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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易鳳.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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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易凤
作者:柒梧
魔铁VIP2015-05-25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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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凤凰是雌雄统称,雄为凤,雌为凰。
她本是凰却因宫廷争斗被易为凤,成了傀儡皇帝。于是后宫佳丽、满苑娈童,为讨她欢心使出浑身解数,她成了人人骂之的荒淫无度昏君。
帝王,权位,儿女情长。
她朱字御批杀死儿时青梅竹马,她怒持宝剑手刃一心为她叛乱的娈童。
他问,权势对你真的如此重要么?
她笑,朕是大魏国国君,一个杀字便可要了千万人的性命。
铁骑铮铮、尘土飞扬笼罩了帝都城门,他心死离去。
他说,我要夺了你的王位,让你做我的宠妃。
她怒,你不过是朕的娈童而已!
血染枫叶,他死在她的宝剑之下。
高娥宫墙内桃花凋尽,杏花铺路,只留那身至尊龙袍与至高权势陪着她。
与她争权夺位的人死了,助她取得权位的人走了。
已然关关鸣,奈何雎鸠离。
她叹,朕的竹马早已葬于寝宫外那一棵青梅之下,时日长了,竟也凰凤不可分矣。
小柒已完结书,《清穿之嫣凝传》是有关和珅、福康安、嘉庆的清穿文,需要百度搜索哇!)
标签: 后宫 言情 架空
☆、桃夭馥郁
和瑞二十一年,深秋,刺骨寒意初露。
大魏国国君魏煜(yu)煊(x花n)在勤政一年后恢复其荒淫面目,携带后宫妃嫔及满苑娈童移至桃林行宫,每日寻欢作乐。
阮太后镇守帝都代其子掌权,其侄子大司徒阮凌锡上书减轻赋税,更为民请命,解民生修建行宫疾苦;获得朝纲、民间拥戴。
阮家取代魏家掌管天下的呼声越来越高,从帝都传至边疆,传到大司马大将军墨肃耳中。他一身铁衣登上戍边城楼遥望帝都,眸中不过是红日照耀下的万里荒漠。
帝都皇城长寿宫中,阮太后端坐在凤榻上。她的朝天发髻紧紧箍着银丝,虽是金银丝线绣制的太后朝袍,却更显得她一张苍老面容黯淡无光。
她本就姿色平平,如今暮垂年岁又遭了父兄被贬、府院被抄的变故,愤怒与仇恨让她一夜间青白各分春秋的发丝成了银丝遍布。
阮凌锡一身朝冠华服立于阮太后身侧,朱唇贝齿启开,“太后若是得愿所偿,那侄儿要立魏煜煊为后。”
阮太后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不满,“她杀了你妹妹灵鸢,更是害我阮家家途中落之人,你怎敢再对她心存念想!”
阮凌锡灵动剔透的白皙面容笑着,与身上黑灰肌理赤红绣就的大司徒朝袍格格不入。他皱了一下眉毛,脸上绝世的笑意仍未减,“是你同祖父一起把她推向这个位子,又是你同爹一起想夺她性命。她不过是把你们所做的都还于你们而已,太后又何苦这样分不清功成垂败。”
太后看着面容绝色的阮凌锡,眸子像是要沁出血来,她拍案怒道:“你还当自己是她魏煜煊的娈(luán)童吗?”她发髻上的凤凰金步摇摇曳,与红眸映衬,家变、情夫惨死已令她想要把魏煜煊抽筋削骨。
阮凌锡未再答话,行礼后转身离去。出了长寿宫他绝色面容苦笑着,若是可以,他宁愿当她一生的娈童。
和瑞二十二年,春日,清风拂柳。
桃林行宫临江楼阁下,春风拂过碧江。临江阁依江而建,二层阁楼,仿制墨肃昔日的赤箭阁。江畔种着密匝错乱的桃花树,春日里从阁楼上向桃花林看去,满眸粉嫩白透的花海。
魏煜煊用砚台压住案上宣纸,倚在窗棂上看那深碧色宛如翡翠的江面是如何卷起一层层旖旎。忽而一阵风儿不知如何把江畔粉嫩盛开的桃花吹来了一瓣,落在她方才所书的墨肃二字上。
她拿起那瓣染了墨汁的桃花,芳馨馥郁,令她思绪铺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自古男娶女嫁天经地义,你我又怎么会是那天地不容的一对!”
