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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游醫.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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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医》全集
作者:爱打瞌睡的虫
第一卷血案第1章
顾念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呼吸局促,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是斑马线上路人们惊惶失措的尖叫声中,高速蛇形摆动开过来一辆银灰色小汽车,车头凸起的车标在阳光下闪耀着银光,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想起来,那还真是辆好车啊。
也许她这会儿是在什么冰库等着法医尸检?
可身下怎么不是冰凉的金属,而是温暖柔软的布料一类的东西?
而且,死人又怎么会有意识?
想到此,顾念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活动受限,身体其实是蜷曲状的缩在一个空间狭窄的地方,膝盖挤压着双肘,紧紧地抵在胸口上,肋骨无法扩张,肺部不能舒张,这就是她呼吸不畅的原因之一。
虽然是木质的,但不是棺材,甚至隐约还有一股类似樟脑丸的气味儿,她大概是在什么木箱子里。
顾念莫名其妙的松口气,向着手臂唯一能举起的方向,伸出双手尝试着推了推。
轻微地咯吱一声,头顶轻易被打开了一道缝,掠进来一点不刺眼的昏黄光线。
顾念咻地收回手,啪的一声,重回黑暗中。
定了定神,顾念再次伸出手,打开头顶的箱盖,更多的光线让她得以视物,但视线角度不对,她又不敢把箱盖整个打开探头仔细打量,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勉强看出来,眼面前几步远的倒在地上的木头板子貌似是个屏风一样的东西。
侧耳仔细听了听,一片寂静,又等了估摸有一两分钟,顾念才大着胆子把箱盖整个掀开,坐直身子。
环顾四周,顾念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房间的死角,就是两道墙形成的夹角,她也的确是坐在一个装了半箱衣服的大木箱子里,箱子正面是一个四扇木屏风,但此时已经倒在地上损坏了,左边是墙,右边是挂着纱帐的床棱。
这些都不是重点,顾念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自己怎么穿越了时空,当新鲜空气让她的肺部感到舒适之后,她闻到了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
顾念对新鲜血液的气味太熟悉了,在她车祸前,她就是个在急诊室轮转的外科实习医生,各种伤势的病人她天天见,给轻伤的病人清创和缝合伤口正是实习医生们份内的事。
顾念果断爬出箱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绕过床棱站在床榻旁,就先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背对着屏风的方向,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在床榻上,脚上掉了一只鞋,身下一滩血,已经死了。
房间中间的桌上点着一支快要烧完的单枝烛台,这是室内唯一的光源,顺着桌布望下去,桌子另一头的地上有一把头发。
顾念走过去,发现了另一名死者,也是睡衣的打扮,中年女性,双目圆睁,脸上残留着恐惧的表情,脖子上利器割喉,血流了一地,而且全身仅有这一个伤口。
顾念转过身又去检查床边的死者,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最多十几岁,伤势都一样,脖子上被开了个大口子,死于颈部大动脉破裂的失血性休克。
地上的血液因为正在变干而显得异常的黏稠,显然命案的发生已有一段时间。
透过敞开的房门,室外吹进来的夜风让顾念觉得异常的冷,看看身上也是一身睡衣,还打着赤脚,于是踮着脚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自然而然地从床底下摸出一双半旧的绣花鞋穿上,还从储物柜里拿了支新蜡烛换掉烛台上快烧完的那支,并套上了一个防风的纱罩,最后披上从椸架上取下的披风,拿着烛台走出了房间。
两个破鸟笼被扔在门外的地上,四只死鸟分别躺在鸟笼旁边,凶手居然连宠物鸟都没有放过。
站在种满花草的幽静小院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一片死寂,连虫子叫都没有,而看植物的生长状态,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顾念抱着最坏的打算,举着烛台,蹑手蹑脚地推开半开的院门,跨进了前面一进的院子。
