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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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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第1章 选秀
徐循会入选后宫,实在出于偶然。
要是选进去了,不论是选作宫妃还是宫女,要再见到父母家人可就难了,运气差一点,三五个月就被一张草席抬出来的,那也不在少数,有的兵士好心些,还把尸首给你拉回来,遇着兵大爷有了什么烦心事,乱葬岗上一丢,家里人根本都还不知道呢,这宫女呀,就变作冤死鬼了。
徐师母就是汤山嫁出来的,也知道在山坳里生活的苦,徐循舅舅来接外甥女的时候,她握着女儿的手,泪眼朦胧地嘱咐了好多话,让她,“在村子里听舅舅的话,听姥姥的话,有点眼色,别光让你舅母一个人忙,看着她忙灶上,你就帮着烧火,看她在炕上绣花,你就帮着捻线,乖啊?”
徐先生在雨花台这十里八乡,其实还算有点文名,家里也有几十亩地,算是个小小的地主,有几口人帮厨服侍。虽还算不上什么主子,但徐家姐妹在家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少上手家事。徐循舅舅摸了摸后脑勺,“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让她们吃苦。孩子姥姥可惦记她们呢,要不你也跟着回去住几天?”
徐师母哪里放得下徐先生和怀里的徐小弟?再不舍,也让徐循姐妹上了舅舅的驴背,小姐妹跟着舅舅到了村口官道边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专走汤山和京城的大车来了,徐循舅舅早给打过招呼,本村一个婶子掀起帘子,把小姐妹接进去,舅舅骑驴在大车边上跟着,走了有三个来时辰,大车放了一批人下来,徐循姐妹骑驴,舅舅和婶子在地上走,慢慢地顺着山路就进了村。
没想到才进村口,迎面就撞见两个穿红衣的公公并七八个面色严肃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手里抱着包裹,一脸的哭相,几个人远远坠在后头,一个中年婶子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这两个人见到徐循,眼睛就是一亮,一个公公问,“这是你们村哪家的闺女?”
徐循舅舅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遇到这么一个涂脂抹粉,说起话来调儿拉得老长、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妖怪,哪里还说得出话?结结巴巴了一阵,才要支吾出几句话来,人家已经不耐烦听他说,转身就去问村长了。村长撇清得很快,“这不是俺们村的,认不得。”
两个公公低声商量了几句,就让徐循下来。“下来走几步,你爹是干什么的?哪里人?”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说谎,可谎话哪那么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来把她抱回去,被村长拦住了,那两个公公又问村长徐循舅舅的来历。
问徐循姐妹,村长可以不说,可问徐循舅舅,他不能不说了。两个公公那都是什么人?人精啊,几句话就把徐循的身世给套出来了。他们嫌徐循妹妹年纪太小了,没要,就是当场就让徐循,“跟我们走吧!”
徐循蹲在地上真不想动,她又怕舅舅和这伙人打起来,又怕舅舅救不了她,这么慌慌张张迷迷糊糊地,就被那几个老妈妈给拉起来,半强迫地扯进了队伍里。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温和的还安慰她,“莫怕,是选妃子,好事呢!再说,不中选,就把你给放回来。你记得家住哪?可别忘了!”
这句话被徐循和她舅舅当作宝贝一样,两个人听着都不挣扎了,徐循舅舅把她妹妹抱在怀里,跟着走了半里路,徐循偷偷地转过头对他们摆摆手,又冲妹妹扮个鬼脸,把她给逗笑了,就自己转过身去,跟着这群人大步地走起来了。
走了没有多久,见到一辆大车,要比她们坐过来的那一辆更大、更牢靠,她们上了车,有人来问姓名出身,徐循就着那人手上的册子看了一眼,上头已经有了几个名字,都是秀才、地主之女,籍贯全在这一带附近。
她听大人说过,这几年京畿一带选秀次数太多,每一次选入宫的女儿越来越少,官府还要到更南边去选。看来,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选不到了,这次连村里都没有放过,徐循倒霉,才从雨花台出来,刚好就撞上了这一波。
她想得没有错,这一天大车里被塞进了很多女孩儿,都是当地体面人家的女儿,到了晚上,她们被带到驿站,有热水,有炕睡。
虽然炕上免不得有几个跳蚤,但大多数女孩子都睡得比较香:驿站里烧的是炕,汤山因为耕地不多,秸秆不够,大多数人冬天都只能烧炉子取暖,即使是当地富户,也不例外。
贡缎袄子里絮了厚厚实实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点热,可谁也舍不得脱。这群小姑娘快活起来了,彼此说说笑笑,还互相问着来历,徐循因为不会说汤山土话,被人排挤到了一边。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个女孩儿,可当时上车只顾着哭,也没看清人家的脸,这会再找不着了。
徐循家里还是经常吃肉的,她没那么兴奋,主要还是想家。
