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一味相思.txt

2023年10月16日

  1/15  下一頁 txt下載

本站所有资源部分转载自互联网!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者:千岁忧
【内容简介】
蓬门千金清秋,人生一个错步就从待嫁的寒门少女,变成了富商早夭的望门寡儿媳!
内容标签: 天作之和
【正文】
贪得一刻浓睡
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许嫁,有适人之道。于此而往,则自婚矣。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做为望川大地首富之国,南芜盛行早婚,不管男子或女子,未到适婚年龄,便早早地定下婚约,待到男子成年女子及笄,便男娶女嫁,生怕娶不到媳妇嫁不到相公被人耻笑。觅得如花美眷也好,嫁个如意郎君也罢,自家条件好的,尚能挑完东家挑西家,男子还好说,但凡五官端正、四肢俱全者,即使耽误过了适婚年龄,总能娶到个婆娘,而女子不同,一旦摽梅已过,便成了那秋黄瓜,再也无人问津。
清秋觉得自己很冤,想起嫁人这档子事就有股说不出的闷气。
做为贤平郡王府的膳房管事,她每日除了三餐时分打点府里众人的饭食要费点心神,别的时候很清闲。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谁让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常听人闲言碎语取笑便罢了,初入王府那年,曾有个前院的买办一直想娶她回去当二房,多次当众求亲,忍无可忍之下她抓起锅子将那个不开眼的男人敲昏过去,才算得回清净。
按说越都城里所有的女子都嫁不出去,也不应该是她。自小便是众人口中的小小佳人,小满月脸就象那年画里的娃娃。再长长,端的是眉目如画,都说此女长大后定然倾国倾城的容貌,故未及舞勺之年,亲事便订了下来,前城门高家,越都有名的富商。
只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人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清秋却恰恰相反,倒不是说变丑了,揽镜自照,称得上是相貌不俗,仅此而已,再无幼年那般出色。好在早已订下亲事,就等着及笄后与未婚夫婿成亲,再三年抱俩,做少奶奶去,可谁料赶上南北两国开打,皇帝下诏要适龄男子从军,她那未婚夫婿是富家子弟,捐些银子征役之事便轮不到他,可那高家小子干嘛非要往战场上跑,难道是嫌她没有以前好看,怕她及笄后便得迎娶她?
边关将士阵亡的名册传回越都时,已是深秋,清秋满十五及笄,等来的是那人的死讯。高家因着独子没了,心灰意冷下也不理会她,不声不响搬离了越都,据说是回了祖家。清秋相依为命的爹爹恰在此时病逝,满心伤感守了三年孝,便过了嫁杏之期。
时人嫁女多妆奁,清秋家本是小富,其父是文人,不会理财,早已没落,哪里来有拿得出手的嫁妆,自是少有人问津,偶尔有媒人上门也是为一些死了娘子的鳏夫或身有残疾的男子提亲。眼见着家道败落,清秋并不依靠亲友,她散去家中奴仆,出人意料进了贤平郡王府做厨娘。
其实清秋自小也是被家人当个千金小姐养着,平日里只是作诗弹琴,几曾见过她做这等活计,一众亲友街坊都等着她被赶出来,谁知道她竟做得津津有味,因她有项本事,凡是喜爱的菜肴,只要尝过,总能做个八九不离十的味道出来。从前只当趣事来做,不曾想终有一日要靠这个过活。她进王府后,一味莼菜鲈鱼吃得郡王和郡王妃赞不绝口,留在了王府膳房,至此也算有了着落。王府酬劳颇丰,一年后还升作了膳房管事,日子更是清闲,当下把那嫁人之事抛之脑后,
但凡叫清秋的女子,莫不给人以冷艳脱俗之感,自然与灶台炒锅挂不上钩。可偏偏她这个厨娘就叫清秋,今年她已经二十有二,算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此生怕是嫁人无望。想起这事,清秋就觉得嘴角泛苦,眼下她无亲无故,孤身一人,闲时也曾对着落花流水常自嗟叹,只觉一生太长,做人太苦,不知几时才可解脱。
近日越都城最轰动的事莫过于南北两国停战,准备和谈,南芜北芜原本出自同源,天下本来只有一个芜国,三百年前一场宫变,当时的芜元帝突然驾崩,京都一场混乱,原太子带着人马愤然离京,一路北上,纠结不服新帝之人,更得天下第一奇门天府的支持,以望川山为界,竖起了反旗,至此芜国一分为二,另有边陲小国趁乱观望,或依附与南芜,或依附与北芜,南芜兵肥马壮,而北芜人血性勇猛,隔个几年就战上一回,谁也没占到便宜。两月前望川山上一场拼杀,南芜打了胜仗,夺了北芜几座城池,一向水火不相容的南北芜在北芜难得服软的情况下,打算进行百年来第一次和谈,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此次望川山之战的功臣,便是贤平郡王世子卫铭,月前刚从边关返京,挟誉归来见天子,沐天恩,赐万金,因他是世子,父为贤平郡王,加官可以,进爵则是日后之事。皇上甚至另赐给他一座府弟,只是尚未完工,故还会在贤平郡王府呆上半年。
那日他载誉归来,越都城的女子全都拥到街上,要看看一别六年的京中铭少变成了何等模样,所幸他没让那些女人失望,五年前丰神毓秀的少年变成了气质温雅的儒将,一身银白战甲耀得人睁不开眼。回府后,清秋远远地曾望上那么一眼,谁让他的名气太大,没去边关前,就是名动越都的风流人物,六年后他一回来便比那春画堂的名角风头还健。
她站得太远,只瞧见一身戎装,想必圣前受封赏,荣耀之极,可是那明亮的盔甲竟让她想起了几年前送那个短命鬼离京的情景,心惊肉跳地逃回膳房,发誓再也不好奇看热闹了,哪里知道世子爷长得是俊是丑。
清秋敢怒不敢言,尽量满足这位爷的要求,冷热荤素可着劲地翻花样,谁让人家是世子爷,她司清秋只是个膳房管事呢,人的命,天注定。
不是吗?六年前她正是待嫁时刻,满心以为就此修成正果,与命定的良人共结鸳盟,双宿双飞,谁曾想邻家的丑女都嫁人生了仨胖小子了,她倒落得孤家寡人一个,这个膳房管事说起来好听,可也只是管膳房的,连给英勇神武、身份尊贵的世子爷提鞋也不配。
这是六月里的一天,还未到辰时,天已大亮,贤郡王府里出去采买的车子停在靠近厨房的角门,几个仆役正往里面卸着菜肉蔬果,两个伶俐的丫头拿着帐本,一个记一个算,虽然早就做惯,日头尚未出来,可也晒得二人额上布满了薄汗。
