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鬢邊不是海棠紅.txt

2023年10月17日

  1/42  下一頁 txt下載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鬓边不是海棠红》
作者:水如天儿
文案:
一九三三年的北平,是全中国最热闹的地方。这热闹和别处不同,不是灯红酒绿,十里洋场,
而是一种瑰丽的嘈杂,昆曲京戏,梆子乱弹,秦腔大鼓,快板评书,
也是最后一位梨园魁首商细蕊占尽风流的地方。
堂会上的一声唤,一照面,教上海来的程凤台程二爷程结识了这位仿佛活在流言和传奇中的名伶,
他摘下商细蕊衣襟上簪的红梅花,一笑,插在了自己西装的花眼里。
双眼一闭一睁之间,已身在长生殿上。商细蕊唱,来来来,我与二爷步一回者。
程凤台却道,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陪着你吧。两个人因戏结缘,表白的话也说得像两句戏词。
后来,有风流才子将他二人的故事敷衍出来,好教各位看官瞧个明白,便是这出《鬓边不是海棠红》。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民国旧影 种田文
主角:程凤台,商细蕊
┃ 其它:纨绔,戏子
编辑评价:
一九三三年的北平,昆曲京戏,梆子乱弹,秦腔大鼓,快板评书,任何你能想象的传统艺术都在这里融汇,
形成一种瑰丽的嘈杂。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商细蕊、程凤台与粉墨登场的众人,精彩演绎了这出《鬓边不是海棠红》。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嬉而不俗,笑而不媚,怒之有理,骂之有道。
含蓄而辛辣的嘲讽,细节处理上的细微变化真切地点燃了人们的情绪,撩动着人们的神经。
活泼的生活描写,诙谐的语言表达,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体现了独特的新颖性。
随着剧情的慢慢展开,越来越吸引人,如醇香的陈酒,让人沉醉其中。
第1章
程凤台是早就闻知商细蕊的大名了。
要问商细蕊是不是真唱那么好,北平百姓定要与你提一提当年慈禧太后钦封的梨园尚书宁九郎。当年商细蕊带着水云楼初来北平,演了三场便声名大噪,宁九郎慕名听了他一场宇宙锋之后,长叹一声,回转戏班封箱隐退,把第一旦角儿的称号拱手让出。
有人说宁九郎是被商细蕊的嗓子震撼住了自叹弗如,作为一个戏痴,便认为雏凤清于老凤声,世难容二美,自己再也没有登台的意义。又有人说宁九郎出宫二十多年,早已攒够了家私,有金盆洗手的打算,不过是借着商细蕊的风头找个辙罢了。事实如何且搁一边,宁九郎这一摘冠禅位,是彻底把商细蕊的名声捧出来了。报纸上天天有他大大小小的花边新闻和生平事迹,票友们聚在戏园子门口围追堵截狂呼烂号的,捧得他比大总统还要风光。所以一开始,程凤台对商细蕊的凭空印象,就是角儿,一呼百应,执耳梨园的红角儿。
但是在程凤台的姐姐程美心嘴里,商细蕊,那就是个下贱放荡的狐媚子,因为是个男狐媚子,所以更要可恶了十倍。
曹司令在城楼底下仰头一望,商细蕊正在唱那句“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这听着就像是在给曹司令歌功颂德,真新鲜真够劲儿,曹司令一下子就迷上了,马鞭子指住商细蕊:别伤他!老子要活的虞姬!于是手下人马不敢随意放枪,愣是多花了一个钟头破开城门。
破城之后,商细蕊却没有学习虞姬自刎驾前的忠贞精神,他无比顺从地被曹司令囫囵掳走了,掳到程美心的眼皮底下夜夜欢歌,把程美心气得发疯。
幸而最后的战果是程美心赢了,挤兑走了劲敌商细蕊,熬死了曹司令的原配,她现在正果修成,是曹夫人了。可是提起往事,依然宿怨难消,气得发疯。
程美心是上海滩的洋派家庭出身,但是在近几年的交际花和姨太太生涯中,嘴巴和心思已是锤炼得相当毒辣流俗,但凡在背地里提到商细蕊,她就要发表两句很难听的评论,并且勒令家中男性不得与之往来。然而除了丈夫曹司令与弟弟程凤台,她并没有其他男性亲属可以勒令。曹司令是程美心挖空心思讨好的人,对这个军阀相公,她不敢有任何逆言背语。这一番勒令就落在了程凤台身上。
这一天下午,在北平程府阔大高敞的厢房,大珐琅花瓶里插着几支孔雀翎毛,红木雕花的家具,墙上几幅梅兰竹菊,所有的这些都是这座旧王府原来的摆设。辰光过午,屋里有人抽着烟,夕阳映进来,被烟雾这么一蒙,一切好像一幅陈旧的落了灰的静物画。程美心一只手肘支在炕桌上,另一手夹着象牙制的烟管子,厉目盯住程凤台,训诫道:“你可不许学北平的男人玩戏子,那些登台卖艺的下作胚,专门瞪着眼睛勾引有钱有势的男人。你要是不学好,阿姐跟你不答应的,听到了伐?”