汤山派在这一次挑选里全都被涮下去了,当天就领了三两银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个人抱着她的两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个院子里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彻底安心了:这里也不像是外头说的那么可怕啊,被打发出去,还有三两银子拿,还管被送回家。给皇上当妃子,听着就和做梦似的,怎么轮得到她?她听说往后还有好多关,这关不刷下来,往后肯定也给刷下来。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里住了下来,跟着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们一起上课,上女红课,上识字课,上宫礼课,课程很松,半天上课半天玩。大院子里经常满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几个姑姑心情好的时候,还在一边跟着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参与,很努力地窝在房间里,希望能快些被打发出去。
不过,想要被打发出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下一轮挑选不知是什么时候,这期间,只有一个女孩因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时候,姑姑们都很和气,几乎从不生气,遇到女孩儿们彼此拌嘴,也就把她们分开而已。
徐循渐渐地也结交到了朋友,一个叫胡善祥的女孩,她从济宁过来,和她一般大,两个人因为都不大愿意在外头野,又都没有什么同乡,彼此就很说得上话。徐循识字,但女红做得不好,胡善祥能刺一朵很漂亮的花,做一个不错的荷包,可不认字。徐循因为老被母亲骂,很乐意向胡善祥学刺绣,胡善祥也喜欢认字,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胡善祥懂得比徐循多一点,比如说她知道现在这是在选太孙的妃嫔,而不是皇上的妃嫔。她还知道她们现在住的就是紫禁城,住在西六宫外头的院子里,等到几次挑选以后,她们很可能就要住进西六宫里去了。
马姑姑虽然很和气,但可以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徐循很羡慕胡善祥有一个健谈的姑姑。
她一直知道,比起太子,皇上更喜欢皇太孙,所以皇太孙时常被皇上带在身边,京城百姓们去看皇帝出巡的时候,有见识的都会指点:皇上后头跟着的就是太孙车驾。但她一直以为皇太孙年纪还很小,太孙太孙嘛,好像这个孙子永远都太小一样,她没想到皇太孙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皇太孙已经十九岁了。
然后就是不断地上课,又并不考试,人心渐渐就浮动起来,很多小姑娘在课上经常走神、说小话。徐循也不想表现得很出众,不过,她因为女红不好,经常被母亲骂,所以女红课不自觉就上得很专心。认字课,她本来就认字,自不必说了。宫礼课很简单,没有人学不会,她也就是随个大流,做得不好不坏。
第二轮挑选的时候,她们脱光了站在老嬷嬷跟前,老嬷嬷从头顶看到脚底,看身上有没有胎记、痣、脓包,还让徐循张开腿,又问她来过天癸没有。
徐循觉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里外都是女的,这种不舒服也很轻微。
寿昌宫地方很大,因为预防秀女们年小害怕,虽然房间足够,但还是让她们两人一间。徐循很自然就和胡善祥一间屋子,她们有了更多新衣服,而且是来人量身给她们做的。随着天气渐渐变暖,各种新鲜瓜果蔬菜被送进寿昌宫里,合着那花样翻新的宫膳、点心,很多人的脸盘都变圆了。
徐循吃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她马上要被送出宫了,多吃一点就是一点,不过她正在长高,吃多少也没有发胖,倒是个子又窜了一点儿。在这时候她主要担心舅舅没把话送回家里,她被送出宫的时候,爹娘不会来接她。而送她出去的军爷和公公脾气又不好,不愿意把她送到雨花台去,那她就真抓瞎了。
不过这也就是瞎担心,徐循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觉得爹娘肯定会在宫外接她,然后一家人抱着哭一哭,她就可以给他们讲宫里的见闻,再把三两银子给爹娘。要是运气好,还能从宫里蹭点糕饼出去,分给弟妹们。
第三轮挑选是随时进行的,隔几天就有人被送出去,有时候是因为闯了祸,大部分时候,秀女们猜不到原因。
徐循有一次夜里醒来,觉得有人在看她,她挺怕,后来发觉是管事的白姑姑,就又好了。白姑姑被她发现了,有点尴尬,她悄声告诉徐循,“别怕,就是来听听你们睡觉的动静。”
她们隔房那个会打呼的小姑娘被送走的时候,徐循一点都不吃惊。
白姑姑似乎很重视这次阅看,还提到了皇上云云,徐循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阅看。
她决心越少说话越好,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办法出丑,也可以出出丑,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课堂上表现出愚笨的样子,可是被先生们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胆子一直不是很大。
全都表演完了以后,帘子后头有个苍老的声音问,“太孙觉得怎么样?”
现在几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选为太孙妃嫔的,对皇太孙肯定都挺好奇,几个小秀女不免抬起头望了望帘子,徐循不敢看,她发觉胡善祥也没有抬头。
皇太孙说,“都是美人。”
他声调平板得很,听起来像在说客气话。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声音了,有人来把秀女们往外带,那个苍老的声音还问,“张氏、王氏以为如何?”
