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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又掉機關里.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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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又掉机关里》
作者:熏豆姑娘
☆、天玄之祸
日影西斜,当最后一抹日光消失于地平线后,伏云山渐渐隐入黑暗中,如同一只巨大的兽,以其庞然身躯俯瞰着世人。
山下渐渐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整齐而肃然。雪地松软,每走一步便要陷入雪中寸许。火光摇曳下,身着暗红盔甲的士兵所过之处,一行脚印蜿蜒着伸向山脚。
“前方便是伏云山,山中阵法复杂,还请沈将军紧跟我在身后,否则一旦陷入其中,极易迷失。”说话的是一名黑衣男子,鼻似鹰勾,下巴微勾向前,一脸精明长相。他一双眼望着半山腰处,似乎是穿透了山体望向其后某处,透出几分志在必得之意。前方山路看似平坦,但伏云山地处鄢国与西野国交接之处,向来是个公认的谜。数百年来传说纷纭,那山中据说有不传世的绝好武功秘籍,更有失传已久的兵法、五行之着。然而所有曾经试图攀登此山的人最终都莫名其妙回了来处,再试亦是如此。渐渐的,伏云山,连同其间的天玄宫成了一个传说,渐渐消失于人们的记忆之中。
黑衣男子直走向山脚下的平地,那是上山的必经之路,郁郁葱葱的树木错杂分布其间,枝桠横生,遮天蔽日,树木分布乍一看毫无规律可言,可他先是往左两步,抬头看了眼近旁树木的树冠,又向右踏了三步,行走间极有分寸。那被称作将军的将领看着男子略显诡异的步伐,扬手示意身后士兵跟上,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跟在男子身后前行,黑压压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风渐起,斑斑点点的雪花飞扬而下,渐渐飘成鹅毛大雪,在火把的照耀下肆意飞舞,混合着人们脚下溅起的积雪,很快将来时的路厚厚掩盖。
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才算是走出了那片林子。沈将军不由回头向后望,入目是一片乌压压的树木,哪里还能见到山下的景色?
“沈将军,我们要上山了。”黑衣男子语调中隐隐有些兴奋。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山势陡然直下,黑衣男子顿住,沈将军也止步,众人望向前方,皆露出惊异的神色。
众人所站立之处,已是山下所能望见的最高点。从此地平视,可以看到前方数里外另一处高地。黑暗中,众人耳旁除了呼呼的风声,隐隐还夹杂着些别的声响。一声一声,似夹杂着无限气势,猛然撞向某处高墙,又退回去,转瞬又是一道冲击。“是海!”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众人猛然抬头,目光越过前方的高地,虽然黑沉沉的一片难以辨别,那声响却的的确确如同浪潮拍击崖壁。
“那处便是沧海。”黑衣男子指着远方与黑夜相接的黑暗,语气低沉,却藏了几分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自豪,“天玄宫的后方便是悬崖,山下以五行之术布了阵法,寻常人绝难识得此间路途,断绝了这一条路,那头又被大海阻隔,是以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擅自闯入过。沈将军,”他手指下移,“那里,便是天玄宫。”
两边的山崖交接处形成一片天然的盆地,传说中的天玄宫,在这样一个雪夜逐渐揭开了神秘面纱。待这一支五百人的部队悉数站在天玄宫门口,才发现这不过是普通至极的几所宅院。这传说中的天玄宫,只以这片村落模样的建筑旁一块巨石上书“天玄宫”三字为证,除此以外,若是比作山下任意一个村落,怕是无甚差别。
十里外的雪地中,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稳稳前行,车帘外一盏油灯照着前方的路,缰绳深入布帘之后,一双手稳稳操控着马车,许是嫌冷的缘故,那人只透过车帘上一小块方形的空隙视物。马蹄声格外有力,若是有人细瞧,必然要被惊掉了眼珠子,马车乃是寻常马车,马却并非寻常马,那竟是一匹木马!做工不甚精细,只大概有个马的轮廓,关节处却是精巧无比,可堪与真马相媲美。那缰绳也与寻常所见不同,一把之内有十几根细线,那握着缰绳的人也无须十分用力,只在要转弯时拉动缰绳中的一根,操控马颈处的机关,便可调转马头。
马蹄声哒哒而前,马车内忽而传出一个娇俏的声音,“爷爷,我们为何要夜里赶路呀?”