程美心就是这点强,心里再怎么毒,一口绵糯酥软的江南口音是不改的。
程凤台两手插在戏装裤的口袋里,很敷衍地笑着应道:“听到了听到了,一个男戏子,有什么好玩的。”
这句话的重点似乎是说,因为是男戏子,所以才不好玩。假如换成女的,大概就有兴趣玩一玩了。
程美心看一眼旁边的弟媳妇,弟媳妇程二奶奶果然留了意,把手里那支细长的烟杆往痰盂里磕了磕,倒出一捧烟灰,冷眼望着程凤台。
程美心赶忙追道:“不单戏子不可以,舞女歌女也不可以。弟妹那么个大美人,已经给你生了两个小囡了,你还不知足啊?做人不能没良心的哦!”
她忘了程凤台的生母,原来的程家二姨太就是个歌女。还好程凤台也没上心,拿一只柑橘剥开了笑眯眯的递过去:“晓得啦!阿姐你难得来一次,一半时间骂戏子,一半时间训弟弟,这脾气是和姐夫越来越像了。”一面说着,擦着了洋火给二奶奶点烟。二奶奶的眼睛里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很喜欢丈夫为她做这些细碎贴心的事情,就好像程凤台俯首帖耳很奉承着她似的。二奶奶凑在火苗子上嘬旺了烟丝,嘴里却要说:“放着丫头我不会使唤?一个爷,上赶着干些伺候人的活儿,不知尊重。”
程美心掰一瓣橘子放在嘴里,笑道:“弟妹这就不懂了,阿弟这是疼老婆呀。”
二奶奶瞟了程凤台一眼,表示看不上他,脸上笑意却不减。程凤台始终是带着敷衍的笑,笑到后来是真的觉得可乐了。这两个女人,一个上海官腔,一个东北大茬子味儿,一递一句夹在一起说,好像在唱滑稽戏一样。后面房间里三妹妹察察儿睡醒了中觉,揉着眼睛撩门帘走进来,看见大姐程美心,愣了愣就要退回去。程凤台连忙招手唤她:“察察儿过来。”
察察儿不情不愿地走到程凤台跟前,她是性情孤洁的女孩儿,从小就和大姐不对付,因为看不起大姐的为人和作风。程凤台拍拍膝盖,察察儿一歪身坐了上去,把脸埋在她二哥胸口犯迷糊,看也不看程美心。程凤台两手托住她的腰背摇了两下,皱眉道:“阿姐来了,怎么不叫人呢?恩?”可是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察察儿鼻子里哼哼一声,算是同姐姐问过好了。
这要是放在过去上海家里,程美心早就要开骂了。但是她深知程凤台的脾气,对几个姐妹虽然都是爱护有加,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却只有这个察察儿。察察儿像个小洋娃娃那样柔顺地躺在程凤台怀里,陪他熬过了人生最为抑郁恐怖的少年时期,察察儿是他抱大的,他们兄妹两个感情最深。批评批评程凤台倒没什么,批评察察儿,就等于戳了程凤台的心肝,他是要光火的。今非昔比,程美心不愿得罪这个富商弟弟,便在心里骂,骂察察儿杂种丫头不懂规矩,随她那个蛮子的娘,是个贱胚。含笑看着这两个亲亲热热搂在一起的异母兄妹,进而又很鄙夷地想:一个歌女养的,一个蛮子养的,他们倒是一路里的。
在当年,程家还在上海的时候,父亲的工厂倒闭破产,父亲一急急死了,大太太面对这桩烂摊子愁断肝肠,也跟着上了吊。程家四个孩子都不是出自一个娘,程美心是嫡长女,当时只有十八岁,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程凤台的母亲本来是上海滩的红歌女,生下儿子以后在家里呆不惯,又跑去香港重操旧业。三妹妹察察儿的维族母亲来去无踪,程美心几乎就没有见过她,听人说是出洋去法国了。最后一个寒门出身的四姨太和一个襁褓里的四妹妹,再连带佣人奶妈司机,一大家子的人。银行派人把家里值钱点的东西都搬去抵债了,钢琴银器电风扇,甚至包括花园里的大理石立地台盆,统统拿走了。佣人们看到这个情形纷纷辞工,程美心拦在花园门口一个都不让他们走,撕破了喉咙大喊道:到日子给你们工钱不就好了?走什么!
可是程美心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为了保住房子,为了给佣人发工钱,她去做了高级交际花。
程美心至今还记得,那晚上她强忍住悲愤一夜承欢,早晨起来身体很痛很累,但还是绕了个远路买来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带回家。过去他们家早晨都要吃牛奶和蛋糕的,所以现在也要吃,一家人都要吃。这并非出于对弟弟妹妹的爱心,这是为了她自己。原来所有的荣华富贵,失掉一点点程美心就要痛心死,非得拼命保持原状。相比之下,这一夜的付出就不算什么了。
察察儿那时还小,两腿悬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望着二哥和奶妈,又回头望了望大姐。
程美心气得心都在发抖。她在外面忍泣吞声陪老头子睡觉,程凤台,她唯一的弟弟,不说替她分担点什么,竟然还在家里搂着奶妈吃奶!这个不要脸的下流胚子!她卖身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继续舒舒服服地过少爷日子的吗?可没那么容易!
