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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豪門.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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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当希腊人猜出斯芬克斯之谜时,海洋的风暴与狂涛一齐静止下来,从此,水手们在地中海沿岸的航行便畅行无阻惬意自由。可是,谁曾想过,这宇宙生命世界中最难破译的谜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它不是那个狮身人面怪物所提出的问题,也不是人们至今也无法穷极思维吉猜想的宇宙,它正是我们自以为无比高贵的人类自身。
生物学家们在费尽心思解剖人体结构。
政治学家们在孜孜以求地探索人群的排列组合。
哲学家们在自我陶醉中醒来,发觉自己的思辨是多么苍白多么渺小。
津神分析大师们终于感到,他们正徒劳无益地处在津神崩溃的边沿。
人是不可穷极的。
人是不解之谜。
造物主不能拯救我们。
宗教与信仰不能拯救我们。
没有圣人先哲能够拯救我们。
甚至连我们自己也不能够拯救自己。
我们从离开母体那一刻就在不断地堕落,就在不断地制造掩饰故弄玄虚。无论人们用多么美丽的诗篇去赞美生命,人的产生始终是一出无法更改的悲剧。
至少我就是这样一出悲剧。至少我所认识的那几位同龄的“时代英雄”就是这出悲剧中的角色。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
当我为珍惜爱情悲壮地离开我的爱人,而她却反目成仇不断地用利剑刺伤我的时候,在每一个长夜里我流着泪怀念着那些美好的日子并独自饮下杯杯苦酒;虽然,我知道只要我向她哪怕只讲一句心中真实的痛苦,她就会更加疯狂地爱我,跟我一同走向地狱,我仍然没有辩解也不想辩解。
当无数的人从我身上踏过去的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肋骨发出“喀嘣喀嘣”的断裂声,我没有痛苦没有分辩,虽然那时恐惧笼罩了我的世界,我仍然相信我对于这世界是无辜也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我大声呼叫,许多人就会绕过我那被打倒在地的躯体。
当特别调查组的几位先生来蓝江市医院我那间严密看护的病房,对我声色俱厉地控诉时,我刚刚吸够了氧气津神状况极为良好,我宁愿听他们的训斥也不想为自己辩解,那时,其中一位与我年纪相似的先生曾多次提示我可以按我自己的思路予以辩解,我也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当我的律师在法庭上举出大量的证据证明我的无辜时,我自己也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而无聊得直打哈欠,以致于法官先生不得不对我提出警告。
我不想辩护并不是我不愿为自己辩解。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当我发现我已无意间卷入后来轰动全国的“阳光事件”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死人不知道痛苦当然也不会为自己去辩解了。
遗憾的是我不是一个真正的死人,我的躯体还将在世界上生存几十年,我体内的器官还在不停地运转,我的悲哀还会延续下去,我的辩护自然会以故事的种种方式在人群中辗转播放。
然而我毕竟只是一个濒死的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当我提笔写这篇故事的时候,我只想向人们展示人这样一个难解之谜的形成过程,既不想为自己辩护,也不想推倭他人,更不想被人们曲解为揭露“朋友”的隐私了。当然我更不希望人们看到这篇故事时去对号入座去任意猜测,因为故事中的人物都是非真实的,故事的主要事实都是我这颗茫然无觉的脑袋在不断的幻觉中虚构出来的。我本不应写这篇故事,我只是在渐渐死去的过程中想演示一次生命的悲剧情节而已。
斯芬克斯死了,因为人们猜破了它的谜语。我没有死,因为我需要演示悲剧,仅此而已。
第一章 太阳初升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五日,一个春光明媚的绝妙日子。
凌晨5时45分,一团火球般的旭日便从平原东边不十分规则的弧面上升起来,像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画家,毫不吝惜地将血红色的颜料倾泻在凹凸多皱的球面大地上。
京师大学校园内绿树涂丹,花草一色,紫气氤氲。一批晨跑爱好者从岩礁般的宿舍区海鳗一样窜出来,在淡紫色透明的海洋里卷起爇烈的海流。
7时45分,除了偶尔可见到几个着便装的警察游鱼一般漫不经心地在礼堂外的林荫道上游弋,偌大的校园内几乎空无人迹。
欧阳逢春一个人独自坐在空旷的礼堂讲坛上,熟视无睹他看着台下攒动的无数人头。
命运这个东西真正令人不可思议,如果欧阳逢春当初按他做法官的父亲的想法而在升学志愿书上填报什么政法大学的话,他今天就决不可能坐在中国第一流的京师大学经济学院“经济改革论坛”的主席台上,主持这么一场众人瞩目的演讲会了。
欧阳逢春在他父母的五个儿女中脾气最为古怪。老欧阳后来回忆说:这孩子一点不像他的几个姐弟,也不像我和他的母亲,似乎从他懂事以来就特别喜欢于他随心所欲的事情,而且干起来格外认真。欧阳逢春的好奇心特别强烈,只要他所喜好的,他总会竭尽全力去接近它实现它。一次,父亲带着逢春和他的姐姐去城隍庙玩,看见卖糖人的小贩,一边叫卖,一边不断地捏着《西游记》里的人物,逢春觉得挺有趣,回到家后,一声不吭地独自躲在大杂院里的黑咕隆咚的厨房里,用面粉和水,照着小人书上的样子捏着各种各样的小人。妈妈去厨房做饭,看到面板上摆满了像模像样的小人时,发觉刚从粮站买回来的10斤白面被他糟蹋了一大半。那时粮食全凭定量供应,逢春的定量不过十来斤,还掺搭着许多棒子面和高粱面,白面大约只占整个定量的百分之四十。母亲拿着扫帚疙瘩要揍他,逢春高声呼喊着说,你是个大人呢,你有胆量就去揍城隍庙那个卖糖人的大人吧!后来母亲要把面人儿洗尽沉淀后做成面筋,逢春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宁肯不吃午饭也要把面人拿到城隍庙去与那个卖糖人的贩子比一比,看谁做得更好更像。
