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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歲時記(暴發戶日常).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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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作者:写离声
文案
都说卫家十一郎瑶林琼树,宛如神仙中人,然而生了双瘸眼。
多年以后还有人扼腕,郎艳独绝的卫大人这棵好白菜,
怎么就叫那有胸无脑的暴发户姜二娘给拱了呢?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钟荟/姜明月 ┃ 配角:卫琇 ┃ 其它:
第1章 楔子
元丰十五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晚。
一缕若有似无的东南风裹着伊洛两水的潮气,一路吹到城西康安里姜府,那一丝暖意已经消失殆尽。
风里浸透了洛京流连不去的严冬,穿过两扇打着金铺金钉的黑漆大门,越过重重垣墙,掠过粉壁丹楹,在九曲十八拐的廊庑上逡巡了一会儿,钻进青琐窗,绕过窗前的琉璃屏,撩得墙角的铜鹤灯一暗,末了把一幅绛绫帐掀起了一角。
帐子里的人在睡梦中打了个哆嗦,两道远黛般的眉蹙了蹙,往织锦被里钻了钻。
这一钻就觉出不对劲来,院里专管薰衣薰被的婢仆就有四个,她钟家十一娘长这么大何曾睡过潮冷的被子?
屋子里的气味也不对,她的规矩是春夏不薰香,只拣气味清淡雅致的香花两三枝供在案前榻边,秋冬则只用沈木或自制的苏合,断不会燃这又俗又恶的甲香。
钟荟想睁眼,可是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她尝试了几次徒劳无功,只得作罢。
对啊,她已经死了,自入秋以来病势一天沉似一天,在病榻上缠绵了一冬,终于没有熬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那现在她是死而复生还是转世投胎了?
第2章 绝色
康安里距皇城只隔一个元化里,住在此地的多是世卿世禄的达官贵人,姜家是吊在当朝宠妃姜婕妤裙带上平步青云的,本不入流。
不过说起姜家的府邸,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九六城中大名鼎鼎的一座鬼宅。
姜府原是前朝中书监袁大人的祖宅,前朝永兴之乱,袁家数百口人命丧贼寇之手,不久就开始闹起鬼来,几经易手终是荒了下来。
直到两年前姜家奉旨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许是屠户出身的姜家人煞气重,连鬼都不敢来寻衅,人和鬼处了一年多相安无事,也就是姜家行二的小娘子,腊月里不慎落入后园池子里染了风寒,牵牵延延地病到开春还不见痊愈。
“阿姊,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呀?”说话的少女约莫十来岁,着一身绿绨夹棉短襦,石青绨下裾,梳着丫髻,身板以她的年龄来说堪称壮硕,一张脸盘又圆又阔,五官却小小地挤作一堆,让人见了恨不得帮她匀开些。
“说什么?听风就是雨的。去去去,别挡着炉子。”另一个作同样打扮的少女捧着香盒,从里面扒拉出几丸香药,添柴似地漫不经心投进榻边一个银鎏金狮子香炉里,她比那胖婢女高半个头,身条很细,下巴尖尖,柳眉纤长,已经有了美人的雏形,可惜一双眼睛吊梢兼三白,配上略高的颧骨,显得十分刻薄相。
“呸呸呸!”年长的婢子照那胖婢子脑袋上拍了一记,瞪起眼睛,一双眼珠顿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着颇瘆人,“教拔舌鬼拔了你的舌头去!这府里的规矩你忘啦?”
“又不是我先说的,”胖婢子揉着脑袋嘟囔,“传遍阂府哩!咱们小娘子生得好,我要是水鬼我也勾她去哩!”
瘦婢子被她的歪理气笑了,一跺脚道:“嘘!别把小娘子吵醒了!”