程美心咽了咽喉咙,很和气地笑着把栗子蛋糕放到桌上,叫程凤台的英文名字:Edwin真淘气,这么大了还和妹妹抢奶吃。饿了吧?叫他们烧点甜麦片,都过来吃蛋糕。
程凤台猛一皱眉,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手抽出来往桌子上一拍:No way!
佣人和四姨太看到姐弟口角,早把孩子们都抱走了,餐厅里就剩下姐弟二人。程美心默默淌了一会儿眼泪,心想再不使出点非常手段怕是不成了。她解开胸口的钮扣,露出昨夜里情事的痕迹,目中哀哀落泪,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姐姐昨夜在哪里,和谁,做了些什么吗?哦!My dear,如果不是我做出牺牲,我们就要流落街头了。现在该换你了,对吗?
程凤台心中一痛一憾,再无话讲。翌年娶了范家大小姐,便是程二奶奶。程家东山再起,比父亲那辈还要富有。
程美心吃下最后一瓣橘子,心道若不是我的高明安排,这两个贱胚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呢?笑道:“三妹妹好像又长高了诺。怎么还不上学呀?”
程凤台说:“察察儿不合群,我请了老师在家里教她。等过两年,长大点了再去学校,直接去读中学。”
二奶奶喷出一口烟,懒懒地插嘴说:“洋学校有什么好?丫头小子混在一块儿打打闹闹。就是毕业了,程家总不能让三姑娘出去做事,念了派什么用?不如省省吧。”
程凤台很不赞同二奶奶的论点,但是也不便和她争论,说:“到时候看吧,察察儿念着好玩就念,不好玩就回来,这也是无所谓的事。”
程美心对二奶奶笑道:“二阿弟还是这么宠着三妹妹。”
二奶奶望着丈夫,笑了一笑。
第2章
其实对于商细蕊,程二奶奶也有她的一番认识。夫妻之间谈闲话的时候,二奶奶把这番认识与程凤台说过两三遍。每一遍都与原先的版本有些微的出入,然而差不离也就是这么回事。
传言说,商细蕊还在平阳的那会儿,爱慕戏班子里一个叫做蒋梦萍的师姐。蒋梦萍在当年也是地方上的名角儿,专唱青衣的,与商细蕊挑班水云楼,占足了平阳的梨园行市。后来蒋梦萍背着商细蕊另有了人,那人是平阳常家的三公子常之新,也是二奶奶母亲那边的一房表兄。
常家大门大户,规矩也大,兄弟之间暗地里使手段争家产,闹得头破血流。常之新虽然不是正头老婆的儿子,但多少也能分得一份不菲的家当,只等病床上的老头子一闭眼,他就能带着黄金和蒋梦萍远走高飞。谁知就在常老爷子快要入土的当口,他们之间的私情被戏班子里存着歹心的人撞见了,转眼传到了商细蕊的耳朵里。
商细蕊获知以后,登时勃然大怒,在戏院门口堵着常之新大嚷大叫,吵了个人尽皆知。这下子,常家弟兄可算找着借口了,撺掇几个族中长老和姨娘们,成天在老头子耳边说长论短。还找报馆登了报,说什么常三少爷恋上女伶,甘愿为之操琴弄曲,另有一些艳俗的内容,活活把老头给气死了。老头一死,他们以败坏门风之由把常之新逐出家门,其他一分钱也没有分给他。其实当时常之新完全可以抛弃蒋梦萍矢口否认,然而他毫不犹豫地认下来了,只带了点体己衣物就离了常家。那一边,商细蕊见蒋梦萍是铁了心的要跟常之新在一块儿,恼恨之下,使出种种手段把她挤出了水云楼,挤得她在平阳没有立足之地。过了没多久,常之新与蒋梦萍结婚离开平阳。商细蕊赌气跟了当地的军阀张大帅,在平阳相当于贵妃娘娘压寨夫人的身份。又过了不到一年,张大帅与程美心的丈夫曹司令干架,吃败仗死了,商细蕊被曹司令收入床榻,连着水云楼,举家携口从平阳带到北平。
程凤台还在上海念书的时候,私奔私逃的故事看得太多,骨子里存着许多罗曼蒂克的幻想。于是对常蒋之恋叠声赞叹。在这个故事里,商细蕊就是那个棒打鸳鸯制造戏剧冲突的反面角色。但由于剧情需要,由于常蒋二人的圆满结局,反面角色就不那么可恶了。
二奶奶恨恨地看他:“可不是?美着呢。倾国倾城的。可惜啊,有主儿了。”
程凤台倒下身来枕着手,故意咂咂嘴:“恩。可惜了,是可惜了。”旁边二奶奶的烟锅子随即就要劈上来,程凤台早有预备,哈哈大笑着攥住烟杆子,把媳妇儿仰面按在炕上。程凤台的身上也有着烟味,那烟味混在法国香水里面,变成一种冷冰冰的复杂的香。二奶奶被他的精瘦的胳臂一搂,再闻见这个气味,顿时浑身酥软。
程凤台的嘴唇摩挲着她的面颊,笑道:“可惜了,二爷也有主儿了,有二奶奶了。”说着话,作势把二奶奶端详一遍:“我就不信蒋梦萍比我媳妇儿还要倾国倾城,我媳妇儿一身好白肉。可得把藏好了,外面坏人多。”