余下的声音,徐循就听不到了。她们被带回了寿昌宫。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孙婕妤,隔邻的何仙仙被封为太孙昭仪。胡善祥的运气好一点,被封为太孙妃。
徐循终于可以回家了,因为皇宫需要时间来布置太孙的新房,也因为婕妤和昭仪要在太孙妃后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憋不住开出来了
转圜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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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变化
在徐循入选以后,她的生活自然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第一个改变,就是她虽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经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儿了,起码,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孙的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没有很明确的妾这个定义,婕妤、昭仪从名分上来讲,当然算是皇妾,但因为和天家沾了边,她们的身份可能还要高于一般的官员妻子。起码,雨花台现在是没有什么人敢给徐家脸色看了。而整个徐家,当然也不会有人敢给徐循脸色看。
徐先生是个秀才,他们家的日子其实本来就过得不差。秀才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辈,就是在天子脚下,也颇受街坊邻居的尊敬。他不需要交赋税,因为是官府廪生,每年还有四两银子、四十八斗谷子的补贴,所以历年来慢慢也置办了一些家业,当然,这点家业和这个功名,只能让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纸那份土地的赋税,还不能让他去庇护别人的田土,让他们无需交税。现在徐家身份有了变化,他的远亲近邻,当然都巴望着能让徐先生出面说句话,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赋税了。
三百两银子,足够在雨花台乡下置办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教养嬷嬷们说,“再有半年,贵人就要出门子了。打墙动土的事,还是等贵人入宫以后再说吧。”
宫里派出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导徐循,这些老嬷嬷带了八个宫女,十六个中人,把徐家的两进小院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点,还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厨房,现在都要尽着嬷嬷们的饭先做,徐家特地到镇上请了两个妇女过来帮厨,不然,徐师母和几个亲戚妇女肯定忙不过来。
不要以为教养嬷嬷们是鸠占鹊巢,徐循的这四个嬷嬷还算好心,因为徐家够住,就没把徐循带走。像是何太孙昭仪,徐循听说,因为她们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里人见了几面,就被带到一处闲置的宫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过节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女儿。
这几个教养嬷嬷也把徐循的教育给包圆了,她们要教给徐循的东西,“太多了,一年半载肯定学不完,只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徐循本来除了会认几个字,能够帮着徐师母做点家务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长了,但几个嬷嬷为她挑选了笛子这门乐器,‘好上手,比起琴箫要简单些’,她每天早上起来,要呜呜地吹半个时辰,赵嬷嬷曾在教坊司当差,对于乐器十分精通,她对徐循的进境很不满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发早起,用勤学苦练来取悦赵嬷嬷。
四书五经是不用徐循读的了,一般的杂书,她有空可以看看,钱嬷嬷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导徐循《女四书》,让她知道身为女子该做的本分。告诉她贞顺贤淑的大道理,让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又都是为了什么。比如说,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当皇太孙到徐循的宫室中来时,徐循应该欢悦而得体地接待他,让皇太孙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恋皇太孙的恩宠,当皇太孙走时,她应该平静地送别,而不能轻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孙怜惜她的心情,过多地将心思摆在后宫,这就是妖媚惑道了。这样的事决不能做,一旦触犯了规矩,轻则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之中。
至于和其余妃嫔争风吃醋、争奇斗艳,更是从根子上就不符合三从四德,是天大的不体面。徐循就是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应感到羞耻,她本是寒门小户之女,应选进入后宫,就是为了服侍皇太孙,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若有别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这份造化,就对不起他们家现在享有的这无限荣光。
徐循也觉得钱嬷嬷说得对,他们家现在的风光,都是因为皇太孙和皇上的厚爱,她不能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么不本分的人。
——其实,她主要还是很害怕‘打入冷宫’这四个字,钱嬷嬷私底下告诉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规矩的妃子做了错事,最终败露。这样的故事,一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这个妃子被打入冷宫。在徐循心里,打入冷宫就代表这个人在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还有谁能从冷宫里出来的。
她觉得和当宫人一样,当宫妃好像也有点朝不保夕,那些故事里的妃子,有些很恶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的错事,在徐循家里还不够一顿打的呢,在这里,就要被‘打入冷宫、面壁思过’了。