不用刻意寻找,顾念就好像是这个宅子的主人,熟门熟路地急步前往她的第一个目的地。
正房大门也是大敞着,半扇门脱了一个铰链,无力地歪着,门框上还有一个大鞋印。
厅里没人,顾念直接右转进了右边的卧室,室内无灯光,她小心地避开几个倒地的凳子来到床前,床上倒卧着一名中年妇人,同样是脖子上一刀,直接毙命,血沿着床沿淌了一地,眼睛圆睁,双手半弯,像是在抢夺挣扎的时候遇害的。
顾念举着烛台环顾四周,屋子里只有这一名妇人,心里铺天盖地地涌出悲伤的情绪,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咬咬嘴唇,顾念转身,奔向厅堂另一边的房间。
这是个书房,书架和书桌上摆放的都是各类医书,另外还有一扇小门,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顾念大着胆子跨过门槛,第一眼就先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倒卧在中间的地上,已经死亡,而摆满了三面墙的置物架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空匣子和空盒子,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样子。
顾念突然觉得一阵头疼,痛感越来越忍受不了,她腿软地在门槛上坐下,烛台放在脚边,双手抱头埋首在膝盖里。
脑海里快速地掠过一幅幅不属于顾念的人生经历的画面,那些静态的画面就像看幻灯片,把一个人的一生以浓缩的方式迅速地过了一遍。
当头疼消失,顾念重新抬起头来时,望着房中间的遗体,她终于泪如雨下。
顾念的确已经死了,但在这个世界重生,所占身体主人叫柳依依,密室里的这位男子是她的父亲柳青泉,三江府七步县柳记医馆的大夫,这密室里保管着所有的药方和制成品的外用成药,药效在江湖上颇有口碑,购买者除了县里的百姓外,多数是专程前来的江湖人士。
死在柳依依房里的是她的婢女和奶妈,她的院子在宅子的最里面,当前面的骚动传到后面时,奶妈和婢女保护着她躲进了衣箱里,而她们则被随后冲进来的歹人全部杀死。
柳依依听到房间里有两个凶手,他们在房间里找了一番,推倒了屏风,也许是过于自信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凶手没有检查衣箱。在一人推倒屏风转身巡视房间时,柳依依透过箱盖的缝隙看到了这个人的右手背上半个刺青。
那个刺青是三个蛇头或者三叉戟一类的图案,图案的另一头被袖口遮住,在当时的情况下,柳依依也无法看得太清楚,因此不知道完整的图案是一条三头蛇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案子明显是精通杀人的专业人士干的,但只要是江湖人士,就总能通过刺青查找到具体的对象或者组织和团伙。
柳依依临死前的唯一愿望是报仇,那些幻灯片一般的人生经历全部褪去后,唯有这个念头和那半个刺青图案深深地刻印在了顾念的脑海里。
顾念擦干眼泪,拿上烛台起身,走出正房,查看左右厢房的情况,那里住着柳依依的弟弟和师兄弟们。
每个厢房都是一片死寂,有的房间点着灯,有的没有,所有人不是死在床上就是死在地上,有的人只有脖子上一个刀口,有的是上身躯干被捅了致命部位,有的身上有防御性伤口表现出挣扎和反抗的行为,但面对杀人手法干脆利落的专业人士,再激烈的反抗都是苍白的。
检查完所有的房间,无一活口,顾念跨过月门来到偏院,这里是下人们的住地,同样是在惊醒或者睡梦中迎来死神的光临。通往后街的后门虚掩着,但门闩是松的,上面有刀子撬开的痕迹。这里大概就是凶手出入的地方。
顾念没有去查第一进院子,那里是对外营业的诊室,她回到正房门前,高高举着烛台,环顾院子四周,尽力把看到的一切都刻在心里,然后她决定遵照柳依依的遗愿。
她要报仇
柳家本来就是三江府的乡绅世族,临近的七步县有高山,气候环境好,适宜种植药材,柳青泉是家族中唯一学医的,他带着妻小徒弟迁居在此,医馆所用药材皆出自他在山里的药田,每年只有年底过年时才回三江府的祖宅。
现在柳青泉满门尽死,官府破案的压力不会小,但这又是专业人士干的案子,在这没有现代科技的年代,要破这种案子基本上就等于遥遥无期。
不过,柳青泉给女儿柳依依找的婆家是三江府的聚兴顺镖局的古家,未婚夫是总镖头古一虎的儿子古剑心,今年夏天十七岁的柳依依就将出阁,成为受尊敬的古大少奶奶。
如今,一切美好的未来都不复存在。
镖局是柳记外伤药的最大顾客,每年要购买大量外伤药分派给门下走镖的镖夫,这就是柳青泉和古一虎认识并成为好友的缘由,两家结为姻亲也就顺理成章。
聚兴顺镖局是三江府最大的镖局,信誉好,江湖上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官府都连续十多年委托他们押送官银,想要报仇,在官府不太靠得住的前提下,就只能寄希望于古家念在好友旧情的份上,出份力。
可是光指望古家也是不现实的,人死如灯灭,要是能快速破案固然最好,可倘若连古家都无法从江湖上打听确切消息,时间一拖长,激情退去,清明冬至还记得给柳青泉祭杯酒就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到头来,报仇还是要靠自己,确切地说是现在的顾念。
她可以以柳依依的身份去官府报案,作为唯一存活的人证,她的证言必须采纳,但之后呢?她,顾念,要继续以柳依依的身份嫁入古家吗?