二奶奶也就近端详着程凤台。秀眉俊目的一张瘦长脸儿,奶白的肤色,睫毛太长太浓,显得有些脂粉气。那双眼睛觑着人微微笑的时候,又痞又狡猾,简直坏透了,凡是个女人,见了都要脸红心跳。那么多年夫妻做下来,二奶奶仍然招架不住,被他望了这半刻,身上就发烫。
程二奶奶也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她从小知道自己是与上海程家的小少爷订了亲的,可是等到程少爷十七岁,她二十二岁,她满怀憧憬地准备嫁人的时候,程少爷却不肯娶她。程家退了亲事!海那边的摩登思想并没有传进北方来,因此在范大小姐而言,这简直是要命的事情。不管外面已经变成什么世界,她还是前朝的女人,不嫁二夫,不随二主。家里想要给她转聘,但是她绾了妇人髻发誓绝不另嫁,一心一意当起了老姑娘。
这样过了一年,有一日程家传信来,信里口吻殷切,请她过去一趟。但是那个时候,范大小姐心灰意冷,已经不想同程少爷好了,她去上海,只为了见一见她命中的冤孽是个什么模样。
那个大雪天,她在仆婢们的簇拥下风尘仆仆来到程宅。程家是西式的花园洋房,门口立一个喷水池,佣人的装束都是外国人的样子。确实是另一个世界,她格格不入的一个世界。范大小姐站在花园里望着一只赤身裸体的小男孩塑像,洋房的大门忽然一开,跑出一个俊美白皙的少年。少年衣穿着一件很薄的绒线衫,赤着脚跑到她面前,满眼热烈的渴求和期待。
程凤台在雪地里凝望了她许久,雪花积在睫毛上,仿佛刚刚哭过来不及擦掉的泪珠,雪白的皮肤雪白的眼睫毛,也像一尊雕塑。
就为着这一声娘子,范大小姐抛去所有怨怼,成了程二奶奶,为程凤台带来了范家堡的半壁江山,为程凤台生儿育女,为程凤台操持家业。
程凤台是程二奶奶的债,要拿一辈子来还。
程凤台一面解自己的衬衫扣子,一面在二奶奶身上乱动:“好姐姐,咱们来造个倾国倾城的小姑娘吧?”
二奶奶醉红着脸,轻声骂一句:“狗东西。”
第3章
在麻将桌上,程凤台和他的小舅子范涟坐了个对家,另两位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两个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共摆了六桌。他们这一阶层的人,一到晚上就热闹起来,挨个儿的过生日请客还席,挨个儿的纳妾生孩子,说白了就是巧立名目聚众吃喝,没有一天空着的。
程凤台在打牌,察察儿穿着一套红色的洋装裙子,坐他身边剥葡萄,自剥自吃,在一片喧哗中安静得古怪。程凤台不时地扭头问察察儿讨葡萄吃逗弄她,察察儿一理也不理,偶尔不胜其扰,往他嘴里塞上一颗。
范涟边说边笑忘了规矩,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还没能吸上一口,程凤台就瞪他:“掐了掐了。我妹妹在这儿呢,她要咳嗽的。”
旁边的女人们积怨之下马上怨声载道:“是呀二爷,带个孩子在这儿,还不许我们抽烟,憋死了。”
“何止是打牌带着妹妹,二爷上哪儿都带着她。上次和我家老爷谈生意也带着。”
“我说二爷,三小姐真是你亲妹子么?兄妹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再说哪有哥哥这样疼妹妹的,你不要骗我们嗬。”
说到这里,大家都别有深意地笑了。程凤台被他们这样开玩笑,笑着拿眼睛扫过他们:“不许乱说啊!这玩笑太缺德了。”一搂察察儿的肩膀:“小妹来,给哥摸一张牌。”
察察儿顺手捏了一张,手里的葡萄汁抹在牌上,黏黏的,程凤台在衣服上擦了擦,翻开一看,胡了。低头捧起察察儿的脸亲了一口。
“阿哈!知道我为什么带着她了吧,她是我的Lucky Star!”
范涟赔了筹码,忿忿地说:“甭得意!我也有妹妹,下回就把我家金泠儿也带来。”
程凤台说:“说到我小姨子,涟哥儿我问你,怎么我媳妇叫范游你叫范涟,唯独我小姨子的名字里有个金字?那不是乱了字辈么?”
范涟道:“三妹出生的时候啊,我家草原闹蝗虫,收成不好,赔了好多白银。算命的说这是因为我们姐俩名字里水太多,水多金沉,我爹就急了,给三妹名字里加个金。”
大家都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了一声。名门望族中的等闲小事,传出来都是很有听头的。
右手的小姐问道:“范二爷北边家里还有草原?”
对面的太太就望着范涟,对小姐笑道:“何止草原,还有好几座山和自家的卫队呢。范家堡呀,边疆王!谁嫁给他,那就是王妃!”
