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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 .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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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
作者:紫微流年
第1章 停云榭
金陵八月暑气未消,蝉声正噪。
长街上人来人往,玄武湖畔垂荫深浓,离湖岸数丈之遥是金陵最负胜名的的停云水榭。这幢酒榭建得精巧,斗拱飞檐落于数根深植湖中的巨木之上,坐于湖中却离水而踞,全凭轻舟迎客往来,远望去犹如落于云水之间,尽揽湖光水色,四时风雅无边。
这本是金陵赏景一等一的去处,自落成之日即宾客盈门,歌乐不休,今日水榭依然喧笑如常,干瘦的说书先生堂木一摆,正到兴起。
“本朝开国时便有定国三候之谓,指的正是靖安候、威宁候、昭平候。这三位均是武候,以军功起家,世袭爵禄。其中威宁候长驻金陵,昭平候因祸被削,能领军靖边的唯有靖安候。这位左候爷用兵如神,杀伐狠决,有左天狼之称,曾以三千兵马破蛮族六万大军,令蛮人流血飘橹,兵溃如山,十余年不敢纵兵劫掠,边塞百姓无不感恩。”
靖安候勇悍之名已久,在朝在野甚得人望,说书先生讲得锵铿有力,茶客听得也是心驰神往,突然他胡须一翘,话语忽转:“不过今日所说一事,却是一件新鲜事,靖安候的长子失踪多年,突然归来。”
茶客纷纷交头结耳,有年轻不解事的问道:“长子?靖安候府现下只有一位公子与一位小姐,何以又来一位?”
说书先生得意的抚须:“这桩秘辛说来话长,也难怪各位不知端倪。”
茶客兴致大起,叫嚷着要细说,钱币叮当如雨飞落案上,说书先生吊足了胃口,这才从头说起来。
“左候早年入营未袭爵之时,一次逢边关罗幕人来袭,两军在夜啼山交战,众寡悬殊,左候身受重伤又逢沙暴,失途于荒野,人人只道已无生理。谁料候爷福大命大,率残部潜伏于戈壁荒漠之上,数月后以奇袭大败罗幕人,此事诸位应该都曾有听闻。”
底下的茶客叫好:“不错,我听闻候爷斩了上千人头,杀得罗幕人奔逃千里。”
“候爷在那时偶然邂逅了一位红颜美人,在边塞诞下一子。几年后老候爷病逝,圣上诏旨袭了爵位,又赐婚安华公主。候爷重情,将相伴多年的红颜也迎入了府中,可惜美人薄命,不多久在生女时难产而亡。”说书人啧啧叹道,不无惋惜,“她留下的左小姐后来被送入宫中教养,而长子或许是福薄,体弱多病染了咯血痨,公主费尽心思延请名医,不知怎的一天夜里竟被人掳走了。那时左候在边关征战,无暇归来,京兆府寻了数年始终不得,案子虚悬至今。”
茶客中有年长的听过一些传闻,年轻的多是首度知晓,咋舌道,“谁人如此大胆,敢劫掳候爷唯一的血脉,听闻候爷夫妻不睦,难道就是因此而生隙?被过继的那位倒是走了鸿运。”
说书人拈须别具意味的讪笑:“可不正是,公主后来一直无所出,便从宗族里挑了一位过继,总不能让左候就此断了香火。过继的那位公子也十分知礼,勤修武艺弓马精熟,行事又端方,颇得世家赞誉。公主数年前染了怪疾不良于行,他早晚问安,侍奉如亲母,确实也对得起这一番造化。”
茶客中有人哗笑,“那又如何,而今候爷的亲子突然冒出来,继子可是尴尬得紧。”
另一人驳道,“亲子不过是庶出,又失踪多年,谁知品性怎样。安华公主为圣上亲妹,身份何等高贵,若她坚持让继子袭爵,只怕候爷也未必能逆。”