每天卯时三刻起身去早市,是郡王府里的规矩,连水也是一早从越都城附近的下江山运来,那里的泉水味甘,冲出的茶也好些。按说城中大户都有附近的庄户按时按点地给各家送菜,每天赶早去早市的并不多,但是郡王府不一样,老郡王在世的时候信奉勤俭持家,多年传下的规矩,吃多少用多少都得算得精细。
空气里还有晨露的芬芳,不远处的几棵木芙蓉树后,清秋躲在此处的竹躺椅上睡回笼觉。她图凉快,只单穿了件粗布衣,歪在上面睡得酣香甜美,全然不顾隔着树丛嘈闹的人声。她昨夜当值,偏遇上世子在府里摆席宴请,膳房跟着熬到下半宿。如今这日子不好过,连睡个安稳觉也不能够,清秋早就盼着世子爷搬出府住,她好逍遥渡日。
“清秋姐姐,清秋姐姐,这是今天的帐目。”
一阵叽叽喳喳地叫声让她头大不已,勉力睁开惺忪睡眼,两张如花的面孔探在她面前,当然,两个小丫头不过中人之姿,比不得郡王府里那些身娇肉贵的大丫鬟,可胜在青春焕发,脸蛋嫩得象是能掐出水来。
“凝雨、含烟啊,放着吧。”
“不行,老管家交待得看着你过一遍才行。”两个丫头平时听话得很,只是这点向着老管家,如果她现在不看,必定扔到一边积到明日,明日再往后拖,直至月末才清算。
府中盛传清秋和府里的老管家有不可告人之事,才捞到这个管事一职,传到她耳里,她只是笑笑。谁让她是个老姑娘呢,在众人眼里,也就只有去给人做填房的命,被人指点戳脊梁骨是常事。本来嘛,老管家为人甚是严厉,却不知为何独待她亲厚,甚至那些曾向她提亲未果的卑鄙小人,传出谣言说清秋得了膳房管事一职皆因上了老管家的床。
她懒得动这个心思,去年一年尚还动动手做几道精致小菜,如今升做了管事,便彻底清闲,即使偶尔拿起锅铲,也是挥在手里骂人,呃,骂人是不对的,可是她不厉害些,那些男人就当她好欺负。
“清秋姐姐,我俩写得可对?”
她合过来草草看了一遍,当看到羔羊肉、鹿筋时,眼角一跳,又买这么贵的食材,世子爷自从边关回来,这两样就常常出现在膳房采买的单子上,他也不怕吃出毛病。今日还未到月末,她已得去帐房支银子,不定那个管帐房的老刘怎么苛责她呢。拿着帐本大致顺了一遍,数目不错,清秋满意地合上帐册。这俩丫头开头并不识字,全凭她一个人记帐对帐。每天算这些让清秋很不耐烦,便挑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费了些功夫,教她们认字和简单的记帐法子,这些俗务,全交给俩丫头,自己躲懒睡觉。没法子,厨房千好万好,就晨间出去采买太辛苦,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两个小丫头知道她的习惯,每日采买后得休息一会儿,等到最后一刻才进厨间,便你推我一把你揉我一下地走开。清秋又瘫到躺椅上不动,隐隐听得两人在争论世子是笑起来好看,还是不笑的时候好看。
年轻真好,嫩得象能掐出水来,简单的梳个双环便已灵气逼人,晨光照在二人身上,象镀了层光。哪像她,虽然二十一足岁,但已算二十二岁,早两年已经不好意思顶着双环,索性只将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美名其曰做活的时候省事凉快。说得也是,整日里灶前忙活,新衣服都难得上身,头发梳得再好有什么用?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画眉,落在枝头婉转鸣叫,惊扰了她的好梦,朦胧着开眼,隐隐觉得有道人影立在西边影墙下。那是什么?只因困意太深,她未及往深入想,竟又闭眼再度沉沉睡去。
突然一阵心惊肉跳,终是惊醒过来。
她想她终于领会了那些戏文唱词里提到的潘安宋玉是个啥样儿了。
清秋蹭地跳下躺椅,依礼行下身去:“世子爷安好。”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清亮,一点也不象在边关风吹日晒、满面风霜的样子。
卫铭久在边关,过惯早起练兵的日子,天光大亮后再难睡着,便拎了鸟笼慢慢地在阔别多年的王府里转悠,偶然听到这角门边有些喧哗,原来是膳房买菜回来。他打量眼前的女子,一身布衣难掩姣好身材,适才看她一脸睡容,还真是惬意。
过去六年里,望川山附近连个女人都很少见,更不用说美女,他跟着军中将士同吃同住,满耳听到的都是粗俗俚语,女人更是被提起了无数次。即使此次回京后恢复了斯文作态,实则骨子里已变了味,任谁也不知,俊俏的贤平王世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在边关纵马狂歌。
看到清秋头上荆钗全无,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偏落在肩上,静静地垂在胸前,卫铭认定这是个偷懒的厨娘,倒不同与府中那些花枝招展的大丫鬟,他觉得有趣,也不愿计较,伸手召回自己的画眉,等着它乖乖地自己钻回笼子,闲闲地道:“你在睡觉。”
她真正想说的是:若不是世子爷你昨夜纵酒狂欢,某家我也用不着窝在这里补眠。
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卫铭不是非要清秋说出个理由,轻声一笑抬步走掉。
待他走远,清秋才抬起头来,只看到他的背影,南人喜四片宽氅,里衣束腰常结彩带,通常以繁琐的花纹以饰,或挂满彩玉。这位世子腰后垂下的一条青丝绦随着他走动闪动,末端坠着个碧玉麒麟,在衣袂里忽隐忽现。
清秋一整个上午都在为此懊恼。
不愿与人相依
清晨的内府膳房是府里最忙碌的地方,热气腾腾的蒸笼,砂锅里的香粥,盘子里精致的糕点,厨子们忙活半天就等着主子们起身后立时三刻用上早饭。郡王和郡王妃最喜浓浓的薏米羹,配着炸果子,一点酱菜即可。蒸笼里的豆包是为二夫人生养的小小姐准备,最最难弄的要属那边温着的羊奶,说是不能太沸,也不能凉着,是郡王妃最疼爱的侄小姐每日必备的饮品。为着老郡王留下的勤俭持家的嘱托,贤平郡王府里日常吃食尽量家常,不过再简单,也马虎不得。而府里的一干管事奴仆,却另有前院的膳房管他们吃饭,内府的膳房只为主子们做饭。
清秋是府里唯一的女管事,专管膳房事务,今日她照例在上饭前的最后一刻进了厨间,手脸已洗过,换上套进厨间必穿的衣服,慢慢悠悠地的晃进来。望了一遍井然有序的厨间,她满意地点点头。负责早饭的胖婶整理好面前的碗碟,递给她张单子,上面列着今日早晨郡王府各人的饭点样式。
一切无误,正要发话,门外一道略尖的声音响起:“清秋在吗?”