小姐被说动了心事红了脸,看不出范涟摩登绅士的样子,家里竟是做这么原始的生意。
范涟笑道:“什么边疆王,这都哪年哪月的名头了,现在可没啦!日本人一来,抢了我家好大一个庄子,家里的子弟兵天天和他们打。我是读书人,最怕这些刀啊枪的,这不,带着弟弟妹妹到北平,找姐姐投亲避难来了。”
程凤台吸一口烟,眯眼喷出烟气来骂道:“你还有脸提这个,窝囊!自己家自己都不守着,只知道交给底下人!换了我,日本人敢动一根草试试?不把他们肠子捅出来!”
范涟点头笑道:“那当然。谁不知道你程二爷的脾气,活土匪嘛。”
太太小姐们对家国战争不感兴趣,知道底细的就打趣道:“今晚涟哥儿就没赢过,难怪要哭穷。不要信他。范家那些兵能和日本人对着干,能差得了吗?他啊,是在外面念了几年书,花花世界看惯了,再回到范家堡荒郊野地的就跟要了命似的,跑北平享福来的。”
范涟笑笑的没有反驳,大概是说中了。
另一桌的太太回头问范涟:“范二爷啊,金泠小姐和盛六公子的婚事怎么样啦?有谱没谱啊?什么时候吃喜酒?”
好事之徒程凤台扬扬眉毛拒不承认。
范涟的话引发了有许多的猜测与好奇,屋里的人都支起耳朵等他说个究竟,连搓牌的声音都小了。可是范涟却沉默了下来,不开口了,可见里头是有些不便说的内情。
程凤台最先耐不住,盛六公子盛子云是他老同学的弟弟,来北京念书,他对他负有监护责任的:“盛家小子怎么啦?”
“哎哟你要急死我!云少爷到底怎么啦?”
范涟打出一张牌,环视周围一圈,惊讶道:“怎么,你们都不不知道?盛子云捧上戏子啦。”
大家一阵唏嘘,感叹念书郎不学好。
程凤台说:“捧戏子?这么个半大小子,捧戏子?”
范涟扼腕痛惜:“啊!可不就捧上啦!知道捧的是谁吗?捧的是商细蕊!天天往戏院里跑,还在报纸上给商细蕊写戏评写传记,迷疯了都!”
大家又一阵唏嘘。落在大名鼎鼎的商细蕊手里,这孩子算是毁了。
程凤台说:“商细蕊?又是他!”
范涟说:“姐夫不听戏的也知道他?”
程凤台说:“北平第一名旦嘛,有谁不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程凤台摇摇头:“有人把他说成苏妲己,有人把他说成马文才。说不好。察察儿,再给哥摸一张。”
旁边的刘太太打一下程凤台的手:“不许再让三小姐摸了,她一摸二爷准赢。”
程凤台转眼瞧着她微微笑:“那,刘太太给我摸一个?”
他这话故意说得很有歧义,引得周围人都嬉笑起来,他们都知道程凤台这人的嘴不在谱上,没人同他较真。刘太太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远处刘先生听见也恨得笑了,走过来狠狠地推了程凤台一把:“程二爷!这样不知轻重,小心我去告诉二奶奶。”
范涟笑道:“告诉了也白告诉,我姐姐哪儿管得住他啊!”
嬉闹一阵,再把话头扯回盛子云和商细蕊的绯闻,但是已经没人关注范金泠小姐了。
别人说商细蕊,都要带上很多的传奇色彩,而且多是道听途说,真实成分有待商榷。范涟说商细蕊,可信度很高。因为当年闹出这些轶事的时候,他就在平阳。而且他是二奶奶的异母弟弟,论起来和常之新也是亲戚,没有血缘的亲戚。
当年平阳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翻来覆去议论过无数遍,但是每一次提起来,大家还是兴致高涨。
有人就问:“他们分家,梨园行为什么要集体罢演?”
程凤台心说,先是张大帅,后是曹司令。这个商细蕊每次登高一唱都能勾到一个一方诸侯,就不知下一个该轮到谁。
“据说那时候商细蕊是疯了,真的?”
范涟道:“疯不疯的倒也难说,反正我看着挺够呛的。张大帅把他从钟楼上抱下来,就带进大帅府了。后来我也离开了平阳,没有再见过他。”
这一段的主角虽然是两个男性,但是非常的浪漫动人,在场的女宾脸上都有一点神往的表情。但也有不厚道的,嫉恨商细蕊非同一般的魅力,吃酸地说:“张大帅那是遇着白虎星了!自讨苦吃。要不然,你们道是张大帅为什么败给曹司令?”
程凤台很有兴趣:“韩太太说说看,张大帅是怎么败给我姐夫的?”
程凤台惊讶道:“还有这事!商细蕊这功夫,不让妲己不逊褒姒啊!”
