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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謀妝.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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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谋妆
作者:月下无美人
☆、楔子
大周永定三十四年,文帝驾崩,传位于安王。
时天下易主,皇位更替,暗处的血腥弥漫整个京畿。
京中殷相府。
“姐姐,你看我这样行不行,明日祖父大寿,我便将自己藏于这暗箱之中当成礼物送于他老人家。”一名五、六岁长得粉雕玉琢的少年半趴在一口大紫檀雕螭木箱之内,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殷若华看着手中书卷,连半眼都没给箱中少年,只是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后淡淡道:“你若真这般做了,祖父如何我尚且不知,不过父亲那边一准赏你板子。”
“姐姐,你不疼阿尧了。”殷玉书瘪了小脸,湿漉着眼伸手去勾殷若华的袖子。
只可惜他身高尚浅,那箱子又太大,此时他踮着脚尖半挂在箱口,身上的彩晕锦裰衣皱在胸前,他难受的扭动身子,脚下更是一蹬一蹬着想要爬出箱子去,活像只被困在箱中的七彩大蛤蟆。
站在殷若华身旁的青衣婢女杏眼带笑,嘴里笑着出声,“六郎君,你这样子若是让老爷瞧见了,怕是不用等相爷寿宴,今儿个夜里青黛就该给六郎君送莜荞饽儿了。”
旁边另外几名丫鬟闻言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殷玉书在府中排行第六,是长房嫡子,长房昔年只得三姑娘一女,大老爷和夫人又是恩爱不愿纳妾,一直到了五年前才得了这个嫡子,自然是寄予厚望,教之甚严,偏偏殷玉书年幼,最为调皮闹腾,每每犯了错都会被罚去祠堂抄书,静思己过。
小孩子耐不得饿,殷若华心疼幼弟,便让贴身婢女偷偷送吃食进去,却又存心让殷玉书记住教训,每次送进去的都只是低等下人才会食用的粗粮饼,这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殷玉书来说,压根不是同情,而是折磨。
殷玉书一听到莜荞饽儿,下意识的吞吞口水,感觉喉咙渗的慌,他鼓着脸瞪着婢女,“青黛姐姐,连你也笑我!”
殷若华看着干脆赖在箱底撒娇的殷玉书,收起手中的书卷敲了敲他的头,“皮猴儿,如今先帝大行,各府皆是素缟服丧,先帝虽有遗诏,众皇子却无一遵行,现京中混乱朝堂无章,祖父为相,最是危险颠沛,一旦行差踏错便会牵累性命,所以今年的寿诞怕是没心思也不能办的。”
殷若华一看便知他有鬼主意,手上拿着书又敲了一下他,“你别想着胡乱折腾,给祖父添乱,明日一早你去上院给祖父说了祝词就回先生那去,别忘了父亲吩咐下来的功课,若是完不成挨罚,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姐姐,阿尧最喜欢姐姐了,姐姐才舍不得阿尧挨罚。”
殷玉书眨着眼睛拽着殷若华的手,晃来晃去。
殷若华被弟弟逗笑,正准备拉着殷玉书从箱中出来,却不想身后房门突然被撞开。
青黛俏脸一板就想开口训斥,谁知屋外却踉跄着跑进一道身影,衣衫凌乱,浑身浴血,原本扎的整齐的盘桓髻一半被斩断,一头黑白交杂的乱发披散下来,眼神里满是惊恐。
“冯嬷嬷?”青黛上前两步扶住冯嬷嬷,才发现她胸前一道刀伤贯穿,嘴里嚯嚯喘着粗气。
冯嬷嬷紧紧抓着青黛的手,眼神却死死看着殷若华,最后一个走字还未说出,便身子一僵,睁大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口的鲜血顷刻间便染红了地面。
房中丫鬟吓得尖叫,青黛也是浑身冰凉。
大开的房门外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喧杂和惨叫,还有朝着这边冲来的重甲京畿卫的脚步声,几个胆小的丫鬟直接朝着外边冲了出去,却在跑出院子后不久就传来惨叫。
殷若华条件反射的转身,一把将刚爬出箱子吓得脸色发白的殷玉书推进了箱子里。
“阿尧,呆在里面,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来,更不许出声,除非姐姐来找你,否则你要一直藏着!”
