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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劍.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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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
西域、罗天堡、厅堂静谧。
年轻堡主介兰亭手握青玉狼毫,正自临摹《曹全碑》,却不知有人在柱后埋伏已久。骤然间青刃如霜,风声不起,一名黑衣刺客自暗处跃出,手中短剑锋芒如电,直向介兰亭刺去。
介兰亭双目仍未离开宣纸,似是浑然不觉。那刺客心中暗喜,短剑锋芒愈近。
便在那柄泛着青光的短剑即将刺入介兰亭前胸之时,一直伏首临帖的年轻堡主忽然动了,准确的说,是他的左手动了。
只一掌,那满含劲道的短剑便已失了方向,不知刺向什么所在。
介兰亭心中冷笑一声,暗想自己接掌堡主之位不过两月,却已来了三个刺客,这些人还真当他年轻可欺么?
他原就是个出手无情之人,这样想着,下手愈发狠辣,隔开剑锋的左手回指一弹,一缕指风如刀锋尖锐,倏然而出,那刺客惨呼一声,一口血直喷出来,短剑当啷啷掉落地上,却是要害已被击中。
他傲然一笑,放下笔,拍拍手上本不存在的灰尘,俯视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刺客:“现下可知道了大罗天指的厉害么?”
西域罗天堡的大罗天指,京师潘家世传的惊神指,昔年朝廷叛城玉京未灭之时军师段克阳的失空斩,有“世间三绝”之称。介兰亭虽是初接堡主之位,年纪又轻,然论到大罗天指上的造诣,决不在历任哪一位堡主之下。
这一边介兰亭心中微微自得,那一边地上的刺客忽然一跃而起,手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蓝汪汪小匕首,一望即是毒药淬制过的,照着介兰亭当胸便刺!
这一下变生突然,介兰亭也未想到这刺客竟然如此悍勇,仓促间那匕首已至眼前,大罗天指不及使出,危急下他左手手腕一翻,无名指与小指微屈,风仪若清逸寒竹,浑不似他平日招式,动作却是迅如闪电,瞬息之间,他三指已经搭上那刺客手腕。“扑”的一声,那柄蓝汪汪小匕首霎时落地,介兰亭不依不饶,手下用力,那刺客腕骨竟已被他生生折断!
好一招精彩妙绝的小擒拿手!
那刺客一直未曾言语,身受重伤也不在意,只见了介兰亭方才这一招时才不由失声:“青梅竹!”
介兰亭右手大罗天指已是蓄势待发,拟待一举将这刺客击毙。然那刺客简简单单三个字,听在他耳中滋味却是大不相同,招式霎时缓了下来。
介兰亭心情忽然好起来,“你知道当年青梅竹的事啊,他很有名吧,再多讲一些我听听。”
那刺客诧异之极,心道罗天堡主莫不成是故意拿我开心?但又见介兰亭神情热切,不似作伪,便道:“十余年前的京师第一高手,权臣石太师的义子,自己又在朝里任着高官,谁不晓得他?只是他在二十一岁那年忽然失踪,后来便生死不明了。”
介兰亭听得十分得意,笑道:“你说的这个人,正是我的老师啊。”
“什么?”那刺客一惊,抬头看着他。
“我的老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谢苏。”
第二章 初遇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鲲一楼台。
介兰亭还记得自己和老师相处的后来几年中,经常看到沉默的谢苏,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着这几句话。
一张又一张,一次又一次,不住、不停地写,力透纸背,墨迹淋漓。
写到最后,谢苏往往还是沉默着,把那些散落了一紫檀木桌的纸张一张张整理在一起,放好。
他的老师写得一笔好字,极刚硬凝立的隶书,却与谢苏的气质殊不相符。
而介兰亭的父亲,罗天堡的第七代堡主介花弧与谢苏初识之时,无意于禅理的谢苏还不知道有这么一首诗。
或者,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一次又一次的写个不休。
七年前,介花弧第一次见到谢苏,是个大雪纷飞的天气。
天阴沉沉的,雪片夹着冰屑,不由分说地从天上掉下来,风不大,却是沁到骨子里的寒。这样天气,若不是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决没人愿意出门的。