那握着缰绳的人笑了一声,“天玄宫已经被坏人占领啦,爷爷要带阿年去个更好的地方。”
“那爹娘和师叔伯们呢?”
老人沉默一瞬,声音重又爽朗起来,“阿年以后便由爷爷照顾了,阿年现在想做什么?”
那被称作阿年的小女孩思考了一阵,“阿年想睡觉。”
“呵呵,阿年睡吧,醒来我们就到了。”
雪依旧下得纷纷扬扬,向来人烟稀少的伏云山在这夜起了大火,不传世的武功秘籍、绝好的兵法、五行之着,在这夜连同神秘的天玄宫一起,彻底成了雪花下的零星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开新文了,如果还有人记得我,豆子表示万分感动,如果不曾认得,那么请期待,豆子带给你的新感动。
☆、少年不知愁滋味(一)修
凌煜只身骑着马,玩了命的奔出许久,这才摆脱了身后紧追不舍的马蹄声。
终于自由啦!
将马拴在路旁一棵树上,凌煜随意坐在一旁的草丛旁,十三年的人生从未如此畅快过,趁着入军营前父亲让他出门历练,他第一天就摆脱了侍卫。接下来干什么?干什么都好!小小少年兴奋得一蹦而起,又大大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山间的空气清冽异常,每呼吸一口心里就多一分愉悦。他兀自沉浸在喜悦中,冷不防一团灰扑扑的物事一闪而过,多年训练的警觉让他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剑。
顺利扑了个空。
兔子懒懒看他一眼,肥硕的身子一转,往山上一蹦一跳地去了。
凌煜一愣,自己这是被一只兔子鄙视了?当下挽了袖子不管不顾跟了上去。兔子东转西转没一会就不见了,他在原地转了许久,又爬上树去极目远眺,半天下来,整个人弄得灰扑扑的,却是兔子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又不甘心地往山上跑了几步,周遭的景色却突然重了样,他细细分辨了一会,这棵歪脖子树方才他还分神瞧了一眼,现在怎么又出现了?正犹疑着,凌煜哎哟一声,低头看时,却是没留神踩到了草丛里一个捕兽夹。
额上冷汗立时冒了出来,他坐倒在地去看,入目一片殷红从右脚踝处渗出来,浸湿了浅青色的绸裤,再定睛一看,他不禁气结,那把自己害得如此痛的东西,竟是个木头玩意儿!凌府的少爷何时吃过这样的苦?两手掰着捕兽夹往两边用力一分,哎哟!凌煜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这木头玩意儿竟然如此锋利,也不知是何构造,越用力卡得越紧,骨子里的倔劲儿上来,他又尝试了几次,脚踝没解救出来不说,把一双手生生扎得鲜血淋漓。
凌煜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刷地抽出腰间宝剑就往捕兽夹招呼上去,“啊!”那木头不知是何材料,剑锋只在其上砍出浅浅一道痕迹,锯齿反而往肉里深入了几分。
无名火已经烧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偏偏他又拿这东西无可奈何,几多愤恨几多挫败,最后发酵成一腔难以排解的郁闷,凌煜鼻子一皱,眼角滚出豆大的两滴眼泪来。
清冽的女声戛然而止,受了惊吓的苏淮年与还来不及反应的凌煜对视一眼,凌煜首先反应过来,迅速拿袖子一抹眼泪,笑话,他可是要安国定邦的英雄,怎可让人看见自己哭鼻子?
苏淮年迅速退后几步,“你是山下来的坏人!”手中不知怎么动作一番,猛地扔出一团棕色的物事来,“小八,咬他!”
那团棕色挟着风声而来,凌煜直觉是暗器,就地一滚,周围安静了一会,一时没有什么动静,再回头一看,他立刻睁大了眼,那暗器还会自己动?他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那褐色的一只疑似鸟的东西扑腾着一对死蠢的翅膀径直落到了他脚边,如小鸡啄米般啄了几口,不动了。
“啊!”后知后觉的一声惨叫,那死鸟,好死不死啄在了他的伤口上。
离英雄还有些距离的小小凌煜,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淮年小心翼翼地、小小地挪动几步走到他脚边,捡起小八又飞快地跑了回去,隔了五步远的距离观察了他好一会,冷不丁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凌煜狠狠一抹眼泪,今日这人可真是丢够了,在这么个黄毛丫头面前哭,以后还怎么做英雄?