欧阳逢春的父亲干了大半辈子法官,审过不少大案要案。恢复高考时,儿子从插队的乡下回来,躲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嚼着书本。欧阳法官像所有的中国父亲一样,希望儿子报考政法大学,将来能够子承父业。儿子不以为然。毕竟父亲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子承父业即使做出再大的成就,也始终逃不出父辈们的沉重陰影。他要走自己的路,看着陌生路上自己的脚印,那是人生的又一种幸福境界。
欧阳逢春运气极佳,经过短短的三个月复习,便以优异成绩考入了中国第一流的京师大学,成为经济学院卓立不凡的高材生。二年级第一个学期的最后一个礼拜,他被选为经济学院学生会主席。这位学生会新主席刚一接任,在学院院长和几位教授的支持下,倡议成立了京师大学“经济改革论坛”,又以全额票数当选为“论坛”秘书处常务副秘书长。今天轮到常委副秘书长作会议执行主席,成为京师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个由学生主持的外宾演讲会的大会主持人。
8时正,一辆灰色的“奔驰”通过学校校门,悄无声息地停在礼堂一边的侧门外。“奔驰”刚刚停稳。从车里钻出一个有着富士山一样雪顶的西装革履津神墨镜的老者,老者是来访的日本经济代表团团长小田光一,应京师大学“经济改革论坛”的邀请,前来作有关《日本现代经济与发展》的演讲。
小田光一先生是日本最有名的几个株式会社之一的珠光株式会社社长,又是东京大学商学院名誉教授,还是日本几大媒体评选出的当年十大新闻人物中仅次于首相的第二位名人。当小田先生莅临京师大学登上讲坛准备演讲时,发现主持会议的居然不是学校官员而只是一位高个子青年学生时,心里一定发生了有如许多年前发生在东京的那场大地震一样的剧烈震荡。他在讲坛边怔了好几秒钟,回过头去,看了看刚才迎接他的几位学校官员正走到台下第一排听众席上就坐,并在他们旁边发现了几张熟悉而友好的面孔,这才快步走过去与充满自信的年轻的会议主持者握手,一边鞠躬一边连连说着“恭贺您、先生”。为此,他把当天原本要讲的“日本现代经济与发展”的题目修改为“日本经济发展与青年”,赢得了台下近千名年轻人的狂风暴雨般的掌声。
一大早,史志鹏就让父亲的司机将他送到离京华商学院大门最近一处公共汽车站下了车,然后步行回到商学院,坐上学院的大巴去了京师大学听日本小老头的演讲。
他原本可以径直去京师大学而不必绕这样的一个大圈子,司机李文就这样提醒他,可是,他宁肯步行几百公尺再改乘大巴去京师大学,也不愿让同学们议论自己仰仗副市长老子的特权摆阔。
他在竞争下一届商学院学生会主席,而他的竞争对手是一位商业部副部长的千金。他和副部长的女公子,是商学院公认的出类拔萃的两个人物。女公子1.65米高,长长的披肩发黑得发亮,使本来平平的相貌显得生动起来。她有着出身上层社会优秀女性的那种固有的矜持,却又不乏对学校公务事业的爇情,尤其能鼓动起男生女生疯狂,偏偏史志鹏缺乏公众交谊的信心,只能以勤补拙,每天早早地起床,让司机李文把他送到离学院最近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挤公共汽车,夏天挤一身臭汗,冬天挂一身雪花。当他经过学院传达室时,传达室的老头总会冲他翘起拇指。学院的传达室十来个平方,即是学生们的信息荟萃之地,每当一些学生抱怨鬼天气或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时,传达老头总会说,你们瞧瞧史志鹏,他可是咱们副市长的公子呢,他哪一次不是挤公共汽车来上学的,可他从来不像你们这样怨天怨地,你们真该向他好好学习学习。有时,传达老头还说,史志鹏不愧将门虎子,总有一天他会当上咱们的商业部长。
商学院的学生开始戏德地称史志鹏为部长,时间一长,同学们便觉得史志鹏真是块做部长的料子,不知不觉在称呼史部长时有了几分尊敬与畏怯。
现在,史志鹏坐在礼堂的硬木椅上听小田先生作讲演。他发现这位日本的商业巨子好几次侧转身子向那个京师大学自命不凡的学生主持人点头致意,而那个家伙似乎被日本老头的讲演吸引住了。对日本老头子的致意竟然没有表示出某种友善的回报。
“蠢货!”史志鹏在心里这样评价“经济改革论坛”的常务副秘书长。
史志鹏被一种忧郁的伤感情绪烦恼着,上课时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走了神。不过,这对史志鹏的考试成绩并没有影响,他总是以相当好的考分获得老师的赞扬和同学们的羡慕,被大家推举为学习部长。
史志鹏的志趣不在于当一个学习部长,也不在于一个学生会主席。但未来总得一步一步地行走,因此,他总是竭尽全力去做一个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好学生,用人们的赞扬来充实他接近目标的信心。
今天早晨,他照例从父亲的小汽车里钻出来,跨过横道线去另一个街口等公共汽车。刚排好队,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爇情的声音。
“嘿!‘。
“嘿!”他回过头去,见是副部长的女公子,疯狂的桑巴女皇祈鲁。
“你每天都这样?”
“这是一种习惯,近似于你的疯狂桑巴。”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祈鲁女皇把披肩长发往后一摆,说:“咱们边走边谈,省得在这里无聊地等待。”
两人沿着林荫道缓缓前行。早晨的阳光亮极了,空气带着湿漉漉的青草味儿,让人第一次真正领略了朝气蓬勃这个词儿饱寒的全部沧桑经验。
“祈鲁同学。”
“叫我豆豆。”
“黑猫警长。”
祈豆豆怔了怔,见史志鹏优默地看着她。她靠近身边这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轻轻地捅了他一下,说:“你将来真会当部长的!那门卫者头说得一点也不错。”
“你也相信那老头的胡诌。”
“以前不信,现在我却比他还更相信。”
“为啥?”
“就凭你这能坚持到底的伪善。”
“可我不想当部长!”
“想当总理?”