偏偏介花弧就有这样非办不可的事。
他是罗天堡的堡主,天高皇帝远,西域这边无人拘管。罗天堡主在当地人心中地位比皇帝还要高上几分。这一日他在外面处理完几样事务,眼见雪下得大,天近黄昏,离罗天堡尚有一段距离,便带了十几个随从,来到附近为畹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歇息一宿。
这家客栈又兼酒楼,那老板见得是他,连忙的上前用心招待,将这一行人的座位安排到一个大火炉旁边,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的极是周到,便是无事,也要寻一两件事出来做做,以示自己对这位堡主的格外殷勤。
介花弧平日里这些见得惯了,也不在意。自端了一碗酒,方要饮下,却闻侧近一阵喧哗之声,不由微皱眉头,向那边看去。
原来这火炉一边本坐了个青衣人,手里拿了碗热酒要喝不喝的出神,那老板连叫了两次,要他换个位置。那青衣人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有意为之,端着酒就和没事人一样。介花弧手下几个随从看不下去,对他大声呵斥。
这么一嚷,那青衣人总算注意到了,他却不理那几个随从,抬头便向介花弧那边望去。恰逢介花弧也在看他,两下对视,介花弧见那青衣人头上戴了一顶极大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面容,唯见他衣着颇为单薄简陋,落下的石青衣袖中露出一截削瘦手腕,腕骨突出,似个少年模样。身上也无兵器,只手上戴了一副极薄的灰色手套,不知为何一直未曾除去,却也是半旧之物。
他素非悲天悯人之辈,看了一眼,见那青衣人并无特异之处,也就移回目光,自去饮酒。
那青衣人也看了介花弧一眼,见他三十多岁年纪,双眉斜飞入鬓,一脸的冷漠自矜,气派非同寻常。他虽不知介花弧身份,却也想到这人定是此地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不愿多事,自拿酒换了位置。
那青衣人换的位置,是个靠窗之处。他穿的本来不多,这里风又大,只端了碗热酒颠来倒去的暖手,却也起不得多少作用。
这一边介花弧慢慢用着酒菜,心中却念着回堡后要处理的几件事情。
外面的雪,却是越下越大了。
窗外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在客栈门前停下,随即门帘一挑,众人眼前一亮,却是极出色漂亮的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服饰华贵,腰间佩一把杏黄色宝剑,剑鞘上镶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光芒润泽,极是显眼。
这年轻人向里面一走,一店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在意众人目光,自顾寻找座位,只是这时店内座位大多已满,只那青衣人桌边尚有两个位置,便笑道:“这位朋友,搭个座如何?”
那青衣人微一点头,那年轻人方要坐下,忽然见到那青衣人手上一双灰色手套,心念一动,一伸手便抽出了腰间宝剑,喝道:“原来你竟躲在这里!”挥剑便向那青衣人头上削去。
这一下变生突然,谁也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忽下杀手。眼见他手中锋芒如电,那青衣人不避不闪,便要丧生在剑锋之下。
介花弧自这人进来之后,便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形,为畹城是他治下,决无当着他这个堡主面前杀人的道理,一扬手,一支牙箸脱手飞出。
这些动作说来虽缓,其实不过瞬间之事,那年轻人一剑挥下,忽见眼前青影一闪,并未见那青衣人如何动作,便是鬼魅也无他这般无声无息,却是已闪到三尺之外,手中竟还端着那只酒碗,里面的酒水分毫未洒。
那青衣人虽躲过了这一剑,却未想到介花弧这边的牙箸,那一支牙箸本是冲着剑锋而来,风声尖锐,力道着实不小,他这一躲却正迎了上去,百忙中把头一低,那支牙箸避过要害,恰恰把他头上斗笠打落在地。
明亮灯火照映之下,愈发显得那青衣人神情十分憔悴,一望即知是个长期漂泊在外的江湖人,年约二十六七岁左右,容貌颇为疲惫削瘦,唯眉目之间尚存清厉之气,依稀可想见少年时几分秀气轮廓。
