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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有難.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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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春头一回觉得晏维清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把他从被唾沫淹死的危机中解救出来。顶着一大片或遗憾或眼红的目光,他越过走廊,推门进去,再反手掩上。“您要热水?”
“不,更衣。”晏维清的回答依旧简洁。
洗得这么快?九春不由再次怀疑起晏维清的挑剔和洁癖。等他抬头,这才发现,晏维清已经换好了长裤不说,原本湿漉漉的长发也完全干透,更别提身上的水珠了。
……内力高了不起啊!
九春不由再次腹诽,绝不承认自己羡慕嫉妒恨。而且,高举双手才能给男人穿衣服什么的,他觉得实在是太挑战自尊心了。
所幸晏维清还算合作。他依旧眯着眼打量在身边打转的九春,神色不喜不怒,看不出在想什么。
周身气压瞬时降低,那些线条流畅的肌肉也绷紧了。
九春顿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注意到晏维清左胸上有条微微发亮、短而直的浅白痕迹。他什么也没干,他确定;但是,那痕迹,怎么像是年深日久的伤疤?
……伤疤?剑留下的伤疤?
九春脖子一缩,寒毛倒立。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他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伤疤必定是晏维清的逆鳞。更不用提,他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伤口是谁留下的。
——特么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晏维清眼里,他就是那个捅剑的人啊!
继晏维清说他是赤霄后,九春再次觉得自己的脑袋岌岌可危。他赶紧动作起来,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利落地系起衣襟,还挽了个简单的结。“我去给您铺床。”话音刚落,他就闪没了,速度简直要赶上轻功。
晏维清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转过两扇屏风。看对方和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他有点想笑。“以前有人来,你也是这么招待的吗?”
晏维清挑了挑眉。“那是?”
现在叫九春撒谎,难度实在太高,所以他老实交代了:“只有一个客人。不过那客人很奇怪,每次来两个时辰就走,什么都不要我做。”
晏维清有点惊讶,但马上又笑了。“还会给你留下一大笔银子?”
晏维清却不打算解释。他在长榻边坐下,沉吟道:“这就对了。”
晏维清依旧不搭腔。他坐在那儿,眼睫微垂,似乎陷入了沉思。又过了半晌,剑神幽幽一叹:“你倒是舒服。”
九春表示,他完全没跟上对方的思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又是哪儿跟哪儿啊?“晏大侠,”他把床铺拍好,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您可以休息了。”与其卖关子,不如闭嘴!
但晏维清可不打算放过九春。“除了杭州,你还去过哪里?”他冷不丁地问。
“如果我说我连烟柳巷也没出过,您信不信?”九春反问。
晏维清眼也不眨。“信。”他小幅度点头,又问:“你每个月上交多少银子?”
九春心头咯噔一跳。
等等,晏维清确实应该不知道他想偷溜吧?
“一万两。”九春心虚,但不是对开价。
“以两个时辰来算,这要价可不低。”晏维清上下打量九春,一脸挑剔的表情。
没等九春想出个所以然,晏维清就直起身,迈步走向梨木大床。九春立时就想告退,但晏维清一句话就把他钉在原地:“你和我睡。”
……啥?!
天要亡我!
“您好好休息。”他果断装作没听见,脚下开始朝房门移动。开玩笑,和晏维清一起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晏维清没说话,只盯着他。
九春很快就挪不动了,因为不管他往哪儿走,晏维清都正杵在他的去路上。“晏大侠,”他不得不再次试图以理服人,“您之前没要这种服务。”
晏维清眉梢动了动,竟然带上了一丝笑意。“那我现在补上。”
然而,在绝对的武力差距面前,什么理由都是无用的。反正,九春什么也没看清,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正瞪着床顶的刺绣帐幔;然后床沿一沉,晏维清倾身上来,一展锦被,把他们俩盖得严严实实。
九春彻底绝望了。明天和死亡,到底哪个先来?
第5章
一夜平静。
……才怪!
“赶紧赶紧,起晚了就看不到剑神了!”
“没那么快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哩!”
“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不就是昨夜里九春陪了晏大侠一宿吗?”
“啊?晏大侠不是从来都是一个人休息吗?”