底下乱哄哄的交头结耳,有人支持继子,有人支持候爷亲子,一时各有道理,争得脸红耳赤,说书先生胸有成竹的喝茶,待议论低下去才又开口,“这确也是两难,公主爱重从小养在身边的继子,可候爷必然更看重自家血脉。听说那位长子是被世外高人带去医病了,如今病愈回返,犹如遗珠复得,岂有不喜,只可惜此子不曾习武,长成后弱质彬彬,全无候爷勇武之风。”
茶客中有人闻之摇头:“左候爷一世英雄,如何能将爵位传给文弱之人。”
也有人持相反意见,“染了咯血痨还能痊愈,此子可谓命大,不会武算什么,靖安候府世袭爵位,此前不也曾数代未出将军,直至左候出世才算实至名归。”
还有些茶客关注的更为实际,“不知是哪位神医这般高明能医死痨,只怕与方外谷的圣手相比也不差,若是此子能召来神医给公主解去沉疴,说不准公主一喜,爵位就定了。”
说书先生嗤之以鼻,“就算有偶有奇人,如何能与方外谷这等圣地相较,若不是实在难寻,早被求医的贵人挤破头了。”
众厢茶客随之叹息,传说方外谷医道精绝,圣手云集,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然而隐于群山之中,兼又开价奇高,且不说寻常人诊不起,就算有达官贵人愿以千金续命,也难觅其途而入。
茶客们嘘叹了一阵,话题零落,说书先生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去,堂木一拍又起了新话头:“若说近日武林,也有桩趣事。”
一句话又吊起了胃口,茶客们纷纷催促,说书人摇头晃脑:“诸位可知,当前江湖上最厉害的贼是谁?”
茶客中立时有人叫嚷起来:“飞寇儿!”
说书人喝了一声赞道:“台下所言不错,飞寇儿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正是近年缉榜上的头一份。河东赵公伯家藏百步外可见寒光的夜明珠一枚,爱若珍宝,时常把玩,一次与友人共赏后不翼而飞,迁疑于挚友几至破脸,直到发现屋角掉落的一枚墨丝盘云结,才恍然明白竟然是飞贼下了手。汴州金刀门掌门钱开泰为贺淮南太守的生辰,重金购得白玉观音一尊,那观音颊上玉色微沁,望之栩栩如生,端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至宝,却在进献的前两日不翼而飞。藏珍库重锁完好如初,淮南太守闭锁城门连搜十余日,巨额悬红至今无人能领。”
说起宝物,说书人滔滔不绝,意兴难遏,堂内众人听得也是兴致勃勃。
底下有人哗笑起来:“神捕追索飞寇儿数年,飞贼依然逍遥法外,就算赵老太爷把他请出来又有何用。”
说书人提高声量将杂音压下:“只怪那贼太狡猾,每次现身形貌不一,各处画影图形厚厚一摞,竟无一张相同。此贼精擅易容,行事又滴水不透,如果不是他太过张狂,在案场均留有一枚结扣,不少失主甚至疑为内贼所窃。寻常捕役连飞贼的边都摸不着,而燕神捕此次在云阳一举将其击伤,离擒获仅有一线之差。”
“好容易交上手,怎么还是让这贼跑了。”一名茶客遗憾的摇头。
另一茶客哈的一声笑道:“莫不是神捕大人那日喝了酒,有些手软?”
堂木重重一拍,说书先生正色道:“莫要小瞧了此贼,武林榜中无庸手。鬼眼罗迦黄泉引,一匠双老三绝手,九戟追魂玉狻猊,修罗燕捕素青颜。这四句中所提到的武林中最顶尖的十余人,无不各有所长。”
说书人对这些武林人物了如指掌,说来熟极而流,“鬼眼罗迦远去东瀛,黄泉引数年未现江湖。除开这两个凶名最盛的,余下的天地双老,修罗刀,玉狻猊,九纹戟,追魂琴,素手青颜,哪一个不是名震一方。三绝手中的妙手飞寇儿神出鬼没,除了燕神捕,还有谁能捉到他半分影子。”
茶客中有人起哄:“这贼出名不过是因为能偷,论功夫如何及得上其他英雄。”
说书人嘿笑一声:“我且问一声,这贼来自何处?师承何人?身手如何?是老是少?历年可曾有一次失手?”