钱嬷嬷好像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告诉徐循,“在宫中,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讲。就是皇后娘娘,还有被皇上贬到冷宫里去的呢。告诉你这些事,是让你知道,在宫里,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分。就是得意一时,也不能得罪别人。”
徐师母是她们家里能够经常进来探望徐循的几个人之一,她很听信钱嬷嬷的话,让徐循千万把钱嬷嬷的教导记在心里。“这几位嬷嬷,以后都要做你的导引嬷嬷,她们是绝不会害你的。”
徐循很听娘的话,于是她也很听钱嬷嬷的话。
到了下午,孙嬷嬷给她上课,孙嬷嬷的课是最有趣的。
她指着徐循的眉毛让她看,徐循的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铜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时色不均匀,还要稍事研磨。一开始画得笨手笨脚的,画多了才有感觉,到第三个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画得好不好,墨色均衡不均衡。
到这时候,孙嬷嬷才告诉她,“这些事以后都是有人去做的,但贵人不能不养成鉴赏的眼光。”
鉴赏的眼光怎么养成的?当然只有自己不断地去学、去画,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审美水平,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指导别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丽。
这不是说让徐循懂装不懂,随便一个人和她下她都输得一塌糊涂。李嬷嬷是要徐循在力战之后、棋差一着,而且这一着,还要差得很自然。
“和你一下你就输,皇太孙就觉得没趣儿了。”李嬷嬷说,“但要是和你下从来也赢不了,皇太孙就更觉得没趣儿。太孙觉得没趣儿,不就不常来了吗。”
徐循觉得李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她最大的问题是只擅长记忆不擅长计算,从围棋到象棋,她目前都还处在能输不能赢的阶段。李嬷嬷说皇太孙棋力很高,这条路,她还走得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何时是尽头。
除了博弈游戏以外,李嬷嬷还教徐循行令,如果不是场地有限制,她还想教徐循打秋千,教她打马球。这些都是皇太孙喜欢的运动,徐循虽然不能出宫,但宫里也有的是地方给他们玩这样的游戏。
其实这都是很有趣的游戏,任何一样都很能令人沉迷,但是这么一股脑塞给徐循,徐循就觉得烦恼,四个嬷嬷上的课,倒有三堂她都不太喜欢。不过,比起吹笛子和听人讲道理,玩游戏也还不失为一种放松,徐循相对还是比较喜欢李嬷嬷的。
每旬能有一天休息,就是这一天徐循也必须练习女红,不过,她妈妈和她妹妹可以进来陪她。
徐小妹对于姐姐成为全家人的中心颇有几分妒忌,但总的说来,还是非常崇敬姐姐。徐循也知道,身为她唯一的亲妹妹,徐小妹现在已成十里八乡最炙手可热的待嫁女,就连从前不大瞧得起他们家的赵举人都对他们家另眼相看,想把徐小妹说给他儿子做续弦。这一切变化,可说全是徐循带来的,徐小妹肯定不会太埋怨姐姐。
至于徐师母,她也只能接受女儿即将入宫的现实了,这一阵子见到徐循,她总是眼圈发红,常说,“好在是选妃子,不是选宫女。以后还是有相见一天。”
这是大实话,选了宫妃,逢年过节还是能进去见一面的,选了宫女,一年能不能回家一次还不好说,很多宫女,都是到了五十多岁才被放出宫中的。这一辈子就这样消磨在了宫墙后头。
徐家街坊就有个宫女婆婆,从前在太祖跟前服侍,出宫时都四十多岁了,只能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鳏夫,后来她继子待她也不大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下地干活。徐循也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算是相当幸运了。她十分知足,并不敢埋怨上天对她不公。
说实话,这个太孙婕妤带给她们家的好处真的非常不少,她也许应该感谢上天对她的厚爱才对,不过徐循其实也不太高兴,她暗自希望自己能够和最后一批落选的那些人换换,听几个嬷嬷说,这些姑娘回家以后,提亲的媒婆也肯定会踏破门槛,毕竟她们进了终选,得到了天家的肯定,不论是哪户人家,都不会怀疑天家的眼光。不论将来嫁到哪家,这户人家,都会对她们另眼相看的。
比起这些幸福的落选姑娘,徐循的生活就有点没滋没味了。自从她的名分定下来,教养嬷嬷来到徐家以后,徐循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徐家后院了。应该说,这一年多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的屋子,以及这个小小的院子,还有院子上那方小小的天空。
这对徐循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囚禁,她向嬷嬷们求过情,哭过,还拉着母亲来说过情。但嬷嬷们没有一次松口,有一回她求着最和蔼的钱嬷嬷,哭得都睡着了,钱嬷嬷非但没有答应,反而训斥她不守妇道、耐不住寂寞,罚她抄写三遍《女诫》,连帮着说情的徐师母都挨了钱嬷嬷几句训斥。
徐师母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就沉下脸来,说,“我女儿不入宫了,她不守妇道,当不了这个太孙婕妤!”
其实这也就是气话,钱嬷嬷当时就说了,“皇上圈了贵人,贵人就是天家的人了,她不守妇道,那也要入宫之后由娘娘们发落。哪有说不入宫,就不入宫的道理。难道太太这是要抗旨吗?”
一红脸一白脸,到底把徐师母给说服了,徐循藏在母亲怀里,眼泪掉个不停,徐师母也抱着她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嬷嬷们不会害你的,嬷嬷们不让你出去,你就别出去了。”
徐循以后就再也不提出门的事了。
不过,嬷嬷们也不是一味管束着徐循,李嬷嬷和徐循说,“等贵人入了宫就好了,宫里大着那,御花园、太液池,三山两海。您逛上三天三夜都逛不完,有时候还能跟着娘娘们出去礼佛,那也是风景极好的,倒是比在家要强得多了。”
徐循实在是被关得不行了,渐渐的,她甚至开始盼望着早些进宫。
但想早些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这事不由她说了算。她必须得等太孙纳妃以后,才能进宫跟着服侍皇太孙。
选秀结束一年以后,皇太孙成亲了,他成亲那天,徐循也开始收拾行装,她不知道外头的动静,据说太监们开始一趟趟地跑她家,然后又说宫里赏了绸缎和银子,还有些田地和奴婢。
这都是很实惠的赏赐,绸缎能当钱花,银子更别说了,田地都是上好的农田,奴婢是官没的罪户,生生世世都只能为奴。有了这批进项,她家立刻在村子东北角买了一块地动工造了大宅子,全坊人包括里正和住在附近的赵举人,都来参拜宫中赏赐下来的银如意。徐家每天都门庭若市,还好原本寄居在家的亲戚很多,刚好都拉出来接待客人。
至于徐循自己,几个嬷嬷让她准备一个小包袱,“带点家里的念想吧。”
徐师母丢下外头的客人,跑进来抱住女儿哭得眼泪都干了,徐循的爹阴沉着脸,吧嗒着铜烟袋不发一语。徐小弟什么都不懂,看着母亲哭也跟着哭,徐小妹有些艳羡,也有些不舍,拉着徐循的衣角舍不得放手。
徐循和每一个要出嫁的女儿家一样,心都要碎了!
她舍不得呀,她怎么能舍得呢?虽说她也有些盼着进宫,盼着从这牢笼中解脱出来,虽说这一年半以来,她和家里人的接触是越来越少,可爹娘总是她爹她娘,弟妹总是她弟她妹,在徐家,徐循不用担心被打入冷宫,不用去讨谁的喜欢,她怎么能舍得离开家呢?