“昨儿半夜里,安翎馆那老妈子就到处宣扬晏大侠要了九春,你竟然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那些人说的九春不是他,一定不是!
与九春几乎睁着眼睛躺一晚上不同,晏维清倒是睡得很安稳。他显然很有自制力:闭眼就睡觉,睁眼就起床,而且睡相极好。以及,很显然,判断身边人清醒与否对一个武功极高、医术极好的人来说完全不费事。
“一晚没睡?”晏维清半支起身,盯着装睡的九春。
九春猜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同时,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见;尤其是某个罪魁祸首。
九春继续躺尸,简直万念俱灰。他知道他们俩没什么,甚至很可能是仇敌关系;但架不住别人都认为他们有什么啊!这要是传出去,不用晏维清动手,剑神的狂热爱慕者分分钟能砍死他!
一想到他最坏的猜想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九春就更想死了。
暴风雨前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在晏维清离开半刻钟后,桂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也不管九春什么想法,拉起他的手,连珠炮似的道:“九春啊,从你第一天进我这安翎馆,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这才三个月,你就要走了,我真是舍不得呀!但晏大侠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好男人,桂妈也不敢做那强拆鸳鸯的王母娘娘!你这一嫁,安翎馆就是你的娘家,你要常常回来看桂妈我呀!”
她每说一句,九春就在心里吐一次血。有福你妹!鸳鸯你妹!娘家你妹!
桂妈嗓门扯得非常大,显然要让左邻右舍都听见。见她还有继续嚎下去的趋势,九春实在忍无可忍:“你拿了二十万两银子,还不能闭嘴?”
那目光冷得刺骨,竟然有点像晏维清!
桂妈被自己的联想震得抖了一下。不不,这绝对是她想太多了;相反,狗仗人势这种事,她难道还见得少了?
可她到底忌惮晏维清,脸上便硬挤出菊花般的褶子笑来。“对对,是桂妈我不好,吵到你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昨晚晏维清硬拖着他睡一张床,就是为了今早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买下他?这难道是手刃仇敌之前的必经程序吗?
不多时,被揣测的人就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个油纸包和一个白布包袱。
“起来吃饭。”晏维清简短吩咐,“衣服换了。”
“晏大侠,您确定您没买错东西?”九春用两只手指夹着那件妃红长袍,不可置信地问。这颜色,难道是怕人不知道他曾经当过头牌?
晏维清扫了一眼,反应平淡。“怎么,不喜欢?”
去,这根本就是赤霄的衣服吧?!
看来,他得收回之前的言论。这衣服若是穿在剑魔身上,一定不会有人联想到头牌;他们只会联想到死亡!
“很漂亮,但是太大了。”九春木着脸答。他现在确定他之前的否定在晏维清耳朵里都是不存在的,而且打定主意不问晏维清怎么能弄到赤霄的衣物。
“那就先穿另外的。”晏维清用一只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等不及了。
晏维清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闻言反问:“你觉得呢?”
不确定的语气加上朴素的装扮,让九春整个人看上去乖巧又老实,简直有点可怜的意味了。晏维清目光柔软下来,但转瞬即逝。“回庄。”
“怎么,不想去?”晏维清略一挑眉。
“当然想去!”他坚定不移地回答,还用力地点了下头。被人当情敌弄死太冤了,更何况不是真的!
晏维清满意了。“乖。”他伸出手,揉了揉九春的脑袋顶。
但晏维清显然不认为有什么。反正,迎着九春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依旧镇定自若。“不过,在回庄之前,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九春迅速调整过来,回忆起之前听到的传言:“福州?”
“幌子而已。”晏维清认真纠正。
“那要去哪里?”九春紧接着问。
晏维清回以莞尔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不耍着人玩吗?!九春憋气。果然,亲昵宠溺什么的,全都是错觉!