她可没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她也做不到,别的不说,光是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就将迟早会让人怀疑她不是柳依依。江湖经验丰富的古家人不好蒙骗。与其日后下场凄惨,不如现在就让他们认为柳依依也死了的好。
身为医家的女儿,柳依依从父亲那里学了一些基础医术,能开一些伤风咳嗽的方子,另外作为嫁妆的一部分,柳青泉还让她背下了柳记外伤药的很多药方,虽然密室里的药方和成药一个不剩,但记忆中的药方谁都抢不走。
七步县只是个小县,歹徒必然是外来的,他们做下案子后也要赶着出城,可这县城有三个城门,不论从哪个城门出去,只要出了城,往野地里一钻,寻人就比登天都难了。
三江府是本郡首府之地,三江汇聚之城,城市繁华,人口集中,人流量大,各路消息灵通,要想查得做案人是谁,只有回三江城,她可以靠她那三脚猫一样的医术做个无证行医的江湖郎中打听消息。
主意打定,顾念立刻行动起来。
她转身进了主卧室,打开柳夫人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全部翻到地上,拿出藏在柜板夹层里的钱匣子,将全部的银票和现钱倒在衣襟上,最后把匣子也扔在了地上。
兜着衣襟,又去书房拿了柳青泉的药箱,把里面看病的工具和笔墨纸张、常用药等物倒了一地,只留下了腕枕,再从抽屉里拿了两包干净的疡医工具放进去,顺便不忘把书架上的书和所有的抽屉都翻在地上。既是掩盖自己拿了东西,也是干脆把抢劫现场做得更彻底一些。
第一卷血案第2章
顾念把钱暂时放进药箱,合上盖子提了就走。她跑到弟弟房间拿了他一根木发簪,去他书僮的房间拿了几身干净的旧外衣,取走了小师弟晾在窗台上的鞋子,摸走了二师兄的旧发带和大师兄的发梳。
顾念抱着这些东西回到后面的小院,先一起放在窗下的梳妆台上,她又跑到隔壁的库房,从一匹匹的布料中,找出了一匹过期泛黄的夏布,分别铰了五尺和六尺布,才回到卧室。
顾念脱去全部上衣,包括贴身肚兜,将那五尺夏布当成裹胸布,把胸脯裹成了一马平川,将所有的银票包在手帕里塞进胸口,另六尺夏布卷成一卷留着备用。
打开刚才藏身的衣箱,那里面装的其实是柳依依为出嫁而亲手缝制的几套四季内外新衣和鞋袜,顾念故意把箱子翻得凌乱,留下了漂亮的外衣,只拿走了几件小衣布袜和全部白色的中衣中裤,又从衣柜中找出一块包袱皮。
顾念换上新衣服和新鞋子,脱下来的绣花鞋放回床底下,肚兜折好塞在枕头下,睡衣睡裤披风那些整齐地搭在椸架上,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女孩每日入睡前都做的那般。然后将其余的衣服打包,并将大部分的现钱塞进了衣服里,桌面上只留一些铜钱以备路上用。
头发全部散开,梳子随便扒拉了几下,再全部挽起来用簪子别住,系上发带,梳成男子头。
把桌上的铜钱揣入怀中,摘下手上的戒指放进首饰匣,再次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踩到血迹留下足印,顾念左肩背着包袱,右肩挎着药箱,吹熄蜡烛,踮着脚,凭着记性,避开地上滴落的圆形血迹,走到了门口。
回头望了一眼床边的婢女和桌子那头的奶妈,顾念心中道声再见,跨过了门槛。
顾念来到正房,向柳青泉和柳夫人道别,又去了各个厢房,向弟弟和师兄弟们告别,最后来到偏院,在院子里向那些枉死的仆人们道别,顺手拿走了挂在房檐下的一把雨伞,然后打开后门,来到了街上。
顾念本想随手把门带上,但转念一想,也许等更夫打更路过,看到后门开着,能及时发现这个罪案现场。
这么一想,顾念就把门开了半扇,她自己则快步向着七步县通往三江府的城门走去。
街上一片寂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好在头顶还有月光,在走了两个路口之后,顾念拐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窝在了几个装满破木板破衣服的大竹篓子后头,药箱当凳子,包袱抱在怀里,伞立着放在身边,背靠着墙,脑袋枕在手臂上,强忍着垃圾的臭味,闭眼休息。
如顾念所希望的那样,天亮前的最后一轮打更,更夫路过柳记医馆后门,看到半开的门板,站在门槛上习惯性地向里面喊了几个下人的名字,平时这个时间这小偏院里,下人们都已陆续起床。