这些东西都很轻巧,可揣在徐循怀里是那样沉甸甸的,她就这样揪着这个小包袱,跟在四个导引嬷嬷身后,上了宫中派来接她的马车。在一片鞭炮声中,离开了徐家。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大家都猜到啦,皇太孙等人的原型就是比较纠结的明宣宗一家子小徐没原型,而且原型也只是原型哈,命运未必要一样的,就是猜个好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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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培训
徐循不是一开始就进入皇太孙宫里生活的。
赵嬷嬷告诉她,天家非常看重正统传承,在太孙妃有孕之前,太孙身边的宫人们,就算得到了太孙的宠信,也都要按时服用避子汤,以免把孩子生在太孙妃前头,给天家的传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太孙妃才刚刚入门,徐循这些皇妾,是要等一段时间才会被接入宫中,这也是为了她们考虑。
她们和宫女不同,是正经采选进来,作为庶妻的,虽然不能和太孙妃的待遇相比,但也受到了呵护。如果和太孙妃一起入门的话,那么每次承宠以后都要服用避子汤,对身体也是相当大的损害,以后很可能就不能给太孙生儿育女,这有悖于选秀的初衷。所以,宫中现在地位最尊崇的张贵妃就做主,把徐循接到西六宫偏僻处的这间宫室里,和何仙仙这个太孙昭仪一起居住,等到时机合适时,再让她们入宫侍奉皇太孙。
徐循对此完全没有所谓,经过几个嬷嬷的教导,她心里已经埋下了对于皇太孙深深的恐惧,总觉得皇太孙是个脾气变幻莫测的凶人,稍一不如意,就会把她发落到冷宫里去。她还巴不得同何仙仙多住一段日子,虽然不能随意走出宫室,但起码要比在家自由一些。
何仙仙和她也是很熟悉的,她已经在宫里孤零零地住了一年,有个人来陪着说话,如何不高兴?虽说两人还要分开上课,住的宫室也不一样,但是有了一点时间,都会邀着在一起说说话、吃点心。
进了宫,赵嬷嬷就开始慢慢地把宫里的人事介绍给她知道,她本身是教坊司出来的,在宫里人面比较熟,说起这些,比别的嬷嬷们更头头是道一些。
在很久很久以前,太祖爷时候,宫里本来有一百多个女官,由皇后娘娘掌管,分为六局一司,宫里大部分事情都由这些女官们安排。不论是什么等级的妃嫔,都不能任意行事,所有需求,都要由尚宫出面,同使者沟通,再和部臣来往。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不管什么事都不能和宫外直接沟通,得通过尚宫局去交流就对了。不过因为女官本身的教育、培养也存在问题,现在这六局一司的职责,多半是由宦官来充当取代,基本制度依然是不变的。只有司服局下属的司宝,司衣,司饰,司仗,这四司还是由女官担任。除此之外,宫中还存在宣讲女史,定期宣讲仁孝皇后拟定的内训二十篇,后宫妃嫔不论品级高低都必须参与听讲。
别的职责就都由宦官管着,倒没有具体的人事制度,凭着管事主子的高兴,也许尚宫司就多些人当差,也许这个司就裁撤了,以后也不再有这方面的差使。不过,这些事也不需要徐循这个太孙婕妤去钻研,她是不会有什么机会去管着人的,只需要被人管着就好了。具体什么事该找什么人去办,她的导引嬷嬷自然都知道的。
宫里除了这些宦官和女官之外,还存在广大宫女和中人,有些老宫女颇有威望的,便称为嬷嬷,待遇和赏赐都要比一般宫女为厚。比如徐循的四个嬷嬷,虽然在记载中只是宫女,但宫中人都视为教养嬷嬷、导引嬷嬷,就是皇上的妃嫔身边,也离不得这样的老人。刚入宫的妃嫔,都很需要她们来帮助熟悉情况,以便尽快地融入到宫廷生活中去。至于别的宫女,那就不是徐循需要去关心的了,她有什么不满意,当然随时都可以换人。
后宫中的妃嫔们,现在都由张贵妃管理。这是位出了名贤良淑德的娘娘,当年和仁孝皇后情同姐妹,对待后宫诸妃都是一视同仁,非常仁慈宽厚,对皇太孙的妃嫔们,自然也很是照顾。徐循和何仙仙虽然没事不能出门,但却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不论是张贵妃还是太子妃,都经常送些时鲜瓜果过来,还有许多太监宫人,往来于柔嘉殿中,给她们量身制衣,为她们置办一些嫁妆。
换句话说,人家是带着背景来的,从一开始就和徐循她们这种倒霉蛋不大一样。
因为得到了皇上的看重,太孙妃的嫁妆很显赫,是有专人采办了送到太孙妃娘家,在行礼时运到京城。至于徐循和何仙仙,当然无此待遇,但她们一人也得了很多绸缎和银钱,至于数目那就不知道多少了。张娘娘让人来带话,说是柔嘉殿地处狭小收藏不便,已经都送到太子妃手中,由太子妃为她们收藏。
至于家具之类的,小姑娘还关心不到这个,她们现在拿到手的,主要是各式各样的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等物。
当然,还有成套的各色首饰,各种生活器具,很多都是徐循和何仙仙闻所未闻的奇物,比如徐循进宫时很快就到了夏天,她屋里有两重的大铜盘,徐循根本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她觉得是烛台,却又不像,还在上头搁了一点杂物,后来人家告诉她,她才知道那是夏天给她固定冰山的。
居移气、养移体,在柔嘉殿住了几个月,徐循渐渐地变得更漂亮了。
首先第一个,她的牙齿变得更白。
冰片、沉香都是很贵重的香料,从前的徐先生家是舍不得轻用的,拿来刷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这样刷了几个月的牙以后,徐循的牙齿明显变得更白、更细密,说起话来,嘴里也是香喷喷的味儿。
一般人闭口久了,总是会有些口气,乡下人口一开,凑得近的话,这味儿就令人不大舒服。可自从四个嬷嬷来到徐循身边以后,她就再也不能吃葱蒜这样气味浓重的东西了,再加上饮食总是口味清淡,又给她大量饮用花水,无事不许喝茶,所以徐循现在就是早上起来,也都是吐气如兰,令人愉快。