胖婢子没有丝毫预兆地一撩帐幔,钟荟正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说话,堪堪来得及把眼睛闭上,装模作样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来。
偷听下人闲聊还差点被抓现行,钟荟自觉十分堕落,两颊浮出两朵羞赧的红晕。
“睡得酣着呐,放心吧!”胖婢子得意地把帐幔一抛,帐角上累累赘赘的银香囊和珊瑚、琉璃丁零当啷一阵脆响,躺着的就算是头牛也该被吵醒了。
钟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夺了人家的舍。第一次从这具壳子里醒来是夜里,她神思恍惚,没清醒片刻又昏睡了过去。
接着两天一直浑浑噩噩,睡时倒比醒时多,大部分时候周围只有几个仆妇。她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眼下的处境。
除了洒扫的粗使仆妇以外,她醒时照过面的下人有四个,一个嬷嬷姓季,大约是乳母,另有三个婢子,最大的十四五岁,名唤蒲桃,生得最出挑的叫阿枣,她最喜欢那个圆圆胖胖唤作阿杏的,因她话最多,且兼口无遮拦,能说的不能说的张口就来。
亏得她,钟荟知道被自己鸠占鹊巢的这位小娘子芳龄八岁,在府上排行第二,是郎君原配夫人所出,上头有个嫡兄,业已延请西席开笔行文。此外还有一个双生姐姐,不知因何缘故从小养在济源的表叔家,下人们提及此节俱都语焉不详,钟荟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
如今主持府里中馈的是继室曾夫人,据说这位出自世家的继夫人十分有德,对先夫人的儿女视为己出,甚至比对一双亲生儿女还着紧。
仆妇们不会牵名带姓地称呼主人,家家都有娘子郎君老夫人,钟荟至今没弄清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这屋子雕梁画栋,仆妇们被服绫罗,绝不会是小门小户,但也不像世家。
钟荟眼睛毒得很,略一扫就知道这屋里一应金雕银镂的器玩看着虽贵气,其实都是新造的,世家凡事讲求来历和渊源,连唾壶都得往后汉以前数。
再者格调虚浮,陈设全无章法,那列女画屏本就俗艳,还紧挨着秦王子驾鹤金博山,满屋子朱红、绛红的帷幔倒配了紫锦地衣,上面还雪上加霜地铺了张绿熊席。
从仆妇也能看出端倪,若在钟氏这样的旧家,雅言说不好是不能近身伺候的,这屋里几个人南腔北调,唯有蒲桃稍好些。更不用提那松散的规矩了,钟荟第一次醒时是黄昏,屋里竟没有留人伺候,想是值夜的婢子偷懒,不知跑哪儿玩耍去了。
新贵,钟荟在心里暗暗下了判断。
钟荟又侧耳听了会儿,他们的话题已经歪到兴元里坊门外的胡饼摊去了,于是悠悠地“醒转过来”道:“什么时辰了?”
“小娘子醒了?才刚过辰时。”两人中阿枣还算有点眼色,见她挣扎着要起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上前去扶她坐起身,又拿了个鹅黄忍冬纹织锦隐囊垫在她腰后,手里忙着,口里也不闲,一叠声地吩咐阿杏去打热水来。
钟荟任由他们手忙脚乱替她梳洗了一番,中间头皮被阿杏那粗手笨脚的扯疼了几次,脸色沉了沉,无奈那婢子眼睛漏光,钟荟上辈子当了十五年弱柳扶风病骨支离的名门淑媛,没学过疾言厉色地发作下人,只得生生受了。
阿枣从案上拿了把镂雕竹林七贤的铜手镜来给她照。
钟荟被个半大孩子一哄,自己也不大好意思,比之香消玉殒的原主,她这鸠占鹊巢的孤魂岂不是幸甚?既然有幸还魂,又身在这九六城里,说不得有机缘与前世的亲人重逢,一时间又生出无边的希望来,不觉莞尔一笑,她生得眉目如画,这一笑便如雨霁云开,竟有些光艳摄人的意思,把两个婢子都看呆了去。
阿杏咽了口唾沫,心说乖乖,小娘子哪里是变丑了,这病了一程分明更打眼了。眉眼分明还是那副眉眼,脸色也还比往日憔悴几分,可就有股子说不明白的味道,方才小娘子那一落泪一皱眉,阿杏觉得仿佛有一只手伸到她腔子里,把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这厢眉头一舒展,嘴角一翘,又像有人拿火斗把她从里到外都烫得平整熨贴,忍不住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阿枣对自己的容貌颇有几分得意,见了生得好的,无论是仆是主,总忍不住暗暗比较,非得吹毛求疵地找出点美中不足,再田忌赛马似地拿自己的优势与之相较,在心里得出个谁都长得不如她的结论聊以自.慰。以往觉得小娘子美则美矣,却是个木头美人,嘴生得略阔,不如自己檀口一点,然而这么一笑,仿佛连嘴都阔得应当应分,小一分一毫,那弯起的嘴角便不能那么好看似的,阿枣感觉酸酸的不是滋味。
钟荟却不以为意,诚然这张脸生得不错,可毕竟一个八岁的孩童,毛还没长齐,再美能上天不成?钟家人长得也不差,再者钟家和卫家有通家之谊,有那一家子大大小小的美人成天在眼前晃着,就是倾国再倾城的绝代佳人,到钟荟这里也掀不起一丝涟漪了。
恰在这时,蒲桃端了汤药走进来,钟荟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喝了,拿蜜水漱了口,又饮了小半碗温热的酪浆,将将躺回去,便听下人通禀夫人和三娘子来了。
第3章 继母
婢子打起竹帘发出一阵轻响,一个姿态娴雅的妇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女童,带着几个仆妇,施施然地穿过垂帷,绕过屏风,向床边走来。
曾氏看起来不过三十许,肤色不怎么白皙,胜在匀净细腻,五官俏丽,只可惜左耳下一大块暗红胎记一直延伸到脖颈,生生把个别有风味的美人变作了无盐。她的打扮家常又素净,一根白玉簪将满头青丝绾作妇人髻,暗紫襦衫,玄色下裾,外面罩了件浅紫地小茱萸纹锦裲裆,襦衫袖子窄小,不是如今时兴的式样。
钟荟知道一些旧姓世家高标门第,自恃身份,外间风俗越是嬗变,就越是因循守旧,钟家倒是不兴这些,钟老太爷本人尚褒衣博带,若不是上了年纪畏寒,说不得也像时下京都少年一样袒胸露腹。钟家有这个底气,就是上御街裸奔也没人敢说他们不是当世衣冠。
眼前这个又是和哪家沾亲带故的?钟荟在心里把数得上号的膏腴之族罗列出来,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缕了缕,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号人。
钟荟欲起身行礼,曾氏轻轻地按着她的双肩着她躺下:“跟母亲何须多这些虚礼,今日身上可爽利些了?”