众人起初见那青衣人身形,原当他是个少年。此刻他一起身,又显出真实面目,皆是有些惊讶。其中最吃惊的,还是方才那个当头一剑劈下的年轻人。
眼见店内众人个个眼睁睁看向自己,那青衣人却是神色平淡,若无其事一般,年轻人愈发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于他,再忍不住,大叫一声,直奔出店去。
这年轻人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店内众人自是议论不休。
介花弧低声叫过身边一个随从,嘱咐了几句,那随从便即悄悄出门,跟随那年轻人足迹而去。
从那年轻人武功佩剑上,他已大约猜出此人身份,心道这个人居然来了西域,其中必有缘故。
另一边那青衣人放下酒碗,招手叫小二出来,意欲结账离开。
自他现出真实面目,介花弧便一直留意于他,便叫过身边一个总管模样的中年人,是他的一个重要心腹洛子宁,淡淡道:“留下他。”
罗天堡暗里控制西域几十年,势力如许,招揽人才亦是其稳固根本的重要原因之一。
洛子宁跟随他多年,一听此言自明其意,便笑着走到那青衣人面前,道:“这位朋友,外面风雪极大,若无急事,何不留下来歇息一宿,明日再走呢。”
那青衣人抬头看他一眼,“你家主人要留我?”声音不高,略有些克制压抑,却听不出是那一处的口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洛子宁竟有一种冰雪落地之感。
这青衣人说话,锐利直接,不加丝毫掩饰客气。
洛子宁也只好笑笑,正要再说些什么,那青衣人却又道:“替我谢过你家主人,只是,”他微一顿,“不必了。”
他放下一小块银子,也不待店小二过来,转身即走,并未向介花弧方向看过一眼。
介花弧坐在炉边,微微瞇起一双眸子,眼神一直未离开他身影,却是未发一言。
外面大雪纷飞,那人一袭青衣背影愈发显得单薄,却仍是十分挺直。
他低下头,看雪地中那青衣人留下的一排清浅足印,江湖中有所谓“踏雪无痕”的说法,但那不过是传说中事,谁也没有见过,这青衣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极为罕见之事了。
店中,介花弧慢慢起身,走到那青衣人座位前,端起他留下的酒碗,碗里的酒早已冷了。他随意晃了几下,忽然一抬手,饮下了那青衣人剩下的半碗酒。
为畹城外,方才那年轻人立于雪地,心中大是茫然。
他原是江南御剑门门主的独子,名叫方玉平,御剑门是江南有名武林世家,老门主又只他这一子,他从小便在众人的呵护宠爱之下长大,虽然已是二十岁的年纪,却未曾独身一人行走过江湖。这一次远赴西域,亦是私自的离家出走。
原来前几年时间,江湖上出了一个暗杀组织,自称生死门。首领一名日天子,一名月天子。据闻乃是由波斯“山中老人”霍山一脉,武功诡异,手段毒辣,无所不为,自入中原以来,不但许多武林中人死在他们手中,而且频频派人刺杀朝中官员,甚至当时闻名天下的小潘相潘白华也被刺身亡。
当时朝中震怒,太师石敬成派手下四大铁卫联合江湖中人围歼生死门,然在这其中,四大铁卫中武功最高的朱雀又为月天子设计所杀,尸骨无存。
那朱雀原是江湖中年轻一代有名剑客,于石敬成得力心腹、京师第一高手青梅竹失踪之后,为石敬成收服,是为带艺投师。平生好穿红衣,极是俊美高傲的一个人,他这一死,江湖中人更是愤慨莫名。
眼见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生死门中忽然却出了内讧,日月天子不知何故竟自相残杀起来,也只三个月内,月天子死于日天子之手,而三大铁卫也乘此良机一举击溃生死门,日天子侥幸逃得一条性命,避于东海明光岛,再无能力入中原。
这些都是数年前江湖中的大事,是时方玉平年纪尚轻,也只大约听说过详情。然而上个月,他父亲一位老友来访,自他们谈话间方玉平无意听到一个消息:当年的月天子竟然未死,而且人正在西域!
他对当年三大铁卫灭生死门一事一直十分向往,此刻更是大喜,心道若是杀了月天子,可不是上好的一个成名立万机会!也免得天天在家中听一众长辈唠叨。于是瞒了父亲出门,悄悄来到西域。
然而方玉平并未见过月天子其人,一路寻来,只听说此人常年戴一副灰色手套,从不除下,又听说月天子形貌虽与中原人一般无异,一双眸子却是颜色极淡,甚好辨认。
方才在客栈中,他误当那青衣人便是月天子,鲁莽出手后又惭愧跑出,此刻心里大是后悔。暗道大丈夫敢作敢为,做错了事便应及时补救,方玉平堂堂一个御剑门少主,岂有如此退缩之理?
