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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雲.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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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
作者:琼瑶

二十岁,过二十岁的生日,代表就是成人了!家里,父母一定会有一番准备,哥哥兆培准又要吃醋,嚷著说爸爸妈妈“重女轻男”!她不自禁的微笑了,把手里的书本抱紧了一些,快步的向家中“走”去。她的眼光仍然在云层上,脚步是半蹦半跳的。哥哥兆培总是说:
“宛露最没样子!走没走相,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人家女孩子都文文静静的,只有宛露,长到二十岁,也像个大男孩!”怎样呢?像男孩又怎样呢?宛露耸耸肩,一眼看到路边的一棵“金急雨”树,正垂著一串串黄色的花朵。金急雨!多么好的名字!那些垂挂的花朵,不正像一串串金色的雨珠吗?她跳起身子,想去摘那花朵,顺手一捞,抄到了一手的黄色花瓣,更多的花瓣就缤纷的飘坠下来了,洒了她一头一脸。多好!她又想笑,生命是多么喜悦而神奇呵!
握著花瓣,望著白云,她在金急雨树下伫立了片刻。二十岁!怎么眼睛一眨就二十岁了呢?总记得小时候,用胳膊抱著母亲的脖子,好奇的问:
“妈妈,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玫瑰花心里长出来的呀!”母亲笑著说。
稍大一些,就知道自己不是玫瑰花心里长出来的,哥哥也不可能是苹果树上摘下来的。十岁,父亲揽著她,正式告诉她生命的来源,是一句最简单的话:
“因为爸爸妈妈相爱,于是就有了哥哥和你!因为我们想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老天就给了我们一儿一女!我们是个最幸福的家庭!”最幸福的,真的!还能有比她这个家更幸福的家吗?她满足的、低低的叹息。手里握著那些花瓣,她又向前面走去。眼睛再一次从那些白云上掠过,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父亲曾经左手揽著她,右手揽著兆培,问:
“我呀!”五岁的她细声细气的说:“我要做一片云。”
父亲对母亲望著,半晌,才说:
“慧中,咱们的两个孩子真有伟大的志愿呢!”
接著,他们就相视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天摇地动。她和兆培,也跟著他们一起笑。虽然,并不懂他们为什么那样好笑。看著云,想著儿时“宏愿”,她就又好笑起来了。一片云!怎会有这样的念头呢?童年的儿语真是莫名其妙!但是,真当一片云,又有什么不好?那么悠哉游哉,飘飘荡荡,无拘无束!真的,又有什么不好?她跳跃著穿过马路,往对面的街上冲去。对面是个巷子口,一群孩子正在那儿玩皮球。刚好有一个球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毫不思索,对著那球就一脚踢了过去。球直飞了起来,孩子们叫著、嚷著、嘻笑著。她望著那球飞跃的弧度,心里的喜悦在扩大,扩大得几乎要满溢出来。忽然间,她发现有个年轻男人正从那巷子里走出来,她惊愕的张大了嘴,眼看著那球不偏不斜的正对著那男人的脑门落下去。她“哎呀”的叫了一声,飞快的冲过去,想抢接那个球,同时,那男人也发现了这个从天而降的“意外”,出于本能,他想闪避那个球,不料球已经直落在头上,这重重的一击使他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更不巧的是,宛露已像个火车头般直冲了过来,他的身子一滑,和她撞了个正著。顿时间,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就摔在马路当中了。而宛露手中的书本和花瓣,全撒了一地。周围的孩子像是看到了一幕惊人的喜剧,立即爆发了一阵大笑和鼓掌声,宛露满脸尴尬的睁大了眼睛,瞪视著地上那个男人,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辆计程车飞驰而来,一声尖锐的急煞车声,一阵疯狂的喇叭声,那计程车及时煞住,在宛露惊魂未定的一瞬间,巷子里又驰来另一辆计程车,再一阵喇叭和急煞车声,两辆计程车成直角停在那儿,直角的前端,是躺在地上的陌生男人,和扎煞著双手的宛露。
“怎么了?撞车了吗?”人群纷纷从街边的小店里涌了过来,司机伸出头来又叫又骂,孩子们跳著脚嘻笑,再也没有遇到过比这一刹那间更混乱、更狼狈、更滑稽的局面,宛露的眼睛瞪得骨溜滚圆,心里却忍不住想笑。她弯腰去看那男人,腰还没弯下去,嘴边的笑就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在唇边绽开了。她边笑边说:“你今天应该买爱国奖券,一定中奖!”
