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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虛空.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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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虚空》
作者:黄易
黄易《破碎虚空》1卷
第一章 午夜密约
六月初一,蒙古铁骑进驻留马驿西行七里之惊雁宫後第七日。
一阵健马急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而近,直追留马平原的唯一市镇留马驿而来。马蹄踢起漫天尘土,旋风般卷飞上半天,露出了几个强悍的骑士,他们中有精赤上半身的,也有穿上皮革或搭着兽皮的,头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战士护盔,背上长弓箭筒,插满长箭,正是纵横天下的蒙古悍兵。
时值当午,艳阳高照,大地一片火热,留马驿的主街通原大道颇为热闹,除了本镇的居民外,还有不少外来的旅客和商人。但当蹄声一起,群众牵儿喊娘,一片混乱後,整条街道立时静无人迹,所有人都避进建筑物内或躲进横巷去。说时迟,那时快,七乘蒙古骑士冲上通原大道的入口。
奔进长街後,蒙人骑速不减反增,带头那精壮的蒙人,呼的一声,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马股上,健马吃痛狂啸一声,箭矢般的标前,冲向长街的另一端,其他蒙兵纷纷效尤,呼叫声此起彼落,七乘悍骑狂风般掠过,使人生起一种惨烈的感觉,声势夺人。
就在此刻,一只小黄狗不堪惊吓,失常地发狂从一条横巷直窜出来,就在疾若电光石火急奔而来的骏马前横过,带头的骑士座下骏马受惊弹起前蹄,骑士不慌不忙,一抽马头,人马同时向前跃出,天神般跨越急奔的黄狗,人马还在半空时,骑士弯弓搭箭,利箭电闪,刹那间将奔至道旁一堵上墙下的黄狗,活生生钉进墙去,这时马的前蹄才刚着地,後来的骑士同声喝采,继续加速疾驰,转眼问变成几个小黑点。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留下满天飞扬的尘土。露出的箭尾,微微晃动,黄狗的血仍在滴下,地上一滩血红。
同一时间,留马驿最具规模的酒家观云楼的阁楼上,向无踪正目送蒙古悍骑的远去,刚才那一幕仍盘旋在他的脑海内。向无踪年约三十馀,身形高瘦,手脚均较普通人长上一些,动作灵巧,双目转动间使人感到他是个机灵多智的人物。
同时和他在观云楼上凭窗窥看的,还有几个胆子大点的镇民和外地客,胆小的便瑟缩在座位上。
时值午膳,十来张桌子坐满了人,却是一片寂静,小二们也停止了奔动,国破家亡下,众人都心情沉重。狗儿死前短促却凄厉的惨叫,似乎提醒了他们将来或会遭遇的同样命运,很多人的面色仍在发自,一副末世的景象。
蹄声消失,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向无踪的心却不断沉向绝望的深渊,他认出那带头的骑士是蒙古大汗亲兵兵团东卫兵的赫赫人物,箭筒士统领颜列射。要知蒙古帝国以战起家,最重军权,大汗的亲兵,不啻是大汗藉以维持帝座的实力和本钱,能入选者,皆万中挑一的精锐。亲兵共分东、南、西、北、中五卫,每卫兵力经常维持在一万五千人间,一卫内又分宿卫、箭筒士和散班。所以若能高踞箭筒士之首,必定有其惊人绝艺。
向无踪心内暗以箭术独步中原武林的长孙氏与颜列射比较,不禁自己也大吃一惊,原来他的结论竟是:纵使长孙氏的箭艺在用劲巧妙上胜出一线,但纯以杀敌的角度来看,两者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当然,如果对垒沙场,蒙人配合以威震天下的骑射,长孙氏亦难免落败身亡。这样可怕的敌人,对这位志在驱逐鞑子、还我河山的武士来说,如何能不心胆俱丧。
向无踪在观察街外的同时,酒家内各式人等的一举一动,丝毫不能逃过他的耳目。其中一个面墙而坐、身材高大、衣着普通的外地来客,生得一表非凡,气度沉雄,显是不凡之士。当蒙骑驰聘而过时,此君并没有其他人的不安表现,亦没有起身离座观看,但别看他双肩寂然不动,双耳却在有节奏地轻轻颤动,这等以耳代目的观察方式,实在骇人听闻,若非向无踪这等擅於观察的名家,绝不能得出如斯推论。
向无踪心内的震荡实是难以形容,心内更是疑团重重,先是蒙古大汗的东卫亲兵,在不明的原因下进驻留马驿七里外千里岗下的惊雁宫,跟着再就是这罕得一见的盖代高手出现,两者是否有关连,又或纯属巧合呢?