这样想着,他便转过身形,意欲回到客栈向那青衣人重新赔礼。此刻风雪已停,在西域,这般大雪亦是颇为少见,远远望去十分开阔,天地间一片晶明,他深吸一口气,只觉便如饮入大杯冰水一般,直是清爽透彻到了极点,不由暗想:若不是自己瞒了父亲跑出,在江南那能见得如此奇景?
他这边正在心旷神怡之际,忽见一阵疾风骤起,前方地上积雪为这阵疾风所卷,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方玉平一怔,正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冷冽声音已自身后传来,“退!”
这声音不高,却极是决断,自有一种不容置疑之意。与此同时,一只极瘦削的手已搭上了方玉平的手腕,竟是一招极高明的小擒拿手,方玉平未加思索,也未想挣脱,跟着那人回身后跃。
一缕闪电般的剑光,便在此刻自飞雪中激射而出,若不是那人及时将方玉平拉走,只怕江南御剑门方家,便要从此绝后。
那缕剑光一击未中,却是不依不饶。方玉平只觉眼前一花,依稀见得一个修长身影自雪中跃出,追风逐电一般又向自己袭来。动作之快,方玉平竟连对方面目也看不分明。
他站在那里,急切中不知如何招架,索性一剑也向对方刺去。
那修长身影冷笑一声,剑光一变,速度竟是分毫未减,直刺方玉平双目之间,剑招诡异毒辣之极。
单以这一手剑法,这人已足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便在此时,忽闻“叮、叮、叮”几声,却是方才救助方玉平那人出手,一支银梭袭向那修长身影手腕,两支银梭打向剑锋,数声轻响之后,三支银梭合着一把长剑,却是一同落到了雪地之上。
那修长身影失了剑,又晓得面前之人厉害,身形一展,忽然又没入了雪地之中。
此刻那青衣人头上斗笠已经不见,长发用一条青色发带束了,猎猎风中飞舞不定。而他手上依然戴着那副手套,正把一个机簧银筒收入袖中。
方才,那青衣人正是用这只银筒射出银梭,打落了那伏击之人的长剑。
他大为尴尬,正想寻些言语致歉。那青衣人却不待他多说,右手倏出,将他带到身边,低声道:“别动,跟着我,那人藏在雪下还没走。”
方玉平奇道,“这是什么人,武功这么高?”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叫道:“莫非他便是那月天子!”
那青衣人简捷答道:“不是,是他的侍从。”
那青衣人的右手,原来只剩下三根手指,食中二指竟已被齐根斩断。方玉平心道难怪他在室内也戴着手套;又觉方才被他一带,力道甚轻,显是他内力也极差,这一下不由担心起来。
那青衣人回过头,似已猜到他心中所想,傲然一笑:“你放心。”
“我虽右手废了,内力失了大半,但那个伏击之人,还不是我的对手。”
这一句声音不高,语气平平,却自有一种凛然之意。
第三章 退敌
不知为什么,方玉平对这个尚且不知道名字的青衣人,十二分的信任。
这青衣人形容单薄落拓,一只手废了,全无他想象中英雄侠客那般慷慨激昂之态。方玉平素来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然而见了面前这人,却不由生出一种钦服之感。
不完全是武功的原因,这个青衣人,确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概。
他紧紧贴在那青衣人身边,手中长剑锋芒闪耀,映着雪光,分外的明澈。那青衣人手中却无兵刃,一双眼沉静如清水中养的两枚黑水银,却是盯着地面,不做稍移。
雪地上一无异动。经过了方才一场较量,方玉平丝毫不敢大意。只是双眼盯着白茫茫一片雪地。时间长了,却也不免有些酸痛。
他眨一眨眼睛,正当此时,一大蓬积雪忽然自正前方冲天而起,随即其他几个方向白雪一并涌起,时间上虽有先后之差,却因速度极快,倒像是在二人周围,四面八方一同凭空多了一道雪障。
大片积雪纷纷扬扬地飘起,又纷纷扬扬地落下,竟是一直未住。方玉平只觉视野里一片模糊,实不知方才那人又会从什么方向袭来。反观身边青衣人,虽亦是一脸肃穆之色,却仍是凝立不动。他不由有几分焦急,低声道:“我们要不要离开此地?”
他一语未完,忽然凌空而起,冷冷一声:“出来!”借那一跃之力,他脚尖一点方才那柄被打落的长剑,那柄长剑便如活物一般,向东南方雪地上暴射而去!