那年轻人从地上一跃而起,眼睛是恼怒的,两道浓眉在眉心虬结著,他恶狠狠的盯著宛露,气呼呼的说:
“谢谢你提醒我,中了奖是不是该分你一半呢?”
听语气不大妙,看他那神态就更不大妙,怎么这样凶呀!那眼睛炯炯然的冒著火,那脸色硬帮帮的板著,那竖起的浓眉,和那宽宽的额,这男人有些面熟呢!一时间,她有点惶惑,而周围的汽车喇叭和人声已喧腾成了一片。她耸耸肩,今天心情太好,今天不能和人吵架。她蹲下身子,去捡拾地上的书本。没料到,那男人居然也很有风度的俯下身子帮她拾,她抬头凝望他,两人眼光一接触,她就又噗哧一声笑了:
“别生气,”她说:“你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是为这种事而发明的成语。”
“是吗?”他问,抱起书本,他们退到了人行道上,周围的人群散开了,计程车也开走了,他盯著她。“我可没想到,发明那成语的时候,已经有皮球了。”他继续盯著她,然后,他的脸再也绷不住,嘴唇一咧,他就也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说:“你知道吗?你引用的成语完全不恰当。”
她看了他一眼。“你一直是这么凶巴巴的吗?”她反问。
“我凶了吗?”他惊愕的。
“刚才你躺在地上的时候,凶得像个恶鬼,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我的风度,我会踢你几脚。”
“嗬!”他叫,又好气又好笑。“看样子,你还‘脚下留情’了呢!”她又笑了。他们停在下一个巷子口。
“把书给我!”她说:“我要转弯了。”
他紧紧的凝视她,望了望手里的书本。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仰头看看天,俏皮的一笑。
段宛露!她大惊失色,站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段宛露?”她问。
“或者,我有点未卜先知的本领。”他学她的样子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我把人从上到下看一遍,我就会知道她的名字!”
“你胡扯!”她说,忽然有阵微微的不安,掠过了她的心中,与这不安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份不满,这男孩,或者他早就在注意她了,或者这“巧合”并不太“巧”!否则,他怎能知道她的名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偶然相遇!”他多么轻浮!他在吃她豆腐!这样一想,她就傲岸的一甩头,抱著自己的书本,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家门口跑去。她家在巷子里的第三家,是一排两层砖造房子中的一栋,也是×大分配给父亲的宿舍。她按了门铃,忍不住又悄然对巷口看看,那年轻人仍然站在那儿,高大,挺拔。她忽然发现为什么觉得他眼熟的原因了,他长得像电影“女人四十一枝花”中的男主角!有那股帅劲,也有那股鲁莽,还有那股傲气!她心里有点儿混乱,就在神思不定的当儿,门开了。我是一片云238
她还没看清楚开门的是谁,身子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一把拉进去了,迅速的,她的眼睛被蒙住了,一个男性的、温柔的、兴奋的、喜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猜一猜,我是谁?”她的心脏不由自主的狂跳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得这么厉害,她大大的喘了口气,突然而来的狂喜和欢乐涨满了她的胸怀,她哑著喉咙说:
“不可能的!友岚,绝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不可能?”手一放开,她眼前一阵光明,在那灿烂的阳光下,她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面前那个高高个子的男人!顾友岚!童年的点点滴滴像风车般从她眼前旋转而过,那漂亮的大男孩,总喜欢用手蒙住她的眼睛,问一句:
那时候,她十岁,他十六。
他出国那年,她已经十六岁了。说真的,只因这世界里喜悦的事情太多,缤纷的色彩太多,她来不及的吸收,来不及的吞咽,来不及的领会和体验。四年来,很惭愧,她几乎没有想到过他。就是顾伯伯和顾伯母来访的时候,她也很少问起过他。他只是一个童年的大游伴,哥哥兆培的好朋友而已。可是,现在,他这样站在她面前,眼光奕奕,神采飞扬,那乌黑的浓发,那薄薄的嘴唇,那含著笑意的眼睛,带著那么一股深沉的、温柔的、渴切的,探索的神情,深深的望著她,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了。
“噢,宛露!”友岚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相?”他伸手从她的头发上摘下一片黄色的花瓣,又从她衣领上摘下另外一片。“这是什么?”