钟荟本就是虚客套,便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毕恭毕敬道:“劳母亲惦念,晨起服了药,发了一身汗,现下好多了,女儿不孝,不能在母亲膝下承欢,反累得母亲与三妹探望,着实惭愧得很。”
“看看这孩子,病了一场可是糊涂了,说的什么胡话,你虽不是我亲生,却是在我手底下长大,怎么大了倒跟阿娘生分起来了。”曾氏轻笑一声,扯过四娘子道,“你不是时常念叨着你阿姊么?”
三娘子不情不愿地挪动了数寸,敷衍地唤了声阿姊,就垂着头摆弄起腰间的紫玉双鱼佩来,钟荟不瞎,自然看得出三娘子与她的手足情稀薄得很,还颇看不上她。
女童梳着双丫髻,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身上没什么显眼的珠翠首饰,只手腕上戴了一对细细的素金镯子。她的容貌与曾氏有七八分相似,眉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些不甚相似的地方却生得青出于蓝,兼之肤色白皙,没有那块遗憾的胎记,虽比钟荟所占的这具身躯略逊一筹,也已是十分难得的美人坯子了。
钟荟不至于和个小童计较,大人有大量地笑着寒暄道:“三妹这向可好?听说前日夫子又夸赞你灵慧颖悟,孝经可能诵了?”说罢吩咐蒲桃去取果子和蜜水与她吃,又命阿枣搬胡床来。
三娘子虽自视甚高,但并非不通人情,相反还十分早慧,敏锐地从她的问话里品出一分居高临下来,心里不屑又诧异,她这个阿姊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又托病在床上赖了几个月,倒有脸提这一茬?有心看她出乖露丑,眼珠一转道:“已经粗通了。只是阿兄方学了《谏诤章》,秦夫子道待他学完才能接着讲论语。”
她讲到这里撇撇嘴,对这个拖后腿的庶兄很不满,亏得还比她年长一岁,像块顽石一样不开窍:“这几日左右闲来无事,便先翻看起来,今日读到《八脩篇》“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一节,却不太明白,阿姊可否为我释疑?”
钟荟看着她一脸不怀好意,感到莫名奇妙,她自己三岁开蒙四岁诵论语,料想原身就算再不成器,毕竟已经八岁,断没有连论语都不通的道理。
刚要斟酌着开口,却见曾氏伸出一根尖尖的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脑袋,嗔怪道:“瞎胡闹,你阿姊哪知道这个,以为都像你,不爱花不爱粉,就爱读那劳什子书。咱们阿婴可不兴学她这样,女子本就不必学富五车,能识得几个字,把一篇女诫读熟便罢了。”
钟大才女感到自己被劈头盖脸地摁了个不学无术的戳,颜面尽失却无能为力。
这种话只能哄骗哄骗三岁稚子,若没有父母师长刻意引导,哪个孩童不爱嬉闹玩耍,偏爱之乎者也?她自认已经算是有定力的了,也非得日日靠着父母师长耳提面命才能安坐一时半刻。
“钟、卫、裴、荀是什么人家?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曾氏皱着眉,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把四娘子的妄念一并拂落,“人最紧要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多学学你阿姊,让阿娘省点心。”
钟荟简直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三娘子已经抢白道:“阿娘不用妄自菲薄,他们也不过是仪仗出身才负此盛名罢了,十岁诵五经又有何难?假以时日,女儿未必比哪个差了!”