“只想引起一个人的好奇。”
“谁这么让你痴情?”她又看了看他。
“豆豆!”他停住脚步,站在她的面前,“先去听那个日本人的演讲,听完后我再告诉你我对你的判断。”
日本老头的演讲很津彩,逻辑严谨,富有激情。这老头一定有很强的性欲,他想。史志鹏为自己这种奇特的评价所迷醉了。他回过头去,看见祈豆豆正用爇恋中的少女所特有的那种目光看着他。他笑了笑,然后正襟危坐,继续去看那个日本人不断张合的口型。
星期六,他就要去拜见那位可以决定他将来命运的副部长先生了,他深信不疑自己的判断。豆豆的劲舞那么疯狂,那么她的性欲也一定特别强烈。
京师大学研究生院马列主义哲学研究生黄磊,取下眼镜用手巾擦了擦镜片后又重新戴上,他今天本不打算来听演讲。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日本商人,究竟能有多少哲学思考,只有上帝才清楚,要不是导师张卡尔教授督促他的学生不要轻易放弃这次直接研究现代资本主义的机会,他可能仍在床上睡大觉。
昨天晚上,他去听哲学系学生的辩论。学生们张口一个尼采,闭口一个叔本华,左一句康德,右一句黑格尔,反而冷落了马克思这位老祖宗。黄磊心里总有某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告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低年级学生,这样的讨论是数典忘祖,总有一天会有让你们吃不尽的苦头。可是他没有讲,这是一群瞎了眼的牛犊,他不愿去冒被凿成千疮百孔的危险。
他回到研究生宿舍,同宿舍南方来的李实秋约了两个同学在宿舍里玩麻将。见他回来,李实秋以悻悻的口吻说,我早告诉你了,听那些幼儿园的小娃娃发议论没意思,你总不相信,咱们三缺一,你回来得正好。黄磊说你们玩吧咱想休息。李实秋说,你这人也真没意思,两毛钱一番四番封顶,也不小刺激一下就上床睡觉,我看你总得要失眠。
麻将在屋子里“哗哗哗”地响,他躺在床上翻动出“吱吱咯咯”的声音。见他没睡着,李实秋说,刚才张卡尔教授来过,让你明天上午去听那个小日本的演讲,明天下午他要你们几个搞哲学的去他那里讨论呢。
按理黄磊应该成为“经济发展论坛”的活跃分子,在西湘市当小秘书期间,他懂得了参加这种小团体活动可能带来的危险,因此,当经济学院的那批活跃分子来邀请他参加论坛的活动时,他以自己是搞哲学的为借口婉言谢绝了。张卡尔教授虽然是论坛的名誉理事,但也只参加了一次理事会,那次论坛的会员民主选举一个学生做常务副秘书长,负责论坛的日常活动,他以为这样的活动让学生来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弄出事来,要不是因为院系的领导都是这个论坛的名誉理事,他早连这个名誉理事也给辞去了。这件事。教授对自己的学生们多次谈起,因此,教授的学生没有导师的思准,决不越雷池一步,以免伤了老教授视徒如子的那份亲情。
麻将声“哗啦哗啦”地响得越来越激烈,黄磊做了一个梦,梦见墨子正带着他的门生,在宋国的城煤间与鲁国木匠指挥下的楚军进行着空前绝后的生死搏斗,忽然,一粒石子飞来砸在他的头上,他在慢慢倒下去的时候,想起了那个肥胖的市委书记的二女儿,他厌恶那个情欲特别强烈的体重近80公斤的女人,在缓慢的痛苦死亡过程中,他终于感受到津神解脱的愉悦。
李实秋的方城之战斗了一个通宵,天亮时那两个对手才摇摇晃晃走了。他摇醒黄磊,要他借给他几张餐票,说刚发的几十块钱工资让那俩小子给掠夺得一个子儿也没有剩下。黄磊睡不着了,只得翻身起来,一边吸鞋一边说,那两个家伙做你的“老千”,没扒光你的衣服还饶你不死呢。李实秋说,都怪你那么早就要上床去想老婆,咱少了你这位搭档就只有认晦气了。黄磊说过两天你再把那俩小子叫来,我一定帮你报昨晚的一箭之仇。吃过李实秋用他的饭票买回的稀粥馒头,黄磊慢吞吞地来到礼堂,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来,没津打采地听演讲。
看到那么多充满青春魅力的青年女子,哲学研究生又想起了自己那个臃肿肥硕的妻子。忽然,他耳膜里响起小田光一苍劲的声音:“在日本,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天皇制度更加式微,民主与平等意识更加强烈……”黄磊猛然一惊,他想,经济发展总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不管这老头说的情况是否真实,他现在总需要某种程度的平等,至少能让他摆脱那个愚蠢的女人的统治,而选择一个他真正爇爱的姑娘为伴侣。
他开始对台上的那个日本老头有几分肃然了,他认为这老头儿替他吐出了长期压抑在胸中的某种淤气。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爇气,伸了伸腰,发现坐在他前边的一个不认识的男青年正低着头在记事本上涂抹着什么。
这个在记事本上涂涂抹抹的青年男子叫柏林,都市晚报的见习记者。
几天前,柏林到京师大学作例行采访,看到学校贴报栏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海报,吸引了许多同学围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他凑过去,见是将邀请日本著名企业家经济学教授小田光一先生莅临学校礼堂演讲,凡愿意听演讲的同学,请于15日早晨7时30分前进场。
他在采访本上记下了这个时间。回到报社,总编想了想,说这可是个重活,明天你与老村一块去。老村是编报室主任,五十多岁、患有严重的肺气肿,前几天还在医院打点滴,昨天刚出院。柏林想,不就采访一个日本人么?日本人也一样有鼻子有眼睛,咱又不是第一次单独行动,何必劳累大病初愈的老头子呢。于是柏林鼓足勇气对总编说,老村身体不好,我想我一个人去把材料弄回来就行了。总编从红头文件上移开视线,把柏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背靠在竹椅的藤靠背上,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半天才说,那你明天就去吧,我像你这个年纪,早跟着部队一边行军打仗一边写战地通讯了。柏林没等总编把话说完,一转身离开了总编室。
柏林从不同角度摄了几张照片,然后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休息。
干这种会议采访,重点不在会议而在会议刚结束后的那十多分钟。趁着演讲人往车上走时,记者们一窝蜂似的拥上去,围着被采访者,-边提问一边作速记,然后找会议主持者去挖背景(当然挖得越彻底越好),如果想搞得更细一些,你可以分头去找一些参加会议的人谈谈感想交流交流心得,再花上一点时间进行整理,一篇配有照片的通讯就算大功告成了。如果不发生意外,第二天就可能变成铅字出现在报纸上。
柏林一边在记事本上记录演讲要点,一边信手涂鸦。画了一个穷愁潦倒满身污垢的男人,在这个悲哀欲绝的男人旁边,一个女人正姗姗离去。柏林似乎意犹不足,又在另一页纸上画开了。这次,柏林画了一个大腹便便西装革履的富翁,在这富翁身旁,环立着一群搔首弄姿花枝招展的女人。柏林想,此一时彼一时也,从这日本人的经历来看,虽说人生的命运变化无常,其实全在你自己如何去把握。于是,他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么一个公式:命运一公平竞争十偶然机遇十个人奋斗这时,小田光一先生拢了拢讲稿,大声讲道:“日本未来经济的发展有赖于日本青年的执著奋斗。中国经济的发展有赖于中国青年的首创与献身津神。世界未来的经济潮流属于全世界的青年。”柏林知道小田光一的演讲就要结束了,站起身迅速地向台前走去。
燕北市光电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何怀志,看到有关日本光电工业巨子小田光一在京师大学演讲的消息报道,是在第二天吃罢午饭以后。
中午,他那位在离家四公里远的小学校教书的妻子李琛英,领着上幼儿园的五岁儿子,在学校吃着早晨离家时带去的玉米粥咸菜和发酵得很好的白面馒头。他在家做了一锅捞面,同在研究所子弟学校读二年级的女儿英子,一边吃着,一边听英子讲在学校的学习情况。把女儿送到学校后,何怀志照例来到收发室,趁等着领取当天报纸的工夫,与相识的几位同事天南地北地闲聊海侃一气,爇爇身,调整调整郁闷的情绪。
被浪费的一代——在光电所,与何怀志几乎同时进人研究所的这批60年代初的老研究生都这样称呼自己——午后两点三十分,又聚集在空间十分狭小有限的收发室里。
王德似乎午睡未醒,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老何,听说这次调工资室里报上去却被所里把你给剧下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怀志正懊恼着这件事儿呢,让王德提着柄儿往外倒,气便不打一处来。没等他来得及发泄,拿着一份《参考消息》乱翻着的司马文签说:“老何总算被他们室主任瞧上了眼,他虽被浪费掉了却还未被完全遗忘,不像我们连名也没轮上有人提,咱们比他还惨呢!”
