给她,白敏中便站在柜台旁借灯看着,余光可以瞥到张谏之的账册。
张谏之在写前一个月的账,低着头打算盘。
张谏之抬眼看了看她,这个不专心的家伙到底是不是在看书。
他重新打了一次算盘,发现果然不对,便抿着唇,也不说什么了。
夜色越发深,白敏中倦了,便打算回去睡觉,张谏之便由得她去。
白敏中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裹着毯子躺了下来。屋外有风声,白敏中累了一天,听着这风声很是安心地打了个哈欠,闭眼睡了。
然她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便听得一声幽幽的呼唤声传来。
白敏中继续睡。
白敏中陡然间睁开眼,只见那只叫蔡琼的阿飘此时就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似乎有些害怕的模样。
蔡琼道:“白姑娘,当真是谢谢你了。等我父亲给我烧了纸元宝,我就会走的。”
白敏中心道,等蔡行青回东海老家给他烧纸元宝,还不知要到哪个时候了,这只阿飘难不成老要赖在客栈里么?
蔡琼苦了脸:“白姑娘,你那床板是桃木的,我想近也近不了啊。”
她陡然回过神,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蔡琼威胁不到她了,正好,可以安睡了,她道:“我睡了,有事再说。”
她这话音刚落,张谏之已然推门进来了。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在与什么人说话么?”
☆、【零三】
他说话总是这般不紧不慢的,看起来也似乎没什么悲喜,但哪有人生来就这样?变成这样定然是有缘由的。
白敏中道了谢,接过毯子侧身朝里重新躺好。张谏之熄了灯,屋子重归黑暗,白敏中复睁开眼,翻个身看看,蔡琼已是不在了。
一夜好眠。
张谏之却只站在后院门口远远看着。
白敏中从伙房里探出头去,只见确实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了,她连忙又窝回灶膛口继续烧火。大荣说:“放个炮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白敏中的脸被灶火烘得发烫,心里嘀咕,哪里没见过世面?这些不入流的脏东西不能乱招惹的,越是不入流便越是无赖,万一被缠上了可是要倒霉的,只好装作没见到。
她打个哈欠,那边阿堂已经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朝她喊道:“小白,有个叫蔡老爷在柜台退房呢,临走前让你过去一趟。”
白敏中回过神,揉揉脸起身往前边去。
蔡行青果真站在前堂的柜台等着,账还没结,白敏中账本都没翻,便报了个数给他。蔡行青摸摸胡子,笑道:“小姑娘记性果然是很厉害的,老夫现下虽算不得十分发达,但将来的事是说不准的。若老夫发达了,你又想挪个地方换碗饭吃,便到东海府来做账房罢。”
他言罢,又从身后的仆从那里拿过一册书来:“这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老夫做了注,你若到了东海府,这也算得上一件信物。”
白敏中犹豫半天接过来,想了会儿说:“我可能不会走的罢。”
白敏中觉着他说得神叨叨的,比双桥镇的神婆还厉害。她低着头,与蔡行青结了帐,等他走了,这才翻开流水簿提笔记下。
她搁下笔想一下自己还有多少个铜板,便去拿了几个,下午找了个不忙的时候,与张谏之说了声,便出了门。他们这间客栈在通济街,通济街一路往南,第三个路口拐弯进去便是一家丧葬铺子,卖棺材卖金银纸。
白敏中买了一沓金纸,拿在手里估量一番,怎么着也能叠百十来个元宝了。
因客栈中随时可能有事,白敏中在外头也不能待久,便又匆匆赶回去了。阿堂瞧见她手里的金纸:“你要叠元宝化给谁啊?”
白敏中掉头看看他,没说话,匆匆忙忙就往里去了。
大荣瞧见她,也是问了一问,又说现下不忙你赶紧叠,过会儿还得烧饭呢。白敏中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埋头叠金元宝。
她手脚很麻利,不消一刻钟便叠了一堆。
她往篓子里装时,张谏之恰好走进来。张谏之只看了看,没问她话,又说:“楼上有屋子得拖一下地,有空去收拾下罢。”
白敏中手脚匆忙地将纸元宝全丢进竹篓子里,又奔去前面干活。
梅雨季结束之后的夏日才真正开始热起来,大太阳晒得人发昏,哪怕是到了傍晚,余热仍旧袭人,吃个晚饭都满身汗。
大荣煮了一大锅绿豆粥,凉了之后给店里客人一人送了一碗,最后剩四碗,大家当晚饭吃。
白敏中吃得很快,张谏之过来时她已经吃完了。他站在伙房门口只瞧了一眼,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声:“你将我的那份也吃了罢,我没有胃口。”
大荣在一旁瞪眼,待张谏之转身走了,这才戳戳白敏中:“掌柜凭啥对你这么好啊,你要给他当媳妇儿吗?”