饶是钟荟也被她这气吞山河的气概震惊了,她虽有过目成诵之能,但倒背如流不难,真正融会贯通却绝非易事,若无名师大儒指点和家学积淀,不知要走多少弯路。钟荟是真真切切下过苦功、结结实实捱过板子的,断然不敢说出容易二字。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曾氏嘴上叱责,眼里却噙着一点自豪的笑意。
“三妹真是志存高远,我这做阿姊的实在惭愧。”钟荟由衷感叹道,半点没掺假,她在那个年纪可没有这般鸿鹄之志,成天想着躲懒溜出去看百戏而已。
“好孩子,你可别被你三妹带歪了,夫子夸两句尾巴就翘上天去了。”曾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道,“对了,上元节宫中新赏了绢帛,开春你们姊妹做几身鲜亮的衣裳穿,还有娘娘另赏的各色珠玉香粉,一并送过来与你玩儿。”
出身屠户的姜婕妤。钟荟想通此关不过一瞬,顿时如遭雷劈。
“阿婴?”曾氏见她突然目光呆滞脸色煞白,露出担忧的神色,“可是哪里不适?”
钟荟好容易把这晴空霹雳克化了,血色慢慢回到双颊上:“不妨事,只是方才有些头晕,让母亲忧心了。”
曾氏从怀中掏出绢帕,亲手替她擦拭额角沁出的薄汗:“定是说了那么久的话累着了,你好生歇息,快些把病养好,眼看着快到上巳,你们姊妹也出去松快松快。”
送走了曾氏母女,钟荟把头埋在锦被中灰心丧气地躺了半晌,可怜她钟十一娘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不曾学得半句粗语村言,否则还能咒骂两句排遣一二。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钟家乃是四世三公的高门华族,世代簪璎,满门朱紫,钟老太爷虽已致仕,门生故吏遍天下,将相岳牧悉出其门;钟太傅以当朝帝师执钧当轴,小辈中亦有多人出仕,平流进取,坐至公卿,指日可待。钟荟是钟太傅膝下独女,说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
反观姜家,钟老太爷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时候,姜老太爷还在西市上屠猪宰羊。只因出了个倾国倾城的姜婕妤而骤然富贵。
从钟鸣鼎食的世家嫡女到屠户家的小娘子,不啻于从云端跌落泥潭,钟荟深切感受到何谓造化弄人,差点一个想不开再死上一死。
好在钟家十一娘苟延残喘十数年,那一点少年人的血气方刚被抽丝剥茧地抽了个一干二净,织成一片无边的耐心,虽然矫情的穷讲究和臭毛病不少,却颇有几分堪破红尘的缺心眼,天大的冤情沾上枕头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二天钟荟一觉醒来,那一腔愁绪已经化了个七七八八,睁开眼睛觉得那朱红艳紫的帷幔还挺喜庆,看多了竟也顺眼起来,香药不钟意可以换,大不了重新合,反正方子都是现成记在心里的。姜家虽然顶着屠户之名,毕竟已经发了家,别的不说,阿堵物是尽有的。
只一个继母心机手腕都不缺,似乎不怎么好相与,但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造化毕竟待她不薄,若是让她托生为黎元黔首,纵使她诗书满腹,不还得土里刨食?她是读过春秋左氏传、国语和史记的,知道民生多艰,遇到荒年更是卖儿鬻女,饿殍遍野,两厢这么一比较,姜家简直是块福地了,钟荟觉着自己定能把这个姜屠户家的二娘子当得风生水起。
当然后来她知道自己这定论下得太早,这就是后话了。
钟荟任由思绪信马由缰地遛了一圈,坐起身望见横过窗前的杏枝不知何时已悄然抽出几点新芽,枝头一只雏雀宛转啁啾,一颗心也不由随之轻快起来。
第4章 教女
姜家正房面阔五间,院中疏疏落落栽着几株桃李海棠,缘东墙攀着一架蔷薇,现下虽还未抽出新叶,遒曲的枝条已经泛出些许青色,可以想见春暖花开时是怎样一番胜景。
曾氏膝下一双子女尚年幼,还未分出院去,五郎住在东厢,三娘子住西厢。
“阿娘,婕妤娘娘赏了什么好东西呀?”三娘子一跨进厅事就忍不住问道,“可有我的份么?”
“一些料子和玩器罢了,自然是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有的,”曾氏摸摸她的头顶道。
“阿娘与我看看罢。”三娘子扯了扯曾氏的袖子道。
“瞧你眼皮子浅的,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曾氏斜了她一眼道,“阿娘素日里怎么教你的?”
三娘子抬头觑了觑母亲的脸色,见她并无愠色,便大着胆子撒娇道,“这回让我先挑成么?”
曾氏对着幼女期许的眼神,半晌不忍说出个不字。
话音未落,三娘子一撩眼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抢白道:“我们母女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这又是哪门子规矩?”
“住嘴!怎么跟邱嬷嬷说话的!”曾氏横眉立目地呵斥道。
“我说错了么?”三娘子眼眶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忿怒多点还是委屈多点,嘴上不依不饶,“我阿娘给你脸,叫你声嬷嬷,这就得意忘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货色,下贱的奴婢!”