不多时,两人跨上准备好的马,一路驰离烟柳巷。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在讨论九春是如何攀上晏维清这棵高枝的,除了鸳鸯之外。
“他们走了。”她从侧开的窗缝边退回两步,神色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忧虑。
现在,不管怎么看,这房间都不像卿凤台头牌的房间。不仅仅因为鸳鸯脸上郑重的表情,还因为她屋子里多出来的两个男人。他们一个背着手站在桌边,另一个则坐在轮椅上,唇角紧绷。
“我还是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站着的男人沉声道。他腆着将军肚,一张脸油光满面,竟然正是九春前几天在鸳鸯房里看到的宋员外。“当世没人比晏维清更有可能杀死圣主。”
“当世也没有人比晏维清更有可能治好圣主。”轮椅男人也开了口。他看着年纪三四十,声音却粗哑得可怕,像是被一把大火燎过。“晏维清是最好的大夫。”
将军肚男人被噎了一下。“大夫这事我不确定,”他压低声音,“而且,就算是真的,你们能确定晏维清不会把这事告诉正道武林其他人?圣主武功尽失,还忘记了一切。那些伪君子要杀他,哪儿有比现在更好动手的时机?我们就该一直伴他左右!”
“若晏维清要对圣主动手,前两日就杀了。”鸳鸯冷静地分析。“而我前日找借口去看过,圣主很好。”她顿了顿,又道:“反正不会比前一段日子更差。”
这同样戳中了其他两人的软肋,空气一时沉默。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老八。”轮椅男人重新开口,语气沉重:“若不是如此,谁愿意把圣主的踪迹暴露到敌人眼前,那个敌人还是晏维清?”
将军肚男人语气激烈地反驳:“可圣主的意思肯定不是把他自己交到晏维清手里吧?”
轮椅男人仰头盯着他,异常冷静:“现在的问题是,若老二老五找上来,就算大姐在这,我们几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们。”他后面没说出口的是,但晏维清绝对能。
“圣主一日不恢复,我们就一日不能放心;这点大家都是一样的。”鸳鸯语带宽慰,“现在只能希望,晏维清要去南少林做的事和圣主无关了。”
第6章
再来说两个一路南下的人。
身为剑神,晏维清在群众间的辨识度极高。他往人群里一站,不管是从衣着还是从武器、不管是从样貌还是从气质,那都是一等一地好认。鹤立鸡群绝不夸张,众所瞩目理所应当。
而九春呢?他跟在这样的移动人形聚光灯后面,简直恨不能往脸上糊一层泥。
“这人是谁?”
“晏大侠的家仆吗?有点小的样子。”
“不太像啊?他们晚上好像睡一间房?”
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好名声?
九春简直欲哭无泪。晏维清,把我的清白还来!
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晏维清一个眼神就能把山贼恶霸吓得屁滚尿流,他不觉得他比那些肌肉壮汉更有武力优势。
若不是不可能,九春简直怀疑晏维清在他身上找欺负赤霄的快感。毕竟,若是真的剑魔,绝对没这么容易任人摆布吧?
这下九春猜出了晏维清的真正目的地。
“南少林?”在宿在东张镇上的时候,九春终于问出了口。“你要去见下果大师?”下果大师是南少林寺的方丈,而东张镇距离南少林所在的九莲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晏维清正在擦剑,闻言手指一顿。“我还以为你要叫他老和尚。”
又来了!九春暗翻白眼,选择性无视。
这一路上,晏维清好像自发进入了一种游戏模式,叫做剑神玩找茬。确切地说,晏维清正致力于标出他和赤霄之间的异同,再推进自己“九春就是赤霄”的结论。
但现在不是吐槽的好时机。九春继续追问:“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以至于要劳动剑神亲自南下?
晏维清垂下眼,专注于自己的长剑。
白衣乌剑,这正是剑神的招牌标志。
九春现在就看见了传说中那一闪即逝的寒光,身上不自觉地冒了一阵又一阵鸡皮疙瘩。
第一次看到晏维清的剑出鞘时,他差点拔腿就跑,最后才发现剑神要做定期保养工作。但不得不说,擦剑的剑神特别帅,尤其在剑神的脸和手指都足够赏心悦目的情况下。
九春私心猜想,剑神用剑的时候应该更帅。但是,他同时还认为,他最好还是别看见这样的场景。再帅都不要,嗯!
一人看一人擦,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等乌剑重新入鞘,晏维清才回答:“可大可小。”
九春的好奇心还没满足,但晏维清接下来完全不合作了。他又想了想,觉得江湖恩怨知道太多确实对保住小命没好处,于是果断改变话题:“那今天我自己睡行不行?”