殷若华用力将他按在箱子里,“阿尧,你要听话,不许出来,姐姐会来找你!”
听到院外的声音越来越近,殷玉书却死死拉着她不愿意放手,殷若华一咬牙拿着灯盏打晕了殷玉书,然后将他塞进箱子里盖住了腾螭盖子,再拔下头上的衔珠蝶形钗插进箱子锁眼。
青黛张嘴欲言,院外大门却已被人踢开,她连忙就想挡在殷若华身前,却被殷若华抓着手腕不能动弹。
殷若华眼中闪过决绝,一把将胸前挂着的东西塞进青黛嘴里,另外一手抓着小剪狠狠扎在青黛胸前,鲜血瞬间染红了她身上纱裙。
她深深看了眼青黛,便一把推开她,转身跑出了闺房,朝着转角小门处跑去。
“不好,有人朝那边跑了!”
“快追,不能留活口!”
原本朝着屋内奔去的人立刻朝着殷若华涌去,他们丝毫没有留活口的打算,眼见着她就要跑出小门,直接将长刀朝着她投掷过去,破空声之后,尖锐的长刀穿透了殷若华的身体,将她死死钉在了青墙之上。
一群京畿卫的人涌了进去,片刻后又退了出来。
“孙大人,屋中只有两个下人,一死一伤,那受伤的胸前要害被利器刺中,活不成了。”
“大人,院中其他地方没有活口!”
那孙姓校尉看了眼空旷旷的院子,朝着众人一挥手,“放火烧了所有府院,我们先去别的地方,成王有命,今日殷府,鸡犬不留!”
片刻之后,大火熊熊燃起,原本院中的卫兵全部退走。
殷若华凤目圆睁,身体半挂在墙上,早已冰冷。
……
永定三十四年,大周丞相殷绍、二皇子安王通敌北戎,弑杀先帝,被成王缴获通敌密函,下令诛杀。
殷氏三族之内尽灭,九支发配漠北,权倾大周的殷相府一夜颠倾,在熊熊大火之中化为废墟。
☆、001 薛柔
时至隆冬,京中黑压压的阴沉了好几日,终于下了第一场大雪,鹅毛般密集的雪花落在人身上,片刻便湿了衣裳。
一阵马蹄声传来,行人纷纷朝着城门处看去,就见到几辆挂着藏青色盘锦繁花帘子的马车驶了进来,那几辆车前拉车的马像是裹了蹄铁,奔跑之时蹄声敦厚而圆,有识货之人看去之时,立即便认出那拉车的马匹乃是上好的白岔铁蹄马。
这种/马,乃是北戎最好的战马,大周境内百金不得一匹,而此时竟是突然出现好几匹。
人群纷纷让开,深恐冲撞了车中贵人,而那马车进入城中之后也慢慢减速,看样子也是怕撞上了行人。
“姑娘,到京了,咱们是直接去别院,还是先去薛府?”最前面的马车中,一名红衣女子手中就着小炉烹着茶,一边轻声问道。
“当然回别院,这帝京的鬼天气忒冷了,哪有咱云州的暖和,姑娘身子娇弱,哪有功夫应承薛府的人!”那“姑娘”还未回话,另外一边就率先有女子回道。
说话之人缩在车棚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几层毛氅,毛茸茸的只露出高眉宽眼来,那身量和眉眼看着竟是比男人还要英武。
红衣女子嘴角边露出浅浅酒窝,“芹言,姑娘怕不怕冷我不知道,只是你这裹成狗熊的样子是要闹哪般?你不是一向自诩为习武之人,怎得如今你却连这点寒气都耐不住?”