茶客面面相觑,竟无一语回答。
说书人的气势顿时盛了几分,扬头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决胜,这贼如此神秘,作案无数,却在神捕手上吃了苦头,可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茶客一听确有道理,三三两两附和起来。
说书人精神大振,仰首将残茶牛饮而尽,开始道起神捕的传奇事迹。
边角一名不起眼的灰衣少年站起来,默不作声的往茶盘里丢了几文钱,挑开垂幔走出了茶堂。
正在闲磕的店伙见幔帘一晃,惊觉该让船夫送客上岸,追出去却不见人,只见湖水淡淡起鳞,近岸蝉声阵阵,一切全无异样。
第2章 飞寇儿
停云水榭第三层,右边一溜雅间,中间的场子开扬轩敞,摆上十余席毫不拥挤,今天却收拣得格外空阔。
三面湖光,丝帘半卷,清风徐来,仅坐了一个锦衣玉服的青年。
青年轻逸的把玩折扇,仿佛在等什么人,象牙雕成的扇骨莹润如脂,名贵非凡。
随着一阵风过,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个少年,样貌平凡,市井中随处可见。
青年毫不意外的瞥了一眼漏壶。“戌时二刻,不错,你还是那么准时。”
少年没有回应,在他对面坐下。
青年轻松自若的打量:“自盗绿绮琴后数月未见,近来可好?”
半落的垂帘滤淡了阳光,映在少年的灰衣上,让他看来如一个沉寂的影子,声音也如影子般虚淡,“要什么,酬金多少?”
青年不答反问,“你对靖安候府知道多少?”
少年怔了一下。
“放心,不是让你去偷,谁敢不要命了开罪靖安候府。”青年夷然一笑,在案上叩了叩折扇:“真有人敢开这样的盘口,就算你不怕,我也不敢接。”
不是目标,那就是雇主?少年微蹙起眉。
青年给了答案:“不错,靖安候府是此次的东主。”
沉默了一下,少年仅有一句简单的回语。“你清楚我不接这种生意。”
“我知道你有不接权贵的惯例,这一次事有不同。”青年精擅说服之道,抛出极具诱惑力的条件:“靖安候府极为慷慨,开出的酬金非比寻常,足有二千两黄金之巨。”
这个价码令人震骇,少年的眼眸不由自主的睁大,一双眸子在日影下极黑,沉没的似乎能吞没光线,怔了一瞬后道:“我不去。”
对方回绝的干脆利落,青年不恼不怒:“理由?”
或许不习惯解释,少年想了一想才道:“有重酬,必有奇险。”
“你听那个死骗子的话已经够多,实在不用每件事都遵从。”青年毫不掩饰的嘲讽,折扇一收,翡翠扇坠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弧:“再加一条,除应许的酬金之外,事成之后靖安候会上书请旨,将你过往所犯的重罪一律勾销,如何?”
不等少年说话,青年先行截口:“任务并不复杂,与几名武林人一道替候府公子取一份东西。”
他将内容说得很模糊,少年也无意深问,摇了摇头:“我不与人合作。”
青年全然不接受拒绝,侃侃劝诱:“你尽可放心,此行之人均是武林中有名头的人物,受靖安候府约请而来,绝不会对你不利。”
任对方百般劝说,少年始终毫无兴趣。
意识到抗拒过于强烈,青年缓了一缓,又道,“不为别的,借此销了前罪,免去天罗地网的缉拿,落得一身轻松难道不好?飞寇儿这名号可不怎么好听。”青年的话语精明而狡黠,每一句似敲入心坎,“我也替你斟酌过,虽然搭上一些时间,但一举可得两千黄金,算下来又无甚风险,值得一试。”
他又说了几句,少年垂下眼睫,忽的打破了沉默:“文思渊,你能拿到几成好处?”