这时高大汉子起身会账,登时把向无踪从缠织交错的思路里,活生生的扯回现实。这男子看来还在盛年,约在四十上下,不过这类精研气功之士,往往能克服衰老的自然法则,所以年龄很难从外表来判断。
高大汉子走到柜台前,和掌柜闲聊了几句,旁人听来不外是一个远方来客,询问附近的名胜风光,但听在向无踪其内,却知道这汉子乃极富经验的江湖道,漫不善意的问答里,已弄清楚他要的资料,而且因为所问不限於某一目标,故又不用顾虑别人探悉他真正的目的地,极为老练。这时向无踪已下了决心,希望能在这个表面看来毫不相关的汉子身上,追查蒙人到此的目的。
高大汉子步下酒楼,不徐不疾地走向刚才蒙古骑兵消失的方向。向无踪待他走远了,迅速下楼。走出大道,转入一条横巷,展开身法,迅如鬼魅地在小巷里穿插,一面走,一边脱下身上衣服再反转来穿,跟着取出一种药液,涂抹在面上,这些复杂的动作,都是在他疾奔下同时进行,所以当他再见到高大汉子的背影时,高大汉子已走出留马驿,而向无踪亦从商人的打扮,变成一个肤色黑实的地道农民,如魔法的变幻。
向无踪一边利用道旁的大树草丛掩遮行藏,另一方面,亦不敢跟得太近,因为他对这高大汉子怀有极大的戒惧,一下错失,恐有性命之忧,但向无踪对白己的追踪之术和轻功身法很有信心,自问若来个逃之夭夭,即管敌人胜二十倍,也只可以徒呼奈何。
这时高大汉子突然从往千里岗惊雁宫的官道转入了一条支路,向无踪大为踌躇。他来此已有五天,对这附近的环境了如指掌,他们这些擅长追踪侦测的专家,都必需有超人的记忆力,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向无踪一见高大汉子所定的方向,知道那一带都没有高大的树木,不利於隐蔽行踪,现在他可以做的,一是继续跟踪,凭气味脚印的去向远远吊着对方,一是放弃。想到这里,向无踪自己知道必须迅速下一个决定。其实若非目标如此深不可测,向无踪也不用有这麽多顾虑。
就在此刻,一股形如实物的强大杀气从身後扑来,向无踪大骇,不容多想,向前冲出。他箭矢般标前,刹那间向前推移了超过二十丈的距离,两旁树影急退。他将自己的体能发挥至极限,可是那股杀气如影随形,不加多也不减少,无论他冲前有多快,都无时无刻不在紧紧地威胁他。
向无踪当机立断,停了下来,这样的提气前冲,最耗真力,如果他再不停止,不需假手於人,自己便要气绝力竭而亡。可是停下来後,那杀气仍然保持那样子,自己便如从来没有改变过位置,当然,向无踪知道自己比之刚才,已是大大不如。他现在全身功力,最多只耗剩十之六七,却绝无机会调息,背後涌来的杀气仿如狂风巨浪,一波一波向自己冲来,向无踪先机尽失,纵使而对千军万马,也不致如这般的窝囊。
突然间杀气稍缓,向无踪从崩溃的边缘抽回一脚,身後一个沉雄之极的声音道:“向极是你的甚麽人?”
向无踪心中生起一线希望,急忙答道:“正是家父。”
背後的人略略沉吟,向无踪全身一轻,压力顿消,连忙回转头来。眼前丈许处,卓立了那高大汉子,手上并没有兵器。难道此人不需借助兵刃,便可发出这样的杀气?
向无踪拱手为礼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高大汉子道:“不必客套,若非我见你刚才危急下施展向兄的鬼魅潜踪身法,你现在真的化为鬼魅了。”
向无踪自知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突然间,心念一动,记起一个人来,膛目结舌地道:“小子有眼无珠,前辈莫非是凌渡虚大侠?”
凌渡虚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故人之後,功夫不俗,追踪之法也得真传。”
听到这里,向无踪不由老脸一红。
凌渡虚又问:“向兄近况如何?”
向无踪道:“先父於年前练功时,气脉倒流入心,撒手西去。”
凌渡虚长吁一声,转侧了身,负手望天,自言自语道:“生死有命,果真丝毫不爽。唉!不出所料。”这几句说话,使向无踪完全摸不到头脑。
凌渡虚又道:“向小弟为何要跟踪老夫呢?”
向无踪连忙道:“惭愧得很,小子现於复尊旗任天文旗主下任总巡之职,专责侦察敌情,希望能驱逐鞑子,还我山河。十日前得知蒙古大汗从汴梁抽出上万精兵,连夜移师留马驿,得知此地必有天大重要之事,故受命赶来此地。但侦察多日,仍然茫无头绪,未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说完後以询问的眼光望着凌渡虚,当然希望他也如自己一样来个全盘托出。
凌渡虚听到向无踪正在为危难的国家努力时,连连说了几声:“好”!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却答道:“小弟,今日一见,便止於此。”也不说些後会有期的话,转身便去。
向无踪心中打了个突兀,奇怪这位父亲挚交,这样要去便去。刚想说话,凌渡虚回身抛来一本发黄的绢本册子,显然是凌波虚贴身收藏之物。
凌渡虚一边远去一边道:“这上面有些许练功心得,小弟若能领会,将可免步上乃父旧路,好自为之了。”说到最後一句,凌波虚最少到了半里之外,声音仍近如耳语,其功力之深,实在惊世骇俗。
向无踪获赠宝笈,喜出望外,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凌渡虚有种临危瞩托的味道,大感不安。能令如陵渡虚这个特级高手也担心劫数难逃,一定有件惊天动地的事在进行中。突然间双腿一软,坐倒地上,原来适才早耗尽真力,为了避免在凌渡虚前出丑,才苦苦支撑。凌渡虚既已离去,再也没有支持下去的理由,心下一松,软倒地下。凌渡处不攻一招,便足以杀敌取胜,自是骇人听闻之至。
通往惊雁宫的大小道路,全被蒙古军队封锁,飞鸟难渡,行宫名副其实地与外界断绝了关系。
惊雁宫占地极广,殿阁亭台,气象肃森,依山势而建,背靠千里岗主峰惊雁峰,亦呈行宫得名之来由。惊雁峰高插入云,秀出群山之上,使惊雁宫雄视整个留马平原,留马驿在左上方的七里远处。全宫除主殿偏殿以一种近乎大理石的质料所建外,其他都是木构建筑。主殿雁翔殿坐落全宫核心,左右是两个偏殿,各有一条约二十丈长的廊道相连,如两边飞出雁翼;两个副殿,以左雁翼殿和右雁翼殿为名。宫前护沟深广,引进千里岗的溪流,成为天然的屏障。往惊雁宫除了由千里岗攀山而下外,唯一的途径是一条直通正门的大石桥,宽敞至可容四马并驰,鬼斧神功,气势磅礴,使人生起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感觉。
时值末辰,太阳稍离中天而较偏西,惊雁宫在阳光照射下,巍然耸立。宫外的草原,疏落有致地布满了蒙古军营,间中传来马嘶和号角的长号,上万蒙古精锐,驻扎於此。