“喂!喂!”屋子里,兆培直冲了出来,扬著声音大叫:“你们进来讲话行吗?四年之间的事可以讲三天三夜,你们总不至于要在院子里晒著太阳讲完它吧!”
宛露往屋子里跑去,这种一楼一底的建筑都是简单而规格化的,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楼上是三间卧室,外面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因为宛露的父亲段立森喜欢花草,这小院子除了一条水泥走道之外,还种满了芙蓉、玫瑰、茉莉,和日日春,在院角的围墙边,还有一棵芭蕉树。宛露常说父亲是书呆子过乾瘾,永远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尤其种什么芭蕉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父亲就是受诗词的影响,是个道地的中国书生,是个道地的学者,也是个道地的“好父亲”!
宛露跑进了屋子,兆培拉住她,在她耳边说:“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满意吗?”
“什么生日礼物?”宛露诧异的问。
“顾友岚!”兆培清清楚楚的说。
“宛露!”兆培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尴尬和焦灼。
宛露猛一抬头,才发现李玢玢正亭亭玉立的站在客厅中间,笑盈盈的望著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大窘之下,连招呼都没打,转身就往楼上冲去。刚好,段立森穿著件中国式的长衫,正慢腾腾的从楼上走下来,宛露这一冲,就和父亲撞了个满怀,段立森弯著腰直叫哎哟,宛露趁势往台阶上一坐,怔怔的说:“怎么了?我今天像个出轨的火车头,走到那儿都会撞车!”段立森望著宛露,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揉了揉宛露那被太阳晒得发热的头发,他宠爱的说:
“宛露呀,就是被你们宠坏了!这样惯她,她一辈子都长不大!现在是在爸爸妈妈的翅膀底下,等到有一天,她必须独立的时候,她就该吃苦头了!”
“我为什么要独立?”宛露撒赖的说:“我就一辈子躲在爸爸妈妈的翅膀底下,又怎么样?”
“难道你不出嫁?”兆培存心抬杠。
兆培大急,冲过去,他用双手硬把两个女孩子给拉开,一面焦灼的问:“玢玢,她对你说些什么?你可不能听她的!这个鬼丫头专会造谣生事,无中生有,无论她告诉你什么话,你都别去听她的!她说的没一句好话!”
“噗哧”一声,顾友岚正喝了一口茶,几乎全体喷了出来,一部份茶又呛进了喉咙,他又是咳,又是笑,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宛露。段立森和太太对视著,也忍俊不禁。兆培恶狠狠的瞪著宛露,想做出一股凶相来,可是,他实在板不住脸,终于纵声大笑了。顿时间,一屋子的人全笑开了,笑得天翻地覆。笑声中,友岚悄悄的走近了宛露,低声说:
“你念完了硕士,不回国干嘛?”
友岚吸了口气,望著宛露的背影,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段太太看看宛露,又看看友岚,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拍拍手,她提高声音,叫著说:
“大家都到厨房里来帮忙,端菜的端菜,摆碗筷的摆碗筷,今晚,我们大家好好的吃一顿。庆祝宛露满二十岁!”
大家欢呼了一声,一窝蜂的涌进了厨房。我是一片云338

二十岁的生日过去没多久,毕业考就快到了。
早上,阳光从窗帘的隙缝里射了进来,在室内缓缓的移动,移上了宛露的嘴唇,移到了宛露的脸颊,终于映在她那低阖著的睫毛上了。这带著热力的光亮刺激了她,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试著用毛毯去遮那阳光,她失败了,然后,她醒了。睁开眼睛来,首先听到的就是窗外的一阵鸟鸣,她把双手垫在脑后,平躺在床上,用一份崭新的喜悦,去倾听那麻雀的吱吱喳喳,它们似乎热闹得很,在争食吗?在唱歌吗?在恋爱吗?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门口有脚步声走近,那细碎的、安详的脚步声,那轻盈的、小心的脚步声。母亲一定怕吵醒了她!她睁大眼睛,没来由的喊了一声:“妈!”脚步声停住了,房门被推开,段太太站在房门口,笑盈盈的望著她。“醒了吗?怎么不多睡一下?我看过你的课表,你今天上午没课,尽可以睡个够。昨晚,你和友岚他们闹得那么晚才睡,现在何不多睡一下?”
“妈!你进来!”宛露懒洋洋的倚在枕上,仍然像个任性而矫情的孩子。段太太关上了房门,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上,她温柔的、宠爱的、亲昵的用手摸了摸宛露的下巴,问:
“反常?”段太太怔了怔:“此话从何而来呢?”
