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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三娘再嫁.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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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娘没作声,现如今她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要攒钱傍身,在绣庄做绣娘的月钱虽多,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县城不比屯子里,每日睁眼便要花银子,小叶子长大要嫁人,没有娘家依靠,不给她多备些嫁妆,又往哪里去给她找个好婆家呢。
秦大娘叹了一口气,她也是青年守寡,最是知晓顾三娘的苦楚,她说道:“你在家多歇几日把,等身子养好了,再往绣庄去做活。”
顾三娘摇了摇头,少去一日,她就少领一日的工钱。
娘儿们几个对着长吁短叹了大半日,没过多久,秦林家来了,顾三娘不好多待,便带着小叶子回了西厢,自是歇下不提。
第二日,顾三娘起床时只觉得头昏眼花,小叶子摸着她的额头,忧心忡忡的说道:“娘,你就歇一日吧,要是你病倒了,我该咋办呢?”
说着,她又想哭了,不过她仍记得娘说过只会流泪没用的话,于是只得生生的忍着。
“不打紧,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晓得。”顾三娘不听闺女的劝说,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准备往绣庄去上工,小叶子见劝不住她娘,只得把做好的早饭端出来。
早饭是小叶子做的,乡下的孩子早当家,她心知顾三娘身子不爽利,起来后悄没声的就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顺带着把院子的落叶扫了,秦大娘看到她一个孩子比大人起的还早,对她们母女又心疼了几分。
屋里收拾干净,小叶子看到西厢有搭好的小灶台,柜子里还放着半口袋粗粮和油盐一类的东西,便知这是她娘日常做饭的地方,于是便熬了一锅稀粥,又把那日单大娘给的馒头上锅蒸了,再拌了一碟萝卜丝儿,一顿早饭便做好了。
两人吃饭时,顾三娘对小叶子说道:“等会子娘要去上工,你好好看着家,有啥事就去找小月婶子,中午别到秦奶奶家去蹭饭,要是让娘知道你去了,必是不依你的。”
“娘,你且放心,我必定不往秦奶奶家去吃饭。”小叶子说道,她娘是个要强的人,往常在屯子里,就教她不许占人便宜,人情债最难还,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们轻易不去求人。
看到闺女懂事的模样儿,顾三娘摸着她的头,温和的说道:“你是个好孩子,等过些日子绣庄闲下来了,娘就教你打络子。”
小叶子巴巴的点着头,她要是早日学会娘的手艺,也能帮衬着家用。
母女俩正说话时,门口发出一阵响动,顾三娘扭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哥儿,正是昨日跟在沈举人身边的那个孩子,他小脸儿圆圆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身上穿着一套绛红色的小褂儿,越发衬得他粉雕玉琢,只不过这小哥儿满头的发丝却乱糟糟的,顾三娘昨日听秦大娘说过,这是沈举人的爱子,小哥儿的生母早逝,想必是无人照料,沈举人一个男人又不会给孩子梳头,故此小哥儿顶着鸡窝头就出来了。
小叶子往常在屯子里看到的哥儿们个个都跟泥猴子似的,这会子看到眼前这玉娃娃一般的小哥儿不免也觉得十分新奇,她一点儿也不胆怯,大大方方的对着小哥儿问道:“你叫啥名字,几岁了?”
那小哥儿说的是一口京话,他奶声奶气的回道:“我叫御哥儿,今年三岁。”
大抵是漂亮的孩子总是招人疼爱的,况且这小哥儿跟自家闺女一样可怜,顾三娘的心头不禁软了几分,她对着小哥儿招了招手,说道:“别站在外头,进来玩儿吧。”
御哥儿想了一下,小短腿便挎着门槛儿进来了。
顾三娘看到御哥儿进来后,眼角时不时的朝着饭桌上看几下,她掰了半块馒头,递给他说道:“吃罢,还是热的呢。”
谁知御哥儿却并不肯接,他双手背在身后,小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回道:“我不吃,爹爹到街上买吃的去了,很快就要回来的。”
想来是他们家刚搬过来,厨房里的家什还不曾备齐,因此只得到集市上去买吃饭,不过看到小哥儿分明想吃,却又不肯伸手的样子,顾三娘便直接把馒头塞到御哥儿手里,说道:“不碍事,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吃两口垫垫肚子,要是饿着你了,想必你爹爹也要心疼的。”
御哥儿这才接了过来,他还瞅了顾三娘一眼,嘴里跟个小大人似的道谢:“生受婶娘家的馒头了。”
顾三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旁边的小叶子见她娘连日来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儿,不禁有些感激这个小奶娃。
顾三娘摸着御哥儿的头顶,顺手给他挽了两个发髻,御哥儿朝着她笑了一下,又低头啃着馒头。
另一边的小叶子给她娘包了两个馒头,嘴里还叮嘱着说道:“娘,馒头我给你带上,中午要是肚子饿了就记得吃。”
她们屯子里除了农忙,每日都只吃两顿饭,小叶子一向都习惯了,只是今日早上她起来做饭,听到小月婶娘说,别看刺绣只是捏根针,其实最是费精力,她想着往后她娘再上工,就给她带一顿饭,这样一来不必饿肚子,二来借着用饭的工夫也能歇息片刻。
顾三娘摇头说道:“不用,这些馒头你留着自己在家里吃。”
这次小叶子却是没听她娘的,她仍旧把馒头包了起来,便收拾饭桌去洗碗。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御哥儿在吗?”