这时在惊雁宫的主殿雁翔殿内,聚集了蒙古军中最重要的七个人物,刚才在留马驿大街一展身手的神箭手颜列射,赫然在内。其他六个人,除了一个身穿蒙古皇服的男子和两个汉人外,都是蒙军将领。
那身穿皇服的男子,正背向其他各人,负手察看殿内一条支柱上的浮雕。众人默立一旁,似乎惟恐打扰了他的雅兴,愈发显得他身分尊崇,在他人之上。
皇服男子身形雄伟,甚有气派,负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过人。他又看了一会,转过身来,一脸向往的神色。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不愁而成,双目电光隐现,冷酷而有一种透视人心的魔力,给人以精明厉害却又城府深沉的感觉,是那种雄才大略之士的典型。外貌看来年过四十,可是岁月不但没有给他带来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严。
如果向无踪在此,难免要大吃一惊,并要重新对这次惊雁宫事件加以估计。蒙古大汗的近卫亲兵,劳师远征,在这兵荒战乱之时,抽出实力,已属事非寻常,竟然连这样的人物也亲来督师,就更是完全不可思议了。
这位身穿皇服的男子,是在军权上仅次於当今大汗忽必烈的思汉飞。思汉飞为忽必烈之弟,原名旭烈兀,因仰慕中国文化,入主中原後易名思汉飞,武功盖世,与魔宗蒙赤行及国师八师巴,并列蒙古三大高手。思汉飞是军事上少有的天才,昔年曾大破波斯联军於欧洲,建立蒙古帝国的基业,权倾一时。手下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反蒙之士闻之丧胆。忽必烈之能登极,他的支持是决定性的因素。
思汉飞环视眼前各人一眼,众人中除了大将博尔忽和自己的心腹谋士汉人高手崔山镜外,其他人对自己刚才察看石雕的举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思汉飞淡淡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说不尽的温文儒雅,从容道:“这些浮雕造型高古,手工细致精雅,工程必然惊人的庞大,当非一时一地可以完成的巨构。其内容尤令人难解,描绘的都是奇禽异兽。我虽曾阅典籍无数,多年来南征北讨,更足踏遍天下,但浮雕上的事物,却是一无所知,所以不能根据其内容作出肯定的结论,这真是奇怪之至。”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待众人发言。他声线低沉却清晰,条理分明,谈吐风度极佳。所以他说的问题:表面上似乎与蒙军此行的任务无甚关连,但众人知他智比天高,语不虚发,所以都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生出求知的好奇心。
看到众人等待的神色,思汉飞很是满意,控制气氛,正是驾御属下的方法。
思汉飞续道:“惊雁宫传为宋朝开国皇帝之弟赵北美所建,赵北美碌碌凡夫,何能有此心胸魄力,这个传说绝对是虚构。”
其实思汉飞早先指出浮雕造型高古,不类近世之作,加上要完成这样的工程,当需累世经年的长时间,所以思汉飞如此推论,众人也觉合情合理。
思汉飞道:“扎力,你向大家报告一下你的调查。”
宿卫军都统领赤扎力,急忙踏前一步。赤扎力的军阶比颜列射还要高出一级,表面看来悍勇粗豪,动作间却轻巧灵捷,使人不敢生出对粗汉那种疏忽之心。
赤扎力道:“小将奉皇爷之命,曾对惊雁宫作了各方面的调查,包括查问投降於我的汉室皇族,搜罗历代主人及曾参与建筑者的後人资料、询问附近的居民,以至建筑材料、图则等等,调查的结果,却是令人沮丧之极,几乎和调查以前没有甚麽两样。”
众人都不禁大为惊异,在赤孔方这极无孔不入的侦查下,居然查不到任何资料,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蓄意隐瞒起任何有关惊雁宫的秘密,而且应是长时期以来就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朝代里,进行这种保密的工作。
赤孔方续道:“自宋高宗以来,惊雁宫虽然有人打理和维修,却从没有人长住在此,甚至不准任何皇族以外的人来此采访。更奇怪的是,这留马平原区,还是近五十年才有人居住,整个千里岗和留马平原在此之前乃蛮荒不毛之地。我曾经调查过附近居民的族谱、县志、墓碑上的铭文等等,最多也只可追溯到四代以前。这确是奇怪之极。”
众人这时愈来愈多疑团,就赤扎力所说,显然惊雁宫藏有某些秘密,是以宋朝皇室将有关资料保密。而更奇怪的是,惊雁宫建造的时代,必定早於附近居民的迁来此地,当时这里一片荒原,为甚麽和凭甚麽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建造这等耗费人力时间的建设?
思汉飞望往大将博尔忽,这个蒙古著名的猛将,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回避自己的眼光,心中一动道:“尔忽你对这问题必有独立见解,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参考。”语气间流露出些许不高兴,像是在怪博尔忽不主动说出心中的推论,显然另有私心。
原来蒙古人起自大漠,讲求强者为王,立国以後,派系斗争,还是无时或已,即使大汗忽必烈,亦难以干涉。思汉飞虽然掌管宿卫,权倾当代,博尔忽却属镇戍兵的系统,一内一外,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对方。今天博尔忽跟来,正是不欲思汉飞的宿卫系统专美,其中当然牵涉到错综复杂的人事斗争。
博尔忽换上必恭必敬的神态道:“本镇对此其实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倒是崔先生成竹在胸,兼且其术数易学造诣,在我朝上下不作第二人想,要解开疑团,还是要劳顿他。”博尔忽措辞优雅,说话攻守兼备,非常厉害。
崔山镜见矛头指向自己,心中一栗,退後一步,拱手道:“博将军过誉,愧不敢当,博将军良贾深藏,使我等不能得聆教益,才是令人扼腕。”这几句也极为厉害,点出博尔忽满肚密圈。这班人在官场打滚多年,无一不是滑不溜手的厉害人物。
另一个汉人高手毕夜惊插口道:“博大帅所言非虚,崔兄乃土木之学的一代大师,还是请崔兄费点神吧!”