当然,至于虱子之类的东西,那更是早已经消失了,徐循入选后,连洗头都要用煮过几种香汤的药水洗,用调和过的香油梳头。她的头发本来有些微微地发黄,在一年多的调养以后,已经变得丰厚细密、又黑又亮。进宫之后,嬷嬷们开始给她用一种粘稠而滑溜的香露敷头熏蒸,几个月后,即使不用香油,她的头发也有一股隐约幽香。
一年多没有出门一步,现在她的皮肤又细又白,单从肤色上来说,也已经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都说大家小姐仿佛天仙化人,这样的夸奖是有道理的,其实论底子,那些落选的汤山姑娘,也未必就比徐循差那许多。但现在的徐循就是再回到汤山小村里,她和那些面色发黄、口气微臭、牙齿黄龋、体态消瘦、姿态畏缩的村姑也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徐循不能很清楚地意识到,她的这些变化,是因为钱财势力,但她的确也感受到了这种区别。人眼向上,她当然也蛮喜欢这种变化的。
因为她是太孙的妃嫔,所以可以精心地打扮自己,服侍她的几个宫女,虽然也是十七八岁年纪,正是美丽的时候,但因为身份上的限制,就只能穿着规制固定的衣裳,用的化妆品也比徐循所用的差了好几个等级。徐循问过她们的出身来历,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些宫女都是前两次选秀挑进来的,其实论出身,她们和徐循也差不多。徐循能成为太孙婕妤,完全是出于运气。
很快,她们进宫已有半年时间了,虽然宫中很大,何仙仙也出去游玩过几次,但徐循的几个嬷嬷管束得很严格,她还是没能去御花园中游玩。
“等贵人正式晋位婕妤以后,有的是时间,”钱嬷嬷说。“宫中还生活着一些皇子皇孙,名分未定时,如果在御花园内撞见了,对于名节也是损害。”
不过,入宫半年以后,徐循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天癸已至,从此后她每个月都要流血,用孙嬷嬷的话来说,“咱们贵人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是大姑娘了,课程内容也就发生了变化,赵嬷嬷的课放到了晚上,她教完徐循吹笛子,就开始教她吹另一种东西。
课程是从看图开始的,徐循从那些大胆而写意的春画中第一次认识到了男人的身体,明白了周公之礼意味着什么举动,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太孙的妃嫔,就应该在床笫间也令他得到快乐。
“头几次都会同刀割一样地疼,但贵人可不能指望太孙来服侍你、宽容你。”赵嬷嬷说。“太孙妃和太孙是敌体呢,都尚且要学这些东西,贵人就更不能娇气了。为了您好,您还是得尽快地把该学的都学起来。”
这些课程很艰深,徐循有时候也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但她始终都记得母亲的话,这四个嬷嬷以后是她的导引嬷嬷,她们是不会害她的。
所以四个嬷嬷教了徐循什么,徐循就用心地去学。再难她也用勤奋去克服,徐师母和她讲过许多学徒偷艺的故事,那些学徒为了一技之长,要没命地侍奉师父许多年,才能得到允许,从旁学个一鳞半爪,徐循感到她必须珍惜现在的好条件。
徐循提到这事也有点害羞,她红着脸,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她们入宫八个多月,一年新禧的时候,徐循和何仙仙都等到了自己的册封敕令,太孙婕妤用的是银册,无印。有了这个银册,她也算是上了谱了,日后在谱录里,就能留下她的名字。也能作为太孙婕妤,享有固定的俸禄。
像她们这样的庶妻身份,有时行事也比较便宜,徐循自己不知道,但据说她进宫那天,已经有礼部官吏前去迎奉过了。这一次等于是补个礼儿,徐循和何仙仙这天一早收拾了一会,由身边人给穿上了礼服,戴上了全套头面,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去行册立礼。
作者有话要说:呃,大家都觉得小徐是个柔弱的女子呀不知道这种性格讨喜不,汗
第4章 册立
册立太孙婕妤,礼比较简单,何仙仙和徐循是分开行礼的,她们在太孙宫中住处不同,所以一进宫就分了开来。徐循被领进了一个院子里,里头已经摆好了一些条案,她也不知都是什么东西。反正就按着前一天过来的那个女史的交代,随着她的吩咐,该起的起,该拜的拜,该说的说。
然后她和何仙仙就又会合起来,去拜见宫中辈分最高,摄领六宫事务的张贵妃娘娘。
徐循现在对宫中的一些人事也比较熟悉了,起码管事的几个妃嫔,她知道得很清楚。这位张贵妃娘娘,出身于河间王府,父亲和皇爷相交莫逆,是皇爷麾下的第一猛将,为皇爷大业战死。长兄承继父志,立下汗马功劳,是皇爷最为重用、最为信任,也最有感情的大将,本人自小被选入宫中,在仁孝皇后去世两年后,册封为贵妃。
因为皇爷和故去仁孝徐皇后感情极深,余下诸妃都无子,也不具备被立为继后的条件,万岁爷亦是发话表明此生再不立后,所以张贵妃娘娘也不能再往上一步了,倒是因为另一个贵妃王贵妃娘娘这几年身体不好,皇上着令她执掌六宫事。张贵妃娘娘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后宫的主人。
皇妃常服,是戴花钗凤冠,内着深蓝鞠衣,外穿真红织金绣凤大袖衣,披霞帔,穿红罗裙、红罗褙子。张贵妃虽然生了一张圆脸,但穿着得如此庄重珍贵,也显得不怒而威。徐循和何仙仙在赞礼太监的指引下,再拜数次,算是完了礼,起身束手侍立,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来,张贵妃年纪不大,今年也就是三十多岁,倒不像是徐循她们的祖辈,她宁静而威严地受了礼,便露出笑容,让她们都坐下说话。“早起就忙到现在,吃过了吗?喝过了吗?”