话还未完,芹言便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地朝着毛氅里缩了缩。
芹兮扑哧笑起来,手上却极稳的将温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隔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白衣少女。
月白的连身袄裙,上面绣着银线祥云丝纹,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露出精致的眉眼和纤巧的侧面来,她双眸清冷,好似带笑,可若细看,却又像是一潭幽井,让人心颤。
“姑娘,你在看什么?”芹兮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着这京中远比云州繁华。”薛柔收回视线伸手接过茶盏。
芹兮又倒了杯茶递给缩成一团的芹言,这才柔和笑道:“正德帝登基二十年,帝位岿然,又素有铁血手段,这天子脚下自然繁华,咱们云州虽有麓山书院,为天下士子清流汇聚之地,可终究有些偏远。”
薛柔摩挲着茶盏未说话,只是有些懒散的垂着眼靠在窗边。
芹兮瞅了瞅自家姑娘百无聊赖的样子,又看了看如牛饮茶的芹言,无奈摇头:“姑娘,你还没说咱们接下来先去哪?”
“自然是薛府,咱们是来探亲的,好歹也得见见让大家高兴高兴不是。”薛柔勾起嘴角。
一旁的芹言和芹兮却是同时面上抽了抽,和薛家的人见面姑娘倒是高兴了,不过那薛府的人怕是恨不得姑娘一辈子都别上门吧?
马车直接去了青云巷薛家,后面马车上的随从去府内通报。
芹兮替薛柔系好了披风,又拿了暖手小炉,这才撑着伞扶着薛柔下来。
芹言依旧裹成熊样,在下马车时还带上了毛毡帽,从头到脚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一行人等了片刻,薛府角门处就走出了几人来。
“老奴外府三管事王德见过姑娘,老夫人得了消息您到了,特地派了老奴出来迎接。”
他说话间便有下人过来牵马,谁知道芹言却是一瞪眼拦住。
她肩宽体壮,又裹得厚实,往那一杵,比那几个薛府小厮还要高上一截,气势颇为吓人。
“这位小哥?”王德条件反射便以为是男的,不由皱眉。
芹言瞪着眼,“你哪只眼看到本姑娘是小哥了?”
王德被眼前毛球里冒出来的女子声音吓了一跳,才知道把姑娘看成了汉子,神情尴尬。
芹言却不理会,只是带着风寒后的鼻音道:“你这管事,你们薛大人就是这般教导你们礼教之道的,我家姑娘乃是薛氏贵女,无人相迎便让我家姑娘走角门入府,你这薛府可真有规矩。”
“笑话,我家姑娘乃薛大人姑祖母,是薛老大人的亲姑姑,就算你口中的老夫人见了也要矮上一辈,府中之人不亲自来迎已属失礼,如今连正门都不开,让我家姑娘走角门入府,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思?!”芹言叉腰,一边大喝一边惋惜,她来时该带着她的爱刀的,这样叉腰忒没气势。
芹兮笑扶着薛柔,面色柔和的宛若朝阳,她不比芹言直接,语气温柔却是字字戳心。
“王管事,你们薛大人身为礼部侍郎,掌朝中礼仪为百姓典范,难不成这府中诸人连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都不懂吗?”
王德被一连串的辈分砸的晕头转向,再听到红衣婢女嘴里的谴问后口里发苦。
眼前这位姑奶奶是实实在在的姑奶奶,辈分高的吓死人,就算是在整个薛氏一族里,能和她比辈分的也只剩下那一位已经年近八十的薛家族老。
年仅十五,便要一群三、四十年龄的人对着其叫祖母祖奶奶,老爷和老夫人能忍得下去才怪,特别是老爷,身为当朝礼部侍郎,若是他真的对着一个和他女儿一般大的姑娘叫一声姑祖母,那脸面也不用要了!
