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絕對不要惹我.txt

2023年10月17日

  1/2  下一頁 txt下載

《绝对不要惹我》
作者:温瑞安
惊识杜爱花
那少年在三次迷路之后,就杀了四个人。他们是把他困住了,可是谁都不敢接近他。久持之下,这件事终于惊动了“豹盟”盟主张傲爷。
没有比杀手更知道真的去杀一个人的时候怎样下手;只要知道何人何时何地如何下手便一定能制止得住杀手和制住杀手。可是却制止不住。
他向张傲爷哭诉求援。“方怒儿?他是谁?”当时张傲爷不怎么放在心里,“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杀你?”
“方怒儿是“小蚂蚁”的其中一员,也是“小蚂蚁”中还仅存的两人之一。”顾星飞愁眉苦脸,“傲爷要拿“蚂蚁王”方狂欢,我把他献了给傲爷,方怒儿知道了,便要杀我。”
张傲爷再问:“顾星飞给杀死之时,也没来得及抵抗、闪躲,甚至叫喊?”谭空空道:“恐怕他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张傲爷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谭空空道:“剑。”张傲爷双眉一剪,道:“好快的剑。”谭空空道:“他的身法更快。”张傲爷道:“所以你们都抓不了他。”
谭空空道:“他闯了出去,我们马上发动了阵势,他逃不出去,只好反扑。迄今,他闯了三次,闯不出去,但守申路的赵司空和空闻和尚,守丑路的刑自亏,守辰路的鹿冰亏全死在他剑下。他闯不出去,他们也活不了,我们也拿大下他。”张傲爷道:“你是说,他们困住了他,要抓拿他,他才杀人?”谭空空道:“是。”
张傲爷道:“既然他闯不出我们布下的“潜翔不阵”,也一定闯不进这个阵势。”这回是“十亏九空”中的“亏组”头领“吃亏郎中”问:“傲爷是说:他一早已潜伏在恐雀楼,已不知潜伏多久了,就等这一刺?”张傲爷扪髯,道:“他叫方怒儿?”吃亏郎中答:“是。”
张傲爷问:“他跟方狂欢是什么关系?”吃亏郎中道:“方狂欢是“蚁王”,方怒儿只是一只“小蚂蚁”。”
张傲爷问:“他杀顾星飞,只是因为要替方狂欢报仇?”吃亏郎中答:“听说是的。”
张傲爷银眉一剔,道:“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绝对不要回答“听说”这两个字;他跟“生癣帮”到底有没有关系?”
吃亏郎中长吸了一口气,才敢答:“没有。”他知道这句话有判生定死的大力。张傲爷点点头,问:“那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方怒儿年纪大约二十七、八,但样子长得潭亮,看去还不到二十,像个少年人。他练的是一种叫做“非此不可”的剑法。一向独来独往,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谁对他坏,他便对谁坏。”张傲爷喃喃道:“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谁对他坏,他便对谁坏。”吃亏郎中也连忙补充道:“属下等知道要对付的是这个人之后,便去请教杜爱花,杜姑娘只说:“方怒儿么?他这个人是,谁敬他一尺,他敬人八丈!谁敢惹他,他见脚趾斩脚趾、见手指砍手指、见头杀头的那种人!恶斗恶斗恶,他不怕;他平生只怕好人。”至于他的武功特长,杜姑娘却没有说。”张傲爷笑了。他那多皱纹的脸一笑起来便像一座怒海,“不必说了,已经够了。”
然后他下令:“不要再困他了,放了他,找他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他破了阵。正当张傲爷说要找他过来的时候,他已闯出了“潜翔大阵”,到了“楼上楼”,找到了杜爱花。
他见到杜爱花的时候,她正在呕吐。