那御哥儿听到后,扭头往外一看,喊道:“爹爹,我在这儿。”
顾三娘心知这是沈举人找了过来,她牵着御哥儿走到门口,看到沈举人站在院子中间,便见了一个礼,那沈举人看到御哥儿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馒头,脸上不禁微红,他对着顾三娘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倒叫顾娘子笑话了。”
“沈举人不必多礼,不过是块馒头罢了。”两人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到底不好多话,顾三娘将御哥儿送到门口后,回身进屋里去了。
☆、第6章
顾三娘到绣庄时,已是迟了片刻,这绣庄在县城东头,离着秦大娘家有一顿饭的工夫,绣庄的东家姓金,县里的人都称作金氏绣庄,金氏有一门独创的绣艺,绣品专供皇家使用,当然,这绣艺是不传外人的,只因是御供,金氏刺绣的名声众人皆知,更有那些富贵人家,非金氏绣品不用。
绣庄的管事叫管永旺,四十来岁的年龄,为人很是敦厚,看到顾三娘来了,先进一惊,随后说道:“我只当你还需要得几日才能上工,怎的今日就赶了过来。”
自打得知顾三娘她男人死后,管永旺就想着她这差事怕是干不长久了,现如今看到她这么早就来了,管永旺只当她是来辞工的,顾三娘在金氏绣庄里干了七八年,向来老实本份,绣艺又是一等一的好,要是她走了,管永旺还有些舍不得,他们绣庄的绣娘月钱不少,但要找个手艺好的人,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顾三娘说道:“我那幅花开富贵的屏风这才绣到一半,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完工呢。”
管永旺听了这话,心头一动,他想了一想,便问:“你男人的后事可都料理好了?如今你是个甚么打算呢?”
顾三娘满脸黯然,她将家里的发生的事跟管永旺简短说了几句,管永旺听说了她的遭遇,一方面是暗喜,一方面又是同情,喜的是顾三娘不会辞工,却又可怜她福薄命苦。
“各人有各人的命,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你也要看开些。”管永旺对她说道。
顾三娘苦笑一声,不想开又能如何呢,要是她真想不开,早就一头碰死在王金锁的门前了。
“永旺叔,我先进去了。”顾三娘对管永旺说了一声,便进了里面。
这间绣庄很大,后面是库房,前面东厢的几间屋子打通了,是绣庄里光线最好的地方,绣娘们每日从早绣到晚,一个月里能歇息一日,像顾三娘这样的绣娘,每月有二钱银子的工钱,她平日还会接些零活,也是按件卖给绣庄,每月除开日用,零零散散能攒下两三钱的银子。
这个时辰,绣娘们早就开工了,大家正聚精会神的低头干活,顾三娘进去了半晌,也不曾有人发觉,直到有个圆脸的姑娘抬头穿线时才看到她。
“三娘,你来了?”那姑娘看到她,顺手把绣针别在袖口,她又看到顾三娘精神有些不济,于是甚么也没有多问,只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在家里多歇几日。”
绣庄的姐妹们都知道顾三娘刚死了男人,她们还猜测她大概不会再出来做活了,因此这会儿看到她,大家便停下手里的活计,对着她好一通虚寒问暖。
独独有个身形干瘦的妇人坐在绣架前不动,她见大家伙围着顾三娘,皱眉说道:“自己偷懒耍滑就罢了,怎的还吵吵闹闹的打搅别人?”