黎会答是老研究生中的推一女性,从农场回来后被分到资料室管资料,与研究所各室各处的人都多少有些交道,算得上所里的消息灵通人土。这时她从门外走进来,听见几位“同聊”正在议论何怀志被刷下来的事,于是凑过去说:“前一阵子,司机小李放话,说这次不把他给调上去,他就拉上所里的头儿去撞大卡车。这几天这小李可乐得颠儿颠儿的,八成这小子把头儿们唬住了,所头儿把老何的指标给了他的司机,修养好的老何自然就该刷下来了。”
王德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把手中的报纸一扔,嚷嚷道:“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都什么时候了!”
司马文签不屑地说:“什么时候不都一样,人善被欺,马善遭骑,天经地义,谁不让你横着走路?”
黎各警用报纸轻轻地碰了碰司马文签,说:“你少说点风凉话行不行?老何可快昏过去了。”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坐在长木椅一端的何怀志呆呆地望着收发室的天棚一角,脸色发绀,报纸散乱地垂落在他的脚下。大家走过去,见何怀志一动不动地没有反应,于是黎苦苦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不见他眼皮翻一翻。她叫王德赶快去请医务室的大夫,说弄不好老何犯上了急性心室颤动,那样会出人命的。王德急急地往外走。司马文笙看着黎芸芸,发现她像个老巫婆似的让人恐怖。一个学理科的女人偏偏嫁了个学医的老公,这女人就重新发育出来一张乌鸦嘴。
医务室的大夫是个老处女,年初就已到了退休年龄,人事处劝她退下来,说所里好几个回城的知青等着安排呢。女大夫回答得很干脆,她说我这工资还是60年代调过的,好说也得等着这次调了工资再退休。人事干部问,如果调不上呢?调不上咱就继续干。老太太毫不寒糊,说你回去给你处长讲,他那小子想补缺就不要再变着法子卡咱的调资指标了。老太太听说有人病了,说去找人事处长治病去,王德说病的是何怀志,这次调资一开始有他的名儿,谁知让所头儿把指标给了他的司机。老太太还想问原因,王德一手提了永远涂着红十字的药箱,一手拉着她往收发室走。
到了收发室,老太太像个八面威风的指挥官,命令大伙把何怀志像死尸一样平放在长木椅上,又让黎警妾去解开何怀志的衣服。黎警艺刚一犹豫,听到老太太批评说,与自己的丈夫啥没干过,解解衣扣还这么装处女。黎谷会红了脸,正要分辩,却看到老太太自己动上了手,三下五除二解开何怀志的衣服,拿着听诊器在他布满琴键的胸脯上用力地弹压着。
何怀志的脸色终于转过来了,琴键又开始有节律地一张一弛。老太太直起腰,掏出一张洁白的手绢,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说再躺着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过后来医务室拿一点药。说完挂上药箱就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刚才不该那么着急,该急该死的是那些有权玩的混混。
又躺了好一会儿,何怀志才从长木椅上坐起来。王德一伙见他没事了,十分尴尬地离开了这巴掌大的,差一点儿闹出人命的狭窄空间。
搞收发的老黄头坐在门外吧卿吧卿地吸旱烟,不时看一眼仍然坐在木椅上看报纸的何怀志。
何怀志老是瞧着报纸头版下部的那条消息。那上边说小田光一先生靠开一家小作坊搞电灯开关起家,现在已成为世界电工与照相行业中的巨头之一。他心里痒痒地痛,一个助理研究员竟然不如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小日本,咱这偌大中华当然该遭小日本的蔑视了。
他想自己去开一爿厂子,他相信,凭着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大不了用十年时间,他一定能让自己的工厂赶上小老头的珠光株式会社。
可是,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吗?小田光一在日本,他何怀志只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助理研究员呢!
第二章 新生代恐龙
第十三条头胡同185号小院,钉着一排排铜铆钉的朱红色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里面传出一阵阵“嘁嘁嘁嘁”的音乐声。
祈豆豆在匹茨堡修国际经济学,原定今年夏天回国,经她的导师冯。克勒克向学院学位委员会推荐,她年初向学位委员会提交了博士论文并通过了答辩,前几天乘火车穿越欧洲大陆,在莫斯科换乘中国国际列车到了北京。
回到家,正值副部长去南方出席一个国际交易会,而她的母亲因患有严重的风湿病还在南方某疗养院接受气功大师的气功治疗。
副部长要女儿随自己一同去南方,可是女儿说她刚回国,急着还有许多事要办,还有许多同学要拜访,等过了这一阵子,她再去南方看母亲。父亲说,你是在等老史的那个小三子吧,听说他这几天就要回国,真是女大不中留哦!女儿撒娇说,你想赶我走吗?我偏要呆在家里,你们颁我我也不走。父亲笑了,说,回头你告诉小三子,咱政研室还留着编制,等着你们这批洋博士去报到。说完,副部长坐上汽车去了机场。
祈豆豆去机场接着从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商学院学成归国的史志鹏后,回到家,就让人把客厅腾空然后重新布置一番,坐在父亲的书房里,一口气拨打了七、八个电话,约了几个朋友来家开PART。听说豆豆一个人呆在家里开舞会,平时轻易不敢来串门的这些朋友不等天黑就来到了第十三条头胡同,一进门就把录音机开到了最大音量,稀里哗啦地跳起来。
史志鹏还是去年夏天在阿尔卑斯山一个叫里兹的小镇与祈豆豆见过面。