韩太太眼睛一斜:“什么功夫,祸害!你们男人呀,就爱尝个新鲜的。商细蕊他会扮戏呗,一会儿王宝钏一会儿杨贵妃,千变万化的,多新鲜。”
程凤台笑吟吟地斜眼望着韩太太,听得很认真的样子。韩太太被他瞧得忘了后文,眼神不由自主地与之纠缠。程凤台就是这样,常常不顾时间地点的和小姐太太眉来眼去,弄得旁人替他捏一把汗。
范涟瞪着程凤台,咳嗽两声,意思说姐夫您收着点儿啊,当那么多人呢,你早晚被人家丈夫打死。
范涟与程凤台一见如故气味相投,比跟姐姐还要亲。程凤台在外面有个把风流韵事他还帮着瞒姐姐,闹得二奶奶也不信这个弟弟了,把他看做是狼狈为奸的帮凶。
有人趁机问范涟:“那么现在,蒋梦萍不唱了?”
范涟说:“她是真不唱啦。常之新但凡有一口吃的,哪里会让表嫂抛头露面。何况表嫂也不敢出来,怕商细蕊找晦气。”
程凤台失笑:“事过境迁好几年了,商细蕊那么大劲儿,还惦记着?再说一个小戏子,找你范家亲戚的晦气?他有这能耐?”
范涟笑道:“你还教训他,他撒起泼来可厉害了,你没见过商细蕊是怎么骂人的。”
程凤台恶狠狠地一笑:“他敢!”又道:“当年你在平阳,就眼睁睁看着商细蕊欺负人?”
范涟为人的守则是独善其身旁观是非,连一个戏子都不肯轻易得罪,同程凤台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商细蕊是流言里的人,所作所为都是带有传奇性的,仿佛离得程凤台很远。
第4章
除了九曲回廊中的纷纷流言,程凤台其实还曾间接地接触过一回商细蕊。一次他替人带一笔生意,那是一批从江南到满洲的上好丝绸。丝绸在北平略作中转,货到当天,瑞蚨祥的李掌柜顶着酷暑亲自跑了一趟程府取货。程凤台叫工人准备架梯子给他开箱验货,李掌柜连连摆手,说不拿别的,只取两件衣裳。
程凤台笑道:“打发伙计来取不就得了?两件衣裳也值得您老顶着太阳跑一回,莫非是皇后娘娘的霞帔啊?”
李掌柜擦着满脑门子的汗,大扇子扇得哗哗的:“差不多。当年伺候婉容皇后,也就这么个意思了。”
程凤台很好奇,想开开眼界。李掌柜让人搬下一只贴着红封条的樟木箱子,那么大一只樟木箱子,里头只装了十二套汉服女装和两条汗巾两条手绢。李掌柜戴上眼镜,一件一件将它们平铺在桌上,仔细检阅着针脚线头,一面同杭州来的货运工说:“要验出个好来,老规矩,烦你们原箱退回去。”
程凤台越发好奇了,凑近拉了一下衣角,这衣裳真是华美奢侈,红缎子上面绣着金凤凰,凤凰羽毛纤毫毕现;流苏上缀的珠子,那珠子仿佛还是真货。范家可算是关外首富,当年二奶奶与他成婚的时候,尚不曾穿过这样一身华服。另几套,有百蝶蹁跹的,有祥云团花的。蝴蝶的翅膀反映着绸缎的柔光,栩栩如生像一只活物。绣娘一定是把毕生的技巧都用在里面了,随便剪一方料子裱起来,都是一幅精致美丽的画。
程凤台啧啧称道:“真了不得!皇上带着娘娘要还朝了?”
李掌柜笑道:“哪儿能啊!二爷瞧不出来?这是唱戏的戏服。”
程凤台心说难怪颜色那么鲜艳了,就不知哪个名伶奇优才配穿这样精致的衣裳:“听说北平有个名角儿,原先是南府戏班里的,现在离了宫,从财政部长傍到八旗王爷,是他的?他不是收山不唱了吗?”
“千儿八百,刚够这几颗珠子和金线的钱!”李掌柜痛心疾首的伸出四根手指,往程凤台面前一戳。程凤台撒开衣角,惊讶地笑道:“这是哪个棒槌?花钱比我还阔。”
“是个新晋的名角儿。商细蕊。二爷一定知道他。”李掌柜没有找出什么茬子,把衣裳原样叠进箱子里。
“平阳的商细蕊啊?嗨,太知道了!”程凤台叹一声:“这世道,勤谨干活儿的吃不上一口饱饭,唱戏卖艺的反而那么富!”
李掌柜看他一眼,心想穷苦劳力说这话还差不多,你程凤台哪有脸叹世道呢?要不是这世道兵荒马乱没个王法,你也不能趁乱子捞钱了,笑道:“商细蕊别的地儿倒不招摇,就是舍得在戏服上花钱。只要衣服好看,多少大洋都使得!”