这妇人本姓刘,夫家姓宋,就住在县城里,因她年纪最长,绣娘们都叫她宋嫂子,她在金氏绣庄里做绣娘的日子比顾三娘还长,原本她男人也在绣庄里干活,几年前从高处跌了下来,半边身子瘫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一家子老小全靠宋嫂子做绣娘来养活,偏偏她男人自从瘫了,就变得疑神疑鬼,对着宋嫂子从来没有好言语,这宋嫂子外头要养家,屋里还要受丈夫搓揉,性情也越发就古怪起来。
前两年,平安州的宁王爷嫁女儿,在金氏绣庄订了一幅百子帐,要是能为郡主绣嫁妆,即有脸面又有赏钱,绣庄里的绣娘们都想接下这活儿,后来管永旺把这活儿给了顾三娘,自此,宋嫂子就对顾三娘有了成见,顾三娘一向避让着她,好在绣庄里的活儿,都是各做各的,故此倒是相安无事,谁知今日她刚见到顾三娘,就挑起刺来了。
那圆脸的姑娘,闺名叫做小红,她刚进绣庄没两年,来的时候顾三娘教会了她不少东西,是以两人虽隔着好几岁,性情却是最相投,她心里替顾三娘打抱不平,便说道:“三娘心里不自在,咱们姊妹不过是宽慰他几句罢了,哪里就耽误宋嫂子你发财了呢。”
“要是不自在,家去给男人守着就是,还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作甚?”宋嫂子成心刮刺顾三娘,嘴里说得话也阴阳怪气的。
顾三娘冷笑一声,她说:“你男人不让你抛头露面你都出来了,倒要你操心起旁人来了。”
顾三娘虽说好性儿,但也并不是一味的会忍气吞声,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拎着把菜刀就去找王金锁讲理。人敬她一丈,她敬人一尺,这宋嫂子存心找茬,若是再退让,只会叫她得寸进尺罢了。
那宋嫂子被顾三娘一句话气得满脸涨红,她男人瘫了后就不能成人事,总疑心她在外头偷汉子,有心想把她圈在家里,可惜老子娘也没挣下万贯家财,故此每月发的月钱,都被她男人死死攒在手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宋嫂子的男人不拿她当人看,这事本是宋嫂子的心头事,现如今被顾三娘当众拿出来说嘴,宋嫂子便猛然站了起来,对着顾三娘骂道:“好不好的我还有个男人,你一个寡妇,男人刚死了几日就外出走动,我劝你也要知些廉耻才是。”
顾三娘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盯着宋嫂子,说道:“宋嫂子,你倒说说我如何不知廉耻了,今日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只追到你家问宋大哥去。”
平时妇人们拌嘴总是有的,只是宋嫂子这话实在有些过了,有人便打着圆场说道:“算了算了,一个屋里做活的姊妹,都退让一步罢。”
这时,有个穿着比甲的嬷嬷进来了,她看到屋里闹成一团,沉声说道:“正当午了,你们这才绣了几针?要是工夫耍嘴皮子,还不如好好把活儿赶出来。”
众人见管事的嬷嬷来了,便各自回到绣架前,那顾三娘瞥了宋嫂子一眼,说道:“我也劝嫂子一句,别自己心思腌臜,就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似的。”
说完这句话后,顾三娘回了自己的绣架前,只是坐了大半晌,她身子仍是气得发抖,两只手臂也是又酸又软,连拿针的力气都没有,她想着,都是命苦的女人,不想着怜惜他人,又为何要这样的彼此伤害?
暗自气闷了半日,顾三娘越发的头晕眼花,她歇了一会子,直到好些了,这才捻线穿针,低头开始做绣活。
因着顾三娘病了,一整日她才勉强绣了一个花瓣,眼见天色将晚,放工的时辰到了,顾三娘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坐在她旁边的莫小红看她脸色发灰,便说道:“三娘,你要不去找个郎中看看?”