可是偏生辈分在那放着,不叫或者怠慢又有违礼数,传出去会被人抓了手尾。
所以刚才得知这位姑奶奶居然来了京中拜访之时,老爷直接就躲进了书房,而老夫人和夫人则是吩咐下来,只要不在明面上落人口实,暗地里可劲的慢怠这位姑奶奶,最好是能让她连府都不进就自己回云州去。
他照着老夫人的吩咐,开了角门想要羞辱这姑娘,没想到她还未开口,两个婢女就已经闹腾开来。
王德连忙解释,“两位误会了,姑娘乃是族中贵人,府中绝不敢怠慢,只是这正门年久失修暂不能用,所以才让姑娘委屈走角门入府。”
芹兮轻笑一声,芹言便直接一横眼,噔噔几步就到了大门前,蒲扇大掌直接拍在那漆红大门上。
“砰砰”两声巨响,门框横梁上扑簌簌的掉着积雪,连顶上薛府的牌匾都被震得抖了抖,那大门却巍然不动。
“王管事,芹言一掌能拍碎云州宗族祠堂大门,难不成这京中皆是用精铁铸门,年久失修不能启用的府门居然还这般牢固?”芹兮笑眯眯的问道,完后转向薛柔,“姑娘,看来这薛大人府上过的真不错,连府中大门都能比得过内城城门。”
王德脸上发青,心里恨不得冲上去堵了芹兮的嘴,一个礼部侍郎家的门都能比得上内城城门,这是要造反的节奏?
“慢着。”
一直未曾出声的薛柔突然开口,声音如清泉灵动,“怎好麻烦王管事来去奔波,小女子向来不喜麻烦。”
他伸着手弓着身子就准备引着薛柔往角门走,却见薛柔立在原地不动,双手拢在袖中,云淡风轻的朝着门口那五大三粗的婢女说道。
“芹言,咱们来者是客,自己开门就好,省的麻烦了薛府诸人。”
王德一口气没喘匀,直接扑倒在地上。
☆、002 撞门
薛府之中,银丝炭火正旺,整个屋子中犹如暖春,丝毫感受不到府外的寒意。
薛老夫人端坐堂中,花白长发整齐挽成发髻堆在头上,而发髻上插着一支云形金簪,上面镶着硕大的宝石,身上的湖底色缕金菱锦夹袄更是将她显得特别精神。
大房的孙氏带着两个女儿端坐在下首,旁边是身姿妖娆的王姨娘,另一边是薛府二房的谢氏和二房嫡女,几人都是捧着精致棱花手炉有说有笑。
“过几日昭容长公主在公主府中邀各府贵女赏梅,府中姐儿们可都收到了帖子?”
孙氏笑着道,“回母亲,帖子虽还未到,可咱们府中姐儿皆是品性出挑的,这京中宴会什么时候会少了咱们府?”
薛老夫人满意点头,看着堂下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笑容和煦,朝着孙氏嘱咐道:“过几日的赏梅宴能去公主府的都是各府夫人贵女,婉姐儿和蓉姐儿今年也十四了,你和谢氏要替她们多留意留意。”
“知道了母亲。”孙氏和谢氏纷纷应承。
薛素婉俏面带粉有些害羞,薛云蓉更是不依地靠着薛老夫人娇嗔,“祖母,您就这么急着把蓉儿和姐姐嫁出去吗,蓉儿还想在府中多陪祖母几年。”
“傻孩子,女子终要出嫁,陪着祖母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薛老夫人笑着拍拍薛云蓉的手,这云蓉素婉都是大房嫡出,一个虽然骄纵些可惯会撒娇惹人疼,另外一个更是温婉有礼书香贵气,两人容貌都是顶尖的漂亮,平日里也最得她疼爱,想着她们要去赏梅宴,薛老夫人想了想从手上褪下一对上好玉镯来。
“这对镯子是祖母当年出嫁时娘家母亲给的,今日便给了你们两一人一只,就当祖母提前为你们两添妆了。”
“谢谢祖母。”薛云蓉和薛素婉笑得露出一对梨涡来,而屋子里其他人则是满眼的羡慕。
两人伸手接过薛老夫人手里的镯子,薛云蓉正拿在手里把玩,却不想府门口突然一声巨响,惊得她手中一松,那只镯子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不一会儿她的贴身嬷嬷就走了进来,只不过没了稳重,满脸惊慌。
“夫人,不好了,那个云州来的薛娘子让人砸了咱们的府门。”
孙氏哆手一晃,手炉差点摔地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还说什么?!”
