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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心指.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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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心指》
作者:柳残阳
第一章忠、义、黑杀手
黄昏,夕阳如血,在西山的那边展露着半张醉汉似的大红脸,晚霞带着一抹怪异而跪橘的紫酡灿金洒映大地,没有一丝风,天气燠热无比,这是个燥闷的黄昏,有着六月酷暑天典型的汗腻味。
小镇只有东西大街一条,如今街上没有几个人在逛溜,差不多家家户户全撑着遮凉的布棚于门窗之外,要不,就是垂挂着竹帘,没有谁情愿在这白天的热尾巴尚弥漫未散的当口出来挨蒸。
嗯,没看见在街口转角处李寡妇那爿酒肆门外的两条癫皮狗,也仍还拖着骨头在磨蹭着呢?
青布帘子一掀,李寡妇店门里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朋友,这人穿着一身玄湖色绸衫,下摆却掖了一半在结着黄穗子的绞丝腰带上,那模样,显然有点痞气,他像是灌多了老酒。
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一张微带麻点的长脸上也褚赤泛光;出了店门,他眯着一双醉糊糊的老鼠眼左右一溜,飘飘然的朝着街这边摇摆着走来,一脚高一脚低的,嘴里还哼着那种俚俗不文的坊间小调。
于是,就在他刚刚走到一条深黝的小巷前面时,巷口已忽然窜出来,一个矮壮结实的汉子,这人行动矫健迅捷,横眉一道紫疤,更是显得狞猛无比,他一个箭步拦在这人眼前,语声冷沉的道:“你是谢沧州?”
而且,由这人冷酷的神色与泛亮的紫疤看起来,他是那种可以毫不眨眼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物!
那人黝黑的脸膛上是一片冷漠,他道:“进去!”
目光恐惧的望向自家肚腹,那里,也已有一丝血迹渗出,谢沧州抖索着,有些晕眩的呻吟:“老天,你刺伤我啦!弊习倘松驳牡溃骸拔也辉偎迪乱槐榱耍憬ッ矗俊?
痉挛了一下,谢沧州不敢不依,他畏缩着,脚步踉跄的向暗巷中行去,后面紫疤人亦步亦趋。
进了巷子才几步远,谢沧州已发现一条人影有如鬼魅般持立眼前。
这些,便汇合成了这人给予任何见到他的对方一个印象:倔强、孤做、坚毅,却又有着无比的智慧!
谢沧州方觉全身冰冷,心往下沉,他后面,那紫疤大汉已恭谨至极的向那黑衣人禀报:“关大哥,这家伙就是那姓谢的。”
黑衣人漠然道:“就在你扼杀了那可怜的小女人,正待翻窗逃走的当儿,却被她婆婆看见了你的形迹,她认出是你,也拣到了一条染有秽物的里裤,上面绣着你一个单名‘州’字,但你却跑掉了。”
黑衣人道:“还有个你们打不通的地方。”
他顿了顿,接道:“何况,这其中还有点道理,谢沧州,这道理是你失德了,虽说我们为了钱做事,有些时却也需要衡量一下道义。”
谢沧州惊惧过度了,他迷乱的尖叫:“你们敢?你们谁敢?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势,我表叔是‘滚陀金叉’,我内兄是‘矮脚狼’韩光仁,我是本地首富,凭我的身份玩一个臭女人有什么大不了?谁叫她哭闹?谁叫她辱骂我?要挟欲告发我?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算计于我?你们如果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叫我的表叔内兄活剥了你们!”
唇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关孤似是有些厌倦的道:“如果你还有机会,当然你可以这样做。”
这时,他的双眸中闪射出一股异样的冷硬神采,喟了一声,他道:“姓谢的承认了,李发。”
谢沧州直党的感到一阵恐惧与寒栗,他退后一步,方待开口大喊,后面,那叫李发的紫疤人已其快无比的猛一下子将手中匕首戳进了他的背心。
蓦地僵立在那里,这股突来的痛苦使谢沧州连双眼全瞪直了。
他两手紧握如拳,脸部的肌肉波动,痉挛。咬着牙,嘴唇缝里噬噬吐着气,那模样,好不惊人!