“好!好!”曾氏气得浑身发颤,扬手作势要打,“我让你读圣贤书,你却满口粗言秽语,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娘子去学那村夫野妇的下贱声口!既如此我今日就亲手打死你,也好过他日将我颜面丢尽!”
三娘子一开始还只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哭着哭着真觉得委屈起来,直哭得泪眼模糊天昏地暗,眼一闭心一横想:越性把我打死了,去疼你那便宜女儿罢。
曾氏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到底没狠下心,颓唐地垂下手去,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婢子道:“兰芷,扶三娘子回房。”又冷冷对女儿道:“去把孝经抄十遍,抄不完不许出门,今日晚膳不必用了,在房里好好思过,想想什么叫做孝悌。”
说完硬硬心肠,转过身去扶起邱嬷嬷:“稚子不晓事,委屈嬷嬷了。”
“夫人折杀老奴了,”邱嬷嬷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是老奴忘形了。”
“嬷嬷说的什么话,我打小是你看着长大的,素来把你当家人一样看待,嫁入姜家这些年,多亏有你在身边指点迷津,你切莫与我见外。”
邱嬷嬷是从母家随她陪嫁过来的乳娘,出身官宦之家,能识文断字,因牵扯进谋逆案被抄了家,女眷流徙千里,大赦天下才得以返乡,辗转到曾家做了乳母,与她几乎是无话不谈。
主仆两人一边你来我往地客套,一边往西边静室里去,这静室原是间耳房,因僻静作了行斋礼佛的所在。
“有夫人这话,老奴斗胆僭越一句,”邱嬷嬷放下门帘和厚厚的青布帷幔道,“三娘子生性刚强,加之年纪尚小,待大一点就能明白夫人的苦心了,这教养孩子就如修剪树木,只有狠下心把横生的枝桠削去了,他日方能成材。”
“嬷嬷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曾氏苦笑着往香炉里添了些檀香,“只是事事以别人的儿女为先,什么绫罗绸缎金玉珠宝都巴巴地紧着人家,教亲生的儿女受委屈,我这做阿娘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邱嬷嬷心说为人父母的看自己儿郎哪个不是聪明绝顶?这些年她冷眼看着,三娘子也就是寻常早慧,何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将来能否有出息一看家世,二看机缘,三看性情,才貌倒是其次了。不过这话说出来想必也只是徒惹夫人不快,便违心地附和称赞了几句。
曾氏想起一双儿女,眼里笼着柔和的光晕,旋即想起了什么,又聚起阴翳来,犹疑道:“嬷嬷,你觉不觉得,二娘子这病了一场,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孩童没长性,此一时彼一时也是有的,依老奴看来,二娘子还是那个恭敬柔顺的样子。”邱嬷嬷安抚道。
但那骨子里的唯唯诺诺和惶恐卑怯已然一扫而空了。
邱嬷嬷敛容道:“夫人怎么待二娘子,阖家上下都看在眼里,断没有一个人能挑出一句不是来,即便二娘子将来大了,心野了,受了什么小人调唆,误解您的一片真心,那也是她不知礼数不懂孝道,夫人问心无愧便是,思前想后倒给了旁人说头。”
“嬷嬷说的是,”曾氏被她疾言厉色地说了一通,脸上却毫无愠色,连眉头都舒展开了,“是我想岔了,多亏嬷嬷在旁提点着。”
“乡野之人没什么见识,夫人若觉得还有只言片语可以入耳,权当笑话听一听,”邱嬷嬷爱怜地抚了抚曾氏的背脊,“夫人知书明礼,什么道理不懂,不嫌弃老奴倚老卖老,是怜悯我这个老寡妇。”
曾氏脸色稍霁,相信二娘子翻不出什么大浪,只仍然有些心神不宁,念了一回经方觉安稳些。
待邱嬷嬷离去,曾氏便着下人开小库房取来宫里的赏赐,挑挑拣拣,选出最贵重的几样摆件和衣料放在一边分作两堆,那些是大郎和二娘子的,这于她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惯。
然而想起女儿失望又愤懑的眼神,曾氏只觉阵阵揪心,忍不住趁着邱嬷嬷不在跟前的当儿叫来三娘子房里的秋兰,吩咐道:“三娘子夜里怕是要饿,你去厨房传些糕饼备着。”
挣扎了一会儿,终是从挑拣好的那两堆里取出一只镶水晶的错金鸟兽纹奁盒,并一匹连珠孔雀罗,让秋兰带去给三娘子。
***
钟荟以为,姜家虽没有旁的好处,至少不缺钱,现下对着小山似的绫罗绸缎和金玉器玩,她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姜家不缺钱的程度。
宫中按例赏的不过是些时兴花色的寻常宫缎宫纱并几盒香药香丸、面脂口脂,是钟荟司空见惯了的,且远没有太傅府得的精致。
婕妤娘娘私下里的赏赐就两个特点,一是贵,二是重,沉甸甸的份量十足,绝不拿空心玩意儿糊弄小孩子,其中最惹眼的是两尺来高整块沈水香雕成的辟邪兽和一套九支镶红靺鞨的赤金莲花簪,除此以外还有两匹钜鹿散花绫,两匹缠枝莲花纹锦缎,两匹筒中布,两匹罗縠并一些小杂件,俱是稀罕物。
“啧,看看这些料子,一匹怕是抵得上庄户人家几年的嚼用!”季嬷嬷睁大了眼,惟恐一错眼把宝光漏了去,“更不用提这些叫不上名儿的宝贝了!二娘子,夫人对您可真是没话说,您可得知恩图报啊!”