苏淮年抱着那只木头的鸟笑得前仰后合,“我笑你呀,脸脏得像花猫!”
凌煜磨了磨牙,把这丫头杀了是不是可以当做一切没发生过?他跃跃欲试地将手往一边的宝剑伸,动作不意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的疼。他狠狠憋着眼泪,看着一脸好奇望着他的死丫头,心如死灰地叹了口气。
得了他的再三保证后,苏淮年防备着走到他身前,见他耷拉着一张脸,十足的生无可恋,这才安心地蹲下来。只见她在那捕兽夹上按动了一个机关,两排锋利的锯齿随即松开,见凌煜讶异地张大了嘴,她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这是我做的捕兽夹,被夹中之后越是挣扎便会被夹得越紧,喏,”她还好心地把捕兽夹拿起来指给他看,“按这个机关就能松开了。”
凌煜看着她一脸等着被夸奖的喜悦神色,气愤地别过了脸。
“啪!”一声,凌煜极有骨气地打开了她的手,捡回掉落在地的宝剑插回剑鞘,暂且当做拐杖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苏淮年也不在意,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走了一段突然低头对怀里的木鸟说:“小八小八,爷爷说山下的都是坏人,我带他回去爷爷不会生气吧?”
“可是他是被我的捕兽夹弄伤的,而且他这么笨,想来也不是坏人。”
她头发又黑又亮,长得惊人,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了,发尾一直垂到腰间。凌煜看着她在前面嘀嘀咕咕,头发随着她跑跳的动作一荡一荡,想起自己今日的无妄之灾出自她手,默默地又磨了磨牙,转脸时却发现,方才自己转了许久重叠的景色,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他不动声色地诶了一声,苏淮年顿住,回头看他,“怎么啦?”
“你怀里抱的那个是什么?”
“你说小八啊?”她将手里的木头鸟举高给他看,“这是我自己做的机关鸟,现在已经是第八只,会飞和啄了。”
她掌中的那块木头五官难辨,只一只尖嘴和两只翅膀稍有些样子。凌煜嘴角抽了抽,心中却是惊异,“这是你自己做的?”
“对呀!”少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兴奋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得惊人,爷爷太严厉了,她可是很希望被人夸一夸的呀!
可面前这脏兮兮的小子只是漠然地点点头,再没什么其他话了。她失望地扁扁嘴,摸了摸手里小八略粗糙的身子,很快忘了这回事,一蹦一跳地带着人上山了。
凌煜的所有感官都在经历一场狂风暴雨。身为将军府的少爷,他见过不少稀奇玩意儿,可这么简陋却又别具一格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安着机关的捕兽夹也就罢了,还有会动的木头鸟,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淮年将一地散乱的木材、工具拨开,将靠墙的两块木头“抠”出来,一展一放,竟成了一张木床。墙角搁置工具的桌子不知怎么的一折一叠,竟成了个方方正正的小凳子。
趁着苏淮年出门的时间,他转头打量这间屋子,屋子的半边简直比他家的柴房还要杂乱,屋子的另外一半却有一张与凳子折叠起来之前差不多大小的桌子,上面齐整摆放着几样物件,他粗粗扫了一眼,是形态各异的几样雕塑,几支木簪,几个人形娃娃,还有各式植物,一样样看过去,每一件都精致异常。
屋外忽然有动静传来,他连忙坐正身子,摆出一张没有情绪的脸,看她拿了几株鲜翠欲滴的植物,用石臼耐心地捣碎成汁,将他安置在木床上,自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掀起他的裤管就要给他上药。
凌煜一扬手阻止了她,“这是止血的草药?”
苏淮年仰起脸笑,“对呀,这是我爷爷种的,平日里我磕了碰了用这个敷一会就能好。”
她眼里的笑意太过纯粹,凌煜讷讷接了,道:“我自己来吧。”
草药清凉,因他伤口深,苏淮年又找来白布给他厚厚包扎了,这才拍拍手站起来。
苏淮年收拾着东西,抬头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嘴里咕哝着,“是呀,我已经刻了五年了,爷爷还是不肯教我做好玩的东西,我只好自己琢磨啦。”
伤口已经不痛了,凌煜面上不动声色,想了想,他再次开口,“你叫什么?”
“苏淮年。”少女抬头看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你呢?山下人。”
“我叫凌煜,不叫山下人!笨丫头,你是不是从没下过山?”