低哼一声,紫疤人李发又利落无比的以左手拍右时,身形半旋,锋利的匕首便洒着一溜鲜血拔出,匕首的寒光与猩赤的血迹相映,印在人眼里,似是一声听不到的凄厉嚎叫!
谢沧州喉头里涌起一阵咕噜噜的痰响,全身剧烈的抽搐着,就像一滩烂泥般缓缓委顿倒地,背后伤口血流如注,他的两眼也全都翻了白!
吞了口唾液,李发恭谨的道:“是,大哥。”
用左手握着黑犀骨剑把子,轻摩着下颔,关孤瞄了瞄蜷曲地下的谢沧州,低沉的说道:“这小子‘摆横’了,李发,你出手还算干净。”
李发露出一口白牙笑笑,道:“吃这行饭十来年啦,靠的就是这一手,大哥,假如动作还拖泥带水的话,‘悟生院’的禹老板不早就叫我卷铺盖了?”
将剑柄依上肩头,关孤淡淡的道:“夸不得你两句,一夸你就晕头了,走吧。”
说着,他自己首先转身朝着反方向的巷尾走出,李发却自怀中摸出一只银闪闪的精巧小棺材来,往谢沧州的尸身上一丢,然后急步跟上。
转出巷尾,便来到街道的尽头了,这里有一家小杂货铺。
一黑一白两乘骏马就拴在杂货铺外的栏杆上,李发抢上一步,朝杂货铺老板打了个招呼,解下马缰牵到一边。
关孤翻身上了黑马,李发自己则跳上另一乘白驹,两匹铁骑迎着夕阳,沐着晚霞,扬尘疾驰而去。
鞍上。
关孤轻轻用手指抹去眉心的汗珠,凝注极西的夕阳,面色沉郁而冷木,仿佛在寻思着什么。
紫疤李发谨慎的跟在后面,他一会窥探关孤的脸色,一下子回头瞧瞧也已落在迷蒙暮霭中的小镇,禁着声不敢吭飞。
关孤,冷寂的道:“用不着再回头看了,李发,那地方并没有值得留恋之处。”
干笑一声,李发策骑靠近一点,道:“关大哥,我在想,当那‘和田镇’上的人们发觉了谢沧州的尸身之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
关孤平静的道:“一个鱼肉乡里,仗热欺凌人的恶霸死了,你以为那里的老民们会是种什么样的反应呢?”
李发笑道:“当然是额手称庆,人心大快了!”
望着悬于马首侧旁皮套中的长剑,关孤道:“大约是不会错的。”
顿了顿,他又道:“老实说,李发,我们今天挤身在‘悟生院’里吃这行饭,尽管禹老板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顶着‘伸义报冤’的帽子,却总然脱不了杀伐,脱不了血腥,整日价与伤生残命的行径打交道,和阎王判官抢生意,日子久了,连脑子想的,鼻子闻的,也全都是那般腥膻膻的了。”
关孤吁了口气,道:“你能记着我的心意,也就够了,别的却无庸惦念。”
李发笑道:“大哥所拒绝接受的那些次买卖,大约全是些失德曲理的歪生意了?”
李发颇有同感的道:“大哥,谁也知道‘悟生院’在最早开创之初,只是个蹩处角偶的小小组合,毫无名望可言,直到大哥受邀加入,才声咸大振,一日千里,固然‘悟生院’是禹老板手创,但却是大哥你将它拓广起来的。”
李发沉重的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大哥,尤其是‘真龙九子’加盟之后,简直就更是善恶不分,天翻地覆了,这九个人似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嗜杀若命,好像什么买卖都无所谓,只要教他们有机会杀人就行,而他们九个人的那种跋扈劲,也和他们的嗜杀狂差不多,全院里,我看他们除了对禹老板和大哥你还存着几分畏惧外,就只对老板的姘头‘玉魔女’程如姬规矩点,其他的人,像全不在他们眼中了!”
关孤冷淡的道:“当初邀他们九人入伙,全是禹老板的意思,我一直就没有赞成过,如今我和老板搞得面和心离,这九个人就更加得宠了,至于程如姬这婆娘,典型的冷血蛇蝎,我想不通禹老板当初是怎么和她姘上的,她雀占鸠巢,现在连老板的元配钱夫人都退避三舍,奈何不得她了!”