墨肃曾用他墨水干涸的脑袋想出了这两句诗经说于她听。
只不过那时,她是需他保护的柔弱女子元儿。
如今,她是大魏国国君魏煜煊?。
魏煜煊身上宽大的龙袍遮盖了隆起的小腹,项上羽冠挽着青丝。铜镜中,一身英气的她,却是待产之人。
瑞兽鎏金香炉中静静的焚着花瓣,不时因花汁化尽,传来一声嘶嘶消弭之音。
宫婢掀动帷幔,绯色帷幔垂在墨昭筠(yun)的烟罗绣粉蝶褶纹裙上。她云鬓天峦髻上插着孔雀金步摇,雀口衔珠吐蕊,明黄流苏贴于她额前发髻线处。
墨昭筠身上衣裙贴在隆起的小腹上,她对着魏煜煊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魏煜煊依旧立在窗前,她面上柔情褪去,伸手虚扶了墨昭筠一下。“皇后免礼!”继而看向殿内为数不多的宫人,“全部退下!”
宫婢、太监皆在墨昭筠身后退下,她回首见帷幔不再晃动,从烟罗袖袍中掏出一封家书。
她对着魏煜煊绽开唇瓣怯懦的说道:“我嫂嫂已为哥哥添下一子,是冬日里生的,所以哥哥给他取名元岽。”
魏煜煊从墨昭筠手上接过那封家书,上面的字迹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而那上面的字却是刺痛她的荆棘,越是痛,她抓的越是紧。直到那股痛楚深深的陷入她发白的骨节中,她眸光溢水呆看着手中的信笺。
薛漪澜是她亲书圣旨、亲盖玉玺,赐予他的妻子,如今为他绵延子祠自是应当的。可她犹记得他在她耳畔允诺下的话语,“元儿,此生我墨肃非你不娶!”
江畔传来幽幽古琴声,魏煜煊与墨昭筠被琴声牵绕,看向了临江阁下的江畔。
阮凌锡一身纯白长袍,盘腿坐在桃花树下,面前置一紫檀木琴案。他身旁立着一个高腿案几,上面置了一个精巧的玉瓷瓶,瓶颈处散出屡屡白雾。
魏煜煊轻叹着,阮凌锡亦如初相见那般,仍是一个令世间所有女子都失色的美男子。
那些白雾卷着桃花从他挽着的青丝上跌落,而后跳跃在他满是惬意的眉间,唇角,最后静静的躺在他的白袍上。阮凌锡十指翻转,蠕动,琴音从他白净的指尖逸出。
墨昭筠立在魏煜煊身旁,透过窗棂看向桃花林下那个弹琴的白袍男子。她眉眼皆是钦羡,“他本无心朝堂之事,受控于阮太后股掌之间,也不过是为了纳你为后,还你女儿身份。”
闻言,魏煜煊眸子寒光闪过,她看向身侧翘首眺望阁下的墨昭筠,“皇后今日怕是午憩未醒,退下回自己的寝殿好生歇息罢!”
二十二年的帝王生涯,让魏煜煊身上聚拢着摄人威严。墨昭筠被惊吓住,花容有些变色,她诺诺的行礼。“臣妾告退!”
阮凌锡抬首望向阁楼窗棂处龙袍羽冠的魏煜煊,一张柔弱的面容敛着不属于她的英气。正是这样才让他心生怜惜,那般多的愁绪褶皱不该出现在她清丽纯真的眉眼间。
注释:大司马为将军尊称,大司徒是丞相的别称,大司空是御史大夫的一种称谓,娈童为男宠。
☆、第一章 金戈铁马凰易凤
塞北大齐国占据一方、日益强大,多次侵犯与大魏国边界。塞内胡尔、鲁矻等小国亦趁机生乱。大魏国国君魏天佑为振士气,御驾亲征压制塞北之乱。他在大将军墨凡的谏言下,设六川军镇外御大齐,内防胡尔、鲁矻等小国。
三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骤雨初歇,冰凉了沙场战士的铁衣。军帐外,铠甲铁衣摩擦作响,号角声、击鼓声混杂一处。
半年来连日亲临沙场作战,又监督六川军镇布军等事宜。魏天佑已染病三月之久,自知寿命不长,宣墨凡进到天子军帐中。他靠在病榻上,神色憔悴的叮嘱墨凡。“朕怕是命不久矣!攘外必先安内,你速返回帝都。阮后与李昭仪皆身怀龙种,你一定要辅助太子稳定帝都,以备兆泰王挥师北上欺凌幼主!帝都安定方能稳住胡尔等小国之乱,我军可一心抵挡大齐的进攻!”