面对责问,文思渊浑若无事,答得全无破绽,“候府给的佣金确实不少,劝你却是因为这一趟有利无害,你刚盗了云阳赵家的绿绮琴,燕归鸿这一阵追得紧,何不去关外避一避,等回来罪名全销,又有大笔金银入袋,岂不两全其美。”
任是文思渊巧舌如簧,天花乱坠,少年并不上钩,看了他半晌才道:“燕归鸿难缠,我还能应付;候府难测,太危险,免罪没有必要,我总是要继续偷的。”
少年说完就闭上了嘴,跳跃的话语文思渊也听懂了,接道,“何来危险,这次有数人同行,拼杀另有高手,说不得比你平日行事更为安全。再说你留在中原也无事可做,绿绮琴获利虽厚却惹得风头太紧,近期要接生意是不易了。”
听出话中的胁意,少年黑沉沉的眼眸多了一丝警意。
文思渊从果盘取过一枚核桃,揉在掌心把玩,神气仿佛带上了三分消沉无奈。“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偏门财,靠的就是各方关系,万一这次惹得靖安候府不快,唯有罢手一途了。”
水榭寂静得针落可闻,少年的眉头紧紧蹙起来:“为什么是我。”
文思渊似乎也有些纳罕,带着似真似假的疑惑。“谁知道,公子指名要你。”
想了很久,少年放弃了再问:“好。”
他一松口,文思渊顿时释然,“你尽可放心,这桩生意你绝不会吃亏。”
少年又回复了木讷,文思渊全不在意,沏了一杯香茗递过去。“这是我新入手的春茶,特地携过来,与你一同品一品。”
少年对茶不甚有兴趣,掀开茶盖啜了一口,忽然定住了。
文思渊拈杯未饮,似在窥视他细微的反应,“天都峰的苍澜茶生于云海交汇之处,大半都贡入宫中,价比黄金,我可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弄到,觉得如何?”
少年的肩背硬了一瞬,托着香茗的姿势发僵,声音沉沉,“你不会那么容易受人钳制,方才都是谎话,只为攀上靖安候府?”
文思渊一停,片刻后展开折扇徐徐轻摆,不复之前的郁态:“这么快猜出来,近两年确实长进了。”
少年撂开茶盏,低头沉默了一会,摸起文思渊放下的核桃,“这些年我也替你赚了不少。”
文思渊不见半分被拆穿的愧色:“不错,没有你,我绝难有如今的地位。”
核桃在手心无声无息裂了,坚硬的外壳碎得极匀,每一片几乎是同样大小,少年看了半晌,“偷东西的是我,声名双收的是你。”
文思渊对答之间一派洒然,“银钱落袋才是最要紧的,若非我消息精准,你又岂能次次得手。”
或许觉得再说下去徒费唇舌,少年放弃了这一话题,“候府要什么。”
文思渊避而不答,居高临下点了点窗外街景:“时辰还早,先看看风景,瞧这街上有几人值得留意?”
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已过,从水榭望去,岸边一派繁华。大小摊主铺陈着绫罗丝缎,钗环珠玉,年轻的店伙高声炫货,貌美的胡姬当垆卖酒;卖莲子羹的、卖糖果的、卖糕饼的小贩星散揽客,街头街尾人群攒动,熙攘不绝。
扇骨遥遥一指,文思渊当先点出一人:“你看那人如何?”
扇下所指的是一个街头缓步而行的高大男子,年过三旬,浓眉方颔,一身褐衣风尘仆仆,行止间有一种渊停峙岳的气势,所牵的马疲态尽显,显然是远道而来。
男子抬头远望似在辨认方向,文思渊道:“此人足带红泥,应是从南门入城,余下的你能看出几分?”