方玉平出身御剑门,那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剑派,讲究的便是以人御剑,人剑合一的道理。他自小耳濡目染,见青衣人方才那闪电般的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实际无论劲道、角度、控剑能力,无一不是巧妙到了极点,便是家中几个长辈,也少有人能做到这样地步,不由便叫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好出来,他心念一转,又想到了青衣人那只残缺的右手,用剑之人,右手这食中二指尤为重要,那青衣人却偏偏没了这两根手指。
想到那青衣人一生无法用剑,不知怎的,竟是为他难过起来。又想日后若见到那个伤他之人,定然要为他报复回来。
至于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去报复,方玉平却是未曾想过。
这一边御剑门少主脑子里连转了数个念头,其实也不过瞬间之事。那一边战局,却又起了变化。
那青衣人这一剑声势并不甚大,远不如方才那一阵雪障气魄惊人,然而其中的狠准之处却丝毫不容得雪下那高手小觑。那人再无法隐藏,随着一声低沉叱喝,一道修长身影疾如飞鸟,霎时破雪而出。
他人在空中,身形未稳,忽闻耳后风声大响,心道这青衣人果然难缠。此刻他虽无借力之处,但凭着一身了得内功,竟是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方向,躲开了身后袭来的两支银梭。
他松一口气,身形尚未落地,忽觉左肩一疼,转头一看,第三只银梭正正打在他肩头之上。
那青衣人凭着卓越目力经验发现他藏身之处,掷剑逼他现身,发出前两支银梭引开他注意,又使他转到眼前方位,全是为了最后这一支银梭而来。
远远看去,那只银梭不像是打在那人身上,倒像是他在空中,自行撞上去一般。
前后一切,全盘在这青衣人掌控之中,那高手剑法内力虽均是一流,在这青衣人面前,却全无反抗余地。
那人亦是十分知机,见事不好,连地上的剑一并不理,提一口气便向西北处疾奔。
方玉平提剑正要追赶,却被那青衣人一手拦阻,“不必,他活不久了。”
青衣人淡淡道:“银梭上有剧毒,他跑不远。”
方玉平又是一惊,他出身名门,自小受长辈教诲,从来便觉在暗器上淬毒乃是小人所为,侠义道绝不可取。然而这青衣人平淡说来,便如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并不觉自己有何不妥之处。
他张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青衣人却不理会,此刻雪下那高手负伤退走,适才被他掀起的漫天风雪,慢慢也就宁定下来。清野茫茫,四周一片空旷,天地间,便似只余下了他们二人。
方玉平深呼吸几下,道:“先生,我们走么?”他想了半晌该如何称呼这青衣人:若说叫“大侠”,这人举止却与他平素见得那些侠客殊不相同;叫“兄台”,二人关系似乎并未到这个地步;要是叫“恩人”,那青衣人叫了会怎样暂且不说,他自己便先觉实是有些肉麻。
想到最后,因他对这青衣人另有一番尊崇之情,所以干脆以“先生”呼之。
那青衣人听了,只道:“有人还没到。”
方玉平一惊,他脑子转得也快,失声道:“月天子!”他从江南赶到西域,便是为了捉拿此人而来。然而方才雪夜一番恶斗下来,他方知自己想法实是幼稚浅薄。虽是如此,这位御剑门少主天性里毕竟有着一股义侠之气,朗声道:“好,那我们便在这里等他!”