顾三娘摇了摇头,她说:“不碍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莫小红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这里当绣娘的,都是家境不好的人,身子病了,只要能扛就扛,谁也轻易不舍得拿钱去看郎中。
“天不早了,我们收工一起回去罢。”莫小红说道。
顾三娘本来还想着把这个花瓣绣完,不过外头光线暗了,她实在撑不住,便和莫小红一起收拾东西家去。
莫小红她家跟顾三娘本来不顺路,不过她看到顾三娘身子不适,便绕路先将她送回去,两人走到秦大娘家的巷口,刚好沈举人提着东西回来,他看到顾三娘后,先看了她一看,便朝着她微微颔首,那莫小红见了,悄悄打量着他,低声问道:“这男人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顾三娘看到前面的背影,回道:“他是沈举人,租住在秦大娘家的东厢,昨日才搬过来的。”
莫小红又看了他几眼,举人老爷还这么寒酸,想来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穷书生。
“我到了,你也快些家去吧。”顾三娘对莫小红说道。
莫小红对顾三娘说道:“你好生歇着,要是明日再不好,就跟永旺叔告几日假,没得拖坏了身子,受苦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了。”顾三娘朝着莫小红挥了挥手,便进到巷子里去,谁知她刚走到门口,看到沈举人站在那里,顾三娘冷不丁的倒唬了一跳,她退后几步,说道:“沈举人,你还没进屋呢。”
沈举人拿眼看着她,而后又收回视线,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见顾娘子面色发赤,唇下带疮,喉咙有痰音,似是心火过旺之症,还需早日去看望郎中才是。”
顾三娘竟不知他还是个懂药理的,又看他像是专门等着提醒她的,于是对着沈举人说道:“多谢沈举人好意,我必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那沈举人见此,轻轻点了两下头,便回了东厢。
☆、第7章
这一夜,顾三娘睡得极不安稳,她的身子一时冷一时热,到最后竟说起了胡话,小叶子夜里被惊醒,她摸到她娘身上滚烫,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又摇醒了她娘,嘴里说道:“娘,你快醒醒。”
一连喊了好几声,顾三娘总算迷迷糊糊的醒了,她喘着粗气,说道:“叶子,你怎的醒了?”
“娘,你的风寒怕是加重了,我去叫秦奶奶来。”叶子说着,点了一盏油灯,就要出门去喊秦大娘。
“站住,别去!”顾三娘叫住小叶子,请医吃药哪一样都要花银钱,她们手里就剩下二两银子,不日就要给秦大娘交租钱,娘儿俩还要吃饭,顾三娘是万万不敢动手里的银钱的。
小叶子急得直跺脚,她说:“你病了好几日,要是再拖下去,可怎么得了。”
说完,小叶子不顾她娘叫她的名字,跑到上房去喊秦大娘。
秦大娘睡得正熟,就听到小叶子拍门的声音,她披衣起来,看到小叶子满脸焦急,惊道:“叶子,你这是怎么了?”
小叶子快要急出眼泪来,她说:“秦奶奶,我娘病了,你快去看看罢。”
秦大娘听了这话,赶紧和小叶子一起往西厢去,另一头,秦林和朱小月也被吵醒,朱小月在里屋隔着门问道:“娘,发生甚么事了?”
“三娘病了,你且睡罢,我去瞧瞧她。”秦大娘对朱小月说了一声,已跟着小叶子进了西厢,此时,顾三娘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声响,轻轻喘息了几声,那秦大娘端着油灯凑近到她跟前,只见顾三娘脸上腊黄,嘴角起了几个燎泡,她又喊着顾三娘的名字,顾三娘眼珠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皮。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秦大娘跟着急了起来,小叶子看到秦大娘也说不好,唬得眼泪直打转,她说道:“秦奶奶,县里的医馆在哪儿,我去请郎中来给娘看病。”
秦大娘说:“这么晚了,郎中怕是不肯出诊,你去煎些姜汁来给你娘灌下,等天亮了,就带着她到医馆去。”
“不中用,睡前我给娘煎了一碗姜汁。”小叶子嘴里这么说着,早已找出生姜,准备给她娘熬姜汁。
不一时,朱小月也穿好衣裳过来了,因为顾三娘是个寡妇,她男人秦林不好过来,便留在屋里守着哥儿,只是她来了,也帮不上甚么忙,便只能在灶下帮着小叶子熬煮姜汁。
屋里正忙乱时,从外头传来一道声音:“秦大娘,可是顾娘子病了?”
秦大娘听出是沈举人,她看到东厢那边也亮起了灯,便回道:“是呀,她患了风寒,已是有好几日呢。”
“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知能否方便进来?”沈举人问道。
沈举人文绉绉的话小叶子半懂半不懂的,不过她听沈举人这意思似乎是有法子,于是连忙跑了出来,说道:“方便,方便得很!举人老爷,你快来看看我娘罢。”
一个鳏夫大半夜的进出寡妇的屋子,自然是于礼不合,只是这是救人性命的大事,再说屋里还有旁人,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举人点着油灯进来了,他衣裳穿得整整齐齐,进屋后先跟秦大娘打了一声招呼,便来到床前,屋里有两盏灯照着,沈举人看得也能清楚一些,他见顾三娘半靠在秦大娘身上,她双眼紧闭,乌黑的头发松松散散得挽了一个发髻,身上罩了一件外衫,显见是秦大娘刚才匆匆为她穿上的。
借着灯火,沈举人看了半晌,他又抬起顾三娘的手臂,手指摸在她的脉上,小叶子见他摸了半晌,也没吭一声,忍不住出声问道:“举人老爷,我娘咋样了?”