“可是,我为什么与众不同呢?我也应该找一点忧愁来愁一愁,否则,我好像就不是‘现代人’了。”
“哦,妈!”宛露从床上一跃而起,抱住母亲的脖子,把头埋在她颈项里一阵乱揉,那发丝弄得段太太痒酥酥的,就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宛露边揉边喊:“妈!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不会忧愁,因为我有你们!”
“噢!宛露!”段太太的眼眶有些发热。“怪不得你哥哥说你是个小疯丫头,我看你还真有点儿疯呢!”
宛露从床上爬了起来,一面换掉睡衣,一面说:
“你爸爸去上课呀,你哥哥去上班呀!”
宛露站住了,回头望著母亲。“妈,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
宛露感动的点点头。“等哥哥娶了嫂嫂,家里就又多了一个人了。妈,你喜欢玢玢吗?你觉得她很女性吗?”
“担心什么?担心我没有能力吗?”
“担心你疯疯癫癫的,口无遮拦,访问别人的时候,说不定会问出什么怪问题,说不定把被访问的人都给气死!”
“哈!”宛露大笑了。“真是知女莫如母。这倒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她跑进浴室里去了。
“哇!”宛露忽然在她耳边大叫一声,把段太太吓得直跳了起来,宛露大笑。“妈,你在发什么呆?我要出去了。”
“去那儿?不吃早饭了吗?”
“快中午了还吃早饭!我去同学家研究一下功课,马上就要毕业考了。今天晚上,我又答应了友岚去夜总会跳舞,还有哥哥和玢玢,友岚请客,反正他最有钱。妈!你知道他在伟立建筑公司的工作吗?他自称是工程师,我看呀,他一天到晚爬高爬低的,倒像个工头呢!”
“别轻视他的工作,”段太太接口。“刚刚回国,就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也要有一点真实本领。”
宛露站定了。“你们好像都很欣赏友岚。”
“你不欣赏吗?”段太太研判的看著她。
抱起桌上的书本,她拾级下楼,仍然跳跳蹦蹦的,到了楼下,她才扬著声音喊了一句:
“我不回来吃午饭!”走到门外,阖拢了大门,她嘴里开始吹著口哨。兆培最不喜欢她吹口哨,说是女孩子吹口哨太“流气”。所以,兆培就该有个像玢玢那样沉沉静静的女朋友。她想著,往巷口走去,忽然间,有个高大的黑影往她面前一站,她惊愕的抬起头来,口哨也忘了吹了。她接触到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那宽宽的阔嘴正咧开著,对著她嘻笑。
“中奖了。”他说。“什么?”她愕然的问:“你是谁?”
“这么健忘吗?”他说:“我是那阵风。”他伸出手来,手指中夹著一张爱国奖券。“记得吗?我答应中了奖分你一半,果然中奖了。”她恍然大悟,那个被皮球打中的男孩子!她笑了起来,摇著头,不信任的:“别乱盖!我才不相信你真中了奖!”
“不骗你,中了最后两个字,每一联有二十块可拿,你说,我们是分钱呢?还是去折换两张奖券,一人分一张?”
她望望那奖券,再望望他,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你只买一张,当然只能中个小奖,你当时就该去买它一百张,那么,包管会中第一特奖!”
他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你还是这么爱笑。”他说:“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爱笑的女孩子。”她扬著手里的奖券。“我们怎么处理它?”她问。
“换两张奖券,一人分一张!”
“好!”她干脆的说,彷佛她理所当然拥有这奖券的权利似的。走进奖券行,她很快的就换了两张奖券出来,握著两张奖券,她说:“你抽一张。”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人行道,他指著前面说:
“看到吗?那儿有一家咖啡馆,我们走进去,找个位子坐下来,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我们好好的研究一下,如何处理这两张奖券。”
她抬起睫毛,凝视著他,笑容从唇边隐去。
“这么复杂吗?”她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奖券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她把奖券塞进他手中,转身就要离去。
他迅速的伸出一只手来,支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光黑黝黝的盯著她,笑容也从他唇边隐去,他正经的、严肃的、低声的说:“这是我第一次请女孩子喝咖啡。”我是一片云438
不知怎的,他的眼光,和他的语气,都使她心里怦然一跳。不由自主的,她迎视著这对眸子,他脸上有种特殊的表情,是诚挚,迫切,而富有感性的。她觉得心里那道小小的堤防在瓦解、崩溃。一种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温柔的情绪捉住了她。她和他对视著,好一会儿,她终于又笑了。扬扬眉毛,她故作轻松的说:“好吧!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公平的办法来处理这奖券!”他们走进了那家咖啡厅,这咖啡馆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作“雅叙”。里面装修得很有欧洲情调,墙上有一个个像火炬般的灯,桌上有一盏盏煤油灯,窗上垂著珠帘,室内的光线是柔和而幽暗的。他们选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这不是假日,又是上午,咖啡馆里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架空空的电子琴,孤独的高踞在一个台子上,没有人在弹。只有唱机里,在播放著“核桃钳组曲”。
叫了两杯咖啡,宛露望著对面的男人。
“好了,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吧!”