那青衣人诧异看他一眼,似是也未想到这年轻人竟有如此性情。
一缕红线,便在此时无声无息自雪地前方蜿蜒而来,也不知是活物还是其他什么物事,速度极快,一眨眼间,已到了二人面前,随即形成一个红圈,将二人围在当中。
青衣人微微冷笑,“血河车?他还真舍得。”又对身边方玉平道:“莫碰那红雪,有剧毒。”
便是他不说,方玉平也知那红雪断然是触碰不得。一低首却见那个红圈似有生命一般,竟是自动向内扩展,直向二人逼来,所经之处,大片积雪均被染成血一样的鲜红,实是诡异到了十分。
那青衣人双手笼在袖中,却是不言不动。
方玉平心中焦急,偏又无法催促。
终于,那青衣人右手从袖中缓缓伸出,正要有所动作,忽然间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掌力自外发出,极是霸气凛烈。周围大片红雪和圈中二人脚下积雪为这掌力所逼,竟是全盘向外倒飞出去,却又无一点溅到二人身上。
那血河车之毒只能借水传播,如雨水、河流、冰雪、甚至大雾均可。眼下离了雪为媒介,也就无法前进。而这出掌之人虽在外围,却能令红雪自圈内倒飞,可见其内力、掌法、劲道,无一不是高妙非常,实是叹为观止。
这自然不是那青衣人出手,他内力之差,大概尚不如一个寻常练武之人。
红雪积在两旁,恰为二人开出一条道路,那青衣人转过头,却见不远处,一人唇边微带笑意,负手立于雪中。
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身形修长,长发如墨,一身的明决大气。穿的亦是一身青色长衣,但无论质地裁剪,均不知要比那青衣人高出多少倍,腰中玉带亦是十分名贵,与他衣上银色暗纹相映成辉,雪地中格外分明醒目。
青衣人只看了他一眼,“罗天堡。”又顿了一下,续道:“介花弧。”
这两声并非询问,只是单纯为了确定而已。
那人面上淡薄笑意不变,走了过来,“能从方才在下出掌判断出武功路数,进而推断出在下身份,先生果非常人。”正是罗天堡堡主介花弧。
那青衣人似乎略犹豫了一下,道:“多谢相助。”
方才介花弧确实为二人解脱了血河车之困,但若他不出手,单这青衣人也可带着方玉平脱身。只是这青衣人性子分明,得了介花弧援手便是得了他援手,决无否认之理。
介花弧道:“哪里,若我不出手,先生也自有退敌妙计。却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个问题方玉平却也关心,方才一阵激斗,他亦是不及问这青衣人姓名,也道:“是啊,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人看了一眼方玉平,缓缓道:“我叫谢苏。”
“原来是谢先生。”方玉平点一点头,他其实并未听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但想自己经验尚浅,未听过也是寻常。介花弧却于一旁笑道:“哦,谢苏。先生如此见识武功,却为何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呢?”
这句话问出来,加上介花弧特有一种高傲语气,竟隐隐有几分挑衅味道。
谢苏眼神冷冷,也不答言。
介花弧却也没有追问下去,转向一边的方玉平:“这一位,可是江南御剑门的方玉平方公子?”
方玉平自然知道罗天堡大名,他父亲方天诚也不过与介花弧平辈论交,连忙行礼道:“正是,方玉平见过堡主。”
“什么?”方才面对月天子手下用剑高手、诡异毒药于生死关头泯然不惧的方家大公子哀叫一声。
依然是方才的那家客栈,人却不是原来的人。其余闲杂客人已然离开,几个老者围坐火边,一眼望去均非寻常人物,正是御剑门门主方天诚和江南其他几个有名剑客。
原来方玉平留书出走后不久便被其父发现,方天诚大怒之余,却也担心爱子。又兼月天子再度现身亦是江湖上一件大事,于是会同几个好友,一同来了西域,恰好在这里遇见了介花弧。
两下相见,介花弧派出跟踪方玉平的随从也已归来。介花弧安顿下江南诸人,便带了洛子宁出城寻找,正逢上月天子出手。此刻洛子宁被他派出封锁四围道路,尚未归来。
众人相聚,方天诚见爱子无恙,心中自然大喜,口中却责骂不休。方玉平缩缩脖子,“爹,你别骂了,要不是谢先生和介堡主搭救,我连命都没了,哪还能听你骂。”便将方才种种情由说了一遍,他毕竟年轻,又兼性子坦荡,连起初他向谢苏砍了一剑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并没有避讳。
方天诚一面听,一面心中思索。他自是分得轻重之人,方玉平讲述之时,便不曾打断,直待他讲完,忙走到介花弧面前,连声谢过他一番救助之恩。介花弧也自谦逊了两句。
谢苏独自坐在窗边,依旧是原来的位置。方才在为畹城外,方玉平一定要谢苏和他们同行,奇怪的是,谢苏并未坚拒,随着二人一同回了客栈。
这时方天诚已回到自家座位,起身向谢苏方向,谢了几句。
谢苏头也未抬,双手握着酒碗,微一颔首。
方天诚碰了一个软钉子,他是老江湖,并未说什么,自坐下与众人商讨捉拿月天子一事,最后亦是赞成介花弧意见,待到天明,再行追击。
大家商议既定,此时已是三更,介花弧手下已吩咐客栈备好房间,于是各自进房休息。
介花弧走上楼梯,一抬眼却见谢苏依然孤零零坐在楼下窗边,面前一碗酒水,桌上一灯如豆,小小火焰光芒在他面上跳跃,衬着一双眸子便如琉璃一般,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脚步一顿,向楼下道:“谢先生夤夜饮酒赏雪,好番兴致。”
谢苏一怔,抬眼看上去,一瞬间他的眼神彷佛恍惚了一下,方道:“不敢当。”
介花弧道:“那么不打扰了,先生请自便。”说着径自上楼。
谢苏原当他必有一番说话,却未想介花弧如此简捷,心中微觉诧异。他端起酒碗,忽闻楼梯又响,一抬首,却是方玉平走了下来,身上换了件瑞雪色箭袖中衣,愈发显得俊朗非凡,只面上神色,却颇有尴尬之意。
谢苏放下酒碗,道:“你怎么不去歇息?”
