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為鬼書.txt

2023年10月17日

  1/51  下一頁 txt下載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为鬼书》
作者:松溪
☆、第1章 水中鬼(1)
第1章
一层一层的水缓缓漫上来,幽暗阴冷的气息眨眼便溢满整个内室,夏芩坐在炕头,眼睁睁地看着似真似幻的水漫过半个炕高,各种幽冷的漂浮物在水中若隐若现。
然后,一个人影从水中慢慢浮起,全身湿嗒嗒的还在滴水,无数的水草杂七杂八地从他的身体中钻出来,藏污纳垢般地纠缠着许多淤泥、腐烂废弃物和鱼虾尸骨。
他的头发如海藻一般披覆在脸前,只露出些许惨白的皮肤和半只黑洞洞的眼。他的嘴巴已经没有了嘴唇的遮掩,白森森的牙齿暴露在外,随着嘴巴的一开一合,那黑洞一般的嘴中泥沙俱下。
夏芩猛地闭上眼,那饱受剧烈刺激的小心脏几乎停摆,她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右腕,紧紧地缩着身体,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放在炕头扫床用的笤帚疙瘩。
可那相貌传奇的水鬼丝毫不给她幻想的机会,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声音慢吞吞地说道:“那个事,还必须要你帮个忙。”
夏芩扭过脸,虽竭力自控但控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说道:“阁下另请高明,我现在自顾不暇,实在帮不了阁下什么。”
水鬼道:“要找一个能看见我们的人并不容易,我已经在人间流荡了不知有多少年,听说姑娘可以帮我们,这才专程找来的。”
而且还找了不止一遍,着实演绎一番什么叫鬼缠身。
大约知道自己容貌吓人,水鬼一边说,一般慢腾腾地整理自己的仪表,还把眼珠子抠出来洗了洗,又安回去。谁知安错了方向,成了眼黑朝里,眼白朝外,让不小心目睹这一幕的夏芩眼睛倏然一翻,几乎晕厥过去,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翻腾。
一瞬间,她的声音和她的神经一起绷断了,成了某种非人类的嘶嚎,她说:“你没看出来吗,我被人关起来了,我被人拐卖了,我连我自己都管不了了,我还管别人屁事!”
夏芩其人,年纪不大,身出寒门,却养成了一身只有读书的富家小姐才有的自矜毛病,在外人面前是死也不肯破坏她温雅美好的表象的。这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别人还未怎样,她自己先如遭了当头棒喝一般,一时间,连恐惧也忘了,只觉得羞愤欲死。
师傅重病,卧床不起,已经到了无法自医的地步,从小与师傅相依为命的夏芩忧心如焚,于是揣了所有的余财,孤注一掷地独自上路寻访名医。
谁知名医的门还没摸到,便遭了梁上君子的光顾,包裹中的银两被洗劫一空,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当真是求天无路,求地无门,着实体会一把什么叫绝望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位自称同乡的大娘好心地说道:“你们那个镇我知道,和我们的镇相邻,我有个亲戚就在那里,这样吧,我也要回家,你就搭我的马车走吧。”
身处困境的少女自是感激莫名。
车到半路,大娘说:“我有个妹妹嫁到了这里,好多年不见了,我先去她看看她。”
对此,夏芩也不好有所异议。
到了妹妹家,见了妹妹,也见了妹夫,还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与大娘差不大的年纪,三四十岁,头戴红花,脸涂白·粉,举手投足一股幽幽的人妖气息迎面扑来。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做什么似的,翘着兰花指,捏着花手帕,一扭十八弯地扭到夏芩面前,掂量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然后朝大娘一点头,大娘便把夏芩安置到了另一间房休息。
“他们要把我卖到妓院。”少女冷冰冰地说,年轻的脸上有一种不合时宜的严肃。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水鬼一边徒劳无功地拧自己衣服上的水,一边慢吞吞地问道。
夏芩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半晌,突兀地一笑:“你说,如果我让他们看到你的样子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把他们吓死?也好让你知道自己的长相有多喜人。”
“啧!”水鬼抬起头,造型奇诡容貌刺激夏芩心肝一阵乱颤,他慢吞吞说道,“这还真是损人不利己,我倒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你且一听,就当做我付你的酬劳。”
隔壁房内的切切商议已近尾声,那位带她来的大娘走了出来,夏芩连忙坐好,装作轻松休息的模样,在门开的一瞬间,房内的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娘亲病得很重,”不等女人开口,夏芩便说道,“我和几个小姐妹商定,到大户人家做工赚钱,大家患难与共。大娘见多识广,可知道有需要丫鬟的大户人家?”