少年沉默的倚栏,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文思渊岂是轻易作罢之人:“说说看,让我瞧你现今眼力如何。”
对峙了好一会,文思渊也不催,少年终于开口:“此人每一步两尺三寸,下盘沉稳,长于外门功夫,造诣颇深,马侧悬的布包至少有七十斤以上,依份量而视应该是短斧或短戟,披鞍的形制是鲁地一带所用。”
听完话语文思渊也不点评,指向街心另一人,“那一位又如何。”
那是一个双眉如刀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目阴沉。
这一次少年侧过头看得稍久:“很危险,行走时身直步弓,随时都在戒备,目光在扫视街市利于伏击之处,此人警惕性极高,怀中藏有武器,可能是短刀或短剑,这样的习惯必定是刺客。”
文思渊钦赞的一点头:“再看看那两人如何?”
象牙扇骨在阳光下一引,掠起一道炫亮的光,指向一对刚从街角转过的男女。
那一对腰悬长剑的青年男女十分出色,男的身形挺拔,剑眉星目;女的仪容清雅,秀美端庄。两人气质迥异于常,如一对傲然出尘的鹤,在喧嚷的街市中格外触目。
黑沉沉的眼眸乍然收缩,少年下意识身形一退,又突然醒起,看向身侧的文思渊。
檐影下,文思渊也在看他,精明的面孔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
空气似乎凝冻了,又仿佛是错觉。
半晌之后少年别过头,嘴唇干干的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文思渊收回视线,泛起一缕隐秘的笑,话语间有一丝欣然得意,“沈曼青、殷长歌,号称天都双璧,正阳宫掌教金虚真人之徒,你看如何?”
第3章 风华貌
正阳宫是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一个老妪,她会躬着腰虔诚的告诉你,那是灵山上一座有求必应的道观。
问一个老汉,他会捋着胡须告诉你,那是一座仙府,里面有无数得道的真仙。
问一个壮汉,他会祟敬的回答,那是武学圣地,在那里学到一招半式便可横行江湖。
问一个少女,她会痴痴的发呆,说那里有无数鹤衣广袖,俊美出尘的青年。
三个字,落入耳中,似乎连空气都多了一层空灵渺远。
正阳宫究竟是什么?
它是巍峨浩荡的天都峰上的一座道观。
如果没有百年前一位从古籍中得到秘藏道经,悟出道家早已失传的剑法及轻功身法的道士,正阳宫仅是一座香火冷落,名不见经传的小观。
没人知道那位道士是如何发现了那本秘藏,更无从得知他是怎样潜心暗修,直到年届四十才离开天都峰踏足红尘。
一袭道服,一柄古剑,只影入江湖。
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十五年后,他封剑退出武林,回到天都峰修道,挑选灵慧的孩童收为弟子传习剑艺,更以过人的智慧研修道藏经卷,十余年后不但未老,反而日益轻捷矫健。人们传说他已上窥天道,跳出三界,俨然如神仙中人。
无数仰慕者远道而至,小小的正阳宫客似云来,香火日盛,天都峰成了远近闻名的灵山,正阳观也成为了武林中一处圣地。
建安三十六年,武宗好道,亲上天都峰。
或许也唯有皇帝的身份和威仪才能让绝足红尘的仙人破格相见,武宗皇帝在天都峰停了三日,其间品茗叙诗,谈经论道,问天下大势。天子留于山上的最后一日将天都峰赐予正阳宫所有,敕令地方不得轻扰。
从此正阳宫车马不绝,前山有达官贵人进香陈愿,后山有高人隐士坐而辩道,红尘方外各得胜境。若干年后先人化去,天都峰依然兴盛,历经五十余载依然香火不衰。
天下好道者,好武者尽慕其名,不少世家将后人送入观内修身学艺。然而正阳宫一直禀开宗祖师训令,唯有最出色的英材才能被收为真传,以至凡有弟子入世,必然艺业惊人,名动江湖。
文思渊腰带上的玉饰灿然生光,嘴角盈着心照不宣的笑,看来正如他奸滑掮商的身份,“这二人与你同为武林榜中人,不妨点评一二。”
“修罗刀商晚。”文思渊恰到好处的接口。“与你一样,受靖安候府约请而来。”
少年的神情悚然而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少年默了一刻,忽然身形一折如电掠出,在数步外一间雅座门上连击两掌,整扇隔扉蓦的轰倒了下去。
看似坚厚的隔扉竟是竹片漆制,薄如纸绢,房间内坐着一个青年,墙倒了半点不惊,徐徐立起。
日影映在一袭淡青衣上,犹如月华满襟,未辨其容已觉得清俊无伦,一双上挑的长眸光华流转,风姿如玉,一时间湖光山色都黯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僵直,绷了一刻才道:“候府公子?”