更夫没有听到回应,尝试地又唤了几声,仍然无人应声,他觉得奇怪,推门走进了院子四下查看。手中灯笼照亮了第一个房间,里面的尸体和血迹让更夫吓掉了他手上的梆子,当他急匆匆又检查了几个房间后,连滚带爬地跑到街上,大声高喊“杀人了”
周围的邻居们被惊醒了,一大群人披着衣服从自家出来,涌进偏院,女人们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有胆大的跑到正院,挨个房间搜索,甚至去了最后头的小院,看到的都是一副惨相。
人们迅速组织起来,两三个腿脚快的年轻后生飞奔去衙门报案,其他人全部退出柳宅,女人们赶着回家照顾孩子,不让孩子们看到那副惨景,男人们大多站在街边与熟人交谈议论。
喧嚣声渐起,整条街上的邻居们差不多都被惊动了,更多的人往这里跑来,柳青泉一家人在这县里算得上是一个名人,不少百姓都在这里看过病买过药,也知道他和江湖人士交往密切,所以大家都在猜,会不会是得罪了江湖中的人。
顾念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骚动吵醒,睁开眼抬头一看,天色只是蒙蒙亮,左右巷口时不时的经过三五个人,晨风中隐约传来“柳大夫一家都被杀了、官府马上来人”一类的字句。
顾念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枕得麻木的手臂,抱着包袱,低头又继续睡。
凭借柳依依的生活记忆,早点摊子在开城门后才会出摊,她还能再睡一会儿,饿着肚子可没力气长途跋涉。
但顾念并未安稳地睡多久,衙门那边接获报案后,值夜班的衙役全部出动,他们吆喝着跑过巷口的动静,再次吵醒了顾念。
顾念打着呵欠,背靠着墙壁,静静地看着天空。
街上百姓越来越多,陆续开始了新一天的日常活动,柳大夫一家被杀没有活口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不大的县城,人心惶惶是必然的。
顾念看着天空慢慢褪去夜晚的颜色,变白变亮,当听到街上传来早点摊子的吆喝声时,她终于站起身,拍拍屁股,整理了发型和衣服,拿上她的行李,向着与她来时相反的巷口走了出去。
顾念一直走到城门附近才停下来,一路上听了不少百姓对柳家惨案的议论,她在一处米粉摊前坐下,要了一碗汤粉和两个豆腐皮包子。
她埋头吃饭,身边的食客谈得热闹,除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更多的仍然是关于柳家的案子。
吃完早饭,附近的早市都开了,顾念在早市上转了一圈,买到了一包烧饼和一袋饮水,跟在一群出城的商旅当中,离开了七步县。
柳依依每年随家人回三江府过年,如果天气好,坐车要走一天多到两天,天气不好,多花一倍时间的事也曾有过。
不过三江府和七步县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如果刚开城门就从一地骑快马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可以在关城门时抵达另一地。
关于这个信息,当然师兄弟和弟弟他们从江湖侠客们那里听来,再当故事一样转述给柳依依和师母等家眷听的。
柳依依是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当作千金小姐百般呵护养大的,父亲在山里开辟的大片药田,她一次都没去看过,平日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她的奶妈代买,她最熟悉的路竟然就是七步县到三江府以及回柳家大宅的路途。
顾念背着沉重的行李,边走边注意着身后有没有大车经过,好让她搭个顺风车,只穿软底绣花鞋、从不出门的千金小姐,脚上都没几个茧子,肌肉力量严重不足,仅靠这副孱弱的双腿徒步行走,不知道要走几天才能走到三江府。
当顾念第一次感到累了而在路边休息的,县太爷正在现场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做现场勘验,衙役们将做好了记录的尸体小心地抬出去,邻居们自发来帮忙,将一具具尸体送到衙门后面的停尸房交由仵作验尸,师爷写好紧急公文派了一名衙役骑快马去三江府衙报信,同时调查城里所有的大小客栈,寻找一切武林人士,核实他们每一个人昨夜的动向。
七步县处在去三江府的陆路干道上,本来途经此地的商旅就多,再加上柳记医馆的关系,练武之人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毫不鲜见,像柳家这种明显牵扯到江湖人士的灭门惨案,县里根本无力破案,何况柳大夫还是三江府的乡绅大户。师爷揪着他为数不多的胡子,焦虑地等着他的县太爷回府。