清秋微一皱眉,这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绿珠,一向是个找事的主,常挑剔膳房上的菜,怎地今日大清早便来了。
“绿珠姑娘,我在呢。”
绿珠掀开细竹帘子跨进门槛,一身新衣夺人眼目,头上的珠花颤动不已,此女自认为生得极美,王府里除了二夫人便数得着她,谁料自清秋进了郡王府,她的名头被人盖过,常把清秋视为眼中钉,话里也带上刺。她是极瞧不起清秋的,也是,谁让清秋年岁略大,生就比她低了一头。
她是府里的大丫鬟,自视比人高上一等,旁的人都不看在眼里,只是对着清秋吩咐:“你在就好,二夫人今日想进些雪蛤汤,烦劳你费心,亲自做一盅。”
只是稍一犹豫,便惹得绿珠不快:“管事有何为难?要知道郡王主子昨儿个歇在春梨院,二夫人的嗓子到现在都有些犯哑,我正想说把早饭里的酱菜也给去了,换上些糟鸭舌或是细丝鸡胸才好。”
她说到此处,厨间众人均停下手中动作,只有热锅尚在发出声响,劈柴担水的老胡和两个男厨子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笑意,几个灶间打下手的丫头也羞了起来,气氛登时变得有些怪异。
清秋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不动声色地道:“倒不是为难,只是膳房库存的雪蛤这两日用光了,得去现买,再用炖上几个时辰才好,怕耽误二夫人用饭,想请绿珠姑娘替我们回二夫人一声,可好?”
绿珠仔细盯着她看了几眼,才道:“既如此也无妨,只是莫要到晚上还未送过去。”
等她终于满意捧着换了鸭舌和细丝鸡胸的早饭离去后,胖婶啧啧着和一个新来的婆子低声议论:“看到没有,每回郡王宿在春梨院后,绿珠一准来,二夫人那嗓子啊,不知道怎生地嫩。”
有的小丫头不明事理,听到后非要问个清楚:“早听你们说起这事儿,到底二夫人的嗓子关郡王留宿什么事?是唱戏给郡王听吗?”
众人哄笑,膳房里人多嘴杂,郡王府里的大事小事在这里被说个遍,这早已不是秘密。全因那二夫人未进府前是个梨园学戏的,还未登台便被偶遇的郡王给收了,许是没机会亮亮那把好嗓子,心有遗憾,便转在了床弟间婉转娇啼上,倒别有一番风味,每每过后还要养养嗓子,怕有损伤,自己的院子嘛,也被郡王给改成了春梨院。
这种情趣不是一般人才有的,清秋年岁虽然比二夫人小不了多少,却极不明白,只觉得她装腔作势,极难应付。听得厨子们窃笑议论,不禁气恼,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拉不下脸来禁止人家议论这事,便招呼胖婶开始给各房送饭,自己转身出了厨间。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在问:“可郡王不是留宿在二夫人那里,这早饭是否送到春梨院?”
若说刚刚那个绿珠是郡王府里难缠的,那此女便是府里最好欺负的。
清秋叹口气,伸手去扶那个胆小的丫头:“小怜,没摔着吧?”
“还好,谢谢清秋管事,我进去了。”小怜低着头闪进厨间,细细地声音传出来:“胖婶,我来给小姐拿饭。”
其实膳房每顿都安排有送饭的,可是偏有些人要来颐气指使一番,就象那个绿珠。小怜是侄小姐况灵玉身边的丫头,生就是被欺负的料,况灵玉是郡王妃的亲眷,身子骨一向不好,一直养在郡王府,等同府里的大小姐。岂料主子弱奴才更弱,主仆俩生生就如那孤女无依似地,除了去郡王妃处请安,就是呆在自己的院子不出门,还被郡王妃称赞是闺阁的典范,不象有些女子,莫名其妙就遇上男人,其意指二夫人偶遇贤平郡王其实是事出有因,刻意而为。
高门大户,总少不了这些争风吃醋的事,郡王虽没有象别家男人那般,一个一个的抬进府里来,可是拈花惹草的事也不少,绿珠等一些出挑的丫鬟都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想着万一哪天被郡王给收了房,还不是享尽荣华富贵?大家族的丫鬟是什么,爷们的玩物,却也有可能是未来的如夫人,当今皇上不也封了几个宠幸过的宫婢做了妃嫔嘛,风气已然如此,郡王府的丫鬟还怕没有前途?
清秋想到绿珠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幸好她只是个厨子,每天活动的范围就在膳房这片,比那卖身入府的下人身份要高上许多,可说到底也是替王府做事的,总是低人一头。
临到中午,她还在和王府帐房对帐,这月花销暴涨,帐房老头那双小眯眯眼睁得极大,象是要呑掉她:“世子爷花的,你蒙谁呢,咱们贤平郡王府的家训你知道是什么吗?”
清秋的头开始隐隐做痛,这个府里,她第一不想往前厅去,第二不想去的就是帐房,若辞去管事之职能让她连这里也无需来,她绝对会立马去找老管家。可是帐房里有银子,她在这里做厨子也好,做管事也好,都得来领俸禄,每月至少一次,避无可避。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勤俭持家。”
勤俭持家个屁!世子回来这些天,光在吃食上的花费便已可观,哪里勤俭了。清秋暗暗期盼着老郡王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尽早制止那个败家仔的行为,也让她们这些人跟着少受罪。
“很好,我可是看着世子爷长大的,他怎会如此花销,定是你这管事想从中克扣银钱,故意虚报,我说清秋啊,老管家对你寄予后望,你为何不珍惜机会呢?”