徐循知道她在北平行在长大,是皇爷起家的北平功臣之后,所以一开口就是很重的北方口音。她几乎没有听懂,还是何仙仙比较机灵,代表两个人回话,“早起吃了一个饼,喝了一杯水。”
“嗯。”张贵妃笑着点了点头,“行大礼呢,忽然要去净房就不好了。”
她吩咐身边的宫女,“让她们一人喝一碗杏仁茶吧,大冷的天,在院子里跪了半天,得吃点热东西。”
又说,“还好这是南边,要是在北边行在,正月的天气,就那样在院子里跪着,肚子里又空空的,回头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张贵妃人真的很和气,才几句话,就让两个忐忑不安的小姑娘渐渐放松下来了,徐循也习惯了她的口音,她笑着谢谢张贵妃,“娘娘疼爱妾身们。”
四个嬷嬷都教导她的进退礼仪,和人说话时,要带着笑,自然地看向对方,但又不能死死地瞪着别人的眼睛。从赵嬷嬷开始,四个嬷嬷轮流和徐循说话,有哪一个挑出毛病来了,徐循都要挨上一顿说,现在她已能很自如地把这一套运用出来,刚放松了一点,就把头抬起来了。
徐循忽然想起选秀时,那个苍老的声音问,‘张氏、王氏以为如何’。
看来,这里的张氏,指的就是张贵妃娘娘了。也就是她的一句好话,让她的一生发生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仙仙也抬起头来,羡慕地望着徐循笑,张贵妃娘娘没有厚此薄彼,她也夸了何仙仙几句,“你也是又端庄又俏丽,嗯,好看着呢。咱们后宫的妃嫔啊,可不能挑选那些刻薄狐媚的长相,就得和你们一样,都是鹅蛋脸儿,看着就有福!”
张贵妃本人的长相的确只能称得上普通,但她保养得很好,细皮嫩肉的,一双眼很有神,神态也极招惹好感。见自己把两个小姑娘夸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又笑着把话题给岔开了,“来,杏仁茶来了,别说话了,快趁热喝吧。”
长阳宫里烧了有暖道,虽然不在暖阁里,但也要比外面暖和得多。徐循和何仙仙穿得本来就多,杏仁茶又烫,两人都喝得脸似石榴,张贵妃看了就更欢喜了,“出一点汗就好。这天气,湿冷湿冷的,容易着凉,以后年纪大了,骨头就疼。”
她和何仙仙说,“你们没去过北平,那地儿没得说,天高气爽,地方也大,行在的宫殿,比这里修得大得多了。到了那里,你们就知道行在的好了。现在外头吵着什么不迁都的事,你们在大郎和哥儿跟前,可不准乱说。皇爷是早打定了主意,你们可不能败了他的兴致。”
“可不是吗。”张贵妃高兴得笑着叹了口气,“快啦,不几年就过去了!”
徐循喝了几口水,杏仁茶也凉了一点,她现在喝着觉得好喝了,没有多久,就把杏仁茶喝了个底朝天。张贵妃看她喝得香甜,就笑问她,“想不想再喝一碗?”
张贵妃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就再喝一碗!”
一高兴,又赏了她一块点心,“吃块糕吧,也别多吃了,你们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呢。”
徐循也知道不能耽误太久,她赶忙吃了半块糕,又把刚放凉一点的第二碗杏仁茶喝了,就和何仙仙站起来告辞,从长阳宫退了出去。
走到外头,两个小姑娘才活泼起来,手挽着手说悄悄话,何仙仙捅了徐循一下,低声说,“你傻呀,刚才还喝第二碗,回头让嬷嬷们知道了,准说你!”
她问何仙仙,“你喝那么快,不觉得烫吗?”
两个人就都悄悄地笑了起来,对张贵妃都还是感激的,“还好顶了顶肚子,不然,真饿呢。”
在张贵妃之后,是王贵妃。王贵妃带着韩丽妃住在永华宫里,她这阵子身体不好,卧病不起,是韩丽妃出面接待两个太孙妃嫔,让她们在王贵妃床前行了礼。
韩丽妃是朝鲜人,面若满月,看着也很美丽,只是说话有种古怪的口音。她虽然待她们也很和气,但因为王贵妃卧床不起,并不方便,所以两个妃嫔很快就从永华宫出来,回到了太子居住的春和殿里。
春和殿是太子和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在过去的大半年里,长阳宫和春和殿的使者是经常到柔嘉殿来的,所以虽然还是初次过来,但徐循对春和殿也感觉很亲切。
太子妃张氏,嫁入天家也有二十多年了,她孝顺谨慎、温顺简朴,一向很得皇爷和仁孝皇后的欢心。所生长子,便是如今的皇太孙。就是宫人,私底下都暗自传说,比起体态庞大、身体柔弱的太子,太子妃和皇太孙,才是皇爷和皇后在东宫最看重的人。一般太子尚在,是不会另立太孙的,但皇爷在册立太子后不久,就把太孙的位置给定了下来,就是为了进一步地稳固和提高太孙同太子妃的地位。
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太子妃屋里不止她一人,身上也都穿了礼服,见到两个小姑娘进来了,太子妃便笑着说,“正好,快行过礼,进去见太孙妃,都见过了,再一起出来吃饭。”
太孙居所,实际上就是春和殿后头隔出来的一个几进的小院落。内宫并不很大,除了张贵妃以外,妃嫔们几个人合住一间宫室的很多,春和殿的地方就很局促,太子妃占了一个院子,余下的妃嫔们,几个人住一个院子的很多。太孙的待遇,其实还是不错的。
虽说张贵妃、太子妃也很重要,但太孙妃才是这个小院的主人,是两人的顶头上司,徐循和何仙仙都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丝不苟地行了参拜大礼。太孙妃也收敛了笑容,把礼行过了,这才站起身子,将她们一把搀扶起来,笑着说,“走了这么久,累了吧?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东西也送过来,你们快换个衣服,我们去母妃那里吃饭。”
两个小太监就把徐循、何仙仙给带到了她们自己的房间里。
两个人分享了一个小院子,上房三进像是有人住了,徐循和何仙仙分了东西厢房,同她们在柔嘉殿时候也差不多。不过,柔嘉殿地方偏远,所以占地就比较大,徐循和何仙仙是分了东西偏殿。不像是现在这样,几个人就仿佛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似的。