晏维清掀了掀眼皮。“为什么?”
九春差点一口血噎在喉咙里。还问为什么?他才不信晏维清没听到一路上的闲言碎语呢!“这样对您的名声有很大的妨害。”他搬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晏维清用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他堵死了。“没事。”
你觉得没事,我觉得很有事行不行?九春不服,再接再厉:“晏大侠,您这样会伤多少姑娘的芳心啊?对您的将来太不合适了,真的,信我!”
“我的将来?”晏维清语气带上了点诧异,还带上了点好笑,“你这是在为我考虑?”
九春拼命点头。“晏大侠,您终于认识到您这种行为不啻于自毁长城了吗?”而且还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晏维清深深注视着九春,仿佛已经看出九春的心中所想。因为他开口时是这么说的:“只要我说一句不是,就没人会认为是。”
九春要的就是这句话。“那您倒是说啊!”不然他就要被群众的目光杀死了!而且,若是晏维清哪天厌烦了他,绝对有人要痛打落水狗!
晏维清迎着他希冀的目光,再次露出了能让几乎所有女性尖叫的微笑。“我不会说的。”
……擦!
期待跌至谷底,九春现在的想法就是一个大写的粗口。为什么还不行?晏维清一定要营造这种假象,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晏维清这次一定读出了九春的想法。“这样你就不会跑了。”
“我哪里跑得过您啊,晏大侠!”不得不说,这话里全是悻悻然。
“没发生的事情都很难说。”晏维清镇定回答。“反正你其他什么地方都别想去,”他用干脆利落的话给这件事做了总结,“因为你离开我,你就会后悔的。”
这话听起来比之前的那句“乖”还暧昧,但九春没被误导。
后悔?为什么会后悔?肯定不是什么虚无的名声,而是确实存在的人身安全隐患!想想看,以剑神脑残粉的普及程度,他能跑到哪里去?跑到哪里都会被掘地三尺的好吗?
晏维清竟然堂而皇之地点头。“话都说到这里了,以后就不用我点穴拖你上床了吧?”
九春这下真的要吐血了。晏维清这心黑得!还得寸进尺!哪里对得上大侠这个称呼!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那种令人烦躁的床板吱呀声就消失了,房里恢复了之前的幽暗寂静。
九春烦人的梦境顿时无影无踪,但晏维清的意识还是很清醒。
赤霄走火入魔,以至于让毫堂秦阆苑钻了空子,教中大权被夺。接下来,秦阆苑甚至还派了凌卢和百里歌率堂众下山,就是想要斩草除根。
白山圣教下属八个堂口,反叛者已经八去其三。另外,珠堂危寒川主管财务,方堂吴月眼里只有围棋。这对夫妻向来不参与权力争斗,可以排除在外。
那也就是说,绝对支持赤霄的只有三个堂口。画堂华春水原是主理教中事务的总管,但为送走赤霄,她目前被秦阆苑重伤囚禁;机堂张入机在叛乱发生时负责断后,很可能已经在那个雪夜里被杀;只有弦堂宫鸳鸯成功逃离,而她正是告知他一切(包括赤霄藏身于烟花之地)的人。
想到这里时,晏维清依旧合着眼。
而这正是他要去南少林的原因。白山圣教自己内讧就算了;现在祸害到中原,正道武林不可能不管。
这两者加起来,赤霄才会缩水变成现在懵懂而一无所知的九春。
“你会死。”
晏维清无法控制地回忆起他曾对赤霄说的这句话,即使那时对方的剑尖已经插进他的心口。
赤霄听到后是什么反应呢?他只是微微愣住,然后放声大笑。“晏维清,你话说反了吧?”