墨凡跪在魏天佑身侧,他神色痛楚的问道:“若是两位娘娘都生了公主,臣下该当如何?”
魏天佑病容满是担忧,大魏国自建国以来便没有立少主的先例,更何况要用一位公主稳住朝纲。他把早已书好的信笺交与墨肃,“把这个呈给皇后,她看过后当知如何做!”他心中亦知,凭阮后一家权势,纵使两位公主,她也能偷天换日、凰易为凤。
待阮家助未来的新皇稳定朝纲后,他只盼忠将墨凡可扶持幼主,令魏家江山不易作他人之姓。
怀揣信笺,墨凡快马加鞭,火速赶往帝都。三日后,月央宫中的阮后得知前线主将墨凡归来,心中不觉一震,何等大事让皇上临阵换下将领返帝都。
墨凡把信笺连同玉玺一起呈递给阮后,她泪如决堤、倾斜而落,淋湿了面上的脂粉。此次魏天佑御驾亲征便是为了稳定军心,捷报连连传至帝都,无人知晓魏天佑已病了三月之久。有了魏天佑的旨意,阮后扶上自己高耸的肚子,速速令人唤来了父亲商议此事该如何。
四月,正是春意明媚的时候。
碧云宫中的两棵桃花树开的正浓,粉嫩妍丽,似李昭仪面容上的两朵娇羞。烟霞锦凤缎织宫装下,她肚子高高耸起。
这是大魏国当朝国君的第一个孩子,皇上与她都盼着是个皇子。月央宫中阮后也同样身怀六甲,比她晚了一月报出喜脉。
想到此处,李昭仪蛾眉微蹙一下。她出身微贱,凭容貌姣姣才得了皇上的宠幸。若是再生下公主,那日后凄冷宫中,该如何度日。
阮后虽姿色平平,却是大司徒阮愚隐之女。宰相家门出身,又是皇后之尊,李昭仪自是处处受尽了她欺凌。如今皇上征战在外,她更要事事忍让,以求母子平安。
李昭仪小憩暖榻的窗棂伸进一株桃花,她拿起手上镶了镂空金玉的掌中妆镜。涵烟芙蓉髻上插着累丝镶宝石金凤簪,蛾眉间前贴着梅花钿的容貌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是闭月羞花。
皇上常赞她,面似桃花,容羞姣月。
她灵动的双眸忽闪着,为皇上御驾亲征前留下的话语溢出了喜光。
“爱妃,等太子出生后,朕定要再赐予你位公主,袭你闭月羞花之容貌!”
忽地,李昭仪腹中一阵剧痛,玉手中的妆镜落地。她眉眼痛楚的看向扶着自己的宫女,“快去找稳婆,本宫要生了!”
碧云宫一片忙碌,宫女在正殿中进进出出。一盆冒着热气的清水端进去,便是一盆清冷的血水端出来。
正毒的日头一照,盆中血红格外瘆人。
李昭仪要生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半个时辰不到,阮后来探望李昭仪,却在碧云宫宫门口腹痛。月央宫的宫人们立即收拾了碧云宫的偏殿,给阮后产子所用。
虽同在一个宫苑中,但是正、偏殿宫人互不言语,仍是各自照看各自家娘娘。
宫中两位娘娘同时产子,令悬挂在皇宫上空的那轮春日更加娇艳。
日头西移,碧云宫正殿的宫女们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阮后惊得丢了手中的木盆,竟忘了叩拜行礼。
阮后一身翡翠撒花如意长裙,飞天发髻上带着一株凤含明珠步摇,平姿的容貌上尽是肃穆高贵。
她身后跟着大司徒阮愚隐和一群带刀侍卫,侍卫们一身青衣配着手中寒冷的刀光,把春日的娇媚冻了住。
伺候在碧云宫的所有下人皆被抓走,阮后端坐在正殿中,大司徒候立在宫门之外。
寝殿中,李昭仪痛楚的喊叫声断断续续的传出。直到日暮西垂,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笼罩在碧云宫之上的红霞。
阮后拂起宽大的翡翠袖袍,行至一片狼藉的寝殿,血腥之味糜烂。稳婆抱着一个婴儿立于床榻前,她面露难色的对阮后禀告道:“启禀皇后,李昭仪诞下的是个公主!”