“楼上楼,花中花”的杜爱花,艳名天下闻,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公子哥儿,想来一亲芳泽,但多不得其门而入,要不,就给杜爱花拒于门之外。
楼上楼是专供寻芳客寻求慰藉之地,更是江湖浪子,骚人墨客,前来这儿痛饮狂欢,饮酒作乐的好地方。
这儿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有钱的哥儿,人人都是贵客,只不过,楼上楼的花中花,客人都喜欢她,但她却不一定都欢迎客人。杜爱花高兴接的客人才接,喜欢见的客人才见。
黑白两道,官面上凶霸霸、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也只好任由她,因为杜爱花即是“斩经堂”总堂主淮阴张侯的密友,也是“生癣帮”帮主盛一吊的至友,更与“豹盟”张傲爷有密切关系,亦跟枢密院宣抚置使刘片雪常有往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周旋其间,悠然其外,杜爱花就是有这种本领。
因为她有这种本领,谁都不敢惹她。
杜爱花也常运用她的关系,去帮一些需要她帮忙的人。她劝刘片雪不要严辨因饥荒而抢掠的农人。她请“行将就木”盛一吊不要打附近两省十五县鸽行的主意,她求“豹盟”对“小蚂蚁”网开一面,她让“斩经堂”可以轻易通过“孤独盟”所驻守的地盘。虽然杜爱花的话,他们不一定会听,但总要给几分薄面,顾忌几成。谁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要请杜爱花代他求情,所以大家都留了点情,留一些余地。杜爱花就有这种本领。
因为她有这种本领,谁也不想惹她。她有这种本领,所以便不必太讲求情面。
她善饮,可是如果她不喜欢,她便不喝。她嗜饮,但要喜欢喝时才喝。可是她今天不得不饮。因为对方是一“烈酒”。张傲爷的“三大祭酒”之一:“烈酒”雷念。
——但是要先喝了他的“敬酒”,他就大好“罚酒”了。雷念酒量极好,不然他也不叫做“烈酒”了。但在雷念离去的时候,也已喝了七分醉。杜爱花却喝了八分。
这时,偏又来了“生癣帮”的少帮主盛虎秀。盛虎秀一直就垂涎杜爱花的美色。所以他要她喝酒。她不能不喝。
——你肯陪“豹盟”姓雷的喝酒,就不喝我姓盛的这酒么!这种话,杜爱花担待不起。她只好喝。
她原已醉了八分,就用这剩下的两分,她把号称在“生癣帮”饮酒第一的盛虎秀,灌得荤七八素的。要十一个手下又抬又扛又抓又拿,才能把他们的“盛少帮主”架离“楼上楼”去。但杜爱花也元气大伤。盛虎秀一众人嚣嚷而去后,杜爱花也自后门悄悄离去。
——楼上楼毕竟不是她的家。
——她每天晚上都要回家。
——只有自已的“家”,才有“家”的温暖,家的感觉。
冷风一吹,整个头便热了起来,脚步也浮了起来,走过楼上楼的暗巷,在楼外楼污秽的后墙边,杜爱花只觉天旋地转,肚子正要吞掉自己的胃一样,哗啦啦的吐了一地。
呕吐是半死的感觉。谁呕吐的时候都不漂亮。吐得连灯笼都沾了些秽物。
杜爱花用手支着墙,生起一种千疮百孔的感受。她正要抹去嘴边和衫袂的污渍,但又一阵呕吐的感觉,体内像煮沸了的粥,不住的翻涌上喉头来。
——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还自己一个人在邋遢的暗巷里呕吐,真是悲凉的感觉。
——楼上楼那么辉湟皇,可是它的后巷,却如此脏臭黑暗,究竟何者为里?何者为外?是不是所有的冠冕堂皇的后面和里面,都如一个美丽的人儿一样:呕吐出来的仍不过是一堆秽物?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暗处墙角有一个声音:
“你呕吐的时候,真美。”原来暗里还有人在那里。这可把杜爱花吓了一大跳,几乎把手上的灯笼也扔掉了。
——这人竟一直看着她呕吐。
——这人竟说她呕吐好看。
——呕吐也会好看?(我呕吐好看么?)(原来呕吐也会好看的吗?)(赞我呕吐好的是什么人?)