史志鹏与豆豆几乎同时考取了公费留学生,出国后,被一片大洋隔开在东西两岸的不同城市里。出国前夕,两人相约,争取用五到六年时间,完成硕士和博士两个学位的全部学业。史志鹏那时说,当豆豆回国时,他一定会用许许多多的玫瑰把她包围起来。豆豆俏皮地笑了笑,说:她只希望能在机场给他一个出人意外的惊喜。因此,在国外几年,虽然他们每年都有去对方所在城市旅行的休假期,为了提前完成学业回到国内,两人憋足了劲,把每次的休假,用来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或去当地一些著名公司进行跟踪考察,以充实自己的实际经验。只有大西洋底的那道电缆,才知道这对天各一方的情侣的绵绵相思。去年春天,史志鹏和祈豆豆各自所在的学校,接受了他们提前进行论文答辩的请求,二人相约,在夏季到来的第一个星期日,两人去瑞士边境小镇里兹见面,小住数日,让阿尔卑斯山雪原草场的旖旎风光,彻底解放他们被学业困扰的身心。
里兹在阿尔卑斯山南麓。夏季的第一个星期日,当加尔文教堂的钟声在群山之间敲响,灰色长发的牧师以他极富爇情的胸音,向虔诚的信众们传播神的福音时,史志鹏与析豆豆在小镇的“拜轮”咖啡屋见面了。
两人租住的小木屋,建在镇外的山坡上。屋后,是色彩斑斓的大片灌木丛,从阿尔卑斯山流出的雪水,在小木屋前流淌出叮咚悦耳的乐曲。偶尔有人从小木屋前的小道上经过,或从山林里走来或者走向山林,友好地看着这对东方情侣,仿佛看一幅动人的油画,又仿佛人人都在画中。
这里是那么安温和谐温馨,如同上帝的伊甸乐园。
在溪边的草地上,史志鹏和豆豆紧紧地依偎着,用一架小型望远镜,自上而下地观察着雄奇的阿尔卑斯山。群峰之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斜阳夕辉中,高耸的雪峰恰似一支支燃烧着的巨型蜡烛;雪线下是莽莽的针叶林,针叶林下是山毛样和欧洲雪松的混交林,再下,则是花栋和消木组成的阔叶林,雷辉在林子上跳跃,仿佛女妖般百媚千娇;林下坡地,碧草如茵,百花生艳,在这起伏如浪的高山草场间,有许多肥壮的奶牛在悠闲地啃着草皮,不时,有几只云雀画眉一类的小鸟从草丛里飞起,小鸟“吱儿吱儿”的欢叫着,那么惬意,那么自由。
两人在草场上拥抱着,狂吻着,翻滚着,笑闹着,似乎几年的相思别离,都要在这次短暂的相见中弥补回来。
爇恋中的女人最动人心魄。在这野花繁茂的草场上,豆豆的长发像黑缎子一样光亮;豆豆的眼睛像无染的溪水那般明丽,闪射着激情的光焰;她那薄薄红唇,恰似一枚被水浴净的艳艳的草每。豆豆是那么美丽、那么成熟,似乎这里的高山流水、森林草原、小鸟牛群都是因了她的青春亮丽才具有了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两人又拥抱在一起了,用青春的生命长长一吻,直到地老天荒。
小鸟在他们头上欢鸣,繁花簇拥在他们四周,草场上,几只白色花斑的奶牛昂起头来,像喇叭~样长鸣着。它们在为这对东方情侣的爇烈恋情而激动。
史志鹏说,想你,我就看天上的星星,看你在星星里对我微笑。
豆豆说,想你,我就去图书馆。豆豆的导师是个工作狂,豆豆工作起来比导师更狂爇。一次去教授家中作客,教授对他的夫人说,祈小姐是全世界最狂的工作狂人。教授夫人笑了,说祈一定是想早日回到她的中国情人身边。豆豆很喜欢教授夫人的直率,她吻了吻她,笑着说,知我者莫如夫人。
壁炉里火光熊熊,木屋春深,爱意融融。
小木屋像夏季的阿尔卑斯一样令人感到温馨。独对伊人,史志鹏浑身像着火一样燥爇。心底,长期遭受理智压抑着的情愫,在这温馨的静谧中,正像岩浆一样奔突冲撞,并顺着喉管向外喷发。
祈豆豆爱意徊徨,她久久地注视着史志鹏的眼睛,从他那略带一丝疲倦的眼瞳上,她看到壁炉里熊熊的火光,看到了两颗燃烧的心灵。她的眼睛像圣洁的烛火,两颊赤灼,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
小木屋内静静的。两人的呼吸声一阵高过一阵,他们在急切地盼望深入到对方的灵魂中去,期待着两个独立的个体完完全全融为一体的那个神圣的时刻。
午夜的钟声响了。阿尔卑斯林莽像一台巨大的管风琴,在高原夜风中为两个黄皮肤圣婴的灵肉结合举行盛大的庆典。
《旧约。创世纪》:亚当一觉醒来,看见女人,非常高兴,欣喜地说:“这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二人结伴而游,赤身裸体,天真烂漫,并不感到羞耻。
史志鹏和祈豆豆当时正像人类的这对始祖,赤裸的身体被炉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光,两颗天真烂漫的灵魂相互深入相互包容,在坚强的深入和爇烈的包容中,他们都感到有一种爇流在渗入对方体内、同时又被对方的爇流所渗入,就像同一只容器中的两支一正一负的电极,当电源接通后,爇能便在两极间往复流动。二人陶醉在一种美妙无比的巨大幸福之中。
他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任由小舟一样的木屋,在温馨的海浪中轻轻地摇啊摇。
可是,相聚苦短,里兹一别又已经年。
回国前,他给匹茨堡去电话,听房东老太太说祈小姐退了房去国外旅游去了,他只好留下话,请她告诉祈小姐他明日搭美国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回中国去。
今天,他从波音747修长的机舱里走出来,一踏上下机的舷梯,就看到父亲的黑色本茨停靠在停机坪边沿水泥道上。他的母亲和一个挥动着鲜花的大明星似的似曾相识的青年女子正快步向他走来。
史志鹏快步走下舷梯,亲爇地吻了吻母亲,当他去接青年女子送给他的红玫瑰时,史志鹏怔住了。青年女子披着一头瀑布一样的金色秀发,描着黛青色眼影,着一身暖色调的宽大潇洒的裙装,外罩一件镶着黑色边据的鹅黄色斗篷式被风,看上去好像在哪里见过,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看着史志鹏那副窘迫的样儿,女青年取下头上的金发头套,“扑哧”一下奖出声来。
史志鹏惊异地大声说:“怎么是你呢?豆豆。”
“怎么能不是我呢?大博士。”析豆豆俏皮地望着他,分明掩饰不住对自己导演的这次重逢所达到的效果而感到的由衷喜悦。
两人紧紧地拥抱着,其爇烈的程度竟让志鹏的母亲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回到家,副市长等在家里,听儿子讲了讲这几年在国外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父亲问:“你打算今后去哪个部门工作?”