阮后身旁的贴身宫女茗萼一巴掌掴在稳婆的面上,柳眉一挑,“好大的胆子,这是皇后所生的太子!你竟然说什么李昭仪生的公主,不要命了么?”
稳婆立即跪了下来,茗萼早已安排了她不论李昭仪诞下的是公主或是太子,都要大声禀告众人是阮后所生的太子。但是一昏头,她却混乱言语了,竟此生再也无法言语。
茗萼上前把稳婆手中的孩子抱过来,交与阮后手中。
李昭仪不敢相信的看着阮后整洁的翡翠撒花如意长裙下平坦的肚子,原来她腹中竟无胎儿。
阮后抱着孩子,坐在李昭仪身旁,看着她汗水浸湿了云鬘。黏黏的贴在面容上,云鬘妖娆,阮后不得不叹,她的确是美人一个。
随即阮后神色肃然起来,“皇上半月前已经在御驾亲征时染病驾崩,为稳固朝纲才瞒住了未发国丧。如今兆泰王与大齐已得知,六川军镇初具规模,大齐兵力尚能阻挡,却无法阻挡兆泰王的数十万兵马北上,墨凡已从塞北之境带兵赶回帝都镇压兆泰王兵马。眼下倘若无了太子,兆泰王便会以皇上兄长之名继位!孰轻孰重,你可要想仔细了!”
李昭仪汗珠浸湿的双眸愕然着,她听不懂阮后所讲的朝堂国事,只知今后她们母女的性命竟要任由阮后掌控。李昭仪看向眼前这个姿色不佳的女子,心中终于明了,何故皇上虽不喜她,却仍盛宠她。以色侍君,命途若她;以蕙侍君,命途若阮后。
大司空宇文相拓奉命与阮愚隐代理国事,却在自己府院闻得宫里传来的李昭仪产下无面怪婴之讯。待他赶至皇城宫门,碧云宫已是大火熊熊。
兆泰王荒淫无度,已是人尽皆知之事,朝堂官员无人愿他继承皇位,掌天下大权。于是,在阮愚隐与宇文相拓的带领下,百官皆愿违背祖制拥幼主登基。
国丧期间,出生三天的太子魏煜煊由其外祖阮愚隐抱在怀中登基,年号和瑞。待兆泰王兵马到达帝都时,阮太后已垂帘问政,他欲以大魏国自古不立幼主为由杀魏煜煊与阮太后。
墨凡率军赶回帝都洛华,与驻扎城外的兆泰王兵马相僵持。魏临佑眼见自己已经失了先机,此番僵持下去,只会让墨凡与阮愚隐、宇文相拓寻了缘由攻打他的封地河昌。他亲自砍下战旗,对魏煜煊俯首称臣。
兆泰王兵马撤回河昌,帝都朝堂却国事分半,墨凡以先帝阵前托孤之尊与阮愚隐一同代理国事。
☆、第二章 玉屏影梅虚换竹
和瑞五年,六月,蝉鸣蝶语。
夏日的皇宫,静寂冗长。刚过卯时,日光就照在四方朱红的宫墙之上,连雕着如意花纹的石青方砖都冒着热气,丝毫无昨夜狂风骤雨之痕。
五岁的煜煊刚迈出寝宫门便立即缩回了脚,用白嫩的小手驱散着面上染的热气。
奶娘李氏把一个放了冰块的镂空盘龙铜炉放到煜煊手中,冰寒之气由指尖传到眉眼间。煜煊回首笑看着她,娇小嫣红的唇瓣绽开,“还是李奶娘知朕心意!”