苏淮年托着腮,“我也不是一直在山上的呀,不过来了这里以后就没下过山了。”
“你和你爷爷一起住,你爷爷呢?”
“阿年!”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苏淮年欢快地应了一声,“我爷爷回来啦!”
凌煜立刻坐直了身子,看着苏淮年蹦蹦跳跳地迎出去,不一会有说有笑地进屋,身后跟着一位老人,那老人满头白发,眉眼舒展起来甚是慈祥,只是一双眼牢牢盯着凌煜,眸色流转几番,审视意味十足。
老人看了他一会,笑呵呵地问道,“小哥好本事,竟能上得山来。”
苏淮年忍不住插嘴道:“才不是呢,他可笨啦,踩中了我的捕兽夹,我带着小八下山的时候正好看到的,不然他才找不到上来的路呢!”
凌煜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在心里恨不得把苏淮年千刀万剐,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叨扰了前辈,晚辈一时贪玩追着一只野兔上了山,不料野兔不见了,我却迷路许久,甚至不小心踩中了捕兽夹,若不是阿年姑娘正好路过,只怕是凶多吉少。”说罢抱拳行了个礼,极有涵养。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乡野人家不讲什么规矩,小哥不必如此多礼。看小哥穿着不俗,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凌煜想了想,规规矩矩答道:“晚辈凌煜,从上京来此游玩,路过此地停下歇了一歇,只因贪玩才与家里人走散,发生了今日的事。”
“既然如此,小哥若是不弃,在老朽这里吃了午饭便让阿年送你下山吧,莫让家人担忧了。”
凌煜应了声是,沉默着看苏淮年一蹦一跳地跟着老人出了门。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午饭是简单的一荤一素,大约是自己菜园子里种的,青菜还带着些刚出土的清甜。旁边是一盘烤得喷香的野兔肉,凌煜眼睛亮了一下,试探性夹了一块,唇舌之下清冽中带着浓香的口感蔓延开来,肉质鲜嫩,几乎不需费什么力气咬。当下食指大动,接连吃了好几块才发现苏淮年一直在对面托着腮看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带了几分体贴的怜悯。
“你多吃点,这几日我抓到不少野兔呢。”
凌煜突然觉得这野兔肉成了一块烫人的石头,梗在喉头,心里嘶喊着要吃要吃,面子上却又过不去。
死丫头,他垂下眼,十分不舍地放下筷子,在心里又将这面露疑惑的丫头骂了千遍万遍,面上却是十足十的温文尔雅,“我吃饱了。”
老人摸了摸唇下纯白的胡须,推说久居山中不问世事,笑吟吟问了几句当今天下格局,虚虚实实,话里话外试探着他的身份。凌煜认认真真回答着问话,他年纪虽小 ,性子却谨慎,听出了老人言外之意,一番话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是其间苏淮年时不时插上一句问出些幼稚的问题来,令他需每每忍着要破功的冲动,一顿饭下来,竟比平日练两个时辰的武还要疲累。不自禁生出痛不欲生之感。
白胡子老爷爷最后像是满意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老夫与阿年隐居已久,还望小哥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凌煜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
下山的路顺畅许多。苏淮年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一蹦一跳走在他身边,时不时就要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想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可是刚才爷爷都不让问。
这么一路向下,又走到了那棵歪脖子树处。凌煜顿了顿,拽了她的袖子问:“你们这山上,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苏淮年刚要张口,突然又停顿一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语气突然老成起来,“爷爷说了,阿年和爷爷隐居已久,希望小哥你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她说话的样子实在好笑,板着脸也就罢了,还作势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凌煜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她却也跟着咯咯笑,手中辫子甩啊甩的,笑了一阵神情却突然认真起来,“凌煜,你教我写你的名字吧。”
凌煜停下来看她,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她比他矮了半个头,仰起脸来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十成十的认真。