他忽然又道:“对了,李发,你看禹老板的贴身护卫‘七头骷髅’黄甲这个人怎么样?”
“嗤”了一声,李发道:“他只是一头忠实的狗,除了禹老板谁也不相信,禹老板就是他的主宰,是他的灵魂,像是他活着全为了禹老板似的,这个人武功高强,性子猛悍,但却是个不用头脑,不分善恶,惟主子马首是瞻的蠢东西!”
关孤冷清的一笑,道:“骂得好,李发,看不出你还颇有点观察力!”
李发笑道:“过奖了,大哥。”
渡心指--第二章险、雹人世情
第二章险、雹人世情
关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个寒冷的夏。”
李发舐舐踊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关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发打了个哈哈,道:“还请大哥指点。”
关孤低缓的道:“这是一个人心境上的感受问题,夏天原本酷热,但那却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里,它就显得不大一样了,热得冷森,热得孤寂,热得茫然,又热得苦涩,感觉着它是热的,但又何尝不热得那等寒凛与淡漠呢?”
关孤安详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了解我,不会为忤的。”
李发忙道:“这个当然,我又怎敢对大哥你不满?”
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关孤道:“决傍黑了,今晚赶得到‘牛家寨’么?”
李发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紧赶一程,到达‘牛家寨’该也不会太晚。”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发改了个话题道:“对了,大哥,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来,那‘货色’只怕又是个邪鸟吧?”
李发急道:“其实姓谢的这档子事我一个人去办已是游刃有余,大可为了这件小买卖亲自出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恶报应嘛我没有话说,但大哥提到为我‘护行’则未免过于严重了,对付姓谢的这种窝囊角色,我可以说十拿十稳,包管手到擒来,出不了一点纰漏!”
关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在鞍上移转了一下臀部,李发又道:“大哥,方才你说‘牛家寨’的这趟生意与‘和田镇’的那档买卖不大一样,又是怎么个不大一样法呢?”
李发颔首道:“但也同样不是个玩意?”
关孤吁了口气,道:“世间有很多丑恶事,也有很多丑恶人,而这些丑恶人于的一些丑恶事却大多千篇一律,其分别只在轻重多寡而已,说出来除了空惹一肚皮闲气,还有什么意思?”
吃了一惊,李发失声道:“什么?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关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发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顾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们怎么对付他?”
关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摆横!”
李发耸耸肩,苦笑道:“这笔买卖可是相当吃重呢!”
关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镇’的那挡子生意起来是麻烦点,但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我经手过比这更为艰险十倍的买卖,亦照样做成了,并没有损伤什么,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着。”
李发龇龇牙,微窘的道:“这个当然,可是,一件事情的轻重看法大哥和我却不大一样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杀手,更是江湖上盛名煊赫的‘果报神’,大哥的经历,气派与本身修为是何等雄浑老成!岂乃我这种角色所能以及其万一的?大哥视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却觉得这老小于是块沉甸甸的扎手货呢!”
关孤悠然道:“你不用烦,这趟生意由我亲自处置,你只要听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马背上颤震了一下,李发用力拍了一记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为什么,呃,我们要找他?”
关孤漫应道:“因为有人付了银子委托我们找他。”
“噗嗤”一笑,李发道:“这是一定的嘛,我们吃这行饭,若是没有主儿付银子相托,我们撑饱肚子没事做跑去找这麻烦干啥?”
关孤微带倦意的呵了口气,道:“你既明白,还啰嗦什么?”
李发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这老小子又犯了什么‘天条’啦?”
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李发急问:“后来呢?”
关孤沉默了一会,续道:
“后来,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传让了他‘青荷派’的掌门大位,跟着也迁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迁到他哥哥家不及一年,他这位财资颇丰的老兄便在一个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发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这家伙搞的鬼?”
李发恨声道:“好歹毒!”
关孤摇摇头,道:“歹毒的还不尽此,一个月前,这娃娃童心未泯,拿着他要喝的汤喂猫,结果,那只猫马上全身抽搐,七窍流着黑血死了。于是,有人实在忍无可忍,才辗转托人找到了我们,要给那恶徒一个‘血债血偿’!”
李发迷惑的道:“商承道家里还会有什么亲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一个有嫌疑,他总不会自己找人买自己的老命吧?”