李奶娘一身绛色宫装,发丝挽了螺髻只插了一根银簪子。她带着铜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漆黑的眸子和娇小嫣红的唇瓣。
阮太后告知煜煊,是她两岁时顽劣打翻了烛台烧了哑巴李奶娘小憩的软枕,烧毁了李奶娘的容貌。故煜煊心中对李奶娘总是怀着一份愧疚,待她与别的宫人不同。
李奶娘指了指渐渐高升的日头,煜煊知晓她的意思,便捂紧了手中的盘龙铜炉往御书房跑去。
“皇上,您慢点!”
长长的游廊上,煜煊扯起织锦龙云肩通袖龙襕妆花缎衬明黄褶袍跑着,把撑着直柄銮金花伞和打着鸾凤扇的一干宫人甩在了身后。
正是炎炎夏日,从煜煊的寝宫到御书房虽只隔了一个庭院,等坐在御书房里时,她身上的龙袍还是被汗水浸湿了。
陪煜煊读书的,有大司马墨凡的长子墨肃,太医院院首萧子敬的公子萧渃。
彼时,萧渃十岁,墨肃八岁,煜煊五岁。
萧渃总是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头发用青缎布束在项上,脑后留出些许长发飘逸着。他终日穿着纯白袍子,袍子外面披了一层簿如蝉翼的轻纱。举手投足之间,袖袍如云层舒卷。
墨肃俊毅的面容上有两道如利箭般的浓黑眉毛,两个乌黑的眼珠子喜欢忽闪的转着。他不喜袍子拖曳,总是把腰间的黑色带子勒得很紧。墨黑的头发用一根银白缎绾束着,脑后的发丝绕着他身上碧青色的衣袍,透着英气。他一双星目不满的看了煜煊一眼,“皇上,您又来迟了!”
煜煊心生歉意,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目光含谦的望着太傅。太傅闻言,立即呵斥墨肃道:“墨公子,不可放肆!”继而躬下五十多岁的腰身,领着萧渃与墨肃跪拜煜煊,“臣等见过皇上!”
煜煊连忙把手从冰炉上移开,虚伸着道:“太傅快快请起!”
她心中不明,讲着长幼有序之道的太傅,为何要带着萧渃、墨肃向自己行叩拜之礼。
阮太后曾告知她,她是大魏国的国君,大魏国所有的臣民都要拜俯在她脚下。煜煊不知国君何意,每次上朝那十二旒白玉冕冠压得她无法抬首,密密垂在眼前的白玉珠旒也令她无法看清朝堂下自己的臣民。
为着夏日暑气灼人,煜煊的龙案临窗而置,窗外是一棵合欢树,花开正馨。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绿茫茫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圆润的雨珠子。蝴蝶从合欢花上飞舞,带下一朵合欢花,飘至煜煊手中的书上,正好覆盖了论语二字。
半部论语治天下,太傅口中的治国之道,远不及诗经上的绵绵婉转令煜煊心生往意。
太傅一阵拖长了声的呼唤,令墨肃与萧渃都看向正在瞧着窗外的煜煊。
煜煊回首,萧渃眼眸暖如窗棂外的日光,墨肃眸中漾着嘲讽与幸灾乐祸的水光。
她心生窘意,即刻打开了手中的书,随着太傅而念。
黄昏来得极慢,似滴在宣纸上的一颗墨珠慢慢渲染,直至周边宣纸黑如月隐之夜。
出了御书房,萧渃去了太医院同他父亲学习医术。墨肃不急于回府,便同煜煊一起回了寝宫。
当殿内宫人退去,墨肃喊煜煊,“煜煊!”
朝堂中只有两个人不用向煜煊行跪拜之礼,一个是煜煊的外公大司徒阮愚隐,一个是墨肃的父亲大司马大将军墨凡。
于是,只要煜煊身旁没有宫人伺候时,自小受宫人行礼的墨肃便会直呼煜煊名讳。
他是宫里第一个喊煜煊名讳的人,听在耳中与平日里的“皇上”很不一样。
煜煊颔首,灵动的双眸像看兄长一样看着墨肃。
墨肃板起小小的身板,双手束在身后,严肃的看着煜煊,“不是告诉过你,没人的时候,要喊我肃哥哥吗!”