她从帐薄下面抽出一沓细纹小笺,递给老帐房慢慢查看:“这可是世子爷每天亲定的单子,我都留着,瞧瞧吧,银钩铁画,端得是笔定风流。”说罢挑起竹帘出门而去,笑话,她再不把雪蛤买回来,不定二夫人那边会说什么。隐隐听得老帐房在里面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事物,她走在花影里轻轻笑出声来,这个吝啬鬼守着王府的钱象守着自家的棺材本,便看他有多大本事去约束一下世子爷,他总爱说自己是老人,希望能抵得上老郡王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威力。
其实世子爷花的再多,也没有他挣得多,那皇宫里的赏赐,听说库房里专门腾了间屋子放置,世子爷再这样折腾一辈子也花不完,再加上王府在京城近郊的田产封地,怎么有花完那一日。
出了贤平郡王府往东行,便是西水大街最热闹的一处,那里酒楼林立,两边商铺从东至西排到了开盛井,南芜越都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一应房屋均有制律,全都由京机处监管,建造得是气派非凡,令往天下来商贾莫不为之心折。
虽然南芜与北芜打了许多年,可是并不妨碍两国之间的商人们互相交易,越都商街处处可见北芜的货品,甚至有许多北芜风味的小吃食。两国邦交平和时,甚至会派出使团互增交流,有些北芜人甚爱南芜风光,还移居来此,私传越都最大的东林客栈掌柜便是从北芜移居至此。
日头开始毒辣起来,清秋已换下了进厨间的长布袍,单穿着件月白绡衣,尧是如此,半日下来也觉口渴乏累,从西水大街到巷后专卖干货的,还要再走上一段路,她有些后悔没让别人来。忽然前方一杆挑出来的布旗上写了个大大的茶字,清秋顿觉口舌生津,快走几步转入那家茶店,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见到清秋忙起身招呼:“清秋来了。”
越都人早上有喝茶吃点心的习惯,小店里有两三桌客人,帮伙的小二提着青花壶绕过一桌客人,先来给她斟上碗清茶,又手脚麻利地去拿茶点,清秋含笑问道:“赵家娘子,这帮手不错吧。”
“你清秋管事介绍的,当然没错。对了清秋,我正要上郡王府找你,今夜可有空闲?”赵家娘子有些神秘兮兮。
清秋心中微叹,她已猜到赵家娘子想的定是她不想听的,无奈叹道:“有事?”
“你给我介绍个得力的人手,我也得报答你嘛,这不,我帮你拉个红线,可好?”
“啊,我想起来,府里等着我采买东西下锅呢。”
这个借口明显说不过去,她的衣衫被赵娘子拉住:“哄谁呢,你是管事,哪用得着做这些?林公子家里是做染布生意的,晚上就借我这地方,你偷偷地相上一眼,好还是不好由着你决定,这总行了吧?”
林公子,这莫不是说的东城林家?她依然记得林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一个比一个风流,比着纳妾,老三倒是不风流,只是却是个书呆,人也有些傻,赵家娘子提的是谁她都不愿意。
她二人这边拉扯,旁边坐着一位锦袍男子可是从头听到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二人听到动作僵住。清秋的脸腾地一下变红,或者今日她该看看皇历再出门。
那锦袍男子扭过头来,正是一脸笑意。赵家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相貌倒还端正,就是一双桃花眼和不正经的笑让人讨厌。清秋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一想是自己两人在人家身后拉扯,他倒不是故意偷听,只得拽走自己的衣角,匆匆离店而去。
赵家娘子想到还未定下夜晚之事,不禁气恼地瞪了那锦衣男子一眼,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锦袍男子一口喝干茶盅里的茶水,往桌上放了几钱银子,起身欲走,忽被地上一样事物引去目光,勾起嘴角,弯腰拾起来塞进袖笼里,不声不响地离开。
晚上清秋亲自带了人送雪蛤去春梨院,郡王府的二夫人长相不俗,这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做了王府唯一的如夫人。她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顾盼流转,真象是会勾魂似的,清秋身为女人,见了也有些移不开眼。吩咐凝雨把雪蛤汤奉上,又解释了一遍为何这么晚才送来。
二夫人微微一笑:“清秋管事,你说话这么小心,是否绿珠晨间说了不中听的话?别放在心上,那丫头就是一张嘴不好,净替我招事。话说回来,这几日,我总有些闹心,想吃些清淡的东西,还请清秋管事多放在心上。”
“二夫人放心,我会交待她们的。”清秋眼光在屋里一扫,不见小郡主,心中微微失望,她挺喜欢那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小丫头也常常溜到膳房找她玩,偶尔兴致上来,清秋会单独替她做些小点心。
她这边心不在焉,二夫人突然话锋一转,说到别的事上:“对了,前几日我有个亲戚进府,偶然见到清秋管事,赞叹不已,他可是刚入了春闱,入秋便去清河上任,也是有前途的,不知你可愿意与他共赴清河?”
清秋一下子没有醒过神,从来都说二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表面上柔柔弱弱,其实难缠万分,郡王妃也拿她没有办法,如今倒关心起她这个老姑娘的婚事来,不由一惊。可又不能直言相拒,只得赔着笑:“多谢二夫人,只是清秋容貌丑陋且年岁太大,哪里配得上贵亲。”
其实她的相貌真不算十分出色,媚不及二夫人,清不及侄小姐,甚至还没有绿珠那样正当年华让人难忘,她是老姑娘嘛,谁让南芜就是这规矩呢,若在北芜,女子过二十嫁人的虽然不多,可也不象这南芜这严苛,十九未嫁便是少有,二十二岁嘛,简直就是打上了没人要的烙印。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答应下二夫人的提议,只是推托。今夜郡王还未过来春梨院,二夫人等得心焦,也无意再勉强她,便放她回去。
无端惹得事非
凝雨打着灯笼陪她慢慢往回走,王府甚大,转啊转象走不出去的迷宫,蛐蛐儿声跟着两人叫了一路。小丫头憋了许久终于问:“清秋姐姐,二夫人怎地这么好心?不过刚刚她提的那人,我们都见过,以前常到府里来,样貌是不错的,姐姐看不上吗?”
“谁敢嫌你?你长得又不丑,不然府里那些个管事也不会成天打你的主意,嘻,就凭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
王府里家生的奴才甚多,嫁给这种人,生了孩子也是给人当奴才的命,再说,一群老爷们,不过是想着她好欺侮罢了,净用妾室之名来侮辱她。清秋沉下脸:“这么粗俗的话,你打哪儿学来?”