她提高了灯笼,就照见了一个很瘦、眉很浓、神情很忧悒的少年,在暗火里露了半张脸来。
这是杜爱花初遇方怒儿。
看见杜爱花的时候,她正在呕吐。“她呕吐得很美。”当时,事后,方怒儿都是这样说。
对杜爱花来说,她宁可让人看见她裸着身子,而不愿给人看见她这污秽和狼狈的样子。
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给养父奸污,后来要把肚里的孩子拿掉,她几经折腾,大难不死,但恨死了那大夫,因为她最凄惨的样貌,都落在那大夫的眼里。事后,那大夫还污辱了她。她巴不得杀了那大夫灭口。
因为她是个烟花女子,堕落风尘,就像花一样既然堕落便无法回头了,那有什么办法?她还能有什么选择?也罢,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也好,这样她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风华得绝了代,风采得迫住了所有的女子,风情得所有的男人有千万种回头的里由。
这时候,她却遇上了方怒儿。
“你是谁?”她狠狠的问,拿灯笼去照他:假如是不怀好意的人,一定会讨厌火光。“一个杀手。”对方答,似乎分不出火光和黑暗。
“你要杀我?”她眯起了眼,在美和媚之间以醉意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在巷口等着你。”那少年不以为意的说,轻松得不像是在说话,熟络得像交了好久的朋友。
“他们?”杜爱花不懂,“谁?”少年已不用答。杜爱花已听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同时还听到对话声。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她明明是离开了楼上楼的呀。”
“总不成死在暗巷了吧?她窝着不出来,咱们还不如找她去!”
“也许她是听到风声了吧,我就看她今晚能躲到那里去!”语音陡停。他们发现暗巷里有灯。有人。
凭着微弱的火光,杜爱花也看见“他们”了。
“原来是盛少帮主。”
“我道是干啥,躲在暗巷里这许久不出来。”盛虎秀打了一个仰天酒呃,“原来是会情郎去了。”
杜爱花看了那少年一眼。酒已醒了三分。“盛少要是余兴未尽,”杜爱花说,“我们再上楼上楼再共一醉好了。”
少年没有避。他的眼睛,只一直看着盛虎秀的手指。戳他的食指。
“不要惹我,”他说,“绝、对、不、要、惹、我。”
因为他乍然发现他的食指也中断了。火光微微一晃。像猫眼似的青苔一闪而过。比慑青鬼的乍现还快。
他差点还把断指(还来不及冒血)继续戳在那少年的脸上。“天!”他惨嚎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手指断口处,还带了点惨青,这才开始冒出血来。
“没有事。”少年说,“只要你不惹我。”他手上有剑,剑很短,剑穗很长,一闪而没,已收入鞘里,剑鞘已挂在背上了。
盛虎秀的十一名随从,全皆震愕,扶着盛虎秀,劝慰的劝慰,咒骂的咒骂,里伤的里伤,拔刀的拔刀。
少年转身向杜爱花说:“我们走吧,我有话要问你呢。”
杜爱花这时酒又消去了三成,眼睛已亮得有三分风情七种艳,“我知道你是谁了,”她喜上眉梢的说,“你是江湖上人称“惹不得”的方怒儿!”