关孤冷冷的道:“你以后听话要用脑筋,不要乱猜,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商承道家里还有一个跟随多年的奶娘么?”
“氨了一声,李发道:“莫不成是这奶娘委托的我们?”
关孤点点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李发搔搔后脑,道:“怪了,一个替人家当奶娘的粗俗妇人竟会有这样的胆量与魄力?敢找到我们这个圈子为她出头?”
恬淡的一笑,关孤道:“不足为奇。”
关孤双目中闪射着睿智的光芒,他低缓的道:“一个人在一生中往往会做出他永远没有想到有一天敢做的事,而一个人的性格也会偶然改变的,促成上面所说结果的两种力量,一是爱,极深的爱,另一种,就是恨,极深的恨了。”
李发还是有些迷糊,呐呐的道:“怎么说呢,大哥?”
关孤简洁的道:“这奶娘爱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带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毁灭这原本美满家庭以遂其邪恶欲念的那个人!”
李发急问:“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关孤凛然道:“否则还有何人?”
抽了口冷气,李发道:“可有证明?”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李发道:“别损我了,大哥,这习惯还不是跟你学的?你每接一票生意,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个不愧于心才肯动手么?”
关孤欣慰的一笑道:“很好,我喜欢你学会我这个习惯,你有了这个习惯不会吃亏的,至少,你将多积阴德,梦里无惊!”
李发高兴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会忘记你一向所教诲的。”
李发恍然道:“这一分析,便明摆明显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阴险了!”
李发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证确凿,死有余辜!”
关孤浓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这些明证,我仍不肯相信。”
关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词呢?甚至更朝坏处想,说不定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样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发讪讪的道:“莫非,呃,大哥还找到什么明证?更进一步的明证?”
关孤道:“掘墓。”
李发吃一惊,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谁的墓?”
关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妇的墓。”
李发惊道:“为什么?”
关孤低沉的道:“为什么?验尸骨呀,看看怎么死的。”
李发有些作呕的吐了口唾沫,呐呐的道:“结果有了么?”
关孤平静的道:“有了。”
李发又润润唇,道:“什么结果?”
李发兴奋的道:“果然还是那商承忠?”
关孤颔首道:“不错,是他,据我探查的结果,此人擅‘错骨法’,只是轻易不露。而且,他惯用的暗器便正是‘蓝雨针’。”
一伸大拇指,李发赞道:“大哥,真有你的!”
关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会武功,而且身体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几年了。”
顿了顿,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说的话是真的,所以,我答应接办这件生意。”
李发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们如今便正向‘牛家寨’进发,替那一对老夫妇讨还公道,保住他们的命根子了。”
关孤冷清清的道:“废话。”
用手摸摸脸上的那道紫疤,李发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关孤低沉的道:“他没有帮手在身边,只有他独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里,当然,他想干这种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发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么?”
渡心指--第三章善、恶、阎王判
第三章善、恶、阎王判
关孤点点头道:“不一定,要看机会,最好不要惊动了别人。”
说着,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灯火处,大约就是‘牛家寨’了。”
李发急忙朝前瞧去,道路蜿蜒自一叠黑压压的山脉下,而山脉下,便果然闪烁着一片明灭的灯火,这地方李发以前曾来过两次,比诸关孤要熟悉点,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达地头了。
李发笑道:“我们紧赶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计啦。”
关孤芜尔道:“也没见似你这般没出息的!”
嘴里是这样说,关孤却主动催马快奔起来,两乘铁骑全是关外的异种,体健身轻,长驰若飞,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声起落里,他们已经沿着一条斜升而微带回旋的山路来到了“牛家寨”。
经过石砌的城楼子,便是一条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横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着山麓的起伏形势鳞次栉比建成,“牛家寨”便由这两条街组合为大致的“侗字形,不管铺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筑的材料都颇为坚实考究,而且式样十分雅致,这证明了一点,此地的居民大都有着淳朴的传统,苦干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艺术的修养,在一般的荒村野镇,山城小集,却是十分罕见的呢。
这座小山城里,洋溢着一种平和又安祥的气氛,街道上人们是那么悠闲的来往着,菜楼酒楼中灯火通明。
店铺里外热热闹闹,如像哪一种生意行当的买卖也蛮有做头,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阴藏在暗里的些丑恶。
放缓了坐骑,关孤与李发开始让马匹以散步的势态进入街道,他们虽是陌生的外来客,但却没有人以好奇或戒惧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们,却也是那么闲淡的一瞥而已。
关孤四周打量着,不觉微笑道:“这里的人们全像是日子过得挺惬意。”
李发点点头道:“他们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这里没有贫困。”
关孤有些惊异,道:“为什么?”