朱小月拉着她,轻声斥道:“沈举人在看脉,你别打搅他。”
摸了大半日,沈举人又换了一只手,直到看完后,他才将顾三娘的手放下来被,秦大娘将顾三娘盖好,便问道:“沈举人,三娘还好么?”
沈举人说道:“这风寒来势汹汹,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需尽早看病吃药才是。”
秦大娘为难了,她说:“这个时辰,郎中只怕不会来呀。”
因家里有小儿,沈举人那里时常备着丸药应急,他说:“在下家里还有几丸治风寒的药,我这便去拿过来。”
小叶子脸上一喜,她说:“多谢举人老爷,等明日我们就到医馆去买来还你。”
那沈举人却笑了笑,没再接话,他点着油灯回屋拿药,不到片刻,就见他拿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白色瓷瓶,他倒了两丸药递给小叶子,说道:“用温水化开,这会子吃一丸,明早再吃一丸。”
“晓得了。”温水是尽有的,小叶子拿了药,就给她娘化了一碗,她和秦大娘两人合力给她娘灌了下去,又扶着她躺了下去。
顾三娘听完药后,几人又等了一会子,直到顾三娘气息平稳下来,她们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大半夜的,闹得众人都不曾睡好觉,秦大娘看着沈举人,她说:“今晚真是多谢沈举人了,要不然我们娘们儿几个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沈举人含笑说道:“不过是举人之劳罢了。”
招来的租户不光是个读书人,竟然还懂医术,况且为人又热心,这对秦大娘来说真是意外之喜,过日子难免有些头痛脑热,如今有了沈举人,能省不少心。
“天晚了,都回屋去睡罢。”
今晚为了自家,院子里的大家伙都来帮忙,小叶子又是感激又是难为情,她将他们送了出去,说道:“多谢你们,等我娘好了,再好生去谢谢你们。”
秦大娘摸了摸小叶子的头,别看这孩子只有六七岁,这一晚她跑前跑后,没有喊一句苦,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心疼,她说:“你也早些睡,我看你娘吃了沈举人的药,像是好了不少似的。”
小叶子点了点头,她站在门口,亲眼看着秦大娘她们婆媳和沈举人进了屋里,这才回身关门。
到了后半夜,吃了药的顾三娘沉沉睡去,小叶子放心不下她娘,起来看了好几遍,到了天将亮,顾三娘身上的烧已是退了。
天色刚刚微亮,小叶子就醒了,她第一件事先是把那丸药给她娘吃了,此时顾三娘精神已好了许多,她看到这药,便问:“哪儿来的药?”
小叶子回道:“娘,你忘了,晚夜沈举人来给你看过病,这是他给的。”
顾三娘听了,便默不作声。
小叶子喂了她娘吃完药,又说:“娘,今日你就歇一日,等会子咱们去看郎中罢。”
顾三娘没有接小叶子的话,手里没银钱,连病也不敢得,她倒是想撑着去上工,只是要是败坏了身子,受累得还是她和小叶子,歇一日工倒罢了,横竖是少拿一日的月钱,医馆却是不敢去,因为她们实在没银子。
“等会子你到槐花胡同的第二个门,那里住着一家姓莫的,你跟莫家的小红婶娘说一声,叫她替我请一日假。”
小叶子记下来了,这会子还早,她先在灶下把热水烧好,接着又打扫屋子,顾三娘看到闺女忙进忙出的身影,心里不禁一酸,她说:“要是找不到路,就请小月婶娘跟你一起去。”
“不用,小月婶娘那屋里要忙的事比咱们还多,我自己能找到。”
昨夜顾三娘虽说病得迷糊,但也知道闺女为了照料她,整晚都没有睡过,闺女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顾三娘那心头就跟针扎似的,她悄悄擦了一把眼泪,没有再说话。
没过多久,小叶子听到秦大娘开门的响声,她跟她娘说了一声,便去找顾三娘说的莫小红。
小叶子先前一直住在乡下的屯子里,在这县城里连路也不认得,她一个六七岁的姐儿,还没把锄头高,不过想到家里病着的娘,她只得大着胆子找人问路,等她找到槐花胡同,看到第二个院门时,小叶子犹豫了一下,便上前去敲门。
从屋里响起几声狗叫,随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呀?”