他靠在椅子里,对她凝视了片刻,然后,他把两张爱国奖券摊在桌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原子笔,他在一张奖券上写下几个字,推到她面前,她看过去,上面写著:
“孟樵电话号码:七七六八二二”
“孟樵?”她念著:“这是你的名字?”
“是的,你不能一辈子叫我一阵风。”他说,眼睛在灯光下闪烁。“这张是你的,中了奖,打电话给我。然后,你该在我的奖券上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如果我中了奖,也可以打电话给你。这样,无论我们谁中了奖,都可以对分,你说,是不是很公平?”她望著他,好一会儿,她忽然咬住嘴唇,无法自抑的笑了起来,说:“你需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要我的电话号码吗?”
他的浓眉微蹙了一下。
“足证我用心良苦。”他说。
她微笑著摇摇头,取过笔来,她很快的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把那奖券推给他。他接了过去,仔细的念了一遍,就郑重的把那奖券摺迭起来,收进皮夹子里,宛露看著他,说:
“你是学生?还是毕业了?”
“毕业很多年了,我在做事。”
“你一定是一个工作很不努力的人。”
他微笑了一下。“你的推断力很强,将来会是个好记者。”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新闻的?哦,我那天掉在地上的书,你比你的外表细心多了,我看,你倒应该当记者!”
“你对了!”他说。“什么我对了?”她不解的。
“我是个记者,毕业于政大新闻系,现在在××报做事,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常常整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晚上才必须去报社写稿。所以,我可以在上午十一点,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这并不证明我对工作不努力。”
“哦?”她惊愕的瞪著他。“原来你也是学新闻的?”
他紧紧的注视著她。“我从不撒谎。”他简单明了的说,语气是肯定而低沉的。“信不信由你。”她迎视著那对灼灼逼人的眼光,忽然间,觉得心慌意乱了起来,这个男孩子,这个孟樵,浑身都带著危险的信号!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从没有这种经验,她觉得孟樵正用那锐利的眼光,在一层一层的透视她。从没有人敢用这样大胆的、肆无忌惮的眼光看她。她忽然警觉起来了,她觉得他是古怪的、难缠的、莫名其妙的!她把咖啡杯推开,直接了当的问:
“你自己?你自己有什么好笑?”
“我自己吗?”她笑望著他。“孟樵,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她笑嘻嘻的凝视他,慢吞吞的说:
“你的脑袋里,可能只少一个窍,我的脑袋里呵,少了十八个窍。而且,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用球砸过我!”她抱起桌上的书本。“我要走了,不和你谈了,再见!”她站起身子,抬高了下巴,说走就走。一面走,一面仍然不知所以的微笑著。
“你学新闻,当然对新闻学的东西都很熟了?”
他的眼睛闪耀著。“一百二十个愿意。”他说。
“那么,在复习以前,请我吃午饭,好不好?因为我饿了。”
他望著她,她那年轻的面庞上,满溢著青春的气息,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绽放著温柔的光采,那向上弯的嘴角,充满了俏皮的笑意。好一朵会笑的云!他跳了起来。
“岂止请你吃午饭,也可以请你吃晚饭!”我是一片云538

“喂喂喂!”宛露忍无可忍的大叫了起来:“我觉得你们两个的辩论呵,叫作无聊透顶!”
“怎么了?”许绣嫦问:“你要干什么呢?”
宛露望望友岚,笑了。回头对许绣嫦和陈美盈挥了挥手,她仓促的说:“不跟你们乱盖了,我要走了!”
“她哥哥我见过,在航空公司当职员,有什么能力买汽车?而且,哥哥会来接妹妹吗?少驴了!”
“是呀,看到了,干嘛?”