她的酒意三分三分的醒,现在剩下的酒意已是微之又微,卖少见少,但醉态媚人,就算人在巷,就凭灯笼的微烛映照着,也依然是活的色生的香。
“你终于给放出来了。”她说。
这时,那十一名“生癣帮”的好手在盛虎秀的狂吼声中,拔出兵器,包拢了上来。
“不要惹我,”方怒儿说,“不惹我就不打醉酒的。”
他那句话一完,在场还能站着的“生癣帮”徒众,只剩下了六人。
——同伴竟醉得那么厉害,连站也站不稳了。
其实不然。倒下去的五人反而比较清醒。
因为比较清醒,所以出手比剩下的六人都快上一些。
只一些。他们一出手,便倒了下去。他们为什么倒下去,不但仍站着的六人看不出来,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就身受重伤。倒是在一旁的盛虎秀看得比较清楚。他的手指断了,彷佛酒力也跟着血液淌了出来。
他看见使大砍刀的手下,一刀砍向方怒儿,方怒儿一剑刺在他的大砍刀上,大砍刀一震,反而砍中它的主人。
他也看见使流金铛的好手,一铛砸向方怒儿,方怒儿一剑刺在他的兵器上,流金铛便汤了回去,砸在使它的人的胸上。
他更看见使九节金银梭的弟子,一梭击向方怒儿,方怒儿只一剑刺在梭上,金银梭便反而没入在手拿它的人的小腹里。余此类推。五人皆伤。重伤。
盛虎秀看不清楚,方怒儿的剑,因为太快了,只知道那是一截约莫二尺的青芒,像一条透亮的长叶。他看到了这些,酒更醒得快。
剩下的六人还想扑向方怒儿,盛虎秀一声大喝:“住手。”
声音久久仍在暗巷里回汤。咿呀声响,有人开窗张望,很快的又砰地把窗关上。性命还是比好奇要紧。在这年头,谁也不敢多生事端。
那六个人,动作到了一半,也似给点了穴道一般,凝止不动。
晃动的只是灯笼里微弱的火光。
“对不起,这位少侠,我是多喝了点酒,所以才干出这等荒唐胡涂事来,”盛虎秀走过去,走得很慢,摊开双手,表示全无恶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晚您就高抬贵手,明儿咱们都忘了昨夜的事吧。”
“孩儿们,咱们今天干了这种丢脸的事,还不都给方少侠一个悔改的意思?!”
盛虎秀铁着一手撕下自己右颈一块肉,扔向方怒儿,边道:“小兄弟,这就当我盛某人向你认栽吧。”
——他一向不咄咄逼人,也不赶尽杀绝。
方怒儿心中一动。
这时那六名“生癣帮”好手,各在自己左臂撕下一层皮肉,也都鲜血淋淋扔向方怒儿。
方怒儿急闪,忽然,他觉得左手不是手,而是一种感觉:腐烂的感觉!
——他已功成,只伤一指,自刮一层皮,已无需再冒险了。
倒下去的人已勉力挣了起来。站着的人也向方怒儿围拢了上来。十一个人,形成了一个阵势。在他们眼中,中了“飞癣”的人,比死人还不如。
方怒儿觉得体内至少有三十张快刀,正把他的五脏六腑一一分解掉。他觉得天昏地暗。
“有没有火?”他问杜爱花,“火。”杜爱花撕破灯笼,把蜡烛递了给他。
——除非是“生癣帮”的帮主、副帮主丈大夫和他自己要出手解手,又或是用毒老祖宗“老字号”温家的人亲至。奇*书*电&子^书那都是不可能的事。他现在唯一等着要做的事就是:看着方怒儿怎样死。龙之腾也必潜乃翔
一个人活着固然要千方百计,但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得干净俐落。
谁都知道,谁也看得出来,中了“癣毒”,落在“生癣帮”盛虎秀这等人手里,当真生不如死,但又求死不能。方怒儿拔剑,就像青苔一般的色泽。
盛虎秀冷笑:“垂死挣扎。”剑气森寒,青意侵人,使他退了一步。方怒儿一剑就砍下自己的左手。臂断血流。流出来的是黑色的血。黑血。
然后方怒儿把剑插在地上,用烛火灼伤处。火光中,豆大如汗。“生癣帮”一众人等,全都没了酒意,甚至忘了呼息。还是盛虎秀第一个先叱道:“拿下他,不,杀了他!”