“就算我败,你也会死。”晏维清坚持。他眼里映出对方的烈烈红衣,还有那张红纹遍布的脸。
那些红纹是从赤霄眉心纹样边扩散出来的;它原本就像火焰,此时更是像火焰一样发着光。用来遮挡它们的、鬼魅一般的面具早已在对决中碎落,但没人关心它们在哪里。
赤霄顿住,瞪着晏维清看。有一段时间,他眼里是全然的戏谑和蔑视;但等那些不正常的红纹从面容上消去,他的笑也一分一分地褪色,直至面无表情。
“人总是会死的。”他冷冰冰地说,一字一句,手上力气重了两分。
不用低头看,晏维清都知道自己的血一定已经把胸前白衣染红了一大片。他也知道,只要对方再刺进一分,他就真的救不活。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晚总比早好。”
“我以为这话该对你自己说。”赤霄哼笑一声。然后他手腕一抖,那把缭绕着红光的赤剑就轻轻脱离了晏维清的胸膛,重归黯淡。“罢了,我也该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他轻声道,“这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剪不断理还乱的孽(jian)缘(qing)啊!
第7章
九莲山麓,林木森森,飞檐翘角,僧人肃穆,钟磬绕梁,一派佛家庄严景象。晏维清刚带着九春到山门,就有两个小沙弥牵走马匹去照料。另有一个和尚引路,看袈裟,辈分不低。
显然,下果大师知道晏维清要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晏维清走了几步,就发现九春的挪动速度特别慢。“跟上。”
九春不太情愿,但没法违背。“哦。”他怏怏地应了一句,勉强快走两步。
这情景落入引路和尚眼里,他觉得有些稀奇。佛门清静之地,不兴碎嘴八卦。他还不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只道是晏维清提点家奴。“这位小施主许是累了,”他笑道,“不若等会我让弟子先领他去僧寮?”
对方态度客气至极,但九春愈发毛毛的。奇怪,他又没杀人放火,干什么这么心虚?
晏维清研究性地盯了九春一眼,才同样笑着回答:“那就有劳大师了。”
终于摆脱了那尊紧迫盯人的大佛!虽然可能是暂时的,但绝对是这些天里头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再倒回去看看不久之前的方丈室。
晏维清,正道武林第一剑,封喉不见血,这就不用说了;下果大师,南少林寺方丈,其内力之深厚,当世武林中仅次于下花大师;下花大师,嵩山少林寺方丈,下果大师的师兄,其硬功可与内力一比上下;元一道长,武当代理掌门,一手青冥太极剑使得出神入化,敌人近身三尺必死。
不管是论武功,还是论影响力,这四人加起来,重量级如何都不言而喻。再换句话形容,这四人的决定足以代表正道武林最大势力的意向。
“晏某来迟,叫两位大师和道长久等,实在是过意不去。”晏维清先开口道歉,一一作揖。
“无妨。”慈眉善目的下果大师摆了摆手。他年近花甲,然而红光满面,也没多少皱纹,看起来相对年轻。“晏大侠愿意亲自跑这一趟,老衲已经很是感激。”
“确实。”下花大师接过话头,“为了不被他人知晓,我们定在这里商议。九莲山与炎华庄相距遥远,晏大侠一路辛苦。”他是个干瘪枯瘦的老头子,体型和下果大师正相反,但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丝毫不见老态。
“说起辛苦,晏某远远不及大师和道长。”晏维清正色。“况且,大师和道长是为武林安宁着想。此事人人都该尽力,晏某自在其中。”
元一道长在边上听了,捋着稀疏的山羊胡笑起来:“客套话都被你们说光了,贫道现在该说什么?”
此言一出,四人皆笑,气氛立时活络不少。
“元一老弟说得对。时间紧迫,实在不该浪费。”下花大师再开口时望向晏维清,“今日所为之事,晏大侠知晓多少?”