“看清楚了吗?”友岚对那两个女孩再仔细看了一眼,狐疑的说:
“看清楚了,怎么样?”
“对那一个有兴趣?我帮你介绍!”
友岚瞪了宛露一眼,“呼”的一声发动了车子,加足油门,车子像箭般射了出去,宛露因这突然的冲力,身子往后一倒,差点整个人滚倒在椅子里。她坐正身子,讶然的张大眼睛:
“嗬,你在生气吗?”宛露天真的望著他。“谁惹你生气了,讲给我听听!是不是你又在为你那些工人抱不平?嫌老板太小气?”友岚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宛露一眼,他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宛露,”他低低的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宛露诧异的说:“我很好呀!”
友岚再看了宛露一眼,就闭紧嘴巴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开著车子。宛露也不在乎,她的眼睛望著车窗外面,心情好得很,考完了,她只觉得“无试一身轻”。望著那向后飞驰的街道、商店,和那些熙攘的人群,她心里又被欢愉所充满了。不自主的,她开始轻声的哼著一支歌: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友岚燃起了一支烟,喷出一口烟雾,他的眼睛直直的望著车窗外面,静静的说:“如果你要唱歌,能不能换一支?”
宛露惊奇的回过头来。
“哦,你不喜欢这支歌吗?我觉得它很好听。我告诉你,徐志摩写过那么多首诗,就这一首还有点味道。至于什么‘别拧我,我疼!’简直会让我吐出来。这些名诗人,也不是每首都好的。好比,胡适有一首小诗,说是:‘本想不相思,为怕相思苦,几番细思量,宁可相思苦。’我就不知道好在那里?为什么宁可相思苦?人生应该及时行乐,干嘛要‘宁可’去苦呢?我就不懂这宁可两个字!怎么样都不懂!”
“去争取呀!”宛露挑著眉毛说:“宁可两个字是认输,认输了还有什么话说?宁可相思苦!听起来好像满美的,想想就真没道理!”她再望向车窗外面,忽然大叫了起来:“喂喂,友岚,你到什么地方去?”
宛露张大眼睛,困惑的看著友岚。
“你在和我打哑谜吗?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宛露。”他平平静静的说:“你最大的武器,是用天真来伪装自己。你和我一样明白,你并不像你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孩子气!即使你真是个孩子,现在也应该有个人来帮助你长大!”她心里有些了解了,头脑里就开始昏乱了起来。
“喂喂,”她乱七八糟的嚷著:“我不要长大,也不要任何人来帮助我长大!我就是我,我要维持我的本来面目,妈妈说的,我就是这个样子最好!你不要枉费工夫,我告诉你,一定是劳而无功的!喂喂,你听到没有?”
“那么,我们去郊外走走,然后去淡水吃海鲜。”
“妈妈会等我吃晚饭。”她有些软弱的说。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他皱了皱眉,不再打断她的兴致,他专心的开著车子。车子滑进了淡水市区。友岚把车子停在淡水市,和宛露一起下了车,时间还早,他们漫步穿过了市区,在淡水的郊外,有一大片的松林,松林里还有个木造的、古老的庙堂。他们走进了松林,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那傍晚的风,穿过树梢,发出如歌般的松籁。空气里飘荡著松叶和檀香的气息,是薰人欲醉的。然后,有一只蝉忽然鸣叫了起来,引起了一阵蝉鸣之声。宛露侧耳倾听,喜悦的笑了。“知了!知了!”她说:“我小时候常问妈妈,到底知了知道些什么了?”他凝视她,无法把眼光从她那爱笑的脸庞上移开。
“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曾经捉了一只知了给你的事吗?”她歪著头沉思,笑了,眼睛发亮。
他眩惑的、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只有傻瓜才不知道我的意思!”他说,忽然间,用双手把她压在树干上,他温柔而激动的说:“我无法再等你长大,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你欺侮人!”她大叫:“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你欺侮人!”她跺脚,孩子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欺侮我,你占我便宜!你这坏蛋!你这流氓!我不要理你,我再也不要理你!”她转身就往松林外面冲去。
宛露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原来他知道孟樵!原来他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她瞪著他,好半天,无法说话,也无法移动,然后,她垂下了眼睑,像蚊子叫般轻哼了一句:
“我想回家。”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咬著牙,他忍耐的叹口气:
“好吧,我送你回家!”