女人闻言一喜,贪婪的心中当即盘算起又有几笔银子进账,顿时笑得见呀不见眼:“哎哟,小姑娘可真是孝顺懂事,不瞒你说,大娘还真认识这样的人家。这么着,大娘和你一块去你们镇上,你把你的小姐妹都叫出来,大娘为你们引线搭桥,怎么样?”
夏芩笑得一脸温良恭让:“谢谢大娘。”
两人各怀鬼胎地出了所谓的妹妹家,乘车走在初春的官道上,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随风起伏的麦田如一潭暗绿的湖水。
夏芩紧紧地咬着牙关,心下暗自思量。
到了镇上,夏芩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笑眯眯对女人道:“大娘你先在客栈落脚,我这就去把我的小姐妹叫来,和大娘会合。”
女人满脸笑:“好好好,大娘等着你们。”
夏芩却没有回去,只在附近比较繁荣的街道上转悠,南来北往的人中,她的目光渐渐落到路旁一个乞讨的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独目的男人,五十岁左右,面相不善,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中有一种刀锋似的冷漠。
夏芩凑过去搭话:“大叔,您一个人在这儿啊,天这么冷,怎么不生一堆火呢?”
男人瞟了她一眼,说道:“生火做什么,人穷命贱,冻不死。”
夏芩:“看大叔的年纪,孩子应该不小了吧。”
男人道:“看我这个样子,像能娶到媳妇的人吗?”
夏芩:“我认识一个人,年纪还不到四旬,长得很面嫩,很好看,介绍给大叔怎么样?”
男人抬眼,直接问她:“多少银子?”
夏芩略略一窒,随即缓缓微笑:“给个路费就行,十两怎么样?”
男人:“人在哪里?”
男人冷冷道:“你只要把人带过来,其他的不用多管。”
来到女人下榻的客栈,夏芩对女人道:“小姐妹们我通知了,她们说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来,不过有一两家的父母不放心,想见见大娘。”
大尾巴狼无知无觉地踏入了小白兔设定的陷阱:“行,你带我去。”
一直到回到寺中,夏芩都心跳如鼓,冷汗涔涔,如做了一场荒诞大梦。
松山寺一如既往地宁静着,如凝固的千年时光,袅袅弥漫的檀香中,似乎连呼吸都缓慢下来。
夏芩先到师傅房中,师傅还在卧病,面壁向里,刚刚入眠,只留给她一袭孱弱单薄的背影。
夏芩退了出来。
两个师妹好像刚从河边洗衣回来,还在小声交谈什么,见到她,连忙敛了笑容,合十行礼。对她连续两日消失又突然归来,没有一句问询,也不见丝毫好奇,永远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足。
细看之下,那恭敬中还夹杂着某种隐隐的畏惧。
夏芩垂眸,那满腹沸腾的话语又缓缓冷了回去。
她合十还礼。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她背负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她年仅十六岁经历还无法淡定地处理消化这样惊人的秘密,可是她却找不到一个人分享。
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拈着笔,想临帖静心,却无法自控地心神不宁,坐卧难安。
终于,她投了笔,抽出笔筒中一幅画卷,小心翼翼地打开,对着画中轻轻叫道:“画中君,画中君,你在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话音刚落,一缕烟雾袅袅升起,一个长袍广袖的男子飘然落在她的面前。
☆、第2章 水中鬼(2)
第2章
夕阳以柔曼的姿态拂上窗棂,檀香悠悠的室内笼上一层淡暖的光晕,男子落在那团光晕之中,似乎连长衣都染上了流霞的色泽,只那么轻轻一站,便让人想起一句话:君子如画,风华无双。
夏芩的心奇异地安静下来。
还未开口说话,画中君已先行问道:“两三日不见,你出门去了?”