凝雨吐了吐舌,又叹口气:“含烟要是在就好了,她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们两个少在背后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
其实二夫人想什么,清秋多少有些明白,前些日子,郡王妃已经提过此事,不过她提的是翰林院一位新近丧妻的翰林,而且推托说是丞相夫人提的茬,就看她的意思。
老姑娘为何最近接二连三有人提亲,其实不是走了桃花运,全是为着上个月某一日,贤平郡王用膳时对着一道三黄鸡赞不绝口,突发奇想要见做这道菜的厨子。恰好是清秋一时手痒掌勺,只好不情不愿地去见主子。平日里郡王陪郡王妃用饭总在临水阁,那天气难得凉爽,便移在了东花厅。郡王妃瞧着一女子袅袅婷婷上前参见,右眼眼角不祥地直跳,立马冒出打发这名厨娘走人的念头。
要说这王府里如花似玉的丫鬟不是没有,郡王妃不该不防那些丫头,却去为难一个厨娘,只因为当初清秋进府时,郡王便多看了几眼,早已在她心里种下了一根刺。莼菜鲈鱼是好吃,但万一哪天郡王突然觉得不光菜好吃,人也好吃该如何是好?
她也不想无缘无故撵人走,那只能显得她气量狭窄,而且老管家力保此女,当得知这女子年已二十有二,是个死了未婚夫误了年华的老姑娘,便细心留意了几日便找到合适人选,婉转地对清秋提起来,哪料她竟然推托不愿提起此事。郡王妃心中不快,难道她还嫌做续弦失了身份不成?她也不去打听打听,翰林院的孔翰林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才子,如今想去他家做填房的适龄闺阁小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转念一想,这等膳房里呆的傻丫头,看着长相不俗,却只是个厨子,怕是个不识字的草包,估计连孔翰林是谁都不知道,错失良缘也说不定,改日得让老管家好好说说,叫她知道这是为她好。
清秋自是知道孔翰林是谁,她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孔翰林还不是翰林,只是一个叫孔良年的秀才,当然才名早已在外。那时候她与高家小子常一同出门游玩,高家小子极喜欢这个象极了瓷娃娃的女孩,常带着到处炫耀,有好事总忘不了清秋,有回去参加什么诗会,清秋便是在那次诗会上见过孔良年一回,两人似乎有交情。
后来高家小子的死讯传回来,在高家人对她不管不问之际,孔良年几次以挚友之名来拜会,都被清秋躲了过去,人死灯灭,高家与她早没关系,她不想见任何与高家有关的人。
清秋猛地心烦意乱起来,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么远的事?想来郡王妃和二夫人近日的举动颇让人烦忧,嫁人这档事,她早想得明白,要她这样的年纪还能遇上个良人,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整日呆在膳房,想遇上良人根本不可能,基本上是断了嫁人的心思,只求过些安生日子,攒个养老钱出来,此生足矣。
这一日刚过午,卫管家唤了她去,说是郡王府设夜宴招待北边来的贵客,而且要抽几个膳房的丫头到前面去上菜。看来世子爷今天晚上还要折腾一宿,清秋闻言皱眉不已,内府膳房人手少,哪里顾得过来,这世子爷折腾人的本事一流。
她摇头叹气地道:“我说卫叔,世子爷啥时候搬出咱王府?”
卫管家在王府日久,正经的老人,闻言喝道:“他是主子,爱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你操哪门子心?”
“我这不是替咱们这些人着想嘛,他一日不走,一日就得多伺候一个人,帐房老刘可是早看我不顺眼,前天还说我们膳房花销过大,想着那些银子都落到我口袋里了。”提起这事清秋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些世子爷亲写的单子总算堵上了帐房的嘴,可平白受这种冤屈让她憋气。
“世子爷如今荣宠至极,能伺候他那可是咱们的幸事,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好不明理。”卫管家摇了摇头,说到老大不小,倒又让他想起桩事:“我听说二夫人也给你提了门亲事?”
“嗯。”清秋撇撇嘴。
“郡王妃那边还等着你回音呢,这二位别又拿你的婚事来斗上,那对你可不好。”
清秋淡淡一笑,看来都是明白人,郡王妃和二夫人从来不合,一人想往东,另一人偏偏要往西。她满不在乎地把辫子一甩:“我才不怕,大不了我辞了这份工,咱家又没有卖身。”
“辞了这份工你往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我开豆腐坊去啊。”
说起豆腐坊,清秋一脸向往,她都打听好了,糊口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听说林家巷子里那个卖豆腐的半老徐娘尚被人称作豆腐西施,若她也去卖豆腐,那就不止是豆腐西施,该是豆腐天仙?
“快快给我断了那个念头,你想气死我?好容易给你谋得差事,上点心行不行?”
“点心还未做好,怎么上?”她在卫管家面前,难得有顽皮之心,见他又要开始说教,只得道:“好了好了,不过我先说好了,没人逼我我就做下去,要是那二位主子拿这事来逼我走,可怨不得我。”
卫管家恨铁不成钢地轰她走:“去,去,准备好晚宴,前院膳房的人今晚也过来帮忙,你快去准备要紧。”
卫铭跷着腿坐在书房,盘算着夜里要如何应对那些北芜人。边关一战成名,他应当是北芜人眼中钉,肉中刺,不知为何,皇上却偏要安排他与北芜来人多多接触,难道礼官们是吃干饭的吗?回京后辗转与大小酒宴,一补前几年边关清苦,可连日听着鼓瑟调筝,推杯把盏,终究会厌倦,今夜之后,他打算清静一些时日。
卫管家来到书房,求见世子爷,门外尽忠尽责地守着世子爷从边关带回的亲卫,都是在边关苦战几年的将士,即使回到了京城,这些人也带着股铁血之意,府中少有人敢接近。他恭恭敬敬地向世子请示新府第相关事宜,皇上赐的新宅在越都城近郊处,早在边关告捷时便提前准备建房,如今大体建成,不日便可住人。
卫铭略一思索,搬过去是迟早的事,不若早些过去清静几日。只是父王母亲那里需得解释,几年离家,如今老大才回,不思父母膝前承欢,多多少少有些不孝。
末了交待:“我几年未回,府里多了许多生人,很是不惯,若搬到新宅子,还得从这边带些老人过去。”
“是,世子爷。”
“另外再找个合心的厨子。”他想了想加上句:“记住,要勤快点的。”
卫总管点头记下,心想真得办好这事儿不可,听郡王的意思,皇上也是顾念世子边关征战,至今还未娶亲,才赐了府第,想着能让世子早些成家立室,眼下两国和谈在即,这事儿嘛,得缓上一缓,可也不能再耽搁了。