没有吃海鲜,没有吃晚饭,甚至,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开车回台北的路上,他们两个都默然不语,都若有所思,都精神恍惚。宛露不再唱歌了,她失去了唱歌的情绪,只是这样一趟淡水之行,似乎把她身上某种属于童年的、属于天真的欢愉给偷走了。她无法分析自己的情绪,只能体会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正充满在她的胸怀里。
车子回到台北,天已经完全黑了。台北市,早已是万家灯火。友岚低低的说了句:
宛露跳下车来,按了门铃,回眼看友岚,他仍然坐在驾驶座上,呆呆的望著她出神。她心里不由自主的掠过一阵温柔而怜悯的情绪,她想说什么,可是,门开了。
兆培看到宛露,似乎吃了一惊,他立即说:
“你们不是预备玩到很晚才回来吗?”
友岚一句话都没说,一踩油门,他的车子冲走了。
宛露往屋子里就走,兆培慌忙伸手拦住她。
“别进去,家里有客人!”
许太太?玢玢是姓李呀!她站住了,立即,她看到一个装扮十分入时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白发萧萧,大腹便便的老年绅士坐在客厅里。父母都坐在那儿陪著他们,不知道在谈什么,她一进去,就像变魔术似的,全体人都楞在那儿,呆望著她。她不解的摸摸头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似乎并没什么不得体之处呀,为什么大家都好像看到火星人出现了一般?她正错愕著,段立森及时开了口:
“宛露,这是许伯伯和许伯母。”
“啊呀,她长得真漂亮,是不是?段太太,她实在是个美人胎子,是不是?五月二十的生日,她刚满二十岁,是不是?啊呀!”她转头对那个许伯伯说:“伯年,你瞧!她好可爱,是不是?”她的嘴唇哆嗦著,眼里有著激动的泪光。
这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冒失伯母!宛露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脸上一定已经带出了不豫之色,因为,父亲很快的开了口:“宛露,你很累的样子,上楼去休息吧!”
她如逢大赦,最怕应付陌生客人,尤其这种“十三点”型,故作亲热状的女人!她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往楼上冲去,到了楼上,她依稀听到母亲在低低的、祈求似的说:
“许太太,咱们改天再谈吧,好不好?”
什么事会让母亲这样低声下气?她困惑的摇摇头,冲进了卧室,她无心再去想这位许伯母。站在镜子前面,她望著镜中的自己,心里迷迷糊糊的回忆著松林里的一幕。友岚,他竟取得了自己的初吻!初吻!她望著自己的嘴唇,忽然整个脸都发起烧来了。我是一片云738

翻转身子,他拿起床头的电话,开始拨著号码。那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的号码。“喂!”对方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一位?”
“我姓孟,我请段宛露小姐听电话!”
“宛露?”那男人似乎放下了听筒,却扬著声音大喊:“宛露!又是那姓孟的小子来电话,说你在还是不在?要不要我回掉他?”这是什么话?他心里朦胧的想著,知道这准是宛露那鲁莽的哥哥!看样子,自己和宛露的交往并不怎么受欢迎。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是宛露那清脆的嗓音,在那么可爱的抗议著:
“哥!你少管我的闲事!快八点钟了,你还不去上班!”接著,听筒被拿起来了,宛露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孟樵?”
“是的。”他的声音带著一股自己也不了解的迫切。“今天能见面吗?”宛露似乎迟疑了一下。
“什么时间?”她的声音有点软弱。
“你在搞什么鬼?”宛露不满的。“我并不是你的听众,你有时间的时候,我可不一定有时间!”
“晚上八点钟我在雅叙等你!你来也罢,你不来也罢!反正我整个晚上不离开雅叙!”
说完,他不再等答案,就砰然一声挂断了电话。跳起身子,他换著衣服,嘴里叽哩咕噜的诅咒。诅咒那横加干扰的“哥哥”,诅咒那莫名其妙的“舞伴”,诅咒那声光都是第一流的“华国”!刚换好衣服,他猛一抬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推开了房门,含笑的站在房门口,安安静静的望著他。母亲那对锐利而解事的眸子,正带著种洞烛一切的神情,一直注视到他内心深处去。“怎么?樵樵,一清早就发脾气!”