程凤台忘了他是见过商细蕊本人的,在几次聚会上,牌局上。可是众人都晓得程美心与商细蕊的夺夫之恨,也晓得程凤台的匪气和商细蕊的疯劲儿,唯恐一个不慎,二人戗巴起来不好收场。故此无人敢让他们相见,即使同处一地,也有意的隔开他们。
商细蕊退了妆,就只是个沉静清秀的少年,因为年轻,面上还略带两分圆润稚嫩的女相,穿的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素色长衫,很不起眼。有几次擦肩而过,程凤台都没有注意到他。商细蕊倒是认识程美心的弟弟程凤台,听他与人打趣,高声说笑话。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热闹起来了。一个男人,无事也带三分笑意,两只眼睛里烁烁诱人的精光,比戏子还要戏子,像靠脸吃饭的那种人。
他们两人头一回打照面,是在汇宾楼。
那天夜里程凤台带着察察儿,与两个生意场上的老头子联络感情。无非就是聚在一头吃饭喝酒讲闲话。老头子们吃不了多少喝不了多少,早早散了饭局提出要去听戏。程凤台对听戏之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是他的调儿,他就想找个局搓两趟麻将,或者找一个美人儿喝杯小酒。但是难得碰个头,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问要上哪儿听去,老头儿们好像早有准备,异口同声指名汇宾楼:“今儿晚上是商老板的压轴好戏《贵妃醉酒》,绝不能漏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我呀,三天听不见商细蕊的嗓子,吃饭都不香甜。”
程凤台拿上老头儿的拐杖,笑道:“好嘞。咱们就听戏去。”
察察儿大眼睛看着哥哥,仿佛在问这是去哪儿,但是仍然不愿意开口。其实来北平以后入乡随俗,程家也办过好多次堂会了,真正的戏园子,察察儿却没有见识过。程凤台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带你去个顶新鲜顶热闹的地方。”
汇宾楼里华灯初上,门口的水牌上,“商细蕊”三个字品字形磊着,正如传闻中的人一样张牙舞爪横行霸道,旁边给他配戏的演员名字细细小小地竖立在一边,十分寒酸可怜。戏园子里面雾蒙蒙的乌烟瘴气,喝彩声一浪盖一浪震人肝胆,热闹得好像随时会爆炸似的。司机老葛一下车,就望见了售票台上“售罄”的告示,与程凤台耳语:“二爷,您不听戏不知道。商细蕊的场子,哪儿还有多余的票买啊,站票炒到二十八块一张还卖得精光。”
程凤台道:“买不到啦?”
老葛说:“自然买不到啦。”
程凤台看看车里的那俩老头儿,说:“去包厢挨个儿问,只要愿意让位子,钱不是问题。”
老葛在门口与检票的交涉了一阵,又与茶小二交涉了一阵,半晌,无奈地回复道:“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了,给多少钱也不让。”
程凤台皱眉道:“不能吧。是不是价钱没谈好。”
“钱不管用啊二爷!何次长和李厅长都在那里听戏呢,哪儿肯让啊!”
本来么,在商细蕊的场子还坐得起包厢的人物,财势都可观了,断然没有为了一点现大洋半途卖座的道理。程凤台的商队走南闯北,全中国就没有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哪怕是在日本人眼皮底下,他也有本事走上几个来回的,想不到今天在个小戏子跟前犯了难,那可丢面子了。
身后一个老头儿搭住程凤台的肩膀,同他笑道:“商老板的票岂是说买就能买着的,程二爷不如借借曹司令的光。”
程凤台听明白了,原来俩老头也是订不着包厢,故意在今天把他约出来,想要傍着曹司令的小舅子蹭戏听。商细蕊可真不是等闲的走红了,光有钱还凑不上一席之地,非得有点势力不可。
程凤台作为曹司令的小舅子,借一借姐夫的名头,没有可说的。与戏院管事的亮出身份,马上得了一间专门留给军阀司令们接大令的包厢。几人在二楼包厢坐定,茶果小吃摆了一桌。程凤台一展眼,看见斜对面的包厢里浩浩荡荡坐着何次长一家,末座居然还有一个盛子云。盛子云与何四公子是大学同学,肯定也是得不着票,央告何四把他捎带上了,他身上还穿着黑色立领的学生装,端端正正坐着,像听课一样。只是那表情如痴如醉,不可自拔,病得不轻。
范涟说盛子云捧戏子,这还真抓着现行了。程凤台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开场的几出戏商细蕊都没有出来,台上演的是文戏。程凤台噼里啪啦嗑瓜子,磕完了香瓜子磕西瓜子,戏里唱的他是一句没听懂,也没兴趣懂。父亲在世的时候,星期天一家人盛装出行去听音乐会,到了会馆里灯光暗下来,他就瞌睡了。母亲的音乐天赋丝毫没有遗传给他。但有时候程凤台也喜欢听听肖邦和贝多芬,还给妹妹们请了钢琴老师,不为陶冶情操,仅仅是仿造从前上海家里的情景。他磕了半晌瓜子,觉出中国戏剧的好处了,台上演着,台下吃着,自由自在,不像西方歌剧有那么些正襟危坐的规矩,很合他的性子。
两个老头子已经醉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直哼哼,台上台下二重唱似的。程凤台磕光了瓜子开始嚼话梅,话梅嚼完就饿了,刚才净陪老头子喝酒谈话,饭也没有像样地吃。打了个响指想叫一碗炸酱面过来,小二俯下头听差,程凤台终究没好意思开这个口。
一个老头子看出了程凤台的百无聊赖,笑说:“程二爷,陪我们听戏,发闷了吧?”