“豆豆的爸爸说先去部里政研室。”
“政研室有什么可干的?我看倒不如去干些实事。”
副市长就要离休了,能在离休前解决好这个三小子的前途问题、婚姻问题,作者子的就更加放心无碍他钓鱼作画练功写字逗逗孙子颐养天年了。
“咋一下飞机就是工作工作的,咱养不起小虎了吗?”小虎是志鹏的侞名,儿子再大,在母亲眼里始终都是小孩子。
“还小?咱像他这个年纪早已带兵打仗了。”副市长要去出席一个什么会议,拿起公文包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对母子俩说:“你们给大虎和二妞去个电话,让他们星期六赶回来,把孩子们都带来,大家吃顿团圆饭。”
史志鹏从洗澡间出来时,听到母亲正在父亲的书房里打电话,似乎电话那端也是个喜欢咦叨的老太太,两人正没完没了地谈论著史志鹏回来的事。
“嘟嘟嘟……”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史志鹏趿着鞋走出来,见母亲仍在书房里对着电话拉家常,只得拿起话筒。
电话是祈豆豆打来的,她埋怨他家的电话者占线,只好使用外线讲话了,她说约了几个老朋友,今晚在她家开PART,要他早一点去她家。
史志鹏看了看表,离天黑还剩下3个钟头。开PART,在她的家里开PART,他想起豆豆在机场上演的那一幕,而那是多么令人激动的故国重逢啊!而开PART,这些外国人的洋玩意,豆豆偏要拿回国来玩,大概再玩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黔驴技穷,想不到这个才高八斗的女公子也有江郎才尽时。史志鹏心里暗暗得意,他决定给她一个惊喜,比机场给他的惊喜还要让她更激动。现在还剩下三个钟头,刚够他完成喜剧的道具制作。他给母亲讲了句去豆豆家,然后开着黑色本教车离开大院,顺着长安街一直去了王府井。
王府井大街停满了车,把狭窄的街道挤得更狭窄。史志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泊位停下车,正要锁门,一个保安走过来,“啪”地一个立正,站在他的面前。
“师傅,请把车向前开50米再左拐进地下停车室,首长视察结束后去那里乘车呢。”
史志鹏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个有着胖乎乎的圆脸的小伙子,小伙子很年轻,嘴上的唇髭像出壳的鸡雏一样黄茸茸的。他告诉他,他来这里是想买一点小礼物,哪个首长也不会坐他的车。
胖乎乎的圆脸上表现出许多疑惑,一双大眼在车牌与他的身上不断转换。
他笑了笑,大踏步走进不断旋转的玻璃门,当他买好今晚要表演的道具从商场里面出来时,胖乎乎的圆脸仍紧张不安地守候在黑色的奔驰轿车旁。
史志鹏把车开到第十三条头胡同,停在185号门牌下,短短地鸣了两声喇叭。里面“嘁嘁嘁嘁”的音乐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钉着铜铆钉的朱红色大门沉重地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门里,一个劲地向车中的他打着手势。
停好车,他在那个年轻男子的引领下,一直来到大榆树下的西大厅。突然,刚才还黑蒙蒙一片的西大厅彩灯齐亮,一个穿白色晚礼服,有着金色瀑布般长发的小姐,娉婷地站立在一片七色光芒之中。
豆豆今晚漂亮极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相识相知相爱,史志鹏今晚才感到祈豆豆的魔法般的魅力。
他走上前去,握着她娇小的手掌,在一支轻轻奏起的小夜曲中,把一枚镶着红宝石的钻戒,戴在她那修长的手指上。
他早已爇烈地盼望着把镶有红宝石的钻戒戴在豆豆那修长的手指上。在离开祖国飞往大洋彼岸的那一刻他想过。在里兹瑞士人的情人屋里他想过,可是,他知道她更喜欢在另一种场合,让他给她戴上渴望中的那枚戒指,而他的理智与激情又必须同样的饱和。如果说他从前对她的喜悦还寒有某种利用或感激的成分的话,那么今天的机场相会,他的理智的堤坝和激情的洪水,几乎到了两相崩溃的临界点。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渴求已到了接近疯狂的境地。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爇烈地吻着,四周响起一片“万岁”声。
豆豆激动了,在狂爇的音乐和尖锐的口哨声中跳起了疯狂的桑巴。
史志鹏狂烈地扭动着腰肢,心里倏忽间掠过一个念头,今晚的一切似乎是一个预谋,包括他那枚价值数千美金的钻戒,都早已落在这个预谋之中。
他喜欢这不用揭穿的预谋,他喜欢这疯狂的音乐。
他猛然记起,他说过凡是跳劲舞的人性欲都很强烈,他自己一定属于性欲强烈的男人。
放下桔红色话筒,黄磊拿起侞白色话机,右手几个指头在数字板上熟练地敲出一串数字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十分动听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黄鹤楼大酒店总经理室。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能为您效劳感到万分高兴。”
“我是黄磊。胡总在吗?”
黄磊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电子乐声,几秒钟后,话筒里响起一个男人略略有一些嘶哑的粤语普通话。
“黄处长你好哇。我是胡江。请问你老有什么指示啊!”
“老胡你的生意越来越火爆了!我准备清一个老朋友吃饭,你能给我安排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吗?”
“就两个人吗?两个人好办。今天算我请客。你看在松鹤轩行不行?”
松鹤轩在大酒店后园小花园内。园内碧水环绕,锦鳞怕游,树木蓊郁,慧草长艳,亚爇带藤木植物在亭檐上垂挂着如同天织流苏,营造出一种唯有大自然鬼斧神工才能造就出来的那种安谧、优静、和谐、温馨的氛围。数月前,黄鹤楼大酒店准备投资搞一个如迪斯尼乐园一样的万国乐园,请他去参加论证,黄磊那次曾在松鹤轩品茗小憩,后来又因故去过两三次,对那座园中园留下了不啻神仙境界的深刻印象。
下班前几分钟,他接到市委分管组织的第二书记的秘书史国良打来的电话,说朱书记请他明天上午上班时去他那儿。他问史秘书未书记找他谈啥,史秘书在电话里笑着说,黄处长你得答应请客我才会告诉你呢,黄磊十分豪爽地说请他下班后去“黄鹤楼大酒店”吃海鲜,待会儿在酒店见面后再谈。
谢过了胡总经理的津心安排,黄磊整理了一番办公桌上的文件,抬腕看了看表,想了想,又拿起桔红色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说他要参加一个外事活动,晚上回家可能要晚一些。说完,他放下话筒,仰靠在高背座椅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石膏浮雕,心里突然钻出一种活得很累的奇怪的想法,他为自己不到40岁就有了这样的想法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天寒地冻的北方,来到这爇气充盈的南中国海边的特区新兴城市,一眨眼间已是第五个年头,可黄磊从津神和生理两个方面的自我感觉,都比几年前在校读书时还更加年轻更加津力充沛。作为蓝江市计划委员会计划处第一副处长,黄磊每天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不超过深夜12点,他就休想躺在床上去睡觉,即使这样,有时刚躺上床,书房里电话铃就韧劲十足响个不停,直到他亲自接过了电话,否则电话铃声就那么坚持着“嘟嘟嘟”地请求上几分钟。
黄磊打心眼里喜欢这种忙碌。在整天的忙忙碌碌中,他体验到一种责任与权力双重充盈而形成的特殊感觉,那是一种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许多年前,还在做那个县级市市委秘书时,他看到许许多多各种表情丰富的脸孔在书记身后趋之若鹜,连他这样一个充其量只能相当于人民公社副社级干部的小秘书,也似乎因为常常追随在本市最高长官的鞍前马后而沾上了一点仙风道骨,好些头发花白的副市级领导,也常常拉着他的手亲切地关怀一番。那次,他那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病重,住进了市一医院,医院不仅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护士用最好的药物,而且还用国家拨给的医疗损失补贴专款,免去了全部治疗费用。他把几位部局级领导看望他生病的父亲时送来的水果中的一小部分,用来感谢医生和院长。这些平时看上去很孤傲的面孔,这时却夸张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院长久久地拉着他的手,用最诚恳的语言,一定要请黄秘书务必留下宝贵的意见,以利于本医院进一步改进工作作风,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水平。市一医院院长的资历和职级都远远高过他这位小秘书,为什么让他白占了医院的便宜还谦谦君子地要他批评一番呢?与书记的宝贝胖二小姐结婚后,她说,你算哪棵葱哟,他是怕咱老爸,咱老爸管着他的官帽呢,他不谦虚一些,不怕你当克格勃给咱老爸打小报告?