她们的东西已经都被送到屋子里来了,家具和陈设倒都是新的。孙嬷嬷早已开了衣箱,把徐循中午该穿的衣服,挑到向阳处晒过了。宫人们围着徐循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赵嬷嬷就站在徐循身后,为她拆掉头发上的全套头面,重新梳一个家常梳的小髻,插一根金步摇。钱嬷嬷站在徐循身边,让她把今天上午的事情说一遍,最好是把几个娘娘的说话,都告诉给她知道。
徐循从不觉得这几个嬷嬷越俎代庖,事实上能有人给她做主,她倒比较心安。嬷嬷们既然这么问,她就老老实实地把今天上午的事都说了出来。本以为贪嘴吃会被责怪,没想到几个嬷嬷都笑了,也没有责怪她,只说,“婕妤就是实心眼,这样也挺招人疼的。”
是的,虽然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有见过太孙,但行过册封礼,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孙婕妤了。昨天晚上,徐循已经把脸给开了,她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了。
她很快就换好了衣服,甚至还擦拭了脸上的灰尘,又补了一些粉:这粉,当然也不是一般的粉了,里头碾了贝壳和小珍珠、名贵香料,是很养人的,常用能使肤色白皙嫩滑。孙嬷嬷本来还想给她画画眉毛,但李嬷嬷一直在看着时漏,过了一刻钟,她就立刻提醒徐循出去,“太子妃每天吃饭都是有定数的,这会和太孙妃汇合一起过去,刚好能早到那么一会儿。”
嬷嬷们的动作训练有素、快捷严谨,徐循现在已经可以出门了,她到廊下等何仙仙,何仙仙却又过了一会,才小跑着出来。
太孙妃身边,显然也有这么一批训练有素的老嬷嬷,徐循和何仙仙到正殿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便服,站在屋中央冲她们亲切地招着手。“都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太子妃屋里已经是济济一堂,太孙妃一行人一到,就有点坐不下了,正好,大家到偏殿一间大屋里坐下,太子妃带着太孙妃一桌,太子嫔和太子婕妤们,带着徐循和何仙仙一桌。徐循看见太子妃桌上还有一个空位,心里不免有些好奇,正好太子妃说,“啊,玉女这孩子,又跑到哪去了?”
徐循顿时就明白了:这说的应该就是原本的太孙妃,现在的太孙嫔孙氏了。
这位孙氏的故事,在内宫中也比较出名,头前还在宫外的时候,几个嬷嬷不敢胡乱多说宫里的事,因此是只字未提。入宫以后,四个嬷嬷同何仙仙,陆陆续续都有说些孙氏的故事,所以徐循对她的事,是知之甚详的。
没想到孙氏十七岁的时候,皇爷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又令司天监占卜,卜出吉位在济宁附近,这番选秀,是把胡氏给选出来了,孙氏反倒落了空。
她毕竟是为太子妃亲自抚养了七年,无缘无故忽然什么都没了,倒霉都无处说理去。因此太子妃、太子都很怜惜她,连皇爷都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她无需选秀,在太孙妃成礼后三个月,也就是五个月前,便被册立为太孙嫔。徐循和何仙仙居住的那间院子的上房,应该就属于她。
刚才她们给太子妃行礼的时候,太孙嫔并没在一边,太孙妃身边也不见她的踪影。徐循还以为她是有事外出了,没有想到,她好像一直都在太子妃身边陪侍,只是连续两次溜了号。而太子妃竟把太孙妃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她。
后宫之中,诸妃位分隐隐以贵妃为尊,余下的妃位待遇都是平等的,并没有等级差别。而妃位以下,杂置宫嫔,编制没有定数,位分也没有什么差别。严格说来,徐循、何仙仙的太孙婕妤、太孙昭仪,和孙氏这个太孙嫔的地位,是没有上下之分的。
但规矩都是人制定的,起码从太子妃的表现上来看,太孙嫔在太孙宫中的地位,并不会弱于太孙妃多少。
徐循立刻在心里给自己多添了一位顶头上司:太孙嫔。
太子妃正这么说着,宫人们忽然打起了帘子,太孙嫔一低头就跨进了屋子里,她轻声向太子妃请罪,“刚才身上有些不舒服,接连回了几次屋子,倒是耽误了母妃用饭。”
太子妃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连声说,“不妨事,你快坐下吧,别站着站着,肚子倒更痛了。”
这屋里最年轻的太子妃嫔,年纪可能只比徐循大一点,一屋子的人很多都有类似的毛病,大家都能体谅,也就都不说什么,只是端坐着等太子妃发话上饭。
作者有话要说:有名的人生赢家孙氏出场!
第5章 嫁妆
太子妃今天请吃的是一餐便饭,所谓的便饭,就是把各妃嫔和她自己应得的份例菜集中到一起,再上了几瓶宫中私藏的酒,并没有吩咐御厨治宴。
“王贵妃正在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别给长辈添麻烦。”太子妃笑着说,“大家能坐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吃饭,比什么都强。我也不劝酒了,能喝的都喝一点吧,只不要放量就好了。”
在春和殿里,从三十多岁的太子嫔到十多岁的太子昭仪,大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做作,却显得很亲切、很放松。听太子妃这样说,大家都应着,“正是,能热闹地说说话,比什么都强呢。这样反而还自在一些。”
说着,就真的和亲戚们吃饭一样,互相议论起了厨子的手艺、酒的好坏,还有最近身边的一些有趣事儿。还有些年纪轻些的妃嫔,隔远给太子妃撒娇,“娘娘,蔬菜总是这几样,吃腻了呢。”
“冬日里鲜蔬难得,就不要太挑剔了。”太子妃呵呵笑着,“等开了春就好了,到时候,我和厨房打个招呼,把琳琳的份例菜,都换成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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