崔山镜对毕夜惊这个邪道顶尖的高手,实在不敢怠慢,知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其师弟烈日炎,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凶残狠毒。至於他们的师兄血手厉工,虽退隐多年,仍隐为中原黑道第一强手,与白道的无上宗师今东来,各领风骚,这样的强敌自不宜树立,连忙道:“刚才说的,确是在下心中之言,在来此之前,我崔山镜原是目空一切。但这驾雁宫的布置令我眼界大开,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人的识见,比之设计此宫者,实在微不足道。”
说到最後,语气透露出一种强烈心悦诚服的味道。众人至此无不凛然。要知这崔山镜武功虽不弱,但还未能进窥上乘之道,此之毕夜惊这成名多年的魔头,仍然有一段距离,可是他在术数五行上的造谐,却是黑道上百年来罕见的人才,已可列入宗匠的境界,故甚为思汉飞所器重,若果他也要自愧不如,那这惊雁宙的布置,岂非远远超出当代的水平。
毕夜惊阴沉的面容,闪过一丝惊异道:“愿闻其详!”
崔山镜道:“惊雁宫的布局,和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五星日月的运转行度,有一种玄妙的契合,故而可以万古常存,本人推论其建筑年代,可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的时期。”
众人除了思汉飞,包括博尔忽在内,一齐哗然。
崔山镜不理众人的反应道:“宫中一草一木,均按某一超越在下理解的神秘序列加以安排,并非是现今流传的河洛理数,又成先後天八卦等。在下经过多日殚思竭智:终於推论得这里的一切操作:均按天地人之道来运作,不假人手。天是天上的星宿,人是我们现在肉眼所见的宫殿,地据我推论便应是我们脚踏之下,另有玄虚。此三者相辅相成,秘异莫测。”
颜烈射亦忍不住发言道:“崔先生是否指地下密室?”
思汉飞插口道:“我也曾和崔先生反覆推敲,地下应是有庞大的空间布置,便如秦王政的巨大陵墓一样,神秘莫测。”
还末发过言的散班卫统领牙木温道:“这确是骇人听闻之至,不过今次我等西来,不外在乎战神图录和岳册,纵使惊雁宫为鬼神建於远古时代,於我等何妨。”说完转头望向崔山镜。
原来崔山镜为人心高气傲,除了对思汉飞、国师八师巴、魔宗蒙赤行又或毕夜惊等有限几人外,其他人并不放在眼内,一向与其他蒙古将领不大和睦,所以牙木温出言挑剔。
崔山镜傲然一笑,不置可否,又似乎在讥笑他的无知。
牙木温面上一红。赤扎力与他多年出生入死,连忙解围道:“崔大人智深如海,岂是我等所能测度,还望说出高见,以开茅塞。”明显地站在牙木温一方。
赤扎力也是思汉飞的心腹,思汉飞一听便知究竟,当然不想各人斗僵,尤其在敌对派系博尔忽之前,连忙说道:“尔忽,你对此必有高见,由你来说。”这下极为高明,又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博尔忽身上。
博尔忽暗骂一声,这趟不便推辞,道:“根据现存资料所得,惊雁宫充满不解之秘。我们来此,主要是为了要取得传说中的战神图录和可供汉人垂死挣扎希望的岳册。这两件珍宝,藏於此地,必然有其前因後果,而惊雁宫亦必然有其特别的地方和形式,提供安全的藏宝地方,使人难以找到。证诸我们现在以上万人手,第七日七夜之力加以搜索,依然徒劳无功。可见惊雁宫的布置一日不能识破,战神图录和岳册便应一日不能找到,两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这人条理分明,说理严谨,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
思汉飞一边听,一边来回踱方步,博尔忽说完,他便停下来,乾咳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道:“惊雁宫的确是难解之谜,其实当日我初抵此地,登时知道这处实在不简单,即命赤扎力遗急使往请国师,看来他应该离此不远。”
众人听得国师之名,都露出既恭敬又害怕的神色,连崔山镜和毕夜惊也不例外。
思汉飞继续道:“国师学究天人,精研天人之道,法力深厚,抵此後事情必有定论。”转头望向毕夜惊道:“毕先生,令师弟未知有何消息?”
毕夜驾略一沉吟道:“敝师弟烈日炎正跟紧韩公度,若有蛛丝马迹,自有回报。”
思汉飞长笑一声道:“管他韩公度能邀来甚麽高手,以我方的实力,尽管国师未能及时赶来,他们落败身亡,殆无疑问。”
停了一停,思汉飞面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道:“这件事可被视为汉人馀孽与我大蒙一个最高层次的争雄决胜,今次汉人若失败,无论在精神意志和实力上的打击,将一败不可收拾,对我大蒙统治,有长远利益。”
众人至此恍然大悟,知道这才是这不世之雄来此的原因,不禁打心底佩服思汉飞的高瞻远瞩。
陷阱布置好了,猛虎在何方呢?