白敏中端起那碗粥往后退了退,转过身吃起来。
大荣“啧啧”两声:“吃那么多有什么用,不长肉又不长个儿的,白搭。”
白敏中不理他,迅速喝完粥,眼见天黑,便拎了竹篓子,开了后门跑出去,拿了火折子点了火,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便将那一篓子纸元宝都化了去。傍晚风不算大,但灰烬很快便被卷了上去,在空中不断盘旋着。
她蓦地一回头,只见张谏之站在后门口看着她,吓了一跳。
她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拎起空篓子。张谏之道:“化给家人的么?”
仍旧是无悲无喜的老样子,却看得白敏中有些发憷。
至此,张谏之便也不多问,偏过头咳了两声,说:“进来罢。”便转身进了院。
——*——*——*——*——
兴许当真是那块桃木床板的关系,蔡琼之后竟再也未出现过。白敏中想,也可能是这小子拿了元宝回去逍遥了,便不再来了罢。
真好啊,终于消停了。
然而,张谏之却没缘没故地突然病倒了。他的确常有病痛,可像这回一般来势汹汹倒不曾有过。
平日里也没见张谏之干什么活,可他这一病,却发现客栈简直乱套了,每个人每日都在忙,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乱糟糟的。
张谏之从来都是一口拒绝,导致白敏中深更半夜都不敢与他说话了。
于是白敏中只好一边听着咳嗽声,一边辗转反侧,接连几夜没有睡好。
这日清早,她刚起来,张谏之便喊住她,慢吞吞说着:“这屋子里有病气,你晚上还是去楼上找个空房间睡罢,毕竟白日里还要忙一整天,睡不好没有精神做事。”
白敏中窥见他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似是十分难熬,就连方才说这番话,好像也用了很大的力气。
张谏之一阵猛咳,示意她赶紧出去。
白敏中便只好依言离了房间。她在外站了会儿,却没有办法。以她的道行,暂时还没办法帮张谏之这样的人。
要说张谏之也本事,看上去难受得不行,却也扛得住,说明性子不娇贵,开这客栈之前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白敏中很佩服这般有故事的人。
眼见着七月十五就要到了,院子里那三间屋子也盖得差不多了,那泥瓦匠嘀咕道:“我总觉着你们这儿阴气贼重,要不要请个风水师傅来瞅瞅啊?”
白敏中目光扫了一圈,说:“风水师傅能做什么?”
泥瓦匠闻言愣了一下,回道:“驱邪啊!”
泥瓦匠师傅被她问懵了,回过神又说:“大家虽都叫师傅,但隔行如隔山,我哪知道哪些人怎么驱邪?”
恰好张谏之从屋中出来,淡淡瞥了一眼这边,道:“多谢师傅提醒,完工后便来结工钱罢。”
那泥瓦匠师傅闻言笑笑,继续干活。
白敏中暗叹口气,心道大约是鬼月的关系,近来四处阴气的确是很重,她每天都看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得她心烦意乱。
张谏之苦熬了一个月,身子也终于好些了,又回到先前那般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敏中也终于又搬回了张谏之的房间,但眼看着也住不了几日了,她就要住新房子啦!
这日七月十五,明明是鬼节,来店的客人却不少,一个个都不忘要一碗盐水毛豆。
白敏中坐在后院对着一盏小灯,手脚麻利地剪毛豆,剪完一边,一翻,剪开另一头,丢进篓子里,动作快得不得了。然她剪得再快也没前面吃得快,大荣从伙房探出头来:“诶你剪快一点啊,这么磨蹭什么时候能再煮第三锅啊?我水都烧开了!”
白敏中咽咽唾沫,手上动作更快了些,一个不留神,突然就剪到了手,且她下手太狠太用力,这口子开得还挺大。白敏中疼得直龇牙,连忙起来找布包伤口。张谏之从前堂过来,瞧她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又看到她的手,似乎是叹了口气:“站着别动,我去取个药。”
张谏之自房中取了药膏给她抹上,只淡淡说:“不用剪了。”便去前头挂了个牌子,说今日毛豆已售罄,若想吃改日再来罢。
白敏中于是将那盏小灯灭了,坐在院子里发呆。
说起来这药膏也当真厉害的,抹上去一会儿就止血了,用棉布包起来,不动也不觉得疼。掌柜看起来又不像是习武之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般行军打仗的人才常备这个啊。
白敏中想着想着有些纳闷。
她坐在院子里歇了好久,见好多不干净的东西从头顶飘来飘去,只好当做没有瞧见。
好不容易前堂清净了,大伙儿才都喘口气。
大荣将剩下的毛豆煮了,端到院子里,招呼掌柜和阿堂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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