小叶子问道:“是莫家的吗?”
那院门很快被打开,小叶子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姑娘,问道:“不知莫小红在吗?”
开门的人就是莫小红,她疑惑的说:“我就是,你找我有甚么事?”
找对了人,小叶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嘴里喊着婶娘,又说道:“我是顾三娘的闺女,昨夜她病了,怕是不能去绣庄上工,我娘托你代她请一日假。”
听说这是顾三娘的闺女,莫小红还看了小叶子好几眼,她见她眉眼跟三娘长得果然有几分相似,担忧的问道:“你娘病得重吗,有没有去看郎中?”
小叶子摇了摇头,那莫小红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回身看了一下,见院里没人,飞快的拿着篮子装了一些土豆和白菜,说道:“这些你拿回去,叫你娘只管好生歇着,等身子好了再去上工。”
小叶子不肯收,她往后退了一步,对莫小红说道:“劳烦婶娘了,我娘还在家里,我这便就回去了。”
莫小红连喊了好几声,那小叶子却早已不见人影了。
☆、第8章
小叶子回来时,看到沈举人正站在院子里和秦大娘说话,他家的小哥儿沈御蹲在地上看蚂蚁,看到她进来了,软软的喊了一声姐姐。
小叶子冲着沈御笑了笑,又停下来跟沈举人问好,她说:“我娘吃了举人老爷送的药,身子已是好了许多。”
那沈举人也笑了起来,他说:“那便好。”
秦大娘刚才也去看过顾三娘,她的脸色虽说仍旧有些发白,不过却能坐起来说几句话,看来这个沈举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我给你娘写了一副方子,你直接到药房去抓药便是,里面的药材不算很贵,等买回来后,拿给我看看。”
沈拙心知顾娘子母女二人家境贫寒,请医吃药要花不少银子,于是他早上起来,便写了一副方子,里面都是寻常易得的药材,他刚要托秦大娘送过去,小叶子就回来了。
小叶子听了心头一喜,她接过沈拙递过来的方子看了又看,虽说上面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但是肯定是能治医又省钱的,她感激的说道:“多谢举人老爷,我这就去抓药。”
沈拙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别叫我举人老爷,听着怪别扭的,你喊我沈叔就是了。”
秦大娘看着沈拙,她说道:“沈举人真是慈善人,日后你要是有甚么浆洗缝补的活,只管拿给我儿媳妇或是三娘,都是抬抬手的事儿。”
沈拙微微一笑,还说道:“那就先谢过秦大娘了。”
他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手里银钱也不多,没得日日花钱去请人浆洗缝补,有人能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秦大娘往常听说读书人都是些酸文假醋,这沈拙却如此爽快,倒很合她的脾性,两人说了几句话,朱小月来喊她回去用早饭,几人便各自散了。
小叶子进屋后,她娘靠在床头,说道:“你们在院子里说甚么呢,回来大半日也不见你进门。”
小叶子拿出沈拙开的方子,她说:“沈叔写了一副方子,要我去给你抓药。”
她怕她娘舍不得花银子,又补了一句:“沈叔说了,这方子里的药都是极便宜的,要不了多少银子。”
顾三娘望着小叶子,嗔怪道:“这才几日,就沈叔长沈叔短的,人家是正正经经的举人老爷,仔细叫人笑话呢。”
小叶子不以为意,她说:“是沈叔叫我这么喊的。”
说完,小叶子又细细的把她去见莫小红的事情跟顾三娘说了一遍。
吃过早饭,小叶子从顾三娘那里拿了银钱去买药,秦大娘正好要去买菜,她怕小叶子被人蒙骗,便陪着她一起去药房,药房的掌柜看了药方,说这方子开得很稳妥,秦大娘和小叶子都十分欣喜,小叶子照着方子上买了几副药,又买了要还给沈拙的丸药,转眼间,她手里的银钱就没剩下多少了。
只因顾三娘病了,小叶子在集市转了一圈,想给她娘买些吃食补身子,只不过手里就剩下几十个铜钱,县城里的东西样样都贵,最后看来看去,只够买十来个鸡蛋。