蒙古将领议事完毕时,太阳刚西沉下山,大地逐渐化入黑暗里,整个留马平原在太阳的馀晖下,一片荒茫,大地微微刮起一阵阵晚风,天气转为寒凉。雄据惊雁峰半山上的惊雁宫,君临整个留马平原,瑰丽无伦,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秘异。
这时在离蒙军驻扎处约三里的一个树林,一个灰衣人正在飞快的纵跃,他手中飞索不断飞出,搭勾上树木,身子呼的一声飞出,利用飞索的攀力,在高大的树林内像蝙蝠般自由飞翔。他的身法迅如鬼魅,又不断利用树形地势来掩藏身形,普通人就算睁大双目,谅也不见他在眼前掠过。
最後他跃上一株粗可合抱的槐树树桠上,俯伏不动,了无半点声息。在树前约六丈处有一条清澈见底、蜿蜒地在树林内川流的小溪,溪水有时撞在石上,发出淙淙的流水声,悦耳动听。一名大汉背对灰衣人,正蹲伏溪边,把嘴凑下溪流,就那样大口大口地喝水,状极痛快。
大汉背插双拐,动作间给人豪迈不羁的感觉,正是那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英雄烈士。喝完水,又用水洗脸,丝毫不理溪水把他的衣襟和前胸的衣服全弄湿了。
俯伏树上的灰衣人动也不敢动,呼吸调节到若有若无,甚至连毛孔也运功收缩起来,更不敢张眼凝视,因为他知道眼前这高手实在非同小可,任何对常人毫无意义的讯息,例如体温的散发、生命的磁尝凝视所产生的眼光力,都能引起这类特级高手的反应,那就後果难测了。尽管以他烈日炎的自负,身为当今黑道泰斗毕夜惊的师弟,能否逃得性命,也尚在未知之数,更遑论杀敌取胜。
这大汉的出现,大出烈日炎意料之外,韩公度侠名虽着,但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引出这类属於江湖神话的高手,尽管烈日炎如此老谋深算,也有点乱了阵脚。如果他知道凌渡虚也曾在附近出现,怕早夹着尾巴逃了。
突然间,烈日炎心中生起警兆,但已迟了步。那大汉全身向後急退,迅如闪电间,背脊撞上烈日炎俯伏的大树干上,却全无相撞後应有的声音,甚至连枝叶也不见晃动,但这一撞,几乎使在离地两丈多高处的烈日炎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烈日炎亦是罕见的高手,反应之快,惊人之极,在全无预兆下,大汉撞上树身一刹那,他已弹离树身,但大汉藉撞树所传来的那沉雄之极的内力,仍然将他震得几乎五脏离位。
当烈日炎弹上半空时,大汉暴喝一声,宛如平地焦雷,把半空中的烈日炎连耳膜也几乎震穿,烈日炎知道气功练到这样境界的高手,无论以物传力或用声音,均能伤人,自己虽和敌人未有任何正面接触,已接二连三受挫,伤上加伤,幸好自己精通天魔心法,换了一般的高手早七孔血流,魂游地府。
大汉大喝的同时,闪电般跃起,迎往在三丈高半空的烈日炎赶来。烈日炎暗呼不妙,当机立断,运起魔功,突然张口一喷,满天血雾,向从树下飞跃而上的大叹喷士。两只手同时各挥出一条飞索,疾射向相反方向的两株大树。
尽管大汉有惊人的身手,也不敢冒险闯入血雾里,血雾和敌人的真力浑为一体,沾者必伤。对方借喷出内伤积血来减轻了伤势的魔功心法,确是了得。虽然攻其不备,占了先机,但敌人依然能挣扎顽抗,亦令他感到骇然。
就在血雾要罩下来之时,大汉把身子硬向横移,扑附在另一株树干上。同一时间,烈日炎呼的一声,藉飞索之力,夜鹰般扑向树林的深处,其速度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大汉并不追赶,暗赞一声,因为如果烈日炎不利用飞索来加速,绝难逃离他的掌心,又假如烈日炎只是抛出一条飞索,他就可估计其落点加以拦截,但烈日炎利用了两条飞索,使他不能捉摸他的逃路,极尽诡变之能事。敌人先被己伤,仍能作出如此反应,确是一等一的高手。
大汉扳扳背後双拐,心想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必当追踪前去,这样的敌手,也是难得,但如此一耽误,必然累事,略沉吟便离去。
黄易《破碎虚空》1卷
第二章 年青高手
今晚天气极佳,留马平原覆盖在一夜的星空底下.宇宙神秘浩瀚,无边无际。惊雁宫前的蒙古营地,火把通明,照亮了半边天空,背後巍然耸立的惊雁宫躲进黑夜的阴暗里,诡异难测,像一个建筑出来的谜。
俯视着这壮丽的情景,韩公度心内一边飞快地盘算计画的每一个细节,尽量减少失败的可能性。他站在一个离惊雁宫的七里远的小山头。身後半里处的是虎君山庙,亦是约定聚集的地点。
突然一个意念浮上心头,事情失败与否,已非由他所操纵,最大的漏洞,就是敌我的势力,他也一无所知。敌人可以不论,但连己方今晚约来的六个人,有多少会应邀而来,仍是末知之数。
「阴柔手」田过客与「矛宗」直力行,与自己并列道门三大高手,一生过命的交情,同属忧国忧民之士,接到通知,必能共来赴义。
凌波虚名震天下,据说水火不侵,先天气功达到前无古人的领域,如能来助,必使成数大增,不过此人浮云野鹤,漂泊无定,是否能接到通知,纯属命数。
「双绝拐」碧空晴一身硬功,天生神力,冲杀於千军万马中,斩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更为绝大助力。
横刀头陀数十年来高踞佛门第一高手尊称,据称为无上宗师令东来之下的第一 人,如不能来,势使实力大幅削弱,其人多年来一直失去踪迹,来的机会更渺茫。
最後就是神秘莫测的「抗天手」厉灵,传说此人精研天人合一之道,连鬼神莫测的无上层次,不问世事,幸而师门与他渊源深厚,但能否前来,亦只是五五之数。可是事情却是势在必行了。
想到这里,心神一动,回转身来,十丈外站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胖子,虽然随便的站在那里,却如高山峻岳,使人生出全无可乘之机的感觉。正是阴柔手田过客。