晏维清往怀里一摸,摸出一只薄薄的信封。他把信封摊在桌上,沉声道:“只比这里的多一些。”
那信正是下果大师写的,里头的内容则是关于白山圣教的香堂和音堂在中原各地疯狂寻找赤霄和宫鸳鸯的下落。他们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可巧,我们知道的事情,也只比里头的多一些。”下果大师小幅度颔首。
四人交换目光,都有些明了。
“除去置身事外的珠堂和方堂,白山教其余六个堂口都卷入了此事。”晏维清不疾不徐地道,“其中,毫堂、香堂、音堂、画堂的情况,下果大师已经在信里提及。剩下的两个堂口,机堂张入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弦堂宫鸳鸯带走了赤霄,隐匿至今,未被发现踪迹。”
“张入机那样的人,一日不被找到,就依旧有一线生机。”下花大师也目露沉思,“世人公认他入机之名,可不是虚言。”
晏维清也这么认为。宫鸳鸯给他的消息里,赤霄的情况最全,其他都是含糊带过。但,他不觉得宫鸳鸯会完全信任他;那么,张入机还活着、甚至和宫鸳鸯接上头的可能就依旧存在,只是宫鸳鸯不愿意透露。
“不管是华春水、张入机还是宫鸳鸯,他们的武功在白山教里都不是顶尖的。”元一道长又开始捋他的胡须,眉头微蹙,“能将已经走火入魔的赤霄在秦阆苑眼皮子底下带走、半年都不被找到,实在令人惊异。”
众人都同意这个看法。不过,今天的谈论重点当然不是给白山圣教的八个堂主按武功高低、忠心程度排名,也不是掘地三尺地把赤霄找出来。他们关心的是,如何才能阻止香堂和音堂到处杀人。
“虽然现在武林中风传赤霄已死,但凌卢和百里歌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有不少人怀疑,赤霄其实还活着。”下花大师又道,“若此事宣扬出去,不管赤霄藏在哪里,都更可能被发现。”
几人又交换了一次目光。
“赤霄走火入魔,没人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元一道长眉头皱起,“若让他贸贸然暴露在公众眼前,后果无法预计。”
——是剑魔发狂地开启单方面屠杀模式呢,还是正道武林和白山教一起开个热热闹闹的除魔大会?
还好,宫鸳鸯只告诉他九春就是赤霄;而他不会说出去,至少不是现在。
下果大师和下花大师一起点了点头。
赤霄的剑魔之名同样不是虚设;战斗力爆表不说,受点刺激,还有可能进入暴走模式。这样的煞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吃饱了撑着的去惹他?
至少两个方丈都不打算用自己弟子的心头血去饮那把妖魔般的赤剑。白山远在西域,偏僻又寒凉;除非必要,相安无事才是最好选择!
这次的罪魁祸首是秦阆苑,还没到少林和武当出手的底线。然而,他们不动,并不代表没人蠢蠢欲动。
“问题在于,如今的白山上,只有毫堂、珠堂、方堂三个堂口的人驻守。”元一道长又说,很明显意有所指。“大部分好手都下了山,防守定然空虚。”
他很显然猜对了,因为其他三人都开始摇头,一脸无法苟同。
若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谁想跋涉大半个中原,去攻打一个位于极寒之顶的据点?就算那个据点是魔教总坛也不行啊!
下花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此大动干戈,乃至武林动荡、生灵涂炭,实老衲所不欲。”
下果大师也跟着念了一句佛号。“此事确实是万万不能的。中原去西域,道路险阻,气候苦寒。等到白山,所耗时间漫长,精力极多。而白山教却是以逸待劳,兼之天时地利,不见得会落下风。”
元一道长同样点头。“若是陷入胶着,对双方都不利。而因此结下大仇,以后武林就永无宁日了。”
晏维清现在理解了整件事。利字当头,少林和武当看得分明,有些人却被蒙住了眼。“那现在要做的,”他谨慎挑选自己的用词,“其一,阻止香堂和音堂大开杀戒;其二,阻止有人聚集攻打白山?”
“差不多是这样。”下花大师说。“不管是南北少林还是武当,都不会对这两件事坐视不理。”
“老衲、师弟和元一老弟有个不情之请。”下花大师沉声道。
晏维清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些隐隐约约的想法。“大师请说。”
“请晏大侠务必找到赤霄。”下花大师一字一句道,神色极为慎重。“而且,他得是活着的,哪方面都和原来差距不大的。”
他们是要他找到赤霄、再治好他!认真的吗?
“此事非赤霄所为,但因赤霄而起。”看出他的疑惑,下果大师接话。“种下什么样的因,得出的就是什么样的果;”他略微加重语气,“赤霄才是那个能根本消除可能到来的武林危难的人!”
第8章
九春原以为,就算他能安稳地独自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看到的第一个大活人还是晏维清。可在到达南少林的次日,他一睁眼,不管是热水、素斋还是小沙弥,确实都和昨日一样,而晏维清依旧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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