“嬷嬷这话说得倒有趣,”阿枣冷笑一声,“这些宝贝不是宫里的陛下和娘娘赏的么?也不怕拜错了山头!”话落又小声自言自语,却是让所有人都听见了,“上赶着巴结就罢了,吃相还这么难看!”
季嬷嬷眼一瞪,就要跳起来发难,躺在床上的钟荟却笑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诨话,搅得我脑仁疼。”
她摸了摸盖在身上的朱红地葡萄纹织锦被,料子倒是极好,看成色大约是上贡的,但是被子里还是带着潮气,想想她前世的阿娘,每到岁寒时都要特特嘱咐仆妇勤翻晒,每晚睡前反复薰暖,想来四娘子那外表平平无奇的棉被,内里也是温暖松软的吧,真正的慈母心肠也就在这些细微之处了。
不过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曾氏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贤名挺舍得下血本。
钟荟摩挲着一只银鎏金香鸭若有所思,仅那一面看不出什么来,但她凭直觉感到,曾氏胸中不见得有什么丘壑,也并非那超然物外,视金钱为粪土的人,这就有些费思量了。
钟荟思量了片刻没什么头绪,便决定犯不着为这伤神,吩咐蒲桃和阿枣把辟邪兽摆在案上,其余的小杂件和玩器略翻了翻便对季氏道:“我也不耐烦看了,嬷嬷与我收起来吧。”
继而命阿杏将水色的罗縠铺展开,抚了抚赞叹道:“这颜色清凉,夏日里做帐幔甚好,可惜只得了一匹,”又若有所思地拈起一段比了比,“拿来糊窗子吧。”
阿杏的眼睛都快直了:“这个拿来糊窗子?”小娘子莫不是病糊涂了吧!
钟荟抿嘴一笑:“啊,看我糊涂的,糊窗子莫如用纱,罗縠稍嫌密了些,怕不够透风,还是留着裁几件小衣吧。”
果然是病糊涂了!
第5章 姜家
钟荟将养了大半个月,到画帘半卷,东风和软的时节,已经能让婢子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两步了。
她这个小院虽然只有一进,然而院落宽敞,院中遍植桃杏兰桂,甚至不乏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若非要挑剔,那便是规整有余,画意不足,少了几分宛自天开的疏旷意趣。
这些天她想方设法逗着阿杏他们多说话,逐渐把姜府的情况探了个大概。
原主名叫姜明月,小字阿婴。
姜婕妤闺名万儿,从小生得美貌无匹光艳绝伦,元丰三年四月八日佛诞,天子在门楼上散花,也不知怎的一眼望见人群中比花还娇艳的姜万儿,可惜没待他看个真切就转入人潮中寻不见了,真个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天子心猿意马,连礼佛的心思也没了,回宫就提起御笔凭着那惊鸿一瞥的记忆画了幅小像,着人在九六城中寻访,说来也巧,姜阿万浴佛节后恰好出城去姑母家小住,让天子又辗转反侧地思慕了二旬。
姜万儿平步青云之后自然要照拂一下家里,尤其是阿兄阿弟的前程,姜家二郎乃是姜氏夫妇的老来子,姜万儿入宫时还在拖着鼻涕玩泥巴,于是这个前程就落在了长兄姜大郎身上。
彼时姜家大郎连个像样的大名都没有,他阿娘前脚生完他,后脚圈里一头母猪产崽,便把他唤作阿豚。
姜阿豚人生前二十年一门心思研究屠宰技术,毕生志向就是把祖业发扬光大,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垄断西市屠宰市场,不想突然被天子点了尚书郎,他连尚书郎是个什么狼都不知道!
好在有人比他更懵。朝中世族和寒门本来斗得乌烟瘴气,没事还要把藩王勋戚拉出来遛遛,出了姜家这档子事,众人猛然发现,“克己复礼、静渊有谋”的天子竟然很有昏君潜质么。
世族率先翻脸,有道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尚书郎是六品清资官,向来只有资品三品以上的世家子弟才能以此起家,就算你是杀猪的,也不能妄想染指他们的禁脔啊,这不是打他们尊脸么?