凌煜找了根树枝,比划着在空地上一笔一笔划给她看,她学得很快,在他的字旁又写了小小的一行,只是两相对比,凌煜的字苍劲有力,一笔一划都如刀刻般深沉。苏淮年的就不能比了,歪歪扭扭的,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凌煜终于找到了嘲笑她的理由,捂着肚子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偏偏阿年见他笑,傻乎乎地也跟着笑。
笑了一阵,她托着腮看着山下,低声道,“凌煜,山下那么好玩,我也想去看看。”
凌煜还未及反应,她又扬起了笑脸,“爷爷说了,等我长大一些就带我下山玩。”
此后的路途沉默许多,凌煜走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笨丫头,明天未时你在这里等我。”
苏淮年站在高处,怔怔地看着他借力跃上了马,一条伤腿露在马镫之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煜到达小镇时,天色已晚。随意找了个客栈住下,疲累了一天的身子几乎沾枕就睡。因睡眠充沛,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想着跟那丫头的约定,他兴冲冲上了集市。
荷包空了一半,换来背上一堆东西。那丫头没见过世面,想必见了这些小玩意儿要吓坏了。终于能扳回一城,凌煜几乎一整天都扬着嘴角。看着日头已是晌午时分,他迫不及待就要去那丫头面前耍耍宝。
正乐着,热闹的集市突然传来一阵喧嚣,错落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身穿藏青色短打的人下了马,气喘吁吁在他面前站定,都是苦着脸,“少爷,可让小的们一顿好找。”
一个男孩子,当街哭得如丧考妣,凌煜扶额忍了忍,“凌小纪。”那侍卫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闭嘴。”
凌小纪讷讷地起身站直,老实了。
十多个侍卫一朝被蛇咬,无论凌煜怎么说都不肯放他一人出门了。等送走了请来诊治伤口的大夫,早已过了约定的时辰。凌煜在房里转了好几圈,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等养好伤已是两日后。
凌煜借着大夫开的药不好的由头,哄着凌小纪陪着去药房买了药,趁着夜色正浓,轻手轻脚用竹管送了阵烟进客房,迷倒了一众侍卫。
顾不得更深露重,他背着上次买的一袋小玩意就出了门。
寂静的山路上,唯有他一阵响过一阵的马蹄声。这段路途并不遥远,很快到了山脚下,那里依旧空无一人,凌煜借着月光抬头,枝桠交错,入目皆是苍翠,这实在是太普通的一座山,谁又能想到这么一片荒山野岭中,竟住了户那样不寻常的人家?
将马在树边拴好了,他步伐稳健地往山上走,想起上次在山中绕了许久,有些微微的担忧。然而出乎意料,歪脖子树还在那里,他却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山上的小屋。
心头的异样感越来越重。他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
两间小屋都开着门,他拔足狂奔入屋内,又到隔壁看了眼,两座屋子空空荡荡,只余下些废木材,哪里还有什么人?
他突然就明白了,那日上山途中迷路,这山里分明有古怪,那位老人却那么放心让阿年送他下山,临行也不过交代一句切莫宣扬。素未谋面,却如此放心,想来那时他已存了搬家的心思。
凌煜放下背着一众小玩意儿的包袱,闭了闭眼,沉下莫名涌起来的一点失落。
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抿紧了唇,最后看了眼他曾坐过的那间屋子,屋门空荡荡地大开着,连接两片漆黑的夜。
他想,不知道那个笨丫头,那日有没有在山下等他许久。
五年后。
大鄢近些年来国力日渐昌盛,宿城虽是边城,却也是个人人安居乐业的富饶城镇。
苏淮年背着包袱行至此处,下山时带的干粮早已见了底,又累又饿之际,见到转角处一处面摊,喜得两眼放光。
极不文雅地吃完两大碗面,面摊的老板娘早些时候就一直在注意这个小姑娘,一头长发乱蓬蓬地随意扎着,身上衣服也灰扑扑的,完全不是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样子。
此刻见她摸着肚皮一副吃饱喝足的满足样,殷勤着上前招呼道:“姑娘,一共三文钱。”
苏淮年摸了摸腰间的牛皮袋,笑得极傻,“那个,老板娘,我出门忘带钱了。”
老板娘脸一黑,是个要生气的征兆。
“这样好了!”她轻快地叫了一声,拿过桌上一支木筷子,从牛皮袋里拿出一个牛皮制的卷筒,在桌上展开,从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锉刀,不时抬头看一眼老板娘,低头默默刻了一阵,老板娘见她举动奇怪,问了她几声也不见回答,索性抄了手站在一旁看。这老板娘向来是个火爆的脾气,难得遇上想吃霸王餐的,一旁早有想看热闹的,见她久久没有反应,也走上来围观。
就这么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苏淮年把刻刀一放,笑着将筷子举到她面前,“好啦。”
人群中有人呀了一声,那木筷子的头不过大半指头粗细,经她这么随意刻了几刀,竟成了老板娘的样貌,九分相似。
登时一片惊叹声响起,苏淮年将工具收回牛皮袋,笑吟吟的,“老板娘,我用这个换这两碗面,好吗?”