——这种人太可怕了,太危险了,已不能活捉,只能让他在世界上消失。
他发出命令的时候,方怒儿已灼死了断臂伤肌,封住了毒力。他丢出了蜡烛。蜡烛扔向杜爱花。
烛火在风中空中只剩一点烛焰。杜爱花接在手里,掌心一烫,一点蜡泪刚好淌了下来。
她接住蜡烛之后,只不过是一转眼工夫,再看场中,“生癣帮”只剩下一个活人。
仍活着的人是盛虎秀。盛虎秀原本是想要跟手下合攻方怒儿的,可是,忽然之问,所有的手下都死了,所以他转身要逃,但他转身的时候,只剩下一只手臂狼一般的方怒儿,就拦在巷口,手中的剑映着微微露出檐角的冷月,闪动着栗人的寒芒。盛虎秀拔剑,剑带腐臭。
——对方再厉害,也已中了毒、断了臂、流了血。他不相信自己的“飞剑”会砍不再方怒儿另一只手。他因为相信这一点,而致使杜爱花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她看见盛虎秀出剑。命中。方怒儿不知避不了,还是没有避。他用断臂来“吃住”这一剑,然后一剑结束了盛虎秀。
很久之后,杜爱花完全熟透了方怒儿的个性,才知道,方怒儿反正知道自己已剩下一只手臂了,就用这只以后再也没有用的手臂来做最后一件极有用的事。
她那时候只扶着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方怒儿。
“我现在没欠你了,”方怒儿在昏过去之前这样说,“我平生不喜欢欠人,而且,也只有这样子的剑法。”
三天后,方怒儿才醒了过来。五天后,他才能进食。七天后,他已经可以说话。
这七天里,他全住在“楼上楼”杜爱花的闰房里。等他可以说话的时候,杜爱花就问他:“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刚在张傲爷布下的“潜翔大阵”里脱困而出,刚好听到吃亏郎中和谭空空跟张傲爷的对话,他们提到你对我的评话,似乎十分熟知我的个性,我想,这几年来,在牢外一直着人特别照拂我的,想必就是你,所以便过来查证一下。”
“潜翔大阵?那是一个破不了的阵,你是怎么破的?”
“我也破不了。是他们自己教我破的。我的耳朵很灵,记性很好,轻功更好。他们见我破不了,可是也拿不下我,定必去请示张傲爷。我就默记他们的步履,跟着去了。结果,他们去见张傲爷的时候也形同把我带出去了。”
“张傲爷为什么要出动到“潜翔大阵”来对付你呢?”
“因为我杀了他的爱将顾星飞。”
“你为什么要杀顾星飞?”
“因为我曾是“小蚂蚁”的一员,顾星飞原与“蚁王”方狂欢结拜,但他出卖了“蚁王”,害得方狂欢和他的夫人谢豹花自相残杀,他不讲义气,我自要杀他。”
“你明知道张傲爷护着他,杀他会得罪豹盟,你还敢下手?”
“他敢出卖朋友,我就敢下手。”
“你只要杀出卖方狂欢的顾星飞,而不是杀使方狂欢陷入绝境的张傲爷?”
“张傲爷与方狂欢对敌,不管是谁杀谁,强者为胜,没有什么可怨的,也不必为什么人报什么仇。”
“可是你这回杀了顾星飞,如甩下了他的面子,他也务必要杀你为快。”
“他本来不想杀我,而想用我,可是我不想在被困的情形下为他所用。”
“所以他还是得要杀你。”
“谁要杀我,我就杀他。”
“他也不一定会重用我。我既已完成我要做的事,我会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你从那里来?”
“黄山,指儿峒。”
“现在当杀手的,已不能一人成事了。江湖上,已没有独来独往的汉子。讲靠山、论实力,谁不是这样?犯不着一个人面对刀山火海,势孤力单,名声不响,事也办不成!你既已得罪了张傲爷,又杀了盛一吊的儿子,何况,又是刘片雪和鹰盟的眼中钉,你不找座大山靠靠,很容易就壮士难酬,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说你跟“豹盟”的张傲爷,“生癣帮”的盛一吊,“鹰盟”的仇十世,“斩经堂”的张侯,还有宣抚使刘片雪他们都很熟?”