煜煊又颔首,很熟练的喊出了一声“肃哥哥”。
被高高在上的皇上喊哥哥,墨肃笑了,两道剑眉在稚嫩的面容上抖动着。
无盖瑞兽金炉里填满了方圆一致的冰块,只不过有些已经融化,圆滑起来,最上层的冰块漂浮在轻浅的水中。
瑞兽金炉旁放着两道白玉屏风,白玉映出窗外的青梅树,落在光滑洁白的屏风上,被冰气一环绕,成了一道道宛若翠竹的影子。
本是凰却作凤,竟不知,是谁的青梅换了谁的竹马?
宫女端上了两个玉瓷碗,里面是些煜煊与墨肃爱吃的果子切成了丁,浇灌冷蜜。含在口中,唇齿冰甜。
宫人恐人多聚了热气皆退守在帷幔之外候立着,煜煊与墨肃伏在汉白玉圆案子上吃着各自的冰碗。
墨肃看着唇红齿白的煜煊,边吞着碗里的瓜果,边嘟囔道:“煜煊,你怎么和那些女子似的!”
煜煊口中含的一块冰,被墨肃惊得囫囵着就吞入腹中,她气愤道:“朕可是堂堂大魏国的国君,怎会是一个女子!”
煜煊粉嫩的面容因生气,更加娇嫩,在明黄的龙袍中,透着一股柔弱的贵气。
墨肃已经把冰碗全部吃完,他起身,围着正在伏案吃冰碗的煜煊打量着。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乌黑的眼珠子转动。
“那你把衣服脱了,让我验身!”
煜煊嘟着嘴,犹豫着。阮太后下令,皇宫上下,除了李奶娘可以伺候她沐浴更衣,其他宫人都不可窥见龙体。她垂眸,小嘴嘟道,“可是,母后说过朕的龙体只有奶娘和未来的皇后可以看!”
墨肃乌黑的眼珠转的更快了,他瞥瞥嘴,“你要是个男子,我也是男子有什么不可以看的!除非你是个女子!或者身上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墨肃与萧渃、煜煊一起长大,他与萧渃早已坦诚相看。唯独煜煊,即使在夏日里,都穿着里外好几层袍子。
墨肃猜测,煜煊身上一定长着痤疮或者其他无法见人的图案。
一个顽劣男孩的心思,洋溢在眸中,额前被风吹落的发丝撩起墨肃眸中的水光。
煜煊被将怒了,大声吼道,“朕怎么可能是女子!朕的身上也没有长见不得人的东西!”小小的面容,因气怒泛起红晕。
墨肃从腰间拽出一枚玉佩,白碧相衬,似碧汪汪的天空浮动着几片白云。他递给煜煊,“我娘说过,女子之身不可给男子看!这是我们墨家的传家宝,你若是女子,我便娶了你!”他乌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他知道煜煊一定会被自己激怒,然后就会上当。
果不其然,煜煊嘟着嘴解下自己的龙袍,褪去龙袍与上身的衣物,挑衅似的看向墨肃。
墨肃扯起自己身上袍子的衣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上身坦露着的煜煊。
没有什么不同啊!
那煜煊为什么整日的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他的眼睛停留在了煜煊紧紧束着的明黄腰带上,乌黑的眸子来回的转着,嘴角弯起了更加狡黠的笑意。
他伸手去解煜煊的腰带,却被瓷盘落地声惊的回了头。
李奶娘进寝宫时看到脱了上身衣物的煜煊,她手中放着凉糕的瓷盘跌落,浅口绣花鞋子踏扁了花瓣做的凉糕。她急走上前替煜煊穿好龙袍,而后转身去了案几上拿起笔墨急急的书下一行字,她拿起给一脸懵懂的墨肃与煜煊看,“你怎敢与皇上无礼,若此事被墨大将军知晓了,定要打罚你!”