仵作先清点尸体,请送尸的邻居们帮助认尸,区分柳家人和下人。
多数人都顺利区分开来,唯独一具年轻女尸让街坊邻居们都不太肯定是不是柳依依,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连外人都不曾见过几次,她的奶妈倒是不少人都认识,而她的婢女,邻居大妈大婶们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婢女和小姐一样,没几人见过。
因为只剩柳依依没被确认,仵作就暂且把这女尸认作柳依依,将她摆在了柳家人那边,然后从柳青泉开始,逐个验尸做记录。
顾念捶着腿站起身,拿上行李继续走,身后呼啸驶过一匹快马,激起的尘土呛得她咳了几下,掩住口鼻的同时看到了骑手身上穿着衙役的服装。
看这速度,顾念相信,今晚上三江府相关人士就将都获知七步县柳青泉家的灭门案了。
希望那些凶手们也要回三江府,他们做了案子,不论是为他们自己还是为身后的雇主,都要尽快交差,柳家那么多人口,做案的肯定不止两三个人,今天要是有一群身着武服骑快马的人群从这条路经过,没准儿就是嫌疑人。如果明天才碰到,就不好说了。
为了打发路上无聊时间,顾念一边走一边回忆柳依依的生平,将她的生活经验在脑海里一遍遍强化,作为一名精心教养大的深闺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些夸张,女儿功课样样熟练却是实情,这从她自己缝制出嫁新衣就看得出来,十一二岁就跟着母亲学习持家之道,至今已颇有心得,她还写得一笔好字,尽管平日里少出门,但跟县里另几户乡绅家的女儿媳妇们倒是经常有书信来往,柳依依的字让很多人都称道。
顾念不禁皱了皱眉头,她现在女扮男装,必须隐藏女子笔迹,她得另外买几样写字的工具。另外,生活习惯上,也要尽量抹去女性化的方面。
不过这些都不是难题,唯一的难题是生理期,她不能住客栈,不能与别人共租大杂院,这都会暴露她的女性身份,她必须得租独门独院的宅子,哪怕小点,另外还得找个婢女,家里有女人的话,那些大妈大婶们才不会对女性用品大惊小怪。
这样算下来,她到达三江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得在她下个月生理期到来之前,安顿下来。幸好柳依依本月生理期刚刚结束。
那些歹徒单单只洗劫了密室里的所有物品,银钱首饰地契房契等值钱物分文未动,家中现金充裕,另有大量钱庄银票,柳记外伤药分上中下三种等级,分别对应不同程度的外伤,老百姓买下品药就足以应付日常生活中的小伤,镖局和其他武林好汉买中上品的多,几年下来,家产颇为丰厚,如今都肥了顾念的荷包。
只是那些贵重首饰她都没带,一个男人身上有大量首饰容易让人起疑,也不好脱手,就让官府去琢磨为什么歹徒洗劫了密室和主人房中的现钱,却不拿首饰、地契及其他人私房钱的用意和原因吧。
顾念不知道一名四处流浪的江湖郎中是否有财力租住独门小院,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要是以后被人问起,再找借口搪塞好了。
就这么一路设想她今后的生活规划,顾念拖着越来越酸痛难耐的双脚,蹒跚地走向她在这个世界的新生活。
拖拖拉拉行至中午,身边途经的几个商队大车不载外人,顾念搭不到顺风车,实在走不动了,在路边找了个空地,脱了鞋坐在大石头上休息吃饭,走得发烧的双脚贴在冰凉的岩石上感觉舒服了很多。
啃了两个冷烧饼,灌了一肚子凉水,顾念难挡疲惫,找了棵大树,背靠着坐下睡个午觉。
七步县衙里,仵作终于验到了柳依依身边,先照例把身体表面情况记录下来,当检查到手部时,发现双手里有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不同于柳家主母程氏手上只有写字和针黹等女红活儿留下的硬皮,好像这位柳千金在家里一样要操持家务似的。
仵作想了想,觉得也许是柳大夫家风简朴,主母小姐都要干家务活,于是就把手上有茧这句话给省了,没有写在薄子上。
第一卷血案第3章
顾念睡了个午觉,收拾了一番,重新回到大路上继续走,边走边祈祷能到达第一个村子,好让她能借宿一晚。
大概是老天怜惜,身后渐渐上来一辆农用骡车,赶车的是个大爷,经过顾念身边时,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等顾念说话,大爷就拉住了缰绳,“小哥是不是要搭车?”