“像我这样一个女人,还有什么不可以卖的?我要活下去,就得要多做鬼,少做人,更不可以允神。”杜爱花七分无奈笑出了三分苦涩,“我跟他们熟络?说穿了,我对他们诸般讨好,但又若即若离以求自保而已!就是我跟他们本就沆瀣一气,所以那天晚上你在暗巷救我,因而断臂,实在不值得。”
“我用你给我练的剑法来救你,”方怒儿说,“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他又说:“我做事只问高不高兴,应不应该,从不理值不值得的。”
“我不知道这种剑法是那么厉害的。很多达官贵人,富商大户,都来我们这里寻求慰藉,但也有身怀绝技怀才不遇的流浪汉子、江湖侠客上来勾留。有一些人身无分文,很不得志,到处都遭人蔑视、排拒,只要真是有才之士,给我见着了,都会飨以美食,送以暖衾留之。有的人次日闷不作声便走了,有的人在这儿溘然而逝,有的人会留下身边的兵器、拳谱、家传的宝玉,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不管这些值不值钱,能退的就退,但对方坚持要我收下的我也收下了,到拿去赠予有需要用上的有缘人。”杜爱花说,“这“非此不可”的剑法也是如此。我忘了是谁留下来的了,也不知道留这剑谱的人到底有没有练成这剑法?亦不知道这剑谱是不是他自己创的?更不知道这剑法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我只知道有一个少年杀手,因为人家惹他,他就伤人,而且伤的人还是宣抚大人刘片雪的小舅子周养好。周养好这家伙我知道,他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早就该打该杀,但我就知道你准得出事。果然后来便听到你锒铛入狱,我便请动跟刘大人交好的“斩经堂”总堂主张侯为你说好话,私下也跟刘片雪打点了,更送上银两给节级牢子,让你在狱中可以受到特别礼待,又怕你气闷,会冲动出事,便着人送上这剑谱,让你在三年的牢狱里,好好修习,不意却是这样霸道的剑法!”
“你没见过我,”方怒儿在床上望着杜爱花,他的断臂已没那么刺痛了,可是身体仍是很虚弱。“却对我那么好。”
“像我这种女子,”杜爱花总是喜欢说这一句,“又岂止对你那么好而已!”她见方怒儿一时消化不了她的话,便接着说:“我跟你一样,是做我觉得爱做和该做的事。我觉得很多人都很有才,很可爱,但都很不幸、很不得志。遇上这样的人,我总该保住他的,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吧!我着人去探你,递衣送食,他们回来都说你问起:谁着你们来的?!你大概以为有人在向你示好,要收买你吧?他们都说你不知好歹,可是恩怨分明。谁惹你,你就惹谁!我想,人在囹圄之中尚有此胆色,出来之后一定是个不凡的人。果然,你一出来就干了两件大事:杀了“生癣帮”的少帮主盛虎秀,闯破了“豹盟”张傲爷所布的“潜翔大阵”。”
方怒儿说:“我没有破阵。”
方怒儿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只一眼,又回复了他那忧悒、漠不相关的眼神,只淡淡的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拐个弯子来劝我:不要因失去一条胳臂而颓丧!”
“也许我就是这个意思,也许不是,但我总觉得似是欠了你点什么;”杜爱花的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伤口上,“也许我欠你一条手臂。”
她笑起来,的,可是就算她笑起来的时候看去都有些冷。床上的男子,在她看来,却似连头发都是有生命的。他掉落在枕上的头发,她有点不忍去拂落床下,而把它们一一拾起,藏于匣中。自从见到了他,她的过去就像是遗失了的日志。他就算连受伤的时候,都有一种力量,能沸你的腾,热你的情,可是他本身却又是寂寞的、忧悒的、世与他相遗的。她觉得他像一头龙,没有久蛰的潜伏,就不会有跃天九万里的腾翔。
“听说有很多女子喜欢你,”杜爱花盈盈的坐近床边,忽然想到,便忽然就说,“但你谁也不喜欢,是不是?”