青年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音清越动听:“好眼力,不才正是靖安候府左卿辞。”
一个侍从自楼梯口现身,利落的躬身通传:“禀公子,陆澜山、商晚、殷长歌,沈曼青四位已至,在楼下等候。”
文思渊适时一拱手:“金陵玄武湖八月廿九,戊时三刻停云水榭,应公子之令所邀齐至,在下幸未辱命。”
失踪多年的候府长子左卿辞。
一个痨病多年的人不该这样好看,一个庶子更不该有这样优雅的仪态,简洁的衣饰衬得他气质殊然,文思渊与之一比,立时显得雕琢过度,落了下乘。
他衣着简雅而低调,随身仅带了几名侍从,并无多余的排场,却有不容错辨的尊贵,犹如天生的王候。
纵然久居天都峰,见惯了门中才俊,沈曼青仍禁不住心底暗赞,更惊讶的是同座者居然还有劣名远扬的飞贼,当文思渊引见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错愕与鄙夷。
玉狻猊殷长歌疑惑更重,第一个开口:“承蒙候爷相邀,师门谴我与师姐下山襄助,对事情与因由一无所知,还请公子明言。”
连飞贼都请了,没人知道这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修罗刀商晚环视场中,冷眉一剔:“此事需要数人合力?”
殷长歌性子傲岸,听此言顿生不快,神情一肃,“这是什么玩笑,本门中人可不敢与飞贼为伍。”
几人之中九纹戟陆澜山年龄最长,性情稳重暂未开口,不过也皱起了眉。
靖安候府虽然地位尊贵,座中尽是一方之雄,各有气势与性情,岂会轻易听凭指派。
局面一滞压力陡生,左卿辞如似未觉,淡淡的一点头,“殷少侠稍安勿燥,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既已到此何必着急,不妨听完首尾再行决定。”
他的言语并不骄人,话语从容平静,不动声色的压住了场中的波澜,陆澜山生出了一分欣赏,随之应道:“公子所言有理,陆某愿闻其详。”
殷长歌看了一眼,捺下话语转为静待。
左卿辞在主位坐下,文思渊轻咳一声,缓步上前:“几位应该听说过,数月前的蜀中之乱。”
第4章 山河
数月前,雄踞蜀地的剑南王谋逆,兴兵而起,蜀中烽烟大乱。
蜀地形貌如盆,山川险固接控巴夷,物产丰沃。剑南王受封多年,在当地一手遮天。蜀地苗夷众多,时有纷乱,剑南王以平乱为名横加赋税,积敛多年,广蓄兵器粮草,最后引起重臣疑忌,联名弹骇。
圣上召其轻骑入京询问,剑南王不肯领旨,甚而斩杀钦差,以清君侧为名率兵攻伐。起初频频得胜,帝心震怒,征调大将谴兵围击,终于借火攻重创叛军。剑南王兵败如山,溃逃途中急火攻心,疽发于背命丧黄泉,如今仅剩了残部四散逃窜。
这些事沸沸扬扬传了数月,街巷无不听闻,座中自然也不例外,殷长歌再次发问:“王廷大胜,剑南王身死,此事天下皆知,有何相关?”