“要要,谢谢大爷。”顾念喜极,噌地一下跳上后座,车厢地板上还粘着几片烂菜叶。
老大爷一抖缰绳,骡车重新上路,顾念擦了一把头上的热汗,抿了几口凉水,又和车夫攀谈起来。
“大爷怎么称呼啊?住哪个村子啊?还有多远啊?方不方便借宿一宿啊?”
那老大爷爽快地哈哈一笑,“村里小辈都叫我老王叔,小哥也这么叫我吧。小哥是头一次出远门吧?”
顾念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看穿,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老王叔,我这是头一回出远门。不懂规矩,大爷别见笑。”
“看你走路就知道了,走那么慢,一看就是对路不熟,照你那样走下去,天黑了都到不了第一个村子。你怎么出发得这么晚啊?要是早上早点走,年轻后生的速度,怎么着也能到更远一点的李村了。”
顾念脑门上差点瀑布汗,心里欲哭无泪,不是她走得慢,实在是这副身体拖累走不快。
“大爷,这不都是在城里多耽误了时间么。”
顾念喉头一哽,“官府这不正查么,会有结果的。”
“只怕这种案子官府也查不下去,听人说,柳大夫一家都死光了,伤口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行家干的。县里破个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可以,这种大案子,多少年都难碰到一个。没有人证,没有线索,上哪找凶手去。”
“说的也是。太造孽了。”
老王叔又是轻叹口气,然后专心赶车,载着顾念回到他所住的王村。
王村是距离七步县最近的村子,仍属于近郊范围,在村里借宿的客人多数是从三江府方向来的,极少有从七步县出发的,除非是徒步的老弱妇孺。
好在县里今天出大事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朴实的村民们就没怀疑顾念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脚力那么差劲,老王叔一家人热情地将人让到屋里,端茶倒水,还收拾了小孙子的卧室给顾念做客房。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刚一更时间,晚饭就上了桌,一大家子人围桌而坐,走了一天,顾念也实在累得慌,捧着饭碗吃得很香。
吃过饭收拾了一番,就张罗洗漱睡觉,没等顾念提要求,王家大媳妇就主动给客人送来一盆热水泡脚,让她感激不已。
当整个村子都一片寂静,顾念彻底沉浸在梦乡的时候,送信的衙役才终于赶到了三江府的城门前。
城楼上的官兵大声喝住,问来者何人。
底下勒住马匹,高声回应,“七步县紧急公文。灭门案。”
官兵大惊,马上开城门,衙役驱马进城,走出门洞子,外面已有一群打着火把和灯笼的官兵牵着三匹马在等着他。
衙役换掉身下疲惫不堪吐白沫的坐骑,两位打灯笼的官兵也一道上马,领他前往三江府衙。
在大门外一声通报,值守的衙役们立刻大开大门,领着七步县衙役步入大堂,叫里面的值班衙役速去后面请师爷。
师爷匆匆赶到前面,接过公文扫了两眼,一连串的吩咐下去,首先叫人去外面把与同僚应酬的府台大人请回来;二是请信使下去休息吃饭一会儿还要他汇报详情;三一个,再派人即刻通知柳家古家和程家到衙门议事,并谨慎嘱咐不可以先说漏嘴。
衙役们得令,分别散去。
大晚上的,衙役突然上门说衙门有请,三家人都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收拾了一番,陆续出门。