墨肃看着煜煊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撇了撇嘴,后退几步垂首不语。冷静下来后,李奶娘不想将此事宣扬,若阮太后知晓了,必不会轻饶了墨肃。可墨肃也只是孩童,她不忍墨肃被阮太后所害。
盈月初升,墨肃从勤政殿出来,还未从丹墀下来便被阮太后宫里的侍卫追上来绑去了长寿宫。
注:丹墀,古时宫殿前的石阶以红色涂饰,故名丹墀。
☆、第三章 权势漩涡生离愁
长寿宫殿庭种着两株荷花玉兰,本名广玉兰,却因花束似夏日盛开的荷花,常被人唤为荷花玉兰。荷花玉兰叶阔蓁蓁,在沥青宫砖上投下大片阴影。
毒辣的日头高悬,八岁的墨肃跪在远离荷花玉兰的殿庭正中,宫砖冒着暑气点染着他青色的袍子。他青色袍子被汗水浸湿贴于小却结实的胸膛之上,灰白的双唇已经出了几道干裂的口子,血干涸在唇上。
墨肃已经跪了一夜,夜间宫人洒了冰水。石青板上的冷气似一颗颗冰棱削的尖锐钉子,往他酸疼的双膝上钉。现下正午,他的双膝又像是放置在火盆中炙烤着。
他剑眉冷着,漆黑眸子中坚毅闪烁。他心中早对阮太后与阮愚隐对煜煊的频频利用不满,魏家江山若不是他父亲早已随了阮姓。想到此处,他看向太后寝殿的眸子有些寒意。
得知儿子被禁在长寿宫中的墨凡多次求见太后被拒,他无法擅闯太后寝宫,故去了皇帝寝宫勤政殿请煜煊同他一起前往长寿宫。
长寿宫的侍卫远远望见煜煊,便跪下行礼,“参见皇上!”煜煊未理会他们,蹦跳着跑进宫门,朗声喊着,“母后!”
彼时,殿庭中无其他宫人,只有墨肃跪着。煜煊跑过去,见墨肃双眸已是虚弱的半阖着,她着急问道:“肃哥哥,你怎么跪在这里?”
墨肃见煜煊担心自己,想裂开嘴笑,却撕扯开了唇上的口子,沁出血来。他强忍痛楚仍对她笑道:“笨蛋煜煊,我没事!”
有煜煊开路,墨凡大步跨进了长寿宫,正巧听闻煜煊口中的“肃哥哥”三字。他上前,天阔方圆的面容惶恐着对煜煊道:“皇上不可折煞了犬子!”
荷花玉兰临近廊檐,树荫连殿前石阶都一同遮盖了去。风似叶中飘出一般,柔柔的吹在廊檐下。阮太后从寝殿走出,立于廊檐下阴凉之处。煜煊不理会墨凡的惶恐,她扯起身上曳地的龙袍,跑上石阶,依靠在阮太后的腿侧。她灵动的双眸闪着不解,动了动嫣红的唇瓣,“母后为何要惩罚肃哥哥?”
阮太后拉过煜煊放在自己衣裙上的手,朝天发髻衬得她仪态万千中透出威严。她蛾眉一蹙,看向墨凡冷冷道:“大司马可曾听到墨公子是如何对皇上不敬的!”
墨凡拂起袖袍,恭手对阮太后行礼,“末将见过太后!犬子不知礼数,末将一定带回去严加管教!”
绿荫下,晴波似燕飞掠过,不偏不倚的照在墨肃青袍上。阮太后心生恻然,他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八岁孩童,且李奶娘也说墨肃并未看到煜煊的女儿身。她挥了挥袖袍,“哀家怜他是墨家独子,今日便宽恕了他。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墨凡立即怒看了身侧跪着的墨肃一眼,“还不谢太后!”墨肃剑眉冷着,动了动干裂的双唇,“墨肃谢太后宽恕之恩!”他颤抖着起身,步伐蹒跚的跟随着墨凡出长寿宫,却在高高的门槛处昏厥倒下,墨凡闻声转身抱起墨肃离了长寿宫。
阮太后拉住想要跑向墨肃的煜煊,对身侧的李奶娘命令道:“送皇上回勤政殿!”李奶娘生怕煜煊被连罪受罚,连忙拉扯了她回去。
月色昏沉溟泠,街巷中鲜有人走动。萧子敬宽大的袖袍左右摆动着,他受墨凡密邀,从宫中当值出来后便急急前往将军府。他早已听闻阮太后令墨肃在长寿宫罚跪一事,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此事若是被阮愚隐知晓,便不会就此轻易了结。
将军府前的灯笼照在朱红府门上,与石阶前的黑暗相衬,让人心中生出些悲凉,萧子敬面色凝重的叩响了门上铁环。
下人们闻声,打开了府门,把萧子敬直接迎到了墨肃所居的院子里。缓了半日,墨肃昏睡的面容已比白日里好了许多。萧子敬为他诊了脉后,对伫立在一侧的墨凡道:“肃儿无事,只是跪的久损了体力。小孩子缓几日便又可重新闯祸了!”