方怒儿脸不改容,只轻轻的道:“你背后有人。”
杜爱花没听清楚:“嗯?”方怒儿仍神色不变的说:“有人来了。”杜爱花一时仍未会意过来:“嗄?”
杜爱花一回头,只见一人脸色惨白,一身雪袍,连眼睛也是四白,只满腮青刺刺的须根,手里着一柄极长又细的薄剑,盘膝端然坐在瓷凳上。相比之下,方怒儿的剑还不及他的剑一半的长。
杜爱花花容变色:“丈大夫?”
那人冷笑道:“你给我站一边去!你那一套,休想诱得了我!当年你养父要我把你肚里的东西拿掉,我一早就什么着看透了,有什么好照料的!”
杜爱花一见这个人,浑身解数着失去了解和数的能力。
方怒儿望了望神容惨淡的杜爱花,又看了看冷如冰雕的丈大夫,忽然问:“你很恨他?”杜爱花噙着泪,点头。她一向不流泪。就算是噙着泪,她也不让它流出来。
——一旦流泪,就好像是一切都崩溃了,像哀呼一样只剩下个向人求救和与人求饶的意义。
“那还不简单,”方怒儿轻描淡写的说,“杀了他就可以了。”
杜爱花全身一震。这一句话像一刀剜去了她一个缠身多年的伤口。
丈大夫说:“你是方怒儿?”方怒儿道:“多此一问。”
丈大夫道:“听说你会一种叫“非此不可”的剑法?”
方怒儿道:“我就是用这种剑法来杀了你们帮里的少帮主。”他手上的剑映得室内三人都脸上发青。
丈大夫看了看他的剑,又看了看他,喉核动了一下,才道:“听说你还要杀我?”
方怒儿道:“三个月前,我有个朋友叫做卫冲冲,他跟你提起我的剑法,你说:“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当个屁都不响。”卫冲冲为我辩护,你还毒打了他一顿。”
丈大夫道:“对,我只折了他两只腿,本该把他腰脊都折断的。”
“可是后来他自杀了。”方怒儿道:“你惹了我的朋友,就是惹了我。”
丈大夫道:“我惹你又怎样?”方怒儿道:“谁惹我,谁死。”
“你死吧,”丈大夫道:“不过她先死。”他猝然出剑。剑刺杜爱花。他认准杜爱花是方怒儿的缺点:只要他想救她,她就是他的破绽;而方怒儿本身并没有破绽。
丈大夫一剑刺向杜爱花,方怒儿果然就掠到了杜爱花的身前。丈大夫正中下怀。他的剑长,方怒儿的剑短。他同时也发出了“血癣”。方怒儿没有避。他不能避。
他避得了,杜爱花却躲不了。他一剑直刺丈大夫。
——他用短剑刺使长剑的人,他究竟是想死,还是疯了?
死的是丈大夫。
——他死的时候是瞪着眼珠的,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剑长,方怒儿剑短[奇書網整理提供],却是方怒儿儿刺入他的心窝,而不是他先刺杀方怒儿?方怒儿究竟使的是什么剑法?到底为何非要如此不可?
方怒儿刺杀丈大夫的时候,也着了一记“血癣”。
——他如果不是已失一臂,就一定能接得下来。
——他要是能够闪开,就一定能躲得了。
——他要是无需护住杜爱花,就一定能避得过去。
着了“血癣”的他,倚着床沿,滑坐了下来,以手执剑尖,把剑柄递给杜爱花,以一种漠不关心的神情,喘息着也诡笑着说:“杀了我吧,请你。”
剑青寒。剑似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苔。
——是名“青苔剑”。
杜爱花接下了剑。一条十分高兴的虫
人生里总是有些事,比较不从容。譬如对自己所爱的人,对自己所怕的事,便是想潇洒也潇洒不来了。对杜爱花来说,过去她无牵无挂,必要时,大不了就不活了。不活又如何?生有何欢?死有何哀?看得开、放得下,便自在了。可是,谁叫她遇上了方怒儿?