柳青泉出事,通知的当然是他的父亲柳三,柳三四个孩子只有柳青泉这一个儿子,因此他带上了长房长侄孙柳中贤陪自己走这一趟。聚兴顺镖局那边,来的是古一虎和儿子古剑心。程家来的是大舅哥程家秉。
也就是说,柳三是一辈,古一虎和程家秉是一辈,柳中贤和古剑心是一辈。
师爷安排了一间花厅,三家人先后脚到达,陆续被迎进去休息奉茶,互相见礼问候,长辈们分别落座,晚辈们身后侍立。
屋子里只有他们三家五口人,衙门里的人一个都不见,衙役奉了茶后就退到了门外,没人进来跟他们说是为了什么事。
五人闲话了一番家常,都不知道这是所为何事,好一会儿后,府台大人才在师爷的陪同下跨进室内,身后还跟着七步县的那个信使。
众人赶紧起身行礼,一番客套寒暄后,府台在上座落座,底下人等才又重新坐了。
柳程古三家都是本地乡绅大户,一年到头衙门上下没少收他们的孝敬,平日里官府也要委任他们教化百姓,互相来往频繁都是老交情了,可今晚在应酬的席面上冷不妨地收到一条惊人消息,让府台大人这会儿一时也难以启齿述说实情。
花厅里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和沉重。
古一虎察言观色,发现府台大人和师爷的眼神老是往柳三那边瞟,猜想可能主要是为了柳家什么事,但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又要把他和程家人一块叫来。
古一虎向柳三扔了几个眼色,柳三会意接下,向府台大人拱了拱手,“大人,这么晚叫了大家来,到底所为何事,恳请大人明示。”
柳三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府台大人只好放下手里的杯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信使,“这是赶了一天路,从七步县来的衙役。”
七步县能和柳古程三家联系起来的只有柳记医馆的柳青泉一家人,府台大人这句话出口,底下五人一起吃惊地站了起来。
“大人,莫不是我叔叔一家出什么事了?”柳中贤第一个急道。
府台大人看着年纪跟自己亲爹差不多大的柳三,实在不忍,眼神一瞟,他的师爷勇敢地站了出来。
但师爷也没说话,转头把信使给顶了出来,“还是让他来说详情吧。”
可怜的七步县衙役,看着快要把自己吞了的三家人,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吞吞吐吐地开口,“今早刚过五更,七步县衙收到报案,柳记医馆发生灭门惨案,全家上下,无一活口。”
“什么?”底下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柳三一声未吭,眼睛直接一闭,身子软了下去。
“三叔公”柳中贤冲上去托住柳三的腰。
“快去看看你三爷爷”古一虎推了儿子一把,古剑心两步抄上来,与柳中贤合力,把柳三扶到椅子上坐稳。
师爷这时也赶过来,先摸了摸柳三的脉搏,又掐他人中,这才将人重新唤醒。
柳三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围绕自己的人群,过了一会儿才真正醒过神来,挣扎着又要站起来,众人忙拦着,让他好好坐着。
柳三拉着师爷的袖管,声音发颤,“大人,我儿一家,真的都没了?”
“都没了。信使出发的时候,所有的遗体都已经交由仵作验尸了。”师爷摸着柳三的手腕低声答道。
柳三顿时老泪纵横,哀号恸哭,“我儿”
其他亲属一样悲从中来,抹泪不止,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凝重沉滞。
古一虎最先冷静下来,他擦擦眼睛,转向一直没吭声的府台大人,“大人,这案子可有疑点?”