今夜膳房里里外外都燃上了灯,热闹得很。据说晚上来赴宴的都是贵客,老管家着人送来十套前厅的丫鬟服。前院膳房的几个厨子过来等着清秋安排活计,这种大场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清秋看着人多就发晕,让胖婶去挑膳房里入得了人眼的丫鬟往前厅去充数,给几个厨子按冷热煎炒分了工,一下午的功夫就在忙乱中渡过。
凝雨与含烟倒是挺兴奋,因为前厅丫鬟的衣服是那种粉藕色捆宝蓝边的衫裙,平日里看那些丫鬟行动飘逸,神气得很,她二人早羡慕得不得了。
到了酉时三刻,清秋坐镇厨间,看着大师傅们开火炒菜,闹腾半天,好不容易前头消停一会儿,上菜回来的凝雨说今天晚上的宴席居然请到春水流派的雪芷大家来,厨间里登时乱了起来,雪芷大家啊,那可是名满天下,一曲《流云》名动天下,无人不知其名。
清秋正打算回房歇息,但听得春水流派四字,她微一止步,想了想转到后厨间,匆匆把头发挽成双环,也穿上一身粉藕衣裙,顺手拿起了托盘,悄悄往前厅走去。月在中天,映得府里道路光华明亮,道道回廊在花木枝桠掩映中,变得有些陌生。清秋走得很慢,郡王府里这一年多,她总呆在膳房,很少在府里转悠,这是晚上,她总觉得自己走得不太对。
走到一片水塘时,隐隐听到琴声,应该没有走错,但又好像错了,明明隐约的琴声就是从一道墙后传来,定是那雪芷大家的琴声,可她总找不到绕墙而过的路,只得站在一道曲桥上发愣。既然过不去,也就是天意,那么只得听一听作罢,闭目细听,勉强辨出弹琴之人弹奏的是一支欢快的古曲《弄眉》,想来弹琴之人心情极为喜悦。
清秋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刚落,呼闻几声惊呼,象是正堂发生了变故,有人叫道:“保护王爷,有刺客!”
几道人影轻烟般从画堂东面赶过来,夜色间几乎看不分明,清秋一听有刺客,再没心情呆下去,心慌慌地想往回走,但愿这祸事别牵连到自己。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她还未拐下曲桥,身后已有人赶到,她只觉身上一轻被人捞起来,跟着跳到了走廊顶上,一顶利刃顶在脖颈,男子粗嘎的声音叫道:“都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一批王府护卫打着火把灯笼冲过来,把这水榭围了个不通,跟着挟持黑衣人身后赶到此的几人也跃在廊顶,为首的正是世子卫铭,他冷冷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私闯王府,此时拿个婢女来要挟卫某,不觉得可笑吗?”
黑衣人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被追得慌了,随手捞了个人,如今见所挟持此女一身服饰确是下人服侍,不由低声咒骂一声,把心一横:“堂堂贤平王世子,自然不把奴婢的贱命看在眼中,也对,你在边关亲手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余那些战死在沙场的万万将士,也可算在你的名下,你当然不在乎,我却不同,临死有个垫背的,也算值了!”
他只觉这婢女浑身愈发抖得厉害,心中更是烦燥,刀刃往前一逼:“想多活一会儿,就向你家主子求救,叫啊,快!”
清秋先是觉得脖子一凉,后来才觉得痛不可挡,哀哀叫出声:“救命啊!”
慌乱中她抬头看到卫铭眼中分不清喜怒的眼神,突然想到一件事:莫不是我盼着世子早早搬走,才得的这场报应?
落得一身狼狈
卫铭手背在身后,却是在暗中手势让人准备弓箭,看能否出其不意将其射杀,能救下被人挟持的婢女自然好,这全要看她的运气。正在这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围着的王府侍卫后方一阵骚动,来人似乎颇有地位,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一道娉婷的身影在几人护卫下走进了包围圈。卫铭有些不解,此时府里的宾客都在正堂被高手们保护着,这女人为何要来此危险之地?
“原来是雪芷大家,还请贵客离开此地,否则若在此出了什么意外,我难向天府主人交待。”
“世子说哪里话,此人因我而来,倒是让贵府受惊了。”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可人儿,她的声音如黄鹂鸣叫般清脆,谈吐非常人可拟,清秋只觉头昏昏,心中发苦,甚至不自觉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长相如何。
“哦?原来姑娘认识此人?”
“算不上认得,他是冲着天府来的,从我自柳州一路南下,他便跟了这许久,今晚更是扰乱世子宴请,雪芷心中真过意不去。”雪芷对身旁的人低语两句,又对卫铭道:“世子放心,必不教贵府受损。”
她身边的男子应是随行的护卫,一张脸拉得老长,看样子身手不弱,不然雪芷不会如此有把握。卫铭猜想这定是天府主人不放心,派的高手,可也不能让人小瞧自家本事,当下微微一笑,不去瞧那人要如何解救府中婢女,只待救人的最好时机出现。
他们这里对答,惹恼了那名黑衣人,他一路跟到这里,奈何雪芷身边不少高手相护,今晚好不容易她外出赴宴,只带了几人随行,便悄悄潜入郡王府,本想着一朝得手后远离越都,谁想刚跃到厅外,便被卫铭瞧破行藏,一路追击至此。心中恼恨已极,反长声一笑道:“不错,雪芷大家容貌艳绝,我早想一亲芳泽,无奈你身边太多高手,眼下我又虎落平阳,不若我便将此女当作是你,在此处亲热一番,你看如何?”
说罢放开抓着清秋胳膊的左手,抓住她的下颌往上抬,使得清秋脸往上抬,烛火相映下,众人看得分明,原来王府的这名婢女长相竟然不俗。想来那雪芷大家羞愤已极,怒声道:“不可!”
黑衣人只是想借此来羞辱她,用力去扯清秋的衣服,他揪住半幅衣领一撕,绸缎裂帛之声响起,衣裙变成两半掉落。众人满以为那女子要春光乍泄,谁料藕粉色衣衫下,竟然是一身整整齐齐的褐色衣服,还挂着一幅白色的厨子围裙,若看仔细些,围裙上还有一滩油渍。
黑衣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正要再扯,不远处的林端忽然一声长长的哨音,飞射来羽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险险擦过清秋的脸颊,攸地没入黑衣人眼窝,强劲力道直钉得他身子跟着箭势往后仰倒掉下回廊,伴着右手中的利刃落地的声音,再也没有动静。
清秋本在心中暗自安慰,流点血而已,活着就好,哪知那支箭呼啸而来,射进黑衣人身上同时时,迸溅出的血也全喷到了她的头上,眼里是血,身上是血,身子跟着黑衣人的力道软软倒下,陷入昏迷前只有一个念头,谁的箭居然这么有准头?