“还说老夫人和大人、夫人太忙,她自己进来省得麻烦咱们府里的人!”
林嬷嬷还没说完,门外又是一声巨响。
府中大门明明离寿前院甚远,可那声音却如擂鼓,仿佛就在耳边。
屋内的几个小娘子都是吓得一哆嗦,而孙氏一拍桌子站起来,脸色阴沉,“反了天了她,这是京畿,不是云州,她一个小娘子居然敢砸我薛府大门!”她说完话就准备带着林嬷嬷去前门。
“站住!”薛老夫人皱眉看着孙氏,重重将手里的龙泉青瓷茶盏搁在桌上。
那声音唬了孙氏一跳,她连忙站定,就听到老夫人沉着脸训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遇事这般急躁,这些年在府中简直一点长进都没有!”
孙氏被训了话煞红了脸,而薛云蓉因毁了镯子,两眼红红泫然若泣,“祖母,那人毁了您给蓉儿的玉镯。”
薛素婉见母亲被训,妹妹还这般痴蠢的只顾镯子,王姨娘和二房谢氏诸人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不由上前几步朝着老夫人一福礼,“祖母,母亲也是心疼妹妹折了您赏的镯子。”
孙氏被大女儿一点,连忙说道:“是啊母亲,那可是您当年的陪嫁之物,媳妇是替您心疼,况且那小娘子若真砸了府门,怕是会损了老爷的名声,咱们薛府以后还怎的在京中立足?”
老夫人闻言后面色才缓和了些,一想到孙氏说的状况,心下也是有些着急,本想出去看看,可一想到今日所来之人顿时膈应,她顿住身子往椅子上一靠,朝着几人辉挥手,“孙氏,你和谢氏几个去府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氏得了令,这才领着一行人匆匆到了门外。
几人到门前时,那撞门声还不断,原本庄严肃穆的薛府大门已经变得凹凹凸凸,其中有两块还脱了板被砸出了洞。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把门打开,快把门打开!”
孙氏气得心肝疼,这府邸可是大把银子才饰好的,这要真是砸破了大门得花上多少银子还不说,难不成门修好之前就让府邸大敞着?
门口的仆人闻言连忙开门,谁知还没摸到门栓,那两扇漆红大门就轰隆一声朝里面倒了过来。
漫天尘土飞扬,伴随着房顶上扑簌簌的落雪。
那门上挂着的牌匾如伶仃小舟摇来晃去,风一刮,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偌大的薛字摔成了两截。
府内诸人皆是呆住,就连原本在门外拦着的王管事也是全身僵硬看着那牌匾。
而周围不少被撞门声惊动的人也是目瞪口呆的站在府外不远处。
“呀,姑娘,奴婢的劲儿好像用大了,这牌匾看着不便宜,他们不会让奴婢赔吧?”
漫天烟尘中,身材魁梧裹得像熊的女子掩嘴惊呼。
薛柔浅笑抬眼,看着门后那行衣着华贵的妇人,见她们中年龄最大的不过三十来岁,丝毫不见薛家老夫人和几位老爷的踪影,眼中不由清冷了些,“薛氏殷贵,族人向来出手大方,况且薛大人一向清明廉洁,名声在外,想来也不会为了块牌子为难你个小女子吧。”
声音柔软动听,话中之意却是让薛府中人心里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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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辈分
孙氏胸脯起起伏伏,脸上的妆粉都掩不住怒色。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薛柔,“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让人砸了薛府大门?!”
“夫人误会了,我本只是让芹言开门,谁知我这婢女劲儿大了点。”薛柔笑得毫无诚意,转而侧目,“芹言,还不快向薛夫人赔礼道歉?”
“姑娘,这实在怪不得奴婢,是王管事说这门年久失修还这般牢固,奴婢想着不用力怕是打不开,谁知道这门跟纸糊的似得。”芹言扭头瞪着王管事,“王管事,咱们无冤无仇的,你干嘛骗我?”