药买回来后,小叶子先把丸药拿给沈拙,沈拙却没收,他好生包了起来,叫小叶子拿回去自己收着,沈拙又教给她如何煎药,家里没有砂锅,小叶子到秦大娘屋里去借来了,总算将药煎了起来。
且说顾三娘这一病,过了三四日,身子才渐渐好了起来,中间莫小红来了一趟,给她带了一篮子菜,还给她带信,说是管永旺叫她在家好生歇着,等病好后再去上工。
有了管永旺这句话,顾三娘着实安下心来,她性子要强,在绣庄里干了这几年,从来没请过假,这回死了男人,再加上身子不好,歇了好几日,月钱被扣倒是好说,最怕的就是有人挑理。
这日,顾三娘觉得身子总算有了力气,连着几日躺在病上,浑身的骨头都疏懒了,她便穿好衣裳,提着针线篮子出了房门。
小叶子在院子里煎药,御哥儿蹲在她身边顽,小叶子抬头看到她娘出来了,说道:“娘,外头风大,你出来做甚么,快回屋里去歇着罢。”
顾三娘说道:“哪里就那么娇弱,屋里怪闷人的,我略坐一坐透口气。”
说罢,她坐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条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御哥儿看了一阵煎药,又跑到顾三娘跟前看她打络子,他短短的手指头指着篮子里已打好的十几根络子,嘴里念叨着:“这是配扇子的,这是配汗巾的,这是压裙角的。”
小叶子也凑过来,她虽是个姐儿,却还没御哥儿懂得多,她又听御哥儿说每样络子配得东西各不相同,便问她娘:“御哥儿说得对不?”
顾三娘笑着点点头,先前为了挣家用,每日下了工,她必定会接些络子回来打,简单的络子一文钱一根,繁复的两文钱一根,要是肯受些累,每月也能赚几百文钱,只是这活却不是人人会做的,每种络子无论是配色是花样儿各有讲究,御哥儿懂得这么多,他们父子谈吐气质都非同一般,显见家里也是富过的。
“你带着御哥儿别处去顽,我身子病着,别把病气过得他身上。”顾三娘对小叶子说道。
前几日顾三娘病着,家事都落在小叶子身上,她又担忧她娘病情加重,如今眼见着她娘好了,小叶子也能松散几分,她说:“外头有人在骑竹马,我带着御哥儿去瞧瞧。”
“去罢,药炉有我看着,你好生照看着御哥儿。”顾三娘叮嘱道。
小叶子应了一声,牵着御哥儿的手便出了院门。
两个孩子走后,院子里就剩顾三娘,今日秦林休沐,他们夫妇俩带着小哥儿回娘家了,秦大娘外出去窜门儿,对面东厢的窗子半掩着,有个人影坐在里面看书,顾三娘看了一眼,低下头来专心致志的打络子。
不知不觉,顾三娘的一根络子将要打完时,听到对面传来声音:“药煎糊了。”
顾三娘手里的络子被唬得掉到地上,说话的是站在窗前的沈拙,他在东厢都闻到味道了,那顾三娘却一味的低头打络子,怕是早就忘了炉子上还煎着药。
顾三娘耳根一红,连忙放下手里络子,她快步走到炉子前,果然见到砂锅里已烧干了,她心里微微有些懊恼,只得添了水重新再煎。
这次,顾三娘可不敢再大意了,买药要花钱,每一副药小叶子都是煎透了才舍得扔掉,她把凳子搬到炉子旁就近照看,原本站在窗前的沈拙,已是不见了身影。
又过了两三日,顾三娘的病总算好了,因生病那晚得了秦大娘和沈举人许多帮助,病好之后,顾三娘带着小叶子在集市上买了两尾鲜鱼,一尾直接叫小叶子送到秦大娘那屋里去,秦大娘心知顾三娘最怕欠人人情,甚么话也没说就收下了,另一尾鱼顾三娘猜着沈拙怕是不会收拾,便拾掇得干干净净,专门上灶做成清蒸,便带着小叶子一起送到沈拙的东厢。
顾三娘和秦家是旧识,打发小叶子去道谢,她们自是不会说甚么,只是沈拙那里毕竟是新近认识的人,顾三娘恐怕轻慢了人家,因此这才郑重的亲自登门道谢,到了东厢时,顾三娘在外头先喊了一声,直到里面听到沈拙的回应,她和小叶子才走进去。
此时,沈家父子正在用中饭,桌上放着一碗炒糊了的白菜,并一碟子萝卜干,御哥儿面前放着一碗粥,一副要吃不吃的模样儿。
这父子俩人看到顾三娘和小叶子进来了,都一齐停下手里的碗筷,顾三娘望了沈拙一眼,便低垂着眼皮,说道:“这回小妇人病了,多谢沈举人相助,家中没甚么答谢的,便在集中买了一尾鲜鱼,还请沈举人不要嫌弃。”