言官引经据典地把司徒左长史、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从头到脚骂了一遍,直把他们骂成亡国灭种的罪魁,一干官员表示很冤,这事完全是皇帝乾纲独断,压根没走正规流程!
中书监卫昭卫大人连劝谏都省了,直接拂袖而去,上了道折子乞骸骨。有了带头的,其他世族官员跟风而动,不是告老就是称病,朝堂竟空了一大半。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钟家身为世家表率,虽处事圆融,在这种时候毋庸置疑是要站稳立场的,钟荟当时还小,只记得那几日她阿耶很闲,每天抓着她来回考校功课,烦人得很。
事情最后以天子下罪己诏,亲自登门把卫大人请回来告终,据说那日君臣执手流涕,互诉衷肠,冰释前嫌,甚是相得。
结果姜大郎的六品尚书郎变成了尚书仓部令史,卫大人见好就收,大度地捏着鼻子忍了。
尚书仓部令史虽是九品小官,但顶着阿豚名号也实在不像样,天子送佛送到西,买一送一地把兄弟俩的名字都包揽了,于是姜阿豚长到二十五岁上,摇身一变为姜景仁,字孟泽,成了姜家数代第一个有表字的人。
姜景仁还是姜阿豚的时候已经娶妻生子,原配是金市西南角酤酒的陈家三娘,嫁过来一年便生了长子姜昙生,五年后生育生姜明霜、姜明月这对双生女儿时胎横产亡。续弦曾氏的母家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在她母亲出嫁时已经式微。曾氏膝下的三娘子姜明淅六岁,八郎姜竺生尚在襁褓中。
姜大郎娶了两任妻子,嫡子嫡女不算多,勉强够用,庶子庶女就很可观了。
姜大郎大约是不敢浪费祖坟上好不容易冒出的青烟,兢兢业业地默默耕耘开支散叶,这些年陆陆续续纳了七八房妾室,加上没名分的美人、歌伎、美婢,少说有二十来人。
曾氏把园子西北角的几个偏僻跨院收拾出来,编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眼不见为净地把那些莺莺燕燕统统打发了过去,辟瘟病似地和她那一双宝贝儿女躲得远远的。
姜景仁干脆在西北角开了扇对街的小门,偶尔回府直接扑进他的温柔乡,连路都不用绕。
姜明月至今没闹明白她究竟有几个庶弟庶妹,更别提昭穆齿序了。
总而言之,姜大郎就是个“粪土之墙不可圬的典型”,姜家怎么看都是史书上“女富溢尤”的生动注脚。
若不是钟荟对姜家二郎姜景义有所耳闻,她也会这么认为。
比起姜大郎在朝野上下掀起的腥风血雨,姜二郎出仕时一派宁静祥和,连一朵水花都没有溅起,毕竟放着羽林郎不当哭着喊着要去西北吃沙子的傻帽有什么好嫉恨的?
钟荟幼时常出入祖父的外书房,大人们非机要的谈话也不避着她,钟荟无意间听他们提到过姜二郎,她阿耶说过一句话:“此子神气殊异,似非池中物。”
钟荟记性比寻常人好,但并非真的过耳不忘,之所以把一句闲谈记到今日,乃是因为她阿耶秉性中正平和,极少发惊人语,更不会说过头话,他有此一言,这位姜二郎必定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那么天子如此厚待姜家,也许并非只是姜婕妤一人的缘故了。
不过比之喝着西北风腾天潜渊的二叔,钟荟眼下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两桩事。一是她腊月里“不慎落水”,二是她从小养在济源表叔家的双生姐姐姜明霜。
前一桩却是死无对证,当日在旁服侍的婢子被曾氏拖到二门外一顿笞杖打了个半死,随后全家远远地发卖了,即便有隐情也不是她能确证的。
后一桩她大致也猜到,一个小小孩童又不能作什么奸犯什么科,被送到别处养多半是生辰命格上犯了什么忌讳,不是妨克别人就是被别人妨克,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有些人家甚至会把出生在恶月恶日的孩子直接溺毙。
值得推敲的是姜明霜被送走的时机,不是甫一出生,而是平安无事地养到三岁上,也没见她刑克六亲。
那是元丰九年,曾氏嫁到姜家第二年,也是三娘子出生的那年。
“嬷嬷,我阿姊为何去了表叔家呀?”这天用晚膳的时候钟荟向乳母季氏打探。
季嬷嬷从白釉挂绿彩的细瓷碗里舀了一勺白粥,嘬着嘴吹到微温,递到她嘴边,却不回答,只笑盈盈地问道:“小娘子怎么又想起问这个?”