王德吐血,指着芹言一口气顺不过来。
芹言比王管事还要委屈,“王管事,下次可不要随意诓骗别人,还好我为人谨慎做事妥帖又武功高强,这要是换个毛躁点的人刚才没收住力道,撞着夫人小姐们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说着话她扭头看向孙氏,颇为不含蓄地行了个礼。
“薛夫人,刚才是奴婢莽撞了,这次不知道府中大门这般不经敲,下次奴婢定会轻着点。”
孙氏听着薛柔主仆二人这般颠倒黑白,气得脸发黑,一众薛府中人是也是脸色难看。
特别是摔碎了镯子的薛云蓉,见芹言砸了府门还敢大放厥词,怒火直冲头顶。
她上前两步指着芹言的鼻子,“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强砸了我家大门还敢赖王管事,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是当朝礼部侍郎,这里是薛家府邸,你居然敢来薛府门前闹事,王管事,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报了巡守衙门,让人抓了这贱人,还有她,有其仆必有其主,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婢女这般放肆,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蓉。”
“妹妹。”
孙氏和薛素婉齐齐变色,对着薛云蓉喝道。
孙氏拦着女儿脸色难看,她是隐约知道眼前这云州来的女子身份的,大家都姓薛,一脉相承,薛云蓉这话把整个薛氏都给骂进去了,况且这般当街叫骂,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够了!”
孙氏见薛云蓉的话越说越过,甚至还说起了娘家哥哥,连忙怒斥。
薛素婉也是伸手拉着薛云蓉,秀眉紧皱不许她再说。舅舅孙安在大理寺任职,大理寺又严管审判刑责,薛云蓉刚才那番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扬出去让人以为大理寺能随意支配京中衙门定人罪行,怕是会给舅舅惹来天大的麻烦。
薛柔听到薛云蓉那句舅舅,脸上笑意不知不觉深了些。
芹兮替薛柔拢了拢披风,见薛云蓉居然敢算计姑娘,带着几分嘲讽道:“这薛府果真是好教养,养出来的女儿这般跋扈,一言不合就以势欺人?”
薛云蓉本就气恼母亲和姐姐向着外人,此时听到芹兮的话顿时大骂:“你个贱婢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资格?”芹兮浅浅一笑,“就凭你父亲薛大人见了我们家姑娘,也得恭恭敬敬磕个头叫一声姑祖母!”
“你胡说!”
“胡说?”芹兮挑眉。
薛云蓉如遭雷击,整个人完全僵立在原地。
之前还愤愤不平的薛府众人全部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门前的清婉女子。
而那些被薛府破门声引来的青云巷中人,也是被这高的离奇的辈分砸的晕头转向。
能在京中青云巷中立府之人,哪一个不是在朝中身任要职或是京中贵戚,之前薛府那撞门声实在是太大,不少府里听了下人回禀说是有人在薛府门前闹事的,都好奇的过来看热闹,再加上附近的百姓,团团把薛府外边围了个圈。
毕竟京畿重地,敢在堂堂礼部侍郎府邸找事简直是不要脑袋了。
然而等他们来看到闹事的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时,都是生出无限遐想,猜想着这薛永丰薛大人莫不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如今被人家小娘子找上门儿来了。
但是任凭谁也没猜到,这小娘子居然是薛氏一族里姑祖奶奶级别的人物。
孙氏脸色发青,指甲掐进了肉里。
她总算知道薛永丰为何听闻薛柔来了,直接躲去了书房,而老夫人更是一反常态十分不愿这薛柔入府,初始她还奇怪,往年云州宗族往年来人,老夫人也是热情待客,正门相迎,在府中住个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情,如今为何却偏生要王管事开角门刻意刁难这小娘子,还不许府中人外出相迎。
如今她是明白了,薛永丰和老夫人分明是拉不下脸,难不成让一个年过六十高龄的老夫人管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叫姑姑,还是让年过四十的薛永丰叫她一声姑祖母?!
孙氏气得发晕,暗恨老夫人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她。
若是薛柔只是普通族人,她大可训斥甚至教训她在府前胡来毁了薛氏族誉,可如今她是祖姑奶奶级别的辈分,她不让自己当众磕头叫声姑祖母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她哪里还敢训?!