嗓音温润,如春风化雨。
夏芩低声道:“嗯,师傅病重,我去寻访名医。”
画中君微微蹙眉:“就你一个人?”
夏芩:“是,毕竟我是师傅的大弟子。”
画中君默然片刻,蔼声道:“下次出门,记得带上画卷,你还这么小,让我不放心。”
夏芩险些落下泪来,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我要和先生说的正是这件事。”
遂将自己如何遭遇小偷,如何遇到女人,如何被拐卖,又如何拐卖人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只略去了中间遇到水鬼一节。
“不,你做得很好。”画中君回过神来,凝视着她,目中如有一片浩渺星空,肯定道,“这份急智,这份勇气,这份镇定,不是每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都能做到的,”眉眼弯了弯,略略玩笑,“想不到我的小姑娘一夜之间便长大了,有了侠女的特质。”
夏芩的脸红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那句“我的小姑娘”,还是因为那句“急智”的夸赞。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脱身的主意来自于别人,如果是她,那方法可是简单又粗暴。
画中君娓娓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方法极妙,让那作恶的人亲自体验一番什么叫自食恶果,或许以后还会少些人受害。你完全不必担心,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好,报告官府把那恶人背后的烂泥一股脑儿揪出来也好,你都不会有事,也无愧本心。”
画中君失笑:“你怎么就惦记那十两银子?”
夏芩不好意思地笑,两颊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因为我要给师傅治病嘛!”
画中君:“那你就实话实说,告诉他们银子你已经给师傅治病用光了,他们不但不会追究,说不定他们还会表彰你有孝心呢。”
夏芩登时欢欣鼓舞:“那太好了!”
吃了定心丸,夏芩的精神状态焕然一新,晚间先到师傅的房中见过师傅,出来后告诉两位师妹自己明日还要再出门一趟,然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人晚间打坐的时间,她站在桌前一笔一笔地练习大字,画中君在旁看着,偶尔出言指点。
时间便在这样宁谧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夜间睡得很沉,梦到了儿时的一些片段。
梦中的自己总是在奔跑,有时是被恶狗追着跑,有时是被坏孩子拿着棍子或石头撵着跑,有时是被不知名的怪影缠着跑。
梦中她总是跑不动,吓得直哭,大声地喊着“娘亲,娘亲!”然后师傅出现了,师傅说:“以后你不能再叫我娘亲了,要叫我师傅,知道么?”
她不懂,明明是她的娘亲,为什么不能再叫?
再早一些的记忆已经模糊得追不出一丝端倪,她能记得的,就是七八岁时和师傅一起走在流浪乞讨路上的情景。
师傅告诉她,只能向穷人乞讨,不能向富人乞讨,因为穷人的施舍是同情,富人的施舍是打发猪狗。
“不能要饭就要折了骨头。”
私下里,师傅如此郑重的告诫她。
师傅是一个外表谦顺而内心自尊的女子,她教会夏芩的第一课,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也不能丢弃尊严。
记忆中,似乎有好多年她们总是受饥饿困扰,然而最困扰还不是饥饿,而是只有她能看见的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场景。
好恐怖,好恐怖,恐怖得常常让她半夜尖叫着哭醒。
后来,还是一位过路的老道士惊诧叹息地告诉师傅:“这孩子有阴阳眼,能看得见鬼魂。”
“怎么可能,她以前好好的,从不这样。”师傅急切。
老道士默然片刻,抚着一缕长须,慢慢道:“有些人的阴阳眼并非天生,如果他经过生死大难也可能会有,这孩子经过生死大难吗?”