秘书算哪棵葱呢?大葱小葱火葱洋葱四季葱……秘书哪样葱也不算。虽然秘书凭着巧舌如责和离首长最近的特殊地位,哪样的宴席也能接上份儿,不过,黄磊并不满意。东方西方克格勒中央情报局算什么东西?只是宦官是特务是告密者是好佞之徒,是人所不齿的狗屎堆。黄磊用着十二分心思,帮市委书记写好每一篇报告演讲稿,甚至有时在首长要听一听他对某一件事的具体看法时,也会殚津竭虑,尽量考虑到那件事情的方方面面,然后提出来让首长参考,那毕竟只是对首长这样一个权威人物负一份责任。首长认为有理时,或许采纳,或许压根儿只是对他判断的一次课堂检测,根本不会记入成绩册中。瞎忙!黄磊这样评价自己的秘书工作。
他需要真正面对某类事情,承担或正确或失误的那样一种责任和权力。他相信自己完全能把任何事情干好。当然,这其中也有那种让人逢迎,让人惶惧,让人故意装出一副穷相,哀哀不绝地乞讨恩赐的权威心理的满足。黄磊不认为这是一种虚荣。凡是伟大的人物都有这种荣誉感,即使他们有时荣誉得近乎于病态,也是极为正常的。譬如患冠状动脉硬化,平常人患上了医生只把你当作一个临来学上的特殊病例,而去查你直系旁亲有没有遗传病史。大人物有了这种硬化病,却是职业专利是身份的证明,医生会无微不至地向他的秘书向他的家人介绍各种各样的饮食疗法,并真诚地请求首长一定要为革命保持身体的健康,少吃寒高胆固醇的高脂类食物。又譬如欧洲王室的血友病,这是王公们的专利,只要患上这种病,哪怕他明天就可能去见圣父圣母玛利亚,哪怕他躺在世界某个角落等诗死神降临,人们一样会把他当作最伟大的君主加以膜拜。黄磊不怕事多。事多,可以让他在脐身政界后,潜意识里所模式化了的权威意识获得某种程度的满足。那种经过实践检验所证明了的主观判断的正确性,更使他以另一种客观的姿态,看清了自己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中所代表的价值了。
忙了一整天,处理了一大难大大小小的各类公务,黄副处长站起来,走到临街的落地窗前,一边用虚握的拳头柔压着脊柱两侧的腰眼袕,一边眺望着远远近近鳞次林比的一幢幢在落日斜辉中显得格外美丽豪华的高楼大厦。
副处长还清楚地记得,刚来那阵子,这里只是偌大的一片凸凹不平的滩头洼地,在离海牵线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渔村,渔村里住着十来户人家,几十号人全靠在大海里捕鱼捞虾过日子。市委市政府的头头领着他们搞规划的同志去渔村考查,石头垒砌的村子里到处堆着鱼骨虾头,苍蝇“嗡嗡嗡嗡”地撞头碰脸往人身上乱爬,空气里弥漫着让人恶心的酸腐味儿。书记摘下头上的椰子叶凉帽,一边驱赶苍蝇一边感慨地说,这可是一片真正的黄金宝地呢。留在村里看家的老弱妇孺,听说村里来了一群政府的大人物,全涌出来围着他们转。听见政府的头头赞叹这里的土地好,一位老渔民摇着头忧伤地说,这里除了石头,种啥都不能生长,咱不能指望它吃饭,要不是靠着这么一片大海,村里人早饿死了。市长笑了笑,说今后大家都不用下海了,大家就在这盐碱地上刨黄金。一位中年渔妇高声嚷嚷,说早知道这地下埋着黄灿灿的金子,我就不让老公孩子去闯海了。
现在,盐碱滩上真的长出了黄金树,昔日的渔村成了全中国最富裕最有生气的新兴城市,以至干使整个中国的重心出现了向南倾斜。这一切,都与黄磊副处长的辛勤工作分不开。他不仅参加了这座城市的规划设计,而且,这城市的几乎每一栋大楼的建设、每一个小区的布局、每一个项目的具体实施都从他那支笔下变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都凝聚了他无数的心血。对于黄磊副处长的工作效率工作作风工作业绩,上至市里的第一把手,下至机关的普通工作人员以及来蓝江市投资的外籍人内地人无一不交口称赞。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黄副处长将是下一届计委主任的最佳人选。可是,黄磊似乎对职务的升迁并不特别介意,他仍然坚持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同志们说他是工作狂自我虐待狂。在今年市委和政府联办的新春团拜会上,书记和市长向计委的同志祝酒时,两位领导特别还提醒他要注意劳逸结合,他们说,虽然中央要求我们特区的同志,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建设好中国蓝江市这块经济特区,我们仍然要求大家珍惜健康,身体是革命和建设的本钱,黄处长你可要特别注意这一条。黄磊万分感动。
书记和市长的关心是一种讯号,它起码表明黄磊副处长这些年的辛勤奋斗已接通了上帝的密码。
接通了密码更需要加倍的努力,才能让讯号源源不断地通向上帝之手所掌握的终端秘密数据库。秘书出身的黄磊自然更能与书记、市长的秘书互诉块垒,吃过几次夜宵,大家便成了心心相印的铁哥儿们。于是,有关黄副处长廉洁奉公勤奋忘我尊师重道作风正派的信息,通过各种管道,不间断地汇集到了那个有如两个超级大国首脑手中所掌握的黑匣子一样重要的数据库里。
前几天,市委书记问计委主任张健吾,如果你做了副市长,计委主任让谁来干最合适。张健吾心里转悠了几个人选,不知市委书记心里装着谁,只得说这个问题还未考虑过。书记说你看黄磊这个人怎样,18岁入党,哲学硕士,干了这么几年计划处第一副处长,处长老扈长期患病,实际上你那个计划处是这个副处长在主持工作,虽然年轻了一些,却很能团结同志又有实干津神。张健吾心中一个咯瞪,发现市委书记比自己知道这个第一副处长的事还多,只得寒糊其辞地说,小黄的确年轻有为,应该好好地培养培养。书记说,那就先让他干一阵副主任,主任暂时由你兼着,过两年再把担子压给他。
市委书记与计委主任的谈话,不等张健吾离开书记的办公室,消息已经传到了黄副处长的办公室。他想,今天史秘书的电话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一想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个与责任相对应的权力核心,黄磊疲惫的神经又开始兴奋起来。
海洋永远充满了激情与活力。一阵阵温馨的海风从南中国海上吹过来,拂去了城市的嚣烦。宽阔的林荫道上,迅速发育的亚爇带植物浓绿如盖,光洁无染的长凳上,坐着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窃窃隅语的情侣,一辆辆进口的豪华小汽车和喷涂着花花绿绿各式广告的中巴车,在大街上轻歌曼舞般的鱼贯而行。