“嬷嬷觉着我问不得么?”钟荟微笑着望向她的眼睛,悠悠道,“我嫡亲的阿姊,自然是时时挂念的。”
季嬷嬷被这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看得有点烦躁,二娘子从小没什么主心骨,对她这个乳母几乎可谓言听计从,何曾和她犟过嘴?但是自从病好了却仿佛换了个人,几次三番拿话堵她,隐隐地用主仆尊卑来压她。
季嬷嬷在院子里向来说一不二,倒比姜明月更像正主,如何受得半分气来?
虽说前日夫人吩咐慢慢把大娘子妨克胞妹的缘故透露些与二娘子,但此时她被顶撞得血气上涌,不由自主地想为难她一二,当下绷起脸来:“小娘子还小,有些事夫人不叫多问,您就别问了,总是为了您好。夫人这些年对您那真是没得说,亲生的阿娘也不过如此了,小娘子要感念夫人的恩德,时时牢记为人子女的道理,恭谨柔顺,听夫人的话才是。”
“我自然是要听母亲话的,”钟荟淡淡地道,“母亲既然说了不能问,我也不好叫嬷嬷难做。”
季嬷嬷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俯首贴耳,得意之余又觉得一脚踩空,原本想着若是二娘子再缠着她问一问,她就装作勉为其难,半含半吐地说几句,没想到等了半晌不见对方把台阶递过来,错过了这次也不知这话头何时才能再提起。
想起夫人的交代,她只好努努嘴,老了老脸皮道:“先头夫人去得早,您和大娘子从小没了亲娘,按理说姊妹俩是该一处亲近,互相帮扶的,奈何有个方外的高道算得大娘子的命格与你有妨克,若养在一处必给您招灾招难。夫人不叫下人嚼舌根,也是怕您心里有疙瘩,倒坏了姊妹情分,娘子莫怨奴婢,不是奴婢有意瞒着您。”
“哦,知道了。”钟荟挥了挥手,示意她将剩下的小半碗粥端走,从阿枣手中接过杯子漱了漱口,含了片鸡舌香。
*之外,圣人不言,钟荟对那些神鬼莫测的事有敬有畏,然而对这所谓“高道”的来历十分怀疑。
季嬷嬷凡事必称夫人,惟曾氏马首是瞻,既然迫不及待地把姜明霜“妨克”她的事透露出来,必然是出于曾氏的授意。
若只是想让他们姊妹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地在她心里扎这么一根刺。钟荟估摸着,她不久就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阿姊了。
钟荟冷眼看了看满脸得色的季嬷嬷,姜明月自出生便没了娘,是乳母带大的,季氏虽然为人贪鄙,倚老卖老,但伺候还算尽心,钟荟本想看在原主的份上担待她一二,然而冥顽不灵至此,又有奴大欺主的苗头,这人便留不得了。
第6章 讲究
虽然不过相处半月,钟荟对院里的仆婢心下已有了一番计较。
阿杏年纪尚小,几乎不能顶什么事;阿枣掐尖要强,对这样的人许之以利还不如示以信重,若是能为与心气匹配,倒是堪为腹心。
惟独一个蒲桃,让人有些看不出深浅。
姜家原本是一贫彻骨的人家,家下自然没什么世仆老人,如今伺候的不是宫里赐下的就是分批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蒲桃因遇上灾荒被家人卖了,多年来伶仃一人,看似是曾氏安插.进来的,细究起来历却是哪边都不靠。之前因被发卖的阿柰一家,反而是从曾家陪来的心腹。
钟荟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蒲桃身上,这个女孩身量颀长,长着张圆脸蛋,品貌不出众,也不见伶俐,甚至还有些木讷。
此时她正拿细绢擦拭屋子里的檀木妆镜,意识到小主人的目光,用手背把额前一缕碎发拨开,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可要吃果子?”
钟荟发现她的眉很淡,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很有神采。
“窖里藏久了没甚好吃的,”钟荟放下手中的白玉连环,摇摇头道,“你得空把西厢的书房收拾收拾,懒怠了一冬,功课落下不少,回头夫子又得唠叨了。”
蒲桃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却并未流露出异色,应了一声便去忙了。
不多时,书房已收拾停当。
钟荟环顾四周,除了香炉、文房和书卷外再没有旁的物件令人分心,整个书房素净得几乎有些‘室如悬磬’的意味。
然而细微之处却足见蒲桃的细致:绯红的茱萸纹织锦帷幔换成了浅缥色绫绢,莲花香炉里熏了上好的沉水,袅袅地氤氲出一室馥郁香气,炭盆里用的不是寻常的木炭,而是用炭屑匀和香料制成的。
纤尘不染的书案上搁着笔墨纸砚并两卷书,正是她因病撂下的《诗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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