师傅沉默了。
老道士在随身的褡裢里翻了翻,翻出一串不甚规整的佛珠递给师傅,说:“这是贫道行走四方时,一位西藏喇嘛临死前送与贫道的,据说由几十位高僧的眉轮骨磨成,极为珍贵,很能辟邪,可我一个道士留着这佛家的东西也是无用,就送给你们吧。”
师傅感激涕零地接过。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串佛珠的启示,后来她们终于找到的落脚处,就是一处山腰处的小寺庙。
这是一个叫松山镇的地方,背山临水,那个寺庙据说之前曾是一位隐士的居处,隐士死后才改成寺庙。大荒之年,和尚都跑光了,再后,一位老尼在这里驻守了许多年。
她们和老尼生活在一起,老尼去世后,师傅便成了寺庙的庙主。
在她们一路流浪时,师傅就常常一边乞讨一边用微薄的医术为那些同样穷得看不起病的村民免费看病,渐渐的,在穷人中,师傅便积累起了一些名声,被人称为“善人”。
到松山寺后,师傅正式出家,法号定逸,一边潜心修习佛法,一边自学医术,继续为乡民免费看病。再后,甚至连当地县令都听说了她,把寺庙周围的土地划为庙里的财产,从此,她们便再也不用挨饿,正式安家落户了。
夏芩十四岁时,师傅又收了两名弟子,一名比夏芩大四岁,一名与夏芩同岁,可按入门时间,夏芩只能居大弟子之位。
三个人中,只有夏芩坚持不肯落发,而师傅竟也没有勉强,师傅说:“出世是修行,入世也是修行,修佛从来不是无所作为,解人病苦是功德,帮人超度也是功德。”
那时的夏芩,已偶尔会帮心愿未了的鬼魂传话,助他们早日解脱,早入轮回。
可师傅的话落在别人耳中,就成了一种偏袒,她的带发修行便成了特立独行。
三个弟子中,也只有夏芩像师傅一样识文断字,经常读书,而且还每天练字,无形中,又和其他两位弟子形成很深的隔阂。
更别说,她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当两位师妹知道她的这项特质后,看她的目光便由疏离戒备变成了隐隐的畏惧。
好像不是她能看到那些东西,而是随身带着那些东西。
于是,渐渐的,便形成她如今这般地位超然而又孤立的大弟子处境。
一夜沉眠,次日醒来,天已微曦,夏芩起身洗漱。
屋内的水缸已经见底,夏芩迷糊着脸来到厨房,迷糊着脸打了水到门外去洗。
手还未接触到水面,便见原本清浅的盆装水发生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变化,好像突然间变得幽深浩渺起来,隐隐的还能看见许多不明漂浮物。更怪异的是,中间部分竟然违背常理地向上涌起,涌成一朵巨大的水蘑菇,而后在那朵形貌拉风的水蘑菇中,一个浑身水草肤色惨白面目奇诡的男人慢慢浮现,男人操着那种让人汗毛直立的声调慢吞吞地问她:“我说,那个事,你什么时候去办?”
夏芩猝不及防地一脚跌倒,蓦然受惊之下,大睁着双眼,失声了。
☆、第3章 水中鬼(3)
第3章
松山寺结构简单,前面是佛堂,后面是住房,厨房离得稍远,可是离得再远,那也是属于佛祖的地盘,一个水鬼敢这么大刺刺地出现,着实有点不知好歹。
可指望一个经年滞留不按规矩投生的水鬼知好歹,夏芩觉得,自己基本上也属于“脑袋被门夹了”。
最初的惊恐过去,便是蓬勃上涌的怒火,可还没等她发作出来,水鬼便慢悠悠地添了一句:“哦,吓到了,对不住,我忘了自己长相有多喜人。”
她突然觉得,在对方那张仿若遭了天灾*让人不忍卒视的脸上,出现一种“哎哟,恶作剧成功,好有趣哟”的低级趣味表情。
被一夜灰尘两眼眼屎一早恶意糊了一脸的夏芩,顶着一张冷冰冰的硬壳似的面孔,头也不回地来到最偏僻的一间厢房,径直抽出一支笔,对随后而来的水鬼面无表情地说道:“说罢,你还有什么话,我现在就写。”
水鬼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飘荡了一圈,才落到夏芩的桌前,瞟着桌上那张铺开的信笺,说道:“你就用这种方法为别人传达心愿?”
夏芩木着脸没吭声。
水鬼慢吞吞地评价:“哦,挺古朴,挺文雅,挺无所作为。”
她寒着脸把笔一掷,说道:“你到底是让写还是不让写?”