这两位并列道门三大高手的非凡人物四目交投,如电光相击,两人自四十年前相识以来,同由寂寂无名之辈,至跃登一流高手的宝座,多年来出生入死,人与人交往间无可避免的恩怨交织,突然在这一刹那水乳交融,提升到一个更超越的境界,进入一 种超乎的语言的了解。
韩公度说:「好!」
田过客答:「我来了!」
一对生死之交,在这关头立显出他们过命的交情来。
田过客道:「直力行也来了。」
韩公度和田过客两人抵达山君庙时,矛宗直力行标枪似地站在庙内的山君像前,乍看有如另一尊神像,背後插着一长一短两枝长矛,他的敌人都知道,这两枝矛装起上来,可成为一丈二尺的长矛,变幻已尽鬼神莫测之能事,挡者披靡,为使双头矛的古今第一宗匠。
矛宗直力行不苟言笑,见到这两位多年末见的老友,仅只是点首为礼。
田过客咧嘴一笑道:「老直你来早了。」
直力行不置可否。韩公度突见故人,便要叙旧,欲说话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道:「我也早了!」
第一个「我」字似乎仍在十丈开外,一句还末说完,这人便跨进庙门,一脸从容,似乎并没有走过路,原来是早先向无踪遇到的凌渡虚。
韩公度大喜迎上,凌渡虚摆手道:「韩兄,我等肝胆相照,客气话,不用再说了。」突然露出倾听的神态道:「有人正在赶来。」跟着面色一变道:「好惊人的轻功。」话还未完,来人己至庙门外,又停下来。
庙内四大高手打个招呼,分立四处位置,作好准备,如来者为敌人,即便扑杀。这些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瞬那间各移到最有利的战斗位宵,在这等高手联手一击之下,相信来者若能不立毙当场,应可得天下第一高手之位。
庙外的人还未现身,一股强绝无伦的杀气从庙门外惊涛骇浪地涌入,庙内四人连忙运功抗拒,形成另一股惊人的气势,两股庞大气势交锋下,古庙内登时劲气横流。
庙外来者闻声道:「如此岂是待客之道!」庙内四人齐吃一惊,此君居然在四 大高手的压力下,依然能从容闻声说话,这等实力,确是惊人。
韩公度打过招呼,四大高手齐齐收回功力,这种气势的对峙,为精气神之交锋,其凶险处,尤胜兵刃往来,故必须较强的一方才能收势退开,今日向无踪在凌波虚的杀气下,几乎当场暴卒,便是一例。
一名大汉走了进来,背插双拐,正是那以背脊撞树借物传劲,和以暴喝传音伤了烈日炎的高手。
大汉环扫众人一眼,仰天一阵长笑道:「我碧空晴今日能与各位朋友聚首一堂,已是无憾。」神态间慷慨纵横,不愧当世豪士。
韩公度道:「今日得会碧兄,见面远胜闻名。」原来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碧空晴道:「令师兄曾在我面前多次提起韩兄,始终无缘相遇,不知令师兄近况如何?」
韩公度师兄还丹道人,武功虽稍逊於韩公度,但琴棋诗书,无所不精,又爱喝酒交友,相识满天下,备受尊崇。
韩公度面容一黯,答道:「这事不如容後再说。」
众高手齐皆愕然,知道还丹道人出了问题。
碧空晴向凌渡虚拱手道:「如果我刚才要硬闯入庙,一定不会选凌兄扼守处。」
碧空晴光明磊落,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这样说不啻认为众人中以凌渡虚最为难惹。
凌渡虚微微一笑道:「碧兄客气。」
数名高手略一接触,各人虚实,已有几分把握。众人又寒暄了几句。
韩公度说:「今晚得各位应邀来此,可见我汉室气数尚未尽绝。现只剩厉灵和横刀大师未来,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即以这几位盖代高人,听到两人的名字,也翟然动容。
田过客道:「厉老不问世事,老韩你怎使得他动?」
韩公度正欲答话,碧空晴一声断喝,双拐在手,一股凛例之极的杀气,向庙门狂冲过去。众人回头一看,俱大惊失色,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修长的男子,一 对眼睛精芒隐现,当门卓立,衣衫被碧空晴的劲力刮得猎猎作响。
他们这等高手,累年苦修,已拥有近乎第六感的触觉,若有人接近,必然早生警觉。他们在江湖里打滚,屡次死里逃生,皆倚仗这种超乎平常感官的触觉。可是这年轻男子进入庙门後,他们才有感应,因此碧空晴大骇之下,才会挥动到他已多年不用的双拐,只是这件事,保证来客足可扬名江湖了。
碧空晴见来人在自已的气势压迫下,不但毫不处於下风,还依然保持了强大的反击力,更是骇然,不知甚麽地方冒出这样厉害的人物。其他高手见他年纪轻轻,不好意思联手合击,况且敌友未明,只略略移动位置,防止他逃走。
年轻人微一皱眉,碧空晴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要说话,连忙放缓了对他的压力。事後也觉得奇怪,似乎年轻人透过他的心灵来通知他一样。
年轻人压力一轻,道:「小子传鹰,家舅抗天手厉灵。」说罢闭口,惜字如金。
韩公度细心打量,这自称为厉灵甥儿的传鹰,天庭广阔,双目炯炯有神,精灵深邃,使人难以测度,相貌特出,是那种敢作敢为、胆大包天的人。韩公度阅人千万,经验告诉他这类是天生正道又是灵活多变的才智之士。唯一不解的似乎是他有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即以韩公度这老到不能再老的江湖道,也感到难以将他分类。
韩公度道:「事关重大,傅小兄有何证物?」
形势紧张,若传鹰不能证明自己的身分,碧空晴将会被迫出手。传鹰能令这几位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样紧张,确是非同小可。
传鹰从容不迫,一面对抗碧空晴的强大气势,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运劲轻轻一弹,那封信疾如离弦之箭般飞向韩公度。