文思渊正等这一问:“世人只道大患已去,却不知此人遗毒无穷。剑南王有一子名段衍,受封世子,在长安为质。举兵之时剑南王使人密嘱,让他先一步逃离了长安,出逃之时还带走了从宫内盗出的锦绣山河图。此图以秘法制成,薄如绢纱,绘有疆域各处地形及军防,收起不过盈寸见方,抖开来三丈余长。图中山川溪流历历可见,关隘险要无不详尽。幸好大军封阻,段衍无法入蜀,剑南王死后他一路潜行,竟然越过边境逃去了吐火罗国。”
陆澜山听出利害,眉关紧锁:“此图既然如此重要,又于皇宫深藏,怎会被段衍盗出?”
文思渊清楚要说服这些人必须足够详尽,答得十分细致,“段衍初抵京时尚年少,受命为皇子伴游。他善矫饰,表面谦逊卑伏,对上下奉礼极厚,与皇子贵戚亲密有加,频繁出入宫禁。这一次事起突然,防范未及,以至天颜震怒牵连无数,好在他未能逃入北狄一族,否则明年烽烟来袭,北狄必定长驱直入。”
殷长歌气息凝重。“此图已落入吐火罗王之手?”
文思渊的话让众人心头略松,“据传段衍确有将此图进献,试图挑动吐火罗侵略之心,好在国主暂无此意,仅受了珠玉将他奉为上宾。”
话已至此,文思渊也等于道明了将众人募集而来的目的,陆澜山沉思片刻,“此图为祸乱之源,国主稍有理智便不会轻受,然而贼子有如此重宝,岂肯甘休。”
左卿辞接过话语,淡淡一笑风华过人,“正是如此,段衍暂栖于吐火罗,一旦无望定会通过色兰转道诸国,轮番挑动。”
殷长歌出身道门却无道家的淡泊,闻言拍案而起,“好一名国贼,倘若真引来外敌,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殷长歌激于义愤,沈曼青静听半晌,道出疑惑,“公子希望我们赴吐火罗取回锦绣山河图?此事危及社稷,关系非比寻常,朝中为何不谴高手前往?”
左卿辞长眸一闪,不疾不徐的解释。“沈姑娘所虑确有原因,其一是他身边有三名厉害的高手,出入相随,击杀并非易事;其二是段衍久居皇宫,机警狡惕,对宫中之人相当熟悉;其三是吐火罗王好大喜功,受其重帛相贿已允诺予以回护。如果由内廷出手,容易激化为两国纷争,吐火罗在西域份量颇重,若因此事导致他与敌国结盟,更多一重祸端,相较之下,江湖侠客行事更为隐秘。”
陆澜山正直端方,殷长歌出身名门,俱有侠义之心,听完内情已有几分意动,陆澜山喟然一叹。“间关万里,异国奔袭,确非一人所能为。”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然而沈曼青缜密,又问出另一则疑惑,“不知公子今次相邀究竟是靖安候之意,还是宫中之令?”
“是与不是,此刻无法回复各位,权当是我靖安候府所托;不过我可以保证,一旦事成宫中必会知晓。”左卿辞高深莫测,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些事不便言说,但却不得不做。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沈女侠以为如何。”
虽然言辞隐晦,左卿辞却有一种矜雅高贵的气质,让人无法不信任。
“说得好!”话语切中殷长歌胸怀,他心神一激,随之而赞:“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我辈英雄正当如此。”
他一番话慷慨激越,沈曼青顿时问不下去了,左卿辞顺势道:“如此说来殷少侠愿往?我代黎民百姓在此谢过。”
殷长歌触动性情便十分爽快:“靖安候曾为保一方安宁血战沙场,殷某钦佩已久,如今有机会效仿英贤尽一份力,岂敢相辞。”
沈曼青仍有疑惑,然而殷长歌已然意气的许诺,她也不便再多言,唯有笑了笑。好在陆澜山也想到了同一点,直接问出:“吐火罗国形势如何,我们一无所知,风俗人情更是全然不通,纵然有心,莽撞而去未必能有助益。”
湖风卷着水气而来,拂动左卿辞的衣袂,他的话语也似和风,足以化去一切顾虑:“陆兄所言极是,常言道谋定而后动,我已令人于数月前收集消息,筹划周密,只要即时起行赶至吐火罗,必能成事。”
即时起行?谁也没想到这样急迫,商晚脱口置疑:“这样仓促?”