李发笑了笑,道:“大哥还不知道?‘牛家寨’后面的山脉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脉’?”
关孤长长“哦”了一声,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脉出产的高贵檀香木及紫皮貂最为丰盛,闻说近年来,还掘出一座翠矿!”
李发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们世代居住此处,非但占了地利之便,一个个更有祖传的檀木林子,又是猎貂老手,这几年又开了翠矿,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户户都存下两文来了。”
关孤笑道:“不错,你说得有理。”
李发领着关孤往前走,在横街头上的一家客栈落了马,这家客栈名唤“好来”,平瓦房,不大,但却干干净净,招待亲切。
两个人合开了一间上房,叫了酒食进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别洗个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冲涤全身肌肤上的灰尘汗腻,非但令人爽快舒适,精神抖擞,连心情也开朗多了。
换上另一袭黑衫,另一双黑色软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随身佩件带齐,关孤将自己投在房中那张宽大的藤圈椅上,闭着眼,悠闲的浅啄着一杯香茗,模样儿显得既安静又舒散。
李发也拾掇妥当,却有些紧张的在室中踱步,他搓着一双手,羡慕的瞧着正静静养着神的关孤道:“大哥,你好福气。”
李发微将眼皮撑开,淡然道:“怎么说?”
李发干笑一声,道:“马上就要去办事了,而对方又非等闲,这且是一票较为扎手的‘货色’,但大哥你却像若无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么优哉游哉的闭着眼睛养起神来啦。”
关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将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开,再啜了一口,然后,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像你一样在房里走来走去,磨穿靴底么?”
李发耸耸肩道:“但你就静得下来!”
关孤笑笑,道:“李发,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沉不住气,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宁。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李发紫着脸道:“我也不都像现在这种样子哪,大哥,要看看对手是谁,似‘八臂人熊,这般的扎手货,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关孤吁了口气,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计划好如何去对付他也已够了。”
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发舐舐唇,道:“老实说,大哥,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关孤将口中嚼着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马屁。”
李发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将之风’哪,仅是你这种沉着、镇定、临敌不乱的修为,恐怕我就须学上十年!”
放回瓷杯,关孤伸展了一下双臂,道:“我还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深造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会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发道:“大哥过谦!”
跟着站起,李发道:“我们这就去?”
关孤点点头,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墙角的那柄铁壳套子、把手雕成虎头的“虎头厚背刀”,李发一边将家伙朝背后缚一边道:“是哪一家大哥不会记错吧?”
“嗤”了一声,关孤道:“记错?假如能记错,这碗饭也就甭吃了;他们画的那张地形图,我几乎闭着眼也能照画一张出来!”
说着,他反手将桌下靠着的黑皮鞘长剑拿起,握着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轻按哑簧,“铮”声脆响,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剑刃立即脱鞘弹出,剑身的寒芒莹莹闪映,照得人毫发毕现。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气中,两指宽窄的剑刃尾端靠近护手处,雕镂着三个小篆子:“渡心指”!
握着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铮”的轻响,剑刃又自还鞘,关孤手腕一转,整柄利剑自他手背上打了个旋滚,却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发感叹的道:“大哥,你玩剑的功夫,简直已纯熟到登峰造极了!”
他抿了抿嘴唇,接着又道:“它永不会变异,永不会背叛你,剑是有灵的,有个性与有神异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护使者一样;每在深宵寂静,我倚剑而眠,似乎都可以听到它的呼叫,它的细语,它的脉搏及它的跳动,在我的感觉中,它不仅只是一块铜、一块铁,它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
关孤神色是肃穆的,又道:“对你的剑,要有绝对的敬爱及信心,在剑术上的进境和造诣,等于你在功德上的修为,佛理上的研求,学问上的研读一样,不能心戏,不能笑谑,更不能轻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专注的,人心叵测,但剑却恒永。而且,善善恶恶,用剑能以窥测渡觉!”