传鹰再次露了一手,他能在碧空晴的压力下,运功将信飘飞过去,在众高手眼内已是不同凡响。
韩公度不敢掉以轻心,张口吹出一道真气,信封一伸一张,封口处的火漆裂了开来,信函跌出;接着刀光骤闪,一把小刀由田过客手上飞出,把函件钉在传鹰旁的门上,传鹰一动不动,就像小刀绝不会向他身上招呼似的,镇定过人。
那函件长长的垂了下来,上面写道:字奉公度道兄钧鉴:与兄一别,转瞬二十一载,终日沉迷鬼神之道,不知世事矣。厉灵人生快事,唯与令师兄把酒斗艺,回味无穷。昔年曾为令师兄推算禄命,今年入夏当有一劫,顷接大函,知天数有定,徒呼奈何。岂能推托,特命传鹰此子前来听命。此子罕世之才,自幼即有奇气,惜乎天性近道,超乎俗流,不爱世务,此子胜吾亲来,是可预见,他日当知吾言非虚。
厉灵顿首庚寅年五月寅日於无一斋众高手看罢,一齐释然,碧空晴深深打量了传鹰一眼道:「小兄果然了得。」
传鹰微微一笑,尽管得这当代高手如此推许,竟是丝毫不以为意。
韩公度道:「得传小兄来助,令我们胜算又增,现在除了横刀大师外所约者均已到齐,厉老又得传小兄代劳,相信会更理想。在行动前,先让我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环顾众人,虽神色不变,都露出注意的神色,只除了传鹰。韩公度有一种感觉,传鹰并没有细听,或许根本不曾听入耳,这时他亦没有时间深究,收摄心神,续道:「本人与敝师兄数月前因缘巧合下,得知累世相传的战神图录,秘藏於惊雁宫内,并知取宝之法,於是与师兄西来取宝,岂料途中不幸遇伏,敝师兄为魔宗蒙赤行所擒,小弟则悻逃大难。」
韩公度说来轻描淡写,众人已猜想出当时战况之激烈。韩公度和还丹道人均为一流高手,现今一落败一遭擒,魔宗蒙赤行的武功,看来除了神秘莫测的无上宗师令东来外,再难有可与匹敌之人。
韩公度面容转为沉重,沉吟一阵後道:「我探知蒙古国师八师巴苦修精神上的奇功,据说其中一种能令任何人吐露深藏内心的秘密,所以做师兄遭擒,我立知大事不好,连忙运用敝师兄多年来苦心研究的联络之法邀约各位。但已被蒙军早来一步,足见八师巴擅长精神奇功之言,绝非虚构。」
众人面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韩公度心中一转,已明其故,便说:「敝师兄虽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取宝之法,必需精通易理之人,才可明白,所以八师巴虽能从师兄身上得悉事情大概,独不知取宝细节。」那即是说还丹道人并不懂得易理。
碧空晴道:「战神图录虽为世代相传的无上至宝,据称可上通天道,超脱生死。但传言夸大,焉能尽信,岂值我等冒上生命之险,加以抢夺,韩兄有以教我。」语气间大为不满。
韩公度欣然道:「碧兄心怀磊落,不贪宝物,不愧当世杰出名士,小弟钦佩之至。今次我们的目标并非战神图录,而是与之一起的岳册。」
凌渡虚奇怪道:「岳册为当年破金名将岳飞,集天下巧手,设计各类战争器物,由一刀一剑、战车,以至战船,将每一样的详细制法,分门别类,列成一册。其中又有藏宝图一张,指示天下四个地下兵器库所在之地。後岳飞冤死狱中,这岳册湮没无闻。如能寻获,对於光复河山,自然多几分成数,但岳册归岳册,与战神图录可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怎麽又会弄在一起?」
韩公度道:「这就要由惊雁宫的底细说起了。这行宫工程浩大,来历却是神秘莫测,似乎恒古以来便存在於天地间。其底下有一庞大迷宫,殆无疑问。当时曾参与岳册内战器设计的一代土木巧器大师北胜天,穷一生之力,研究进入迷宫之法。」
北胜天为三十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妙手的土木巧器宗匠,武林中部分著名武器,亦出於他的巧手。【TXT 66874电子书 66874.com 免费小说TXT电子书下载】
韩公度道:「当时岳册由他密带在身,三十年前他终於找到开启之法,命他当时的唯一徒弟在门外守候,自己单身进入。」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大为紧张。
韩公度说:「他的徒弟在外苦候了两个时辰,突然发觉机关发动,整个地下迷宫开始关闭,当门快要关上时,他在入口的间隙处窥见北胜天疯狂攀绳而上,已是迟了一步。」
众人幻想着当时那惨烈的情景,不禁摇头暗叹。
韩公度续道:「北胜天其时依然清醒,在那一刹那他告诉其徒两件事,就是迷宫内藏有战神图录,另外就是要他三十年後某日某刻再来开做,始可进入。此後三个月内,他徒弟试尽种种方法,都不能重开迷宫,始知北胜天所言非虚,遂黯然离去。」
这件事之离奇曲折,出人意表,连传鹰也露出了关注的神情。
韩公度轻吁一口气道:「数月前我巧遇这北胜天的徒弟,他已是个垂死的老人,知道我欲反攻复国,遂将此秘密尽告於我。」
传鹰第一次主动插口道:「韩先生,只不知某日某刻,是指何日何刻呢?」
韩公度微微一笑,心想连你也要动心了,答道:「是今夜的寅时,距今还有两个时辰。」
众人寂然,似乎连呼吸也闭住了。事情的凶险,远远超乎各人的想像,尽管能闯得过蒙军,可是迷宫连一代土木机关大师也活活困死,实在更为凶险百倍,超乎人力所能控制的范畴。
田过客呼出一口气道:「所以今夜是势在必行了,蒙军亦知道这个时刻,必定张开虎口,等我们进入,只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迷宫入口之处?」
韩公度说:「这就是我们手中的至尊了。因为迷宫的入道,亦需易理推算,故敝师兄并不知晓。」
一直沉默不言的矛宗直力行道:「这还有一线生机。」原来众人都心情沉重,现在见略有转机,连不爱多言的直力行也忍不住表露心迹。
田过客道:「请让我问一个问题,既然惊雁宫下有迷宫,为甚麽不发动人手,向下发掘。」