水鬼说:“我不要信笺传话,我要你亲自去传。”
水鬼慢悠悠地点出:“我付了酬劳,十两银子外加一个脱身计。”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真是亘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水鬼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不远,至少没有你被拐卖时跑的地方远。”
松山镇隶属章德府松山县,水鬼所说的不远的地方就是指松山县县城的某个富商人家。
夏芩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心中排列了一下,说道:“头两日我要先给师傅请名医并到官府走一趟,你的事至少要排到三日后。”
在升斗小民心中,官府是一种高高在上让人很敬畏很戒惧的存在,可按路线远近,官府是她要走的第一站。
夏芩向画中君请教:“到了官衙,我该怎么做?”
画中君:“击鼓上堂呈状纸。”
夏芩登时头皮发麻,暗搓搓地紧张了一会儿,问道:“有没有能动静小一点儿的?”
画中君:“也可以不呈状纸,直接对县令大人口述。”
她突然有点后悔说出报告官府的话了。
早早地辞别山门,到山下相熟的人家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心惊胆战地来到县城。到了县衙问口,巍颤颤地看着衙前高大的门楣,威武的石狮和黑森森的匾额,心神混乱。
她像个忧郁诗人似的在衙前踟蹰逡巡良久,一身扎眼的比丘尼装引得路人回头观望,连那趁机偷闲的官差也给惊动了,远远地冲她道:“喂!那个姑娘,我说那个尼姑娘,你有什么事么?这里可不是化斋打秋风的地方。”
她的心忽然奇异地安定下来,堪堪地拿捏出一副温雅谦顺的模样,低头行礼:“官差大哥,我要见县令大人,有事上报。”
“哟呵,小姑娘嘴还挺甜,”官差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双眸晶亮,调笑道,“看你的打扮,不是应该叫我施主么,怎么叫大哥?”
夏芩恭恭敬敬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递给官差:“那劳烦官差大哥施主转交给新任县令施主,这个事最好不要拖,因为人贩子施主们还在法外逍遥呢。”
官差大哥呆呆地接过那张郑重其事的状纸,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似,口中还是那一句:“嘿,你这个小姑娘。”
然后在官差大哥那说不清是惊奇还是怪异的目光中,夏芩再次优雅地行礼,然后翩然离开。
直到再次上车,画中君才飘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袍裾无风自动,对她微笑:“你刚才应对官差应对得不错。”
夏芩赧然:“先生刚才都听见了?”
前面赶车的陈二郎诧异地回过头来,说:“俺离得那么远,能听见啥,就看见你和一个官老爷说话,没什么事吧?”
画中君温声回答她:“正是,因为官衙和官差身上的刀剑都带有煞气,所以我没有现身,你做得很好。”
夏芩红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陈二郎依旧在自说自话:“俺来的时候,俺那妹子,惠娘,你知道吧,和你小师妹慧心很相熟的,还嘱咐我,让我路上多留点心,能帮就帮帮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不方便。可我一见到当官的就腿软,真是没用。”
说完颓丧地低下了头。
夏芩这才分神注意到他,一时间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感动,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对对她而言不过泛泛的兄妹会这样看顾她,心中顿时溢满复杂的情绪,说道:“谢谢你们,让你们这样费心。”
陈二郎挠了挠头,憨厚道:“这有什么,乡里乡亲的,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画中君默然地伫立一旁。
有了之前打听的基础,这次找名医找得很快。
听了夏芩的诉求,程大夫二话不说,吩咐徒弟:“把我的医药箱拿来,我们现在就走。”
小徒弟急道:“可是师傅还没吃饭呢。”
夏芩吃了一惊,此时差不多已是申时,早过了午饭时间不知多久,夏芩特意等他把最后一个病人打发走才上去搭话,却没有想到这位名医竟然忙得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程大夫面色平淡道:“无妨,去厨房拿两个烧饼来,路上再吃。”
到了车上,程大夫详细地询问了一番师傅的病情,然后便不再说话了,坦然地接过徒弟递过来的烧饼。
画中君在旁叹息:“他的父亲我听说过,是一位备受称道的仁医,如今看来,他也颇有乃父之风。”
夏芩默然点头。
到了松山寺,天已近晚,天空曳出锦带般的晚霞。
夏芩嘱咐陈二郎稍等,等程大夫诊疗完毕,再把他送回去。
陈二郎应下。
夏芩把师徒二人引入寺中,然后让闻声迎来的两位师妹报告师傅准备茶水。
师傅没有对她自作主张的做法发表什么意见,很配合地接受了治疗,并强打精神向名医请教了一番自己这种病情的病因病理等,然后便让夏芩去准备纸墨。
淡淡的薄雾从山中缓缓升起,暖暖的夕阳中,依稀听得见晚归的鸟鸣声。
又那么一瞬间,夏芩突然想起画中君教她念的诗,记不清是哪一首了,只记得当时他身后披覆着一片如画江山,而他,宛然便是其中最美的那一首。
开完药方,夏芩送程大夫师徒出门,刚到陈二郎的马车处,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几乎跌了个跟头。
只见那形貌诡异的水鬼生冷不忌地坐在陈二郎的头上,俨然如坐在自家板凳上那么自在,口中啃着一条虚幻的鱼骨,在屁股下的男人无知无觉地回头之际,也随之转了半个圈,慢吞吞地问她道:“那个,衙门去过了,大夫请过了,下个事该轮到我了吧?”