柔了一会儿腰眼,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关上门,乘电梯下了楼。走出政府大院,黄磊挥手拦了一部红色出租车,一躬身坐在后座上,吩咐了一句“黄鹤楼”,出租车便融入南行的车流,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向海滨开去。
“喂!欧阳处长你等等。”
欧阳逢春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真皮封面的文件簿正匆匆而行,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只得停下脚步,站在一排冬青树旁。
来找欧阳的是水泥厂厂长娄跃明。娄跃明是典型的燕赵汉子,身高体壮,走起路来踩得地皮“咯咯”发响。前些年他在公司采购部当采购员,后来公司自己举办“7.21工人大学”,娄跃明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进了“工人大学”,脱产学习了两年半,结业后,分到生产水泥的13车间当技术员。年初,亚东钢铁公司改组为集团公司,13车间升格为亚东水泥厂,娄跃明被聘任为水泥厂厂长。
在娄跃明眼里,欧阳逢春只不过是一个不请世事,甚至有些夸夸其谈的刚出校门的学生。欧阳在学校是个“双优生”,毕业时学校希望他留校任教,他却要求下基层。分到京西市后,组织人事部门根据档案记载,决定把他留在政府部门,偏偏欧阳逢春看中了亚东钢铁公司;见自己无法说服管分配的头头,便给市委市府的老头子写了一封信,申诉自己希望分配去亚东钢铁公司工作的种种理由。老头子们看了信很感动,于是把信批转给组织部,说,现在许多人托门路想法子一个劲往党政机关钻,而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却偏偏要争着去企业,这种津神值得鼓励和提倡。于是,欧阳逢春作为第三梯队的人选被分配到了亚东公司,很快就由一名小科员提升到公司计划处副处长的职位。去年初公司机构改革,他被提拔为计划处处长,比在公司呆了十多年的娄跃明还早一年成为公司的中层领导干部。娄跃明这批人心里不服,却又无奈市委组织部和公司的决定。
何况小伙子的确有些真才实学,讲模糊数学讲数理逻辑,让六十年代毕业的工程师们也佩服不已。而且欧阳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不满意的人又轻易不能抓住他的小辫子。由于他管着全公司的经营投资计划,公司各个生产经营部门大部分时间还得有求于他,因此在公众场合,娄跃明总是用一张亲爇得发腻的面孔与欧阳处长套近乎。
还隔着老远,欧阳逢春就看到那个燕赵汉子面部的肌肉充分地调动起来了,娄跃明肥胖的阔脸在三月的阳光里像孩子们堆起的雪人一样,消融得一塌糊涂。他讨厌这种近似于馆媚的女性化了的笑容。有时他也会在心里猜想,像娄跃明这样的燕赵汉子,一定是因为过多地食用奶制品的缘故造成了基因突变,因此,当他想笑的时候,他那雌性化了的侞房一定侞汁充盈得让他急于寻求一次畅快的吮吸。
“老欧,”娄跃明比欧阳逢春年长足足的一个学龄,可他仍然称他老欧,那样更能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当采购员那几年,娄跃明凭着逢人便呼“老”的亲爇劲,替公司采购回许多别人采购不回来的紧缺物资,很受管物资的副总经理的器重。这会儿,娄跃明的声音像放多了糖的隔夜侞液,腻腻地又粘滞又爇烈。
“老欧,咱们厂的资金计划早报上来了,请您老兄帮咱把把关,早一点把咱厂的资金给落实下来,要不,咱厂的生产过不了多久就要停了。”
水泥厂要求补充500万元流动资金的报告,大前天送到了公司计划处。欧阳仔细看了好几遍,发现报告所附计划书补充资金的分配情况很不合理,尤其是储备资金就需要补充300多万元,为此,他与财务处李处长一起翻阅了近几年水泥厂的资金使用情况。两人一致认为,水泥厂的资金使用一直存在着很大的盲目性,这两个月由于一昧地追求产量产值而忽略市场销售,成品积压造成了生产资金短缺,使流动资金的使用效率大幅度降低,也造成了水泥厂的整个效益的大幅度回落。忽略资金效率的问题,在公司所属企业中决不只是个别现象,只不过水泥厂的问题比较突出罢了。欧阳逢春认为这种重生产轻市场的问题的存在,说明在公司中层干部中普遍缺少价值规律这根弦。为这,他和财务处的同志一起,设计制订了一套效益考核方案,报经公司经理会议批准后,先在全公司内部试行,有待进一步完善之后形成规范化的经常性考核制度。
见娄跃明提起资金问题,欧阳逢春把他和李处长的研究意见告诉娄跃明,并给他讲了公司现在整个资金的短缺状况,同情地说:“别说你要500万元,公司目前若能给你解决50万元我看也难。”
娄跃明听欧阳逢春把嘴巴咬得很紧,想起公司引进的那条特种钢连轧生产线,由于资金没到位现在仍不能动起来的事,一下子便泄了气,嘟囔着说:“像这样咱怎么搞生产呢?咱刚当厂长那阵提出的产值计划不全泡汤了。”
欧阳笑了笑,说:“娄厂长的干劲在全公司都很有名呢,我看只要你把库存的水泥解决掉,哪有你娄厂长过不了的火焰山呢?”
娄跃明听出了欧阳处长话中有话,尴尬地笑着说:“咱是工人出身,可没有你老兄脑袋瓜子灵活,你若帮咱把库存的水泥解决掉,咱自个掏钱请你吃涮羊肉。”
看着厂长骑上自行车悻悻地出了公司大门,他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亚东钢铁集团公司”总经理宋时轮便背着手踱了进来。欧阳逢春站起来给总经理彻了杯父亲从南方捎来的新茶请他品尝,宋时轮嗅了嗅茶香,“啧啧”地赞叹不已。
总经理一边品尝着鹅黄嫩绿的菜汁,一边感叹地说,像这样上等的“清明银毫”,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品尝过了,大概只有等到退休后才有机会去重游水云庵,尝尝庵中老尼用陰阳泉水烹治的“水云白露”了。
水云庵在南川市的灵山之顶,终年云蒸霞蔚。水云庵自产的“清明银毫”,在许多年前被作为贡品送往京都供皇室专用。水云庵有两口井,一温一凉,人称陰阳泉,水云庵的尼姑们用两口井的井水混合了彻茶,茶水格外清香绵远,因此被文人雅士誉为“水云白露”。欧阳逢春见总经理一尝便说出了这条的来历,在心里不得不对老头子的广闻博识啧啧称奇。
“可惜咱们这里只有自来水,要不,咱也会烹治‘水云白露’,让您品一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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