韩公度说:「我也曾询问过那北胜天的徒儿,据他师父说,此事绝不可能。原因有三,首先就是那入口笔直深垂,足证迷宫深藏於地下莫测的深度。第二就是惊雁宫主殿雁翔殿和左右雁翼二殿,以至整个地基,都是一种看来似云石但又带有金精乌母那类钢质的不知名物料所建,硬逾坚钢,几乎不可能开凿。第三就是最神秘的地方,原来惊雁宫上应天穹的三垣二十八宿,下应地之五行,任何人若要破坏这种规律,必遭横祸。」说到这里,众人只觉愈知道多些有关惊雁宫之事,便愈感神秘惊险。
韩公度见众人都陷在沉思里,便道:「现在离开启时刻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应该起程了,在路上再和各位研究进入迷宫的策略吧。」
凌渡虚道:「也好,只不知敌人势力如何?」要知一场硬仗必不能免,所以敌方的实力,成为最急切的资料。
这时一个声音在庙外响起道:「贫僧横刀,可保证八师巴不能於明天正午前赶来。」一个僧人走了人来,就是号称佛门第一高手的横刀头陀。
横刀头陀身材不高,但其气度却予人以高山仰止的感觉。这时他面容肃穆,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使人心悸。
横刀头陀走入众人之间,环扫一遍,把眼光凝注传鹰,传鹰毫不退让,和他对视。横刀头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厉施主从不虚语,传鹰你果为人中之龙。」
传鹰淡然道:「大师,我在你身上嗅到死亡的味道。」语气生硬,内容却是惊人。
横刀头陀嘴角微现苦笑,将胸前衣襟打开,展示给众人看,只见在右肩下有一 整齐的掌印,略带暗红,几乎连指纹也可看见,非常怕人。众高手大吃一惊,不知世上尚有何人可以使横刀头陀受伤。
碧空晴怒道:「天杀的八师巴。」他从横刀头陀的伤势,认出是八师巴名震天下的灭神掌。
横刀头陀道:「本人来此途中,路遇蒙古国师八师巴,展开决战,为其施展变天击地精神大法,贫僧禅心未够坚定,被他乘隙以西域秘传灭神掌所伤,但在贫僧的佛门天一掌反击下,他亦受了内伤,虽远比贫僧为轻,亦必须觅地潜修最少十二个时辰,始能复原,否则功力大减,所以贫僧才敢保证八师巴非到明日正午,不能来此。」当他说到八师巴时,似乎对这死敌也有尊敬的神色。
横刀头陀面上现出回忆的神情道:「这八师巴的变天击地大法,已远远超出一般互斗争雄的武技范畴,老衲坐禅六十年,尽收凡心,已到了古井不波的境地,但尚末动手,却被他惊天地拉鬼神的精神奇功带往前生无数世的生死轮回,刹那间历经千百世的喜怒哀乐,万般景象尽过心头,致禅心失守,被他乘虚而入,贫僧口服心服。」
众人到此才恍然为甚麽横刀头陀抵达後便这样说,一则以喜又一则以忧。今晚八师巴不在,自然胜算大增,但横刀头陀受伤甚重,大大削弱己方实力,而且这八师巴居然能击伤这玄门的绝代高手,实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日终为大患。
横刀头陀续道:「我知道事情紧急,急运佛门舍身大法,压制伤势俾能赶来此地,希望能支持到各位完成任务。」众人一齐色变。
碧空晴突然上前向横刀头陀恭敬地行了三个礼道:「大师大慈大悲,为天下黎民,甘舍此身,本人先此敬礼,大师大德,他日当有公论。」
原来这舍身大法乃极其凶猛激发潜力的心法,施法者虽能把伤势暂时压制,但当伤势再发,便回天乏术了。横刀头陀这等行为,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勇行动。
众人心内升起一团热火,斗志高昂,横刀大师的义行,已然激起同仇敌忾。
黄易《破碎虚空》1卷
第三章 血战惊雁
离寅时只有一个时辰。
六月二日丑时初,整个留马平原开始刮起大风,蒙古军营灯火较早时稀少,间中传来马嘶的声音。丑时末,羊角声起,蒙古军奉大帅思汉飞之命,撤去所有封锁,开放了通往惊雁宫的道路,除了留守几个扼要的重点外,蒙古军迅速从宫外移入宫内。转瞬间连直通惊雁宫大门的庞大石桥亦杳无人迹。惊雁宫除了正门烧得猎猎作响的两个火把外,全无灯火。整座行宫像一双狰狞的猛兽,虎伏在黑夜里。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
惊雁宫的主殿雁翔殿高约八丈,毅然耸立於整个建筑组群之上,左右两偏殿左雁翼和右雁翼,虽较雁翔为低,亦高出其他建筑物两丈有多,各由一二十丈的长廊走道连接主殿。三座建筑物一主二副,自成一个体系,气象肃森。除主殿有正门和两道偏门外,左右雁翼都只开两道偏门,其中一道通向主殿的长廊,与另一道门遥遥相对。大门由精钢制成厚约一尺的两扇铁门组成,中分而开,高两丈阔四丈,每扇门须壮汉十人,始能推动。现时除了雁翔主殿的正门外,全部偏门均已打开,杳无一人。正是请君入##聕□之局。
七大高手一路通行无阻,直抵腹地,正是进来容易退时难。这七人代表了当今武林的精锐,成功失败,对当前的局势,有决定性的影响。
众高手心中暗呼不妙,要知若是蒙人实力薄弱,则必须利用惊雁宫的天险,力阻众人於石桥之外,再以威震天下的骑射,杀敌於平原之上。现在却敢让他们长驱直入,不问可知是心怀不轨,意欲待他们开敞秘道後坐享其成,这样说他们必是自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实力。当然也可能是蒙古人低估了他们,不过只是那上万的蒙古精锐,已是可怕的力量。
冲入左雁翼殿内,众人依原先分配,碧空晴、直力行和传鹰守着通往主殿连接长廊的偏门,横刀头陀和凌渡虚守住相对的偏门,韩公度和田过客则往殿心进行开启秘道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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