谢苏却有些惊讶,道:“赔罪,赔什么罪?”
谢苏这时才想起来,笑了一笑,“那件事啊,我都忘了。”
自方玉平识得谢苏以来,这是第一次见他展露笑容。以谢苏相貌而言,并不算得如何年轻,这一笑却颇有三分少年人的挥洒之意,一时间只觉十分亲切,虽然谢苏并未说其他什么话,他却霎时放下心来。
他走到谢苏对面,问道:“谢先生,我坐下可以么?”
谢苏道:“你坐下好了。”
方玉平便坐下。
坐了一会儿,他觉面前这盏油灯实是太过昏暗。又道:“谢先生,我去点些灯火好么?”
谢苏道:“你去点好了。”
方玉平便寻了蜡烛,点燃放在桌上。
谢苏真有点啼笑皆非,道:“你要做什么,直接去即可,不必问我。”
谢苏一怔,见方玉平正襟危坐,说了这句话却又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方玉平苦了脸,“谢先生,别笑我啊。”却见谢苏这一笑与方才笑容又自不同,四周烛光摇曳,衬得他一身颇有冷肃之感的青衣亦是柔和了许多,心中不由一动,暗忖面前这位谢先生,年少时定是个清澈秀致到十分的人物。
谢苏那边却不再笑了,回想一下,方玉平傍晚进客栈时并未用餐,之后又是雪地遇伏,一直没有吃上东西,他年纪尚轻,此时定是饿得紧了。便道:“你且等等。”起身离开。
方玉平心中好奇,便坐在原地等待。
不一会儿,谢苏端着一个木制托盘回来,尚未走近,便觉一阵饭菜香气袭来,方玉平咽了口口水,只觉又是饿了几分。
谢苏放下托盘,里面放了一盘炒饭,一碗蛋花汤,还有两碟小菜,看上去颇为清淡可口。
方玉平不由大喜,一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紧紧盯着那托盘。
谢苏怕他又问一句“谢先生我吃饭可以么?”连忙的先说了一句:“你吃饭吧。”
方玉平也不再客气,抄起筷子大口吃起来。一面吃,一面含含糊糊地说:“这里的厨子实在了得,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谢苏叹口气:“你错了。”
“第一,你觉得好吃是因为你饿了,而不是因为做饭的人手艺了得。第二,”他略停了一下,“这些东西不是厨子做的,是我做的。”
方玉平一口蛋花汤几乎喷出来。
吃完饭,方玉平流连着却不想走,一眼又看到谢苏手上那副灰色手套,心中又觉难过,开口便问:“谢先生,是那个卑鄙小人把您手伤成这样的?”
这一句话其实颇为莽撞。方玉平一时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谢苏也不恼,平静道:“不是什么小人,和人比试,我输了。”
这本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江湖中人尤其看重名誉,谢苏却似全不在意。
方玉平大惊:“什么人,武功如此之高!”
“谢先生等等!”方玉平拦住他话语,“您是说,四个人围攻您一个?”
谢苏点点头。
方玉平怒道:“这些人怎如此不讲江湖信义,以多打少,岂是侠义道所为!”
谢苏淡然道:“有何不可,他们胜了就是胜了,至于用何方式,却是不必计较。”
方玉平用力摇摇头,他只觉这位“谢先生”,当真是处处都与他过去所见之人不同。虽觉他说的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批驳。
第四章 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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