☆、第4章 水中鬼(4)
第4章
在夏芩缺斤短两的十六年人生阅历中,打过交道的人有限,打过交道的鬼更是有限。水鬼先生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一个由外到内都如此具有挑战性的鬼。
众目睽睽之下,她堪堪稳住自己将要和地面来个相见欢的身体,僵着面孔和程大夫师徒告别,然后转过身,无视前后左右飞来的水鬼型魅影,同手同脚地走进山门。
说三日后就是三日后,她的人生才不要因为一个水鬼的话而挤成一疙瘩。
用了三日汤药,定逸师傅的精神略见好转,夏芩便向她说起水鬼的事情。
定逸师傅静静地听着,佛珠一粒粒从她指间滑过,如少女缓缓流动的心思。
一如既往,定逸师傅没有给出她肯定的答复,只是声气微弱地慢慢道:“随顺觉性,方入般若。”
夏芩觉得,自师傅专心修禅后,她的话就越来越听不懂了,这一番请教下来,夏芩果然还是没有听懂,她闷闷地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站起身向师傅告别,闷闷地想到:师傅真是越来越像高僧了。
在她的身后,定逸师傅默默地抬起眼,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夏芩还是如约出了山门。
水鬼自称庞天石,他要带夏芩去的地方,便在县城之东的十里街,一个名叫吴大富的绸缎商的家。
第一次到这样的富贵人家出使任务,夏芩心中很是忐忑,她结结巴巴地向门房自报了家门,声称要见吴家娘子,然后在对方暗含了然与轻蔑的目光中,险些把持不住地沿墙溜走。
门房让她在门外等着,然后自己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一名管事模样的大娘出来,对她客套地笑道:“我家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这几两银子小师傅先拿着,就当为佛祖添灯油了。”
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递了过来。
夏芩脸上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她垂首定了片刻,低声说:“想必那位门房大叔没有说清楚,我不是来求布施的,我受吴家娘子的一位故人所托,来传几句话。”
“哦?”管事大娘满脸的怀疑掩都掩不住,说道,“小师傅是那个庵里的,会认识我家夫人的故人?”
夏芩默了须臾,说道:“我是松山寺定逸法师座下的俗家弟子,法名慧清。托我传话的故人是谁,要传的话是什么,很抱歉,我只能见了你家夫人再说。”
管事大娘被她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顿时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客套的笑没有了,声音冷淡:“这个老身做不了主,还要回报我家夫人。”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人鬼殊途,那个莲莲早就不是你家的了。
还有,就算该大娘脸有点饼,耳有点招,眼有点吊,嘴有点阔,但水鬼先生你自己长成那样,还歧视别人丑究竟是为哪般?
去而复回的管事大娘简短道:“你跟我来。”
夏芩跟在她身后,沿途浮光掠影地瞻仰了一番富商家的景物,以她有限的见识,自然看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该富贵人家的口味挺喜庆,满眼五彩缤纷的色彩让人想起过年时贴在炕头的穿红着绿的大年画。
水鬼在旁哼道:“这样的品味也只能配那样的大柿饼。”

  0/51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