烛光下,墨凡饱经沧桑的面容更老了,他望着床榻上昏睡的墨肃。许久,他艰难的开了口,“子敬,以你我数十年的交情,保我儿一命罢!”
萧子敬闻言看向墨凡,他紧皱了一下眉毛,“你的意思是阮大司徒不会放过肃儿?”
墨凡面色沉寂了下来,应道,“他不想放过的是本将军!”
晨曦红日初升,阮愚隐拿着书好的圣旨锦布往勤政殿走去,时逢阮太后正欲带煜煊上朝。他把锦布铺展于龙案上,又把玉玺捧到坐在龙案前的煜煊眼前,让她盖玉玺。煜煊正在把玩墨肃遗留下来的玉佩,她把那玉佩与玉玺贴在一处做比较,心里道,“墨肃又骗朕,堂堂将军府的传家宝怎会如此普通!”
她撅着嘴丢下玉佩,闷闷不乐的从阮愚隐手中接过玉玺盖在了锦布上,写了字的锦布便成了夺墨肃性命的圣旨。
阮愚隐满意的拿起圣旨看着,阮太后在一侧看了后,觉得自己父亲太过心狠,出言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又是墨凡独子,墨凡岂能容这道赐死他儿子的圣旨颁下朝堂!”
自煜煊继位来,朝堂上的事一向由先帝临阵托孤的墨凡与太后之父阮愚隐把持,二人亦是频频政见不和。墨凡自持手中握有数十万雄兵,一向不把阮家人放在眼中。
年逾半百的阮愚隐眸光凌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妇人之仁!纸终是包不住火,若这次被墨凡知道些什么,你我如今还能安然立在此处么!兆泰王八岁的大王子魏煜珩聪瑞之名已传入帝都,况且帝都兵权皆在墨凡手中,自古有兵权者拥天下!眼下,我们还尚可控制皇上,待她长大后,还会受你掌控么?我们若不能趁墨肃对皇上无礼这一大罪重伤墨凡,待再寻到时机,一切都晚了!”
一句话令阮太后不再阻拦,他们阮家如今已是腹背受敌,她若有所思的盯看着煜煊灵动懵懂的双眸。
☆、第四章 梦魇缠身知凰凤
百官陆陆续续的走进闻政殿后,阮太后拉着煜煊进殿,龙椅放在九层玉石阶之上,喻意皇上乃九五之尊。煜煊小小的身子坐在龙椅上,只露了戴着十二旒白玉冕冠的脑袋与群臣摇摇相隔着。阮太后的凤椅放在龙椅的右后侧,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阮太后与煜煊一同受着除阮愚隐以外的官员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煜煊依旧垂首把玩着手上墨肃给的玉佩,待阮太后在珠帘后轻咳,她才把玉佩放下身子伏在龙案上,看着九层玉石阶下的群臣朗声道:“众位爱卿平身!”然后开始与自己头上的白玉珠旒嬉戏。
阮愚隐的座椅在群臣之前,他看了一眼对面平日里墨凡坐的位子,椅子空空。他心中暗喜着,示意煜煊身侧的宣旨太监宣旨。
凡是圣旨,皆要墨凡与阮愚隐二人同意,朝堂官员无异议才能由煜煊当朝盖下玉玺。可今日这道圣旨,令朝堂官员震惊,何故会由五岁的小皇帝亲自下旨。皇帝的生母是阮太后,如今大司徒又是她父亲,如此一来这魏家天下早晚得换了阮姓不可。
官员心中叹着,却无人敢出声,墨凡今日未上朝,谁也不愿做这替罪羔羊。
朝堂静寂无声,五岁的煜煊坐不住了,她撩开垂在自己眼前的白玉珠旒探着脑袋看了一眼空着的大司马座椅,开口问道:“墨爱卿何在?还不接旨!”
宇文相拓左右环顾一眼,从文臣中出列,躬身回道:“回皇上,墨大公子昨夜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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