卫铭在看到那张容颜时,已认出了是早上见过厨娘,心中闪过一道怀疑,厨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恰好被挟持,会否有诈?常年边关岁月,他已惯于凡事往坏处想,若府里有人与人勾结,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见那女子要摔下回廊,他还是飞身跃下,接住她软软的身躯。人已经昏过去,看得出她脖颈上的伤口不似作伪,忙将她将给护卫首领,唤大夫给她治伤。
黑衣人的尸体已被拉走,前堂里父王和宾客还在等着他去招呼解释,卫铭长呼一口气,却看到雪芷大家仍留在此处。她一向居住在北芜,且此番到南芜来,另有深意,这是南北两国和谈的良好开端,今夜的情形谁也没有想到,无人知道这名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若雪芷大家今夜在贤平郡王府出事,那么,他贤平郡王府如何解释这一切?怕是百口莫辩。而且此事便在正逢两国将要和谈之际发生,是有人蓄意破坏?还是真的是私仇?转瞬间卫铭已想了万种可能,这位雪芷大家与天府关系极深,天府又是最能影响北芜朝廷的势力,这些都不得不防。
他来到雪芷面前,这位娇客显然有心事,怔怔地立在曲桥尽头,旁边那来自天府的护卫依然阴沉着脸,仿佛人人欠着他银子。卫铭想了想,开口道:“雪芷大家受惊了,还请回前堂略作休整,容我等为你压惊。”
卫铭眼光沉沉,他本就在想这件事,现在人家当场问起,只有召来管家相询:“受伤的是哪房丫鬟?”
老管家躬身道:“回世子爷,她不是丫鬟,清秋是我王府膳房的管事。今儿晚上人多,前头应对不过来,我便让膳房的人搭把手,帮着上菜,谁曾想出了这事。”
“清秋?膳房管事?”雪芷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
老管家看了世子一眼,他没有出声,便接着道:“是,”
雪芷忽然抬起双手端详,她是名满天下的琴师,那双手自是娇贵无比,纤长细指,白玉无瑕,月光下竟带着丝魅惑,众人的眼光也随着看向那双手。
仿佛因为那名厨娘想到自身有无做饭那一日,但若这双手去洗手做羹汤,众人均觉可惜。
卫铭冷眼旁关,见她蹙着柳眉,娇怯怯地似乎想到忧心之事,那心事重重地模样着实叫人费解。
当晚的宴席散得极早,雪芷大家带着她的护卫匆匆告辞,一众宾客也不好再留,一场华宴就此散场。
至于无辜受伤的清秋,很是难受了一段日子,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也得一日日地受罪。更为严重的是,她受了惊吓,每日都要小丫头服侍着洗头净面才罢,类似于血色的东西一眼也见不得,为此不知呕吐了多少回,更牵动伤口无法早些康复,人瘦了一大圈。
更多的时候,她在一遍遍地回想当晚的情形,那种惊恐的感觉一直让她无法安睡。清秋虽然病着,膳房之事却不用操心,膳房里一应事务交与了胖婶管着,她是膳房的老人,也管得住那些人。凝雨和含烟会将每日膳房事务说给她听,因她身上有伤,郡王妃和二夫人暂时未再提及要给她提亲一事,榴花姨想接她去外面住一段时日,也被她婉言拒绝,老管家只得几次带着老妻来看她,弄些补汤给她喝。
养到后来,她甚至想这也算因祸得福了,难得的清闲,真是太舒服了,不用早起去采买,不用操心帐务,而且不用挥着锅铲骂人,此生何求!只是有一点,世子爷的吃食还是每日要她过目指点,什么玉卷锦绣,良辰美景,菜式名目越来越怪,膳房里大都是老粗,看不懂世子想吃的菜式,以往都是清秋看了单子现讲做法给大厨听,现在依然得送过来请她决断。她恹恹地看着单子,再一次祈求苍天,让这个口味叼钻的世子爷快些消失。
膳房的大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直以为她尝便天下菜式,不然怎么自己干了一辈子厨,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些?清秋失笑,她哪里吃过这些菜,要问她如何明白世子爷单子上都是什么菜,说穿了也简单,比如说玉卷锦绣,她让大厨用冬瓜切成长片,卷了些蛋丝、熟鸡胸丝、青红萝卜丝,扎上细线放入炖好的人参鸡汤里煮熟,捞出来控干汤水便成。依此类推,良辰美景就挑些应景的菜,颜色鲜亮些奉上去,起初清秋这么干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忐忑不安,但看世子爷只吃不发言,估计他也不懂自己写出来的菜式究竟是不是这个样子,故此她大着胆子按自己想的来。
清秋受伤,府里来瞧她的人可不少,连郡王妃提的那个孔翰林也送了礼品来,这让清秋不大不小地犯了回愁。这孔翰林如此行事,仿佛与她有些暧昧似的,天知道,她从没有答应过郡王妃什么,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受伤?幸好只是送礼,并没有出格的举动。
尚有一人在她受伤第二日便着人来送礼慰问,出手很大方,全是名贵补品,还有衣裙一身。只一个下午,整个郡王府都知道这个消息,人人羡慕她惊动雪芷大家记挂,连连称赞雪芷大家宅心仁厚,竟然还记得王府有人受伤。清秋看着那些东西默不作声,只是在想那晚雪芷大家所弹的曲子,为何要弹得那般欢快呢?