樵樵!孟太太永远改不掉他自幼就被喊惯了的称呼。他皱皱眉头,心里的奇+書*網烦躁和不安还没有平息。孟太太走了进来,把手温和的压在他那结实而有力的胳膊上,母亲的手指纤柔修长,是一双很好的、标准的弹钢琴的手,就靠这双手,母亲独立撑持了这么多年,抚养他长大成人。亲恩如山重,母爱似海深!他迎视著孟太太的眼光,心里的焦躁不由自主就平息了好多。“我告诉你,樵樵,”孟太太说:“对女孩子,不要操之过急,欲擒故纵这句话,听到过吗?”
“哦!”孟樵讶异的看著母亲。“妈,你怎么知道有个女孩子?”孟太太含蓄的笑了。笑容里却隐藏不了一份淡淡的凄凉和哀愁。“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才只有三岁,这么些年来,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从小,你有什么事瞒得住我?自从三个月以前,你说你撞著了个冒失鬼开始,你就变了一个人了。”她含笑凝视他。“那冒失鬼很可爱,是不是?”
他在母亲的注视下无法遁形。
“哦,妈!”他叹息的说:“她快把我弄疯了。”
“这么快吗?”孟太太惊愕的。“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真奇怪,谈恋爱也像驾喷射机似的。”
“恋爱吗?你错了!”孟樵懊恼的说,往外屋冲去。“如果是恋爱就好了!她像一条滑溜的鳝鱼,无论你怎么抓她,她都溜得出去。老实说,我和她之间,还什么都谈不上呢!”
“别管我怎么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呢?”孟太太问。
“很对。”他由衷的佩服母亲的判断力。
“妈?什么忠言?”他抬起头来。“学聪明一点。”孟太太语重而心长。“对感情的事别太认真,要知道,自古以来,只有多情的人,才容易有遗恨。”
“妈!”孟樵一惊。“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孟樵凝视了母亲好一会儿,推开饭碗,他站起身来,走到孟太太身边,他用胳膊搂住母亲那瘦小的肩,给了她紧紧的一抱,就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子,走出了大门。走了好远,他回过头来,看到母亲依然站在门口,目送著他。母亲那小小的身影,是瘦弱的,孤独的,寂寞的。
晚上八点钟,孟樵准时到了雅叙。
在固定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四面张望,没有宛露的影子,叫了一杯咖啡,他深深的靠在那高背的沙发椅中,不安的等待著。晚上的雅叙是热闹的,一对对的情侣,还有一些学生,一些谈生意的人,散坐在各处。那电子琴也不再孤独,一个穿著长礼服的女孩子,正坐在那儿弹奏著“乡村路引我回家”。有个三人的小合唱团,弹著吉他,随著那琴声在抑扬顿挫的唱著。孟樵点燃了一支烟,他很少抽烟,也没有烟瘾。只因为当记者,身上总习惯性的带著烟,以备敬客之用。现在,在这种不安的、等待的时光里,他觉得非抽一支烟不可。喷著烟雾,他的眼光一直扫向雅叙的门口,没有人,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他所等待的人。一支烟抽完了,他不自禁的又燃上了一支。那小乐队已开始在唱另一支歌:“黑与白”。
九点了,肯定她不会再来了。他手边有个卷宗,里面是他采访用的稿纸,打开卷宗,他取出一迭稿纸,开始用笔在上面胡乱的涂著句子,脑子里是迷乱的,心灵上是苦恼的。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模糊的想著,她只是个年轻而慧黠的女孩,这种女孩车载斗量,满街都是!她只是比一般女孩活泼,洒脱,鲁莽而任性,这也不能算是优点,说不定正是缺点!但是,天哪!他用力的在稿纸上划了一道,把稿纸都穿破了。天哪!他就喜欢这个充满了缺点的女孩!他就喜欢!他满心满意满思想都是这个女孩,这个根本不在乎他的女孩!我是一片云838
“我完了!”他喃喃自语。“这是毫无道理的,这是无理性的,可是,从碰到她那一天起,我就完了。”
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是因为她化了妆吗?是因为她换了打扮吗?她看来一点男孩子气都没有了,非但如此,她是女性的,娇怯的,无助的,迷惘的。她唇边那个笑容也是勉强的,虚弱的,带著抹难以解释的,可怜兮兮的味道。怎么了?她的神采飞扬呢?她的喜悦天真呢?她的活泼跋扈呢?这一刻儿的她,怎么像一个迷了路的小羔羊?她受了委屈吗?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等了我很久了?”她问,声音仍然是低低的。
“是的。”他更深更深的凝视她:“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家里吗?”她摇摇头。“我这身打扮,像是在家里的样子吗?”她反问,几乎是悲哀的说了一句。“我是从华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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