之前一直考虑着要不要和孙氏一起训斥薛柔的二房谢氏,此时早已经领着她的嫡女薛慧退的远远的,深怕受到长房惹出来的祸事波及,至于王姨娘,她早已经在芹言话音落下时,就摆着纤细柳腰妖妖娆娆的回府里去了。
一时间孙氏尴尬的上下不得。
☆、004 得失
周围人越聚越多,不少人都看着笑话。
孙氏知道她此时最该做的,就是行了长辈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迎薛柔入府,免得事情越闹越大,可是要让她叫一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子一声姑祖母,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薛素婉看到孙氏尴尬,心里恼怒,但她却也知道今日之事若是处理不好,薛府的名声就真的臭大街了。
她不得不越众而出,替母亲收拾残局。
薛素婉恭恭敬敬的朝着薛柔行了个晚辈大礼。
“孙儿素婉见过太姑祖母,方才之事府中多有得罪,只因您从未来过京中,府中诸人皆不相识,小妹又年幼不懂事,不知您身份才会言语失礼,素婉代妹妹和母亲向您赔礼,还望太姑祖母见谅。”
薛柔略一挑眉,嘴角笑意深了些。
薛素婉这话一出,即点出了她从未来过京中薛云蓉不认识她,所以才会失礼,又用一句太姑祖母将她放到了长辈的位置,她若是还揪着刚才薛云蓉以及薛府众人失礼的事情不放,那只能说明她气量狭小毫无长者之德,正好驳了芹兮之前指责薛府女儿无教养之事。
这薛素婉倒是有几分意思。
薛柔静静地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女子,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直到半晌后,见薛素婉身子有些摇晃,面上也露出几丝苍白,这才摆摆手,“即是晚辈,我自是不会计较,你又何必行如此大礼,地上寒凉,快起来吧。”
薛素婉见薛柔端着长辈范儿,眼中一闪,心里愤恨脸上却依旧恭谨,“既如此便多谢太姑祖母宽宏,如今外面天寒地冻,又下着大雪,素婉母亲身子一向惧冷,不妨请太姑祖母体谅些许,先入府歇息?”
薛柔淡淡看了眼满面怒容的薛云蓉,再看了看尴尬的孙氏,最后目光落在了薛素婉身上,她没有错过眼前这个温雅有礼,又长相极美的女子方才眼中一闪而逝的恼恨。
她慢悠悠的说道:“不用了,我自云州而来,本意是应族老要求探望久不回云州的薛大人和老夫人,不过显然他们太忙没时间相见,既如此,我便不入府了打扰了,芹兮。”
“姑娘。”
“去车中取千两银票过来。”
芹兮闻言快步回了马车,片刻后就捧着个精致的雕纹小匣子过来。
薛柔接过匣子将其打开,里面赫然是十张百两银票。
“芹言莽撞,力道控制不当不小心毁坏了贵府府门,这一千两银子便当作赔礼,还请转告老夫人和薛大人一声。”
薛柔将银匣子随手塞进孙氏怀里后,就转身下了府前台阶。
薛素婉和孙氏都被她这一出给弄愣住了,他们本以为薛柔来闹这一通,是为了给她们个下马威,以长辈身份高姿态入府,可谁知道她砸了门赔了银子居然就走了!
这一怔愣让她们没来得及拦住薛柔,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薛柔已经上了马车。
那赶车小厮长鞭一扬,马车“哒哒”的就朝着青云巷外而去,独留一小匣子银票在孙氏手中。
等到薛柔离开后,孙氏几人捧着银票匣子回府,老夫人得知门前发生的事情后,再看到孙氏怀里那精致的银票匣子,气得摔了茶盏,大发雷霆。
匆匆赶来的薛永丰更是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孙氏。
“你没长脑子,她说走就让走,她这般走了,你让别人怎么议论薛府,是不是要让别人说咱们薛府连个来投亲的小娘子都容不下,你让我们薛府以后的脸面往哪放!你还收她银子,我薛府难道连修个大门的银子都没有,要你们收她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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