左卿辞的语气轻缓而坚定:“必须在春季之前赶至,段衍如今对吐火罗王仍抱有期望,一旦确定对方无攻伐中原之意,必然去往他国,唯一的延阻就是冬季道路冰封。若延至春日雪化,他必已逃入色兰,待锦绣山河图流散于西域诸国,此行再无意义。”
时间的急迫出乎所有人意料,理由又相当充分,谁也无法辨驳。
场中寂静了片刻,一直不曾言语的飞寇儿竟然说话了。“经陇西道至金城,过四郡出阳关,穿白龙堆至楼兰、鄯善至疏勒,西逾葱岭后方至吐火罗。”
左卿辞神色不动,没有接话。
随着话语,座中人的脸色渐渐都有些不太好看。
“宫中的高手不会送死,唯有江湖客才会赌命。”飞寇儿最后一句话语像一瓢冰水浇下,瞬间封冻了气氛。
三楼静得针落可闻,文思渊面色微变,掠了一眼身侧的左公子,刻意叹息一声:“我知你不愿去,何必矫辞夸张。”
飞寇儿不再说话,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看左卿辞。
左卿辞很平静,俊逸的脸庞如良玉生辉,不见半分阴霾,“说的不错,若此事简单易行,又何须处心积虑的约请诸位。雪山对常人而言天堑难逾,各位身怀绝技,自能逾险如夷。我已备下经验丰富的向导,全程引领攀山之路,不会有半分差池。”
镇定的气势加上言语,左卿辞自然现出一种令人服膺的气度,“若为私利,我断不会请各位以身犯险。然而事关苍生,朝廷不便谴内廷高手远涉他国,唯有借武林之力。家父曾言事成后各位英雄可荐为宫廷供奉,我却以为此事不计功利,但凭一心,千万百姓在一念之间,诸位的去留也在一念之间。”
一番言辞诚挚而高贵,又是出自仪容非凡的候府公子,格外令人动容。
凝滞的气氛松散下来,陆澜山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公子不必再说,关山险阻也好,九死一生也罢,此事陆某应下了。”
殷长歌剑眉一扬,随之道,“算上我和师姐。”
商晚仿佛在想什么,眉间有些意动,半晌后冷声道:“商某愿往一试。”
沈曼青望了一眼殷长歌,婉声道,“既然师父命我们来此,自当遵行。”
接连的应诺让几人顿生亲近之感,唯有一人始终不曾开口,众人的目光逐渐定在灰衣少年身上,激起的情绪渐渐冷却。
数息之后,飞寇儿道出了三个字,“我退出。”
左卿辞不置一辞,眸光掠向文思渊。
无形的目光蕴着深长的压力,文思渊咳了一声:“公子且容我与他私下一谈。”
殷长歌本就看不上飞贼,截声道:“何必多言,欲成大事必经奇险,怯懦畏避之人不去也罢。”
文思渊没有理会,趋近少年身侧:“半个时辰前,你已应诺。”
飞寇儿声音很低,“那时你并未提及吐火罗,也不曾道明与何人同行。”
前一句还算平淡,后一句就有些刺人,座中群雄何等耳力,每一个都听得分明,顿生三分不快。
“若我事先道明,你早已不见踪影。”无视旁人,文思渊极有耐性的劝说:“你能在太白山出入自如,又何惧雪域之险,公子借重的是乔装易行之术,遇敌甚至不须你动手。”
飞寇一径的低着头,衣袖上几块明显的污迹显得潦倒而疲沓,一如他轻暗的话语:“我不想再去那么冷的地方,更没那么多时间砸在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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