府台大人点点头,“疑点肯定有,但信使出发的时候,七步县令还正在勘验现场,更多的详情本府也不清楚,本府正打算明天派人过去看看。灭门案一向是重案中的重案,本府一定会全力督破此案。”
“这种案子一般歹人做不出来,请大人准许草民明日随衙役们一同出发。”
“总镖头能助一臂之力的话当然最好。”
“中贤,明日你也去。”柳三一手擦着眼睛,一手去拉自己侄孙。
“好,三叔公,我去。”柳中贤一口答应。
“柳叔,此去七步县,骑马要整整一天,还是让中贤侄儿乘车前往吧。我明日带剑心先走一步,看看现场。”古一虎没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从来没吃过苦的少爷崽儿,哪里吃得消在马背上颠簸一天的辛苦。
古一虎看着自己儿子,鼻子也跟着酸了。
“三叔公,古叔叔,你们都别争了。古叔叔,我明早跟你们一道出发,但我家没马,就有劳古叔叔替我备匹好马了。”
“好说,镖局好马有的是,明日一早在城门口会合,城门一开咱们就走。”
“那我家就负责备车和薄棺吧,你们肯定要在七步县呆上几日,我带人驾车慢慢走,咱们就在县里会合。”程家秉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身为大舅哥,他不能不说一句话。
“好,家秉,这就由你负责了,早一日接回来,也好早一日入土为安,这天气渐热,遗体不好保存。”柳三再次擦干眼泪,在侄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府台大人告罪。
“多谢大人转告我等噩耗,请原谅我等刚才的失态,实属情不自禁。”
“无妨无妨,人之常情,还请诸位节哀顺变。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安排吧,明日要赶路一天,会很辛苦。”
“谢大人,我等告退。”
在柳三的带领下,五人退出花厅,一起出了衙门大门,再次约了明早见面的时间,然后各自上车上马,回家准备。
不到半个时辰,柳宅和程宅的二门上分别敲响了四声云板,下人们内外飞奔传递消息,没多久,各个内院就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所有人都从床上爬起来,上下张罗,换掉为办喜事而准备的各事物件,换上丧事的行头。
柳三老太太本是在家忐忑不安的等着丈夫的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晴天霹雳,当时就跟柳三在衙门花厅里的反应一样,一下子人就厥了过去,底下丫头婆子们一通忙,才好不容易把人又唤醒过来,醒来就哭个不停,其他各房的女眷们这时都陆续赶来,见她哭成这样,担心老太太身体受不了,当家的长房媳妇柳中贤的妻子柳大少奶奶赶忙打发人去请大夫来陪着。
想到自己子女四个只有一个儿子,辛苦学医有了点出息,跟大镖局的古家订下了姻亲,未来孙女婿看上去也是个伶俐可爱的,眼看着到夏季就要办喜事了,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一转眼,什么都没了。
想得心痛,悲从心起,老太太不禁哭得肝肠寸断,其他各房女眷和丫头婆子们一起陪着垂泪,这一夜柳家无人入睡。
同样一晚上没睡觉的还有程家,连夜派人去自家库房调集大车,搜罗城里所有棺材铺子的薄木棺材。作为外家,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出这点人力财力,把遗体从七步县接回来而已,算是他们的一份心意。
古一虎和古剑心回到家里把事情都吩咐下去后倒是抓紧时间好好睡了一觉,四更就起来梳洗吃饭,古夫人带着丫头们给父子俩收拾好了行李,底下兄弟从马厩里牵出喂饱了水粮的几匹大马。
时间差不多了,古一虎交待了手下几位大镖头镖局里的琐碎事,然后父子俩带着几个长随走了。
在城门口等了没多久,衙役们和柳中贤都分别到了,柳中贤身背个包袱在小厮的护送下独自一人乘车前来。几方互相见礼后,闲话了几句,程家秉也带着他的车队赶来了,一溜排开的大车板上放着两三个数量不等的薄木棺材,吸引了附近不少同样等着出城的百姓的围观和窃窃私语。
等到钟楼上晨钟响起,城门大开,这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鱼贯出城,向着七步县急驰而去。
第一卷血案第4章
顾念舒舒服服睡了一夜,在淡淡的薄曦中神清气爽地醒来,老王叔已经赶着车去七步县卖菜了,儿子们都下地干活了,只有女人们屋里屋外的收拾打扫喂鸡喂鸭喂孩子。
见顾念醒了,又忙着照顾他梳洗和吃早饭,还应她要求给她烙了大饼和灌满了她的水袋,另外还指点了她今天的行程,告诉她要是走累了可以在沿途哪几个村子借宿。
顾念收拾了行李,支付了食宿费,再三道谢,告别了热情的王家人,离开了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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