说时,小叶子已从篮子里端了一个大碟子,这蒸鱼的碟子还是跟秦大娘家借来的,刚出锅的鱼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御哥儿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却仍旧立在一旁,并不像寻常孩子那样立时就吵闹着要吃,只不过沈拙看到孩子目不转睛的样子,禁不住脸皮一红,小叶子只当他还要客气,便说:“沈叔,你就收下来罢,要不是那晚你送来两丸药来,我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沈拙根本也没想要推拒,他带着哥儿搬到这里,给秦家交了一年的房租后,手里的银钱就所剩无几,这些日子,每顿都是青菜稀粥,大人还能挺得住,御哥儿的脸蛋却都瘦了一圈。
“生受了。”沈拙站起来,对着顾三娘施了一礼。
顾三娘侧身避开,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担心读书人清高,就这么冒失的送条鱼来人家要发恼呢。
他们还在用饭,顾三娘和小叶子不便打搅,送完鱼后两人就告辞了,走出不远,她们听到御哥儿软糯的声音说道:“爹爹,顾婶娘做得鱼比以前家里的三鲜鱼汤还好吃呢。”
沈拙温和的回道:“喜欢就多吃些。”
听了他们父子的对话,顾三娘抿嘴一笑,自带着小叶子回屋用饭去了。
☆、第9章
在家歇了五六日,病好后的顾三娘终于回到绣庄上工,先前她接的那幅国色天香屏风还有大半未曾完工,再过不久就要到交活的日子,顾三娘很下了一番工夫来赶活儿。
如此埋头苦干了一个多月,屏风总算是按期交了上去,恰巧又到了放月钱的时候,顾三娘领了月钱,又把家里积攒的络子卖了,手里有了余钱,顾三娘心里安心了许多。
这日,顾三娘收工回家,看到秦林和沈拙正合力将一块匾额往东厢上挂,秦大娘和朱小月她们都站在院子里看热闹,她不禁好奇的问道:“这是要做甚么呢?”
朱小月说道:“沈举人要开馆授课啦。”
顾三娘一愣,这几日她早出晚归,今日才得知他要开馆,因此感觉有些意外,恰巧这时沈拙朝着她看了过来,他满脸坦然的对顾三娘说道:“我一介书生,又没甚么本事,所幸还略微读了几本书,如今开馆,一来教书育人,二人赚几两银子养家糊口。”
顾三娘她们县不远处有一个梨山书院,只不过那书院束脩极高,等闲人家是拿不出这束脩礼,先前县里还有个秀才开了学馆,只不过听说秀才今年中了举人,那身价自是水涨船高,也就不再开馆了,而是专心留在家里等着考状元。
不一时,沈拙和秦林叮叮当当把匾额挂好,朱小月看了半日,问道:“那匾额上写的甚么字呢。”
秦林回道:“无书学馆。”
秦大娘这就不懂了,她笑了起来,问道:“既是教人读书的学馆,为何又叫甚么无书学馆?”
秦林小时候上过学,四书五经的也读过几本,他对她娘说道:“您老人家不懂,这是孟子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教人不要全信书里说的。”
包括顾三娘在内,几个没读书的女人都不懂取这个名字的意思,不过沈拙要开馆总是好事一桩,远得不少,再等个三五年,秦家的小哥儿长大了,在家里读书自然是很方便的。
沈拙正式开馆后,顾三娘原以为很快就会有学生来上门求学,谁知过了好几日,还没有收到一个学生,顾三娘都有些替他发愁,那沈拙却稳如泰山,每日上午看书,下午教御哥儿读书,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有一日,顾三娘干活时和莫小红闲聊,听说她姐夫家想把哥儿送去上学,她心头一动,问道:“这一年的束脩怕是不少吧?”
莫小红回答:“可不是,一年二两银子的束脩礼,再加上每年的笔墨,便是她家境还算过得去,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呢。”
旁边的绣娘听了这个话头,纷纷说开了,有人说道:“说得是啊,往常孙秀才开馆,他收的束脩礼倒比梨山书院少,谁知现如今他倒收了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当了举人还开馆,这不是叫人笑话么?”
有人笑了起来,她看着顾三娘说道:“倒也不是每个举人老爷都吃穿不愁,我听说秦大娘家的新租客就是个举人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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