李发冷汗不由涔涔,恭谨的道:“我懂了,大哥,请恕过我这鲁莽之罪!”
关孤展颜一笑,道:“罢了,这也是一个机会,好叫你知道我的剑为什么叫做‘渡心指’,你该清楚,也已有多少恶人心被这剑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恶人被这剑超渡为来世的善人了。”
李发吸了口凉气,呐呐的道:“关于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为我大多当场目睹!”
关孤披上黑绸大蹩,道:“那么,今晚说不定我们又要超渡一次恶人心。”
他说着一指花窗,道:“从后面走,熄灯。”
于是,李发迅速将房中油灯吹熄,窗儿轻轻开合,两条人影也已鬼魅般飘然没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静,只有远远传来的梆忻声,以及,疏落的几点星辰。
出了客栈,关孤将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迟疑顺着横街往右走,这里的地势越来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筑也就好像梯阶般层层往上叠去,虽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而且又在夜间,但关孤却早就默记熟了在未出发之前由“钱师爷”那里交到手中的地形图,他按着脑中印象索骥,仿佛久住这里的老客一样,那般轻车熟路的领着李发朝目的地行去。
踏着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倾斜着伸人两排住户中间,关孤与李发俱皆脚下无声,他们匆匆经过了这两排人家,又是一个折转,前面便只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关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声道:“松林里有两家住户,姓商的住在最左边的一栋楼房里。现在。你可看见了一些什么?”
穷极目力,李发也仅仅看到那片黑压压的松林中,有几座模煳的楼阁影子矗现着,没有灯光,更没有声息。
深深了解自己这位“大阿哥”在体能官感上的超异常人处,李发知道关孤目力之尖锐比诸自己可说强上大多了,松林里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练了十几年的夜中视物功夫,也仅能大约看出里面几栋楼阁的模糊轮廓而已,可是,关孤却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里的建筑,甚至连那等细微的建筑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这一门子修为,李发也已自叹难望项背啦!
两个人全不说话,闷着声,以捷如狸猫般的轻灵速度,飞扑向松林的那栋二层楼阁而去!
整栋楼房是一片黑暗,连一盏灯也没有,关孤似是来过这里多次的熟客一样,匆匆转向楼后,领着李发超过了后围的那道矮墙。
倚着矮墙,迅速朝楼上打量了一遍,关孤小声道:“右面数,第二个窗户便是商承忠的房间。”
李发循着望去,悄然道:“住在这里倒蛮享受的,这姓商的小子难怪想要独霸横吞了!”
关孤淡淡一笑,道:“物欲再强,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则,便要遭报了。”
李发打趣道:“不错,‘果报神’来也!”
关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废话,李发,我们立即开始行动,我直接入房办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栏之下暗里掠阵,一切都照本院日常传规处理,没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张,知道了?”
李发点点头,肃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关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后来!”
李发再次点点头,道:“是,大哥。”
赞叹的吁了口气,李发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羡慕:“好慑人的‘魔豹闪’!”
去势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处却又如此轻巧,不带一丝些微音响,关孤并不忌讳什么,他“呼”的推开花窗,跃身而入!
几乎是同时,一阵床褥的翻动之后,马上传来一个疾厉的口音:“谁?”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墙边的那张紫铜的大床,关孤冷沉的迎风抖燃了火招子,从容不迫的将桌上一盏银灯点起,他放回玻璃罩后,才缓缓转身,目光寒冰一样凝注着那个也已掀开幔帐,正惊怒交集瞪视着自己的人!
那人是个不到六旬的人物,岁月的漫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明显的衰老痕迹,他有着一张宽大微红的国字脸膛,环眼狮鼻海口,肌肤是光润而又结实的,面孔上极少皱纹。如若不是有些秃顶的话,将难以令人臆测出他的准确年龄。
此刻,他正满脸浮现着惊异,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却十分戒备的,盯注在关孤身上!
大约是甫由睡梦中惊醒,帐中这人的稀疏头发有些散乱,面容上汗腻腻的泛着油光,他怒瞪着对方,再度厉声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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