老板娘还愣着,不知谁喊了一句,“姑娘,也给我刻一个吧,我出五文钱!”
“我出一两!”
“我出五两!”
一个时辰之后,苏淮年摸着沉甸甸的荷包,这还是刚才一个大妈硬塞给她的,掰着指头算了下物价,顿感收获颇丰。
爷爷总担心她不能照顾好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难嘛!
她一路走马观花将市集游览了个遍,各种奇巧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她逐一端详了一遍,最后买走了一大袋珠子。
忽然一阵风起,布匹摊前一片轻纱随风而起,越过苏淮年头顶飘落而下,身后一位男子牵马而过,只懒懒一抬眼,已是大步走到了前方。
正是凌煜。
苏淮年将轻纱从头顶摘下还给摊主,往与男子相反的方向去了。
凌煜从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你若要锦衣玉食大可回府去。”
凌小纪缩了缩脑袋,不嘀咕了。
凌小纪探头探脑,得了主子允许后上前一打探,一脸被惊艳到的神情,挤眉弄眼喊着凌煜上前观看。
视线方才飘过去,凌煜心里一动,记忆中好像有过那么一张桌子,上面有几支木簪,还有人形雕像,多的是各种植物。他立刻起身上前问道:“这位老伯,这雕像是从哪里得来的?”
“敢问老伯,那姑娘往何处去了?”
“多谢。”凌煜几个大步上前,集市熙熙攘攘,各色人群穿梭其间,哪里有什么灰扑扑又乱糟糟的姑娘?
凌小纪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疑惑道:“少爷,怎么了?”
凌煜摇摇头,又恢复成一张无甚神情的脸,道:“天色不早,找间客栈歇下吧。”
凌小纪挠挠头想了半天,主子刚才的神情,是紧张?他摇摇头,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凌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着让他不得安睡。外间凌小纪的鼾声震天响,他用手枕了头,越发的烦躁。
窗外应是夜色已深,从窗口望出去漆黑一片,只对面窗口透出一点灯光。
一个人影侧身坐在窗边,半天也不动。凌煜浑然不觉自己看了许久,直到对面那窗上的人影伸了个懒腰,烛火忽然灭了,他摸摸鼻子,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困意终于袭来,他阖上窗,很快也入了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佳期相会如有误(一)修
晨光微露时,苏淮年洗漱完毕,结了账出门。
宿城醒得很早。
出了客栈门,各式早点摊早早就开了张,她在微冷的晨风中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袍子,沿街一路走一路看。
刚走近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她视线忽而一飘,咦了一声,快步走到了一口大锅前。
“大叔,这是什么?”铁架子支起来的大锅里满是黑乎乎的砂状物。
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在微凉的秋风中露出一双精壮的胳膊,他手中握着一把奇大的铲子,不断翻着锅里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黑砂中不少深棕色的果子时隐时现,一股浓郁的甜香味扑面而来。
见是个小姑娘,老板憨厚一笑,手里的活计没停,朗声回道:“这是糖炒栗子。”
苏淮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里逐渐浓郁起来的甜香,觉得肚子突然无比的饿。
“老板老板,这个怎么吃啊?”
胖胖的老板娘从老板身后的铺子里出来,熟练地配合着老板将铁锅里的栗子一一用筷子夹出来,放到一旁的竹匾里,听了她这话,笑着取出一枚,手指用力一挤压,那栗子就开了缝,三下五除二剥了放到苏淮年面前,忽然又咦了一声,“诶,你是昨日在街上给人刻东西的小姑娘吧?”