没几日她便知道了缘由,坊间传言,名满天下的春水流派百年来最最出色的门人,雪芷大家有了如意郎君,便是北芜天府的新主人。天府可是北芜王朝最为神秘最有势力的一支,传说每一任北芜的国主登位之前,都要天府的认可才行。在北芜,天府门人有着不一般的地位,高贵如云的雪芷大家与神秘的天府主人结亲,也算喜事一桩。
当然,对南芜来说,这也是好事,想那雪芷大家本是出身于南芜,此时这门亲事也为两国和谈增加了些色彩。关于和谈,连膳房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方,也不断提起。前几晚来的北芜客人,只是长驻越都城中的北芜使节提前拜会,北芜使团还有天府来客此时已经出发南下,秋初之时才会到达越都。而雪芷大家会在越都等待未婚夫婿来迎娶,直至和谈结束后,与使团一起前赴北芜,正式嫁入天府。
卫铭早在那日过后,便派了亲卫盯着那个厨娘,另着人查了雪芷大家会与王府中的厨娘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关系,多方打探才知这厨娘原先也是好出身,同雪芷大家未离开越都前一样,师从五柳先生,那五柳先生开宗立派,自创春水指法,搏得了一生盛名,只是如今已不在人世。
六年前南北芜开战后,这两个女子一个远离故国成名天下,一个身世飘零做了厨娘,至此再无联系。但有一点相同的,便是二人均过花嫁之年还未成亲。雪芷大家因为长住北地,还不算什么,且如今已订了婚约。那清秋年已过了二十还未出嫁,这在南芜多受人非议,莫怪要委曲自己做了厨娘。
卫铭有些好奇,不知这个叫清秋的厨娘琴艺如何,不过她的菜做得极不错。他知道自己每一日给膳房下了菜单全是由这个女人过目,并且都做得甚合他心意,原先想到的菜式已吃遍,直到后来,他想出的菜名自己也没有吃过,只是信手拈来,膳房居然照样能依时送上饭菜。看来当管事的的清秋有些门道,她依着菜名想出来的菜式,倒也不俗。
这一日,卫铭向爹娘请安后,提出不日搬入新居,郡王妃不舍:“才刚回来,怎地就急着搬出去?我儿几年辛苦,自是该由娘好好照顾一段时日才可。”
“边关一战,世子居功甚伟,皇上圣明才赐了府第,这可是荣耀,别人求也求不来,哪有不住之理。”说话的是二夫人,她端着架子等世子来与她请安,岂料卫铭并不曾将她放在眼中,视她为无物。听得郡王妃不愿卫铭离开王府,插嘴说话,末了还软语问郡王:“王爷,我说的可对?”
卫铭已是郡王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故此次封赏只赏财帛,其实皇上也未曾想到他能在边关大放异彩。贤平郡王有儿如此,自然心满意足,不理会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斗,轻咳一声:“前几日皇上问及铭儿婚事,明言所赐府第是为他成亲准备,王妃,铭儿早晚要搬出府去,又何必计较,再说同在越都,比那望川山近了万倍,每日见他并非难事。”
郡王妃只得点头称是,没空理会二夫人故意挑衅,心思立马转到爱儿的婚事上,带着喜意道:“说起来铭儿确是该早日成亲,前些日子我已让人算过,铭儿与灵玉的八字甚合,王爷,你看咱们是不是亲上加亲?”
看爹娘为此事说得上兴,卫铭却有些坐不住,听到母亲有意让他灵玉表妹成亲,更是不自在起来。
近来怕说当时
况灵玉来到贤平郡王府时,只是个十岁不到的毛丫头,当时卫铭已是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日日与京中少年饮酒作乐,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小表妹浑不在意。两年后他为了家国大义热血沸腾参战离京,六年过去,他早忘了自己还有个表妹。前些日子母亲郑重地让二人见过一面,只是觉得那个羞怯丽人无法与当年的黄毛丫头挂上钩,其他并无多想,谁料母亲竟打的这个主意。
他并没有立时反对,只是一迳沉默着。
今年他已经二十五岁,这个年龄的男子大都已为人父,他却仍未娶妻,从前在京都恣意尽欢到边关铁血生涯,两种截然不同的经历,世人均不明白他为何会将大好年华投掷在军中,甚至连郡王夫妇也想不通。那六年中,他曾无比认真回想自己参军入营的原因,好像只是为了酒后一次赌注。也许只是一时新鲜,那些醇酒美人,长久安乐,留不住他的少年火热心,竟向往起纵马奔驰在边关战场、冲天狼烟之地。
如今的贤平郡王世子,早已不是依靠祖荫过活之人,他用不世功勋让世人知晓他的不同。关于郡王妃的提议,沉默并不是认同,他在想如何能让母亲打消这个念头。
郡王沉吟不语,颇为儿子有这等本事骄傲,又听二夫人捂嘴笑道:“灵玉小姐自然是好的,但她身子骨太弱,如何为卫家开枝散叶?”
王妃倒也不怒,她从来不屑与此等女人一般见识,端起茶盏浅浅品了一口才道:“没法子,谁让我儿如此出色,来同我说项的人也不少,只是这件事真要看我高不高兴。”
郡王笑意发苦,他这发妻若是拧起来谁也压不住,只得问卫铭:“不知铭儿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此时正逢两国和谈,皇上又委我以重任,若此时分心,倒有渎职之嫌,不若再推后一些时日,也好让我仔细想想。”他斟酌半天,终于拿皇上做挡箭牌,年岁到了自然要成亲,他没想过不孝,只是跟谁成亲,倒是有待商榷。
清秋很是安分,老老实实地在府里养伤,就是伤势好的极慢。天气极热,她心浮气燥之下不断上火,这两日嗓子干哑,过两日便口舌生疮,端得是生不如死。这种情况下,见人实是不够明智。
但有些人却是不得不见。
她从来不认为南北两国交战与她会有任何干系,顶多就是膳房的人无聊八卦时,伸只耳朵过去,偶尔会为边关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感慨几句,怜惜灾民吃不饱穿不暖。哪知两国不打了,反而跟她扯上关系,和谈偏偏在越都,多年不见的故人偏偏也在此时来到,还偏偏连累她受血光之灾,偏偏就在她最狼狈之时认出她,不得不说,清秋有些小小的不痛快。
此时她正往王府东堂行去,那里本是王府招待亲眷的地方,今日那里红毯铺地,百花齐放,只为迎接雪芷大家。她前日送来贴子,说要正式拜会郡王一家,聊表那晚为王府带来麻烦的歉意,还会捎带着看望一下受伤了的清秋管事。
清秋自觉这两年越发的迟钝,只知吃饱不饿,睡够不困,少时那些灵气全无,所以当她一进东堂,看到只简单穿着纹绣着心字翠色罗衣,却别有高贵大方之气的雪芷时,嘴角不由得抽了一抽。
来时膳房的丫头婆子们叮嘱她一定要记下雪芷大家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好回去细细讲解给大家听。故此她站在厅堂口,眯着眼打量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好半晌,还是雪芷听到有动静,回头看着她正跨进门槛,忙过来相扶:“伤口好些了嘛?”
清秋闻言一笑:“雪芷大家客气,这声姐姐我可当不起。”
东堂此时静得仿佛掉跟针也能听到,雪芷已打发了跟前服侍的人退开,若有人在此,听到清秋此言,怕是要说她不知好歹。
“你瘦了。”

  0/15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