她接下了剑,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个狮子一般的老人。
——不过,既然已出卖了一名剑手的剑,出卖剑手也已理所当然了。
那狮子一般的老人狮子一般的盯着她,一改他平时像狮子一般的气焰,他拿着剑,以手拭剑锋,好像在想:这剑身结了这么一层厚厚的苔,却能轻易刺杀顾星飞、刺杀丈大夫。“你要我杀了他?”
“因为像他那样的人才,你若能重用他,比培养三千个子弟兵还管用。”杜爱花说,“您一向都是个能用人、爱用人的人。”
张傲爷怪有趣的望着杜爱花,从胸脯看起,再看腰,然后望定她的脸,彷佛眼前漠而寂丽的女子身无寸缕似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会要用他这个人?”
“因为您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首要能容人。像方怒儿这种人,杀了便失去了,永远也得不回来了。”杜爱花强使自已笑意如常,虽然她的手是湿的,脚是冰的,但既已来到这里,就只有进,没有退;只许成,不可败了。“傲爷,不久前您原来的“豹盟三酒”是谢豹花、阮梦敌和段断,但他们却一叛二殁,可是您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又找来了温心老契、唐青红、雷念这暗器、炸药、使毒的三大绝顶高手为您效命,便一定有过人心能,而且正要图谋大举,你连顾星飞这种不顾道义的人都用,所以更没有理由会放着一个方怒儿不用的。”
张傲爷像看一只小鸡的看着杜爱花:“我怎么知道方怒儿会终生向我效忠?”
“豹盟目下的首敌是“生癣帮”,可是,方怒儿刺杀了“生癣帮”的少帮主盛虎秀,又击杀了“生癣帮”里的第一杀手丈大夫,你想,盛一吊会放过他吗?”杜爱花反问,“方怒儿不帮您,还能帮谁?”
张傲爷笑了。笑得似一座怒海。“不错,当初我也曾想过要用他,可是,他太傲慢,不愿为我所用。现在,他已只剩下一只手臂了。”
“别忘了,傲爷,”杜爱花马上提醒,“方怒儿是在断臂后格杀丈大夫的。”
“好。”杜爱花也很干脆,“他着了丈大夫的“血癣”,除了盛家以外,就只有梅县“老字号”温家的高手能祛毒。”
“果然。”张傲爷啊啊笑着,一边梳着他那一蓬鬓髭不分的黄色胡须,“你要我下令温心老契替方怒儿解毒?”
“你替他解了毒,就是救了他的命,”杜爱花说,“他的命就是你的了。”
张傲爷伸出了血红的长舌,竟在狮鼻上一舐,很有滋味的道:“看来,是我占便宜了。”
杜爱花当仁不让的道:“是我介绍的好。”张傲爷变得笑眯眯的说:“这么说来,你如此有我的心,理当有赏。”杜爱花笑问:“赏我什么?”
他坐着都比人站着高。他的手臂比常人的腰还粗。他在狮皮椅上环臂端详着眼前的女人之际,真像一只狐狸,在看一只小鸡;又像一只公鸡,在看一条小虫。
——小鸡怎么想?
——小虫怎么想?
谁也不知道杜爱花真正是怎么想的。
——但如果她是一条虫,此际她脸上的神情,应该是一条十分高兴的虫。孤寂以无人的剑刺伤她
另外还有一个人,脸白白的,带一点滑稽,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头发还是因为他的腰,却叫方怒儿想起了凤梨。那像凤梨一般的人说:“你醒啦?”
凤梨人笑了。“其实我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指了指那个在灯下端的丽人,“她才是。”说罢他就走了。像一阵咫尺天涯的风。
房里就剩下在床上孤疑的他,和在灯下绰约的她,还有那灯色。明明谁都在房里,谁都未曾离开谁,却有一种天涯苍茫的感觉。
“他是温心老契,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物。”杜爱花笑笑说,“是他医好了你。”
方怒儿平静地道:“他医了我几天?”杜爱花道:“十一天了。”

  0/2  下一頁 txt下載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