苏淮年迫不及待把栗子肉往嘴里塞,一面满足地嚼一面含糊地点头。
老板娘乐了,“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不错,今天能给我刻一个吗?我送一袋栗子给你。”
苏淮年已经又从竹匾了拿了一个出来,因为烫,手指捏不住,两个手颠来颠去地冷却,就是不肯放手,两只眼睛几乎要放光。
老板娘给她剥了十来个栗子,她手里拿着刻刀,一会就顺一个,没多久栗子吃完了,雕像也刻好了。
刻的是胖胖的老板娘用手剥栗子的场景,小小圆圆的木头上,老板娘的眉眼格外的温柔。
拿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栗子,苏淮年一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
腰间的牛皮囊随着她一蹦一跳的动作上下起伏,里面有一个小盒子,盒中装着一枚小小木偶,长发高束,面容稚嫩中稍稍透露出些果敢,是个男孩的样貌。多年前她曾有过一场等待,自午时到黄昏,是爷爷拉长了脸才迫得她回去。那日夜里,他们再次搬了家,她扒在马车后窗上望了许久,直到那条路成了记忆里一个模糊的点,那个男孩的样貌却留在了她刻刀之下。昨夜她对着这木偶发了半夜的呆,许是初初下山,那些刻意隐藏的记忆又跃跃欲试要挣脱。
她没有特定的去处,心里极隐秘的一处日日提醒着她,往南走,去上京。
天光大亮时,凌小纪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凌煜已经神清气爽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吃完了一笼包子。
“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凌煜将剩下的一笼推到他面前,眉目淡淡的,“再往北。”
这些年鄢国日渐强大,与西野国虽无大的战乱,边境受到骚扰却是不断。
自十三岁第一次出门以来,凌煜每年都要去一趟远处,有时游历他国,有时则走访鄢国小村小落。他是凌府的独子,注定要接下鄢国大将凌仲的担子,保家卫国,为鄢国开疆辟土。
马蹄声停在镇子外面,两人牵着马步行进了镇。
往来商贩中不少人穿着各色马褂,腰间围着及至膝上布裙,那是西野国的服饰。
两人找了个茶馆坐下不久,便听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听说咱们的公主在鄢国过得并不快活。”
“我也听说了,当年那公主出嫁时我还远远瞧见过,半月前听说还遭了鞭笞!”
“可不是嘛,鄢国狼心狗肺,竟为难一个女子,实在令人不齿!”
凌小纪听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站起来跟人打上一架。凌煜按住了他的手,低头吹了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神情莫辨。
一声妇人的喊声破空响起,众人抬头,不远处一个西野国人抢了个妇人的钱袋,正逃窜时被几个鄢国人团团围住。
身后那桌马上站了起来。
打斗声在片刻之后响起。街头流民抢劫瞬间演变成两国立场的交锋。那几个西野国人似乎有些武艺,仗着人多势众,将刚开始围上来的的那几个鄢国人揍得鼻青脸肿。
鄢国的怒火瞬间引爆。
当街斗殴不断升级,那妇人挣扎的喊声格外刺耳。
凌小纪急得不行,得了主子一个眼色,身子如同闪电般窜了出去。
凌煜拈起桌上的花生米,两指并拢一个用力,那轻薄妇人的猥琐男子捂着眼哀嚎起来。
“谁!”
凌小纪呀了一声,心领神会一笑,剑还未出鞘,伴随着几个花哨的动作,那几个借武力逞凶的西野国男子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围观者一片叫好声,凌小纪极潇洒地将衣服下摆一掀,拇指从鼻子上一拭而过,摆了个极骚包的动作,慷慨陈词:“你们这几个西野国人,口口声声说我们鄢国竟下作到为难女子,你们适才又是在做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当街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是你们西野国的优良传统?”那几个西野国人恨恨地从地上爬起,相互一对视,“走!”
凌小纪被簇拥起来当做英雄膜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竟像是终于找到了吐苦水的机会,凌煜在一旁听得分明,不觉皱起了眉。
“少爷,又去哪儿啊?”
“军营。”
戍边的军营在旷原镇的边缘,凌煜甫一亮出凌府的信物,那守门的小兵就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
说起来,这一处军营的将军还曾是凌仲的旧部下,名唤方刚。
凌煜将边境的近况问了一遍,方刚一一答了,眉目之间多有愤懑,西野国近来频频扰民,他已听说了方才旷原镇的事情,连说了三声欺人太甚。
凌煜只嘱咐了几句,近来恐有变故,要多多防范。
一旁传来一声轻嗤,方刚面上一僵,转头低喝一声,“不得无礼!”
凌煜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向营帐中的一名士兵,那人穿着玄色盔甲,面容黝黑,唯独衣领处露出一块莹白的肌肤。
凌煜眼中沉黑起伏,多看了他几眼,薄唇微微勾了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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