程凤台笑道:“老实讲,是没怎么听懂。”
另一个老头子说:“是嘛。程二爷是上海人,爱听上海滩簧和绍兴戏的吧?”
老头子摸胡子笑:“二爷这个话,已然懂了一半了。”又感叹道:“世道变了,你们这辈儿的年轻人,都不爱听戏了。我府上的少爷小姐没一个要听戏,反而去喜欢那个没唱腔的,叫什么来着?”
另一个接口:“话剧。是话剧吧?”
“对对,话剧,话剧!你说说,这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他们都不爱了,去学那个西洋人的,可不是要亡国了么。”
两位老人说到伤心事,兴叹了一阵。一会儿垫场的演完了,商细蕊出来了,一身浓艳的贵妃妆扮,头上的珠宝闪得人眼晕。程凤台看着他,心说这就是商细蕊了,怎么五颜六色的,看上去很瘦小嘛。倒是察察儿比较兴奋,捧着一杯茶,目不转睛地望着商细蕊,觉得他珠光宝气明眸如翦的非常漂亮。
商细蕊一出来就有人往上扔大洋和珠宝,喝彩此起彼伏,他还没唱呢,下面就瞧出好来了,也就商细蕊有这个待遇。
察察儿头一次见识到这个玩法,眼里闪亮亮的好像很有兴趣。程凤台笑了笑,往身上一摸,没有带钱,况且扔钱也没有意思。手表,手表一扔就坏了。褪下中指一个翡翠镶面的金戒指放到察察儿手里:“来,察察儿也来一个。”
察察儿走到栏杆旁边探出身子,拿戒指对准了商细蕊用力一掷。她眼里只看住商细蕊,朝他一扔就扔得太准了。戒指砸到商细蕊的眉骨上,把他打得头微微一偏,眼睛很快溜过程凤台的包厢。
程凤台心道一声糟糕,那金戒指沉得很,这一砸,怕是要淤青了。察察儿也慌了神,小跑回来拉住哥哥的衣袖,有点恐慌。两个老头子反而哈哈笑道:“三小姐好手气!这手劲儿不小,准头儿也不小啊!”
程凤台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大舒爽,在上海家里,在他父亲的教育里,佣人给他端杯茶他都要道一声谢谢,因此骨子里很看不惯国人的这些尊卑意识。拍拍察察儿的背让她坐下来,说:“不要紧,我们察察儿不是故意的,待会儿哥哥带你去给他道歉。”
两个老头子都对程凤台的作风比较了解,暗暗的了然一笑,心说道歉是假,程二爷这是在找辙相看戏子呢吧?
商细蕊挨的那一下,像是打在了盛子云的心尖上,他噌地站起来往罪魁祸首那边望去。程凤台正偏着头在说话,面目不很分明。他似是而非地研究个不休,程凤台说完了话忽然一转脸,就逮住了他的目光,盛子云不得不走过来打招呼。
“程二哥。”
老头子们推推眼镜道:“这位是?”
程凤台说:“我老同学的弟弟,上海盛家的六公子,盛子云,现在北平念大学呢。”
老头子们冲着盛家的名声,把盛子云架起来夸赞了一番少年俊彦,盛子云羞着脸一一寒暄。
程凤台说:“好了,就要开戏了,云少爷回去坐吧。”
盛子云答应一声,刚一转身,程凤台扯住他衣摆把他拽下来,凑他耳边咬牙道:“等着我问你话!”
盛子云一阵心慌。
一个调门唱过,台下忽然骚动起来。许多人愤懑地离座退场了,还有人喝起了倒彩。
程凤台不明究竟,旁边老头子惋叹道:“哎!这哪儿的事去!好好的一出贵妃醉酒!”
另一个说:“不看了不看了。咱们也走吧!”说罢便与程凤台告辞,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脸上的神情非常扫兴。
程凤台跟在后面一路把他们送下去,笑道:“这戏怎么了?招二位老爷子这么大气性?”
老头子说:“这个商细蕊,仗着是个角儿,把戏本子七改八改,改得好些个同行和票友都不待见他。我是没见过,今儿算赶上了!”
“早年他在上海走穴,上海人见他这毛病,就管他叫‘戏妖’,他还反以为荣!好好的一出贵妃醉酒!这都敢改!是要亡国了啊!”
一同出门的看客们听到这番话,齐声赞同不迭,并且发出很多抱怨和意见。程凤台不明白他们的评论,把老头子们客客气气的送上车,回包厢去找妹妹。
第5章
迷着戏的人都走了大半,下面只剩一些迷着人的铁杆票友,杯盘狼藉人走茶凉的一片,非常萧瑟非常惨淡。戏迷们就好像唐明皇,颇有些情薄寡幸,热时三千宠爱在一身,冷时便把贵妃一个人抛在百花亭。商细蕊这个杨贵妃倒是想得开,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还在台上唱得起劲,正要准备下腰品酒,这时候一个短打扮的男人怒气冲冲拎着一只滚烫的茶壶从程凤台面前走过,近前了使劲往台上一甩,连茶壶带开水全招呼到商细蕊身上。

  0/42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