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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記.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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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 夜央墨 整理
莲心记
作者:静寂月
文案
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林昱游湖不慎掉入湖中,被一采莲女子相救,不料却被卷入了一场冤假错案里。装神弄鬼的姐妹俩,京城来的神秘皇子,还有一个个扑朔迷离的命案......且看大公子验尸断案,翻云覆雨,搅动朝堂和江湖,抱得美人归。
她本是那山野中一株烂漫自在的山茶花,却被他采撷带进这无情悲凉的侯门宫廷中。
若宁挽过他的手,在他耳边说:“妾愿镌刻三生石,与君人间共白首。”
林昱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欣然道:“臻首娥眉芙蓉面,似书中如花美眷。”
本文属于悬疑推理甜文,历史背景为北宋。文中双男主and双女主,谈情探案两不误,欢迎跳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宫斗 宅斗
主角:林昱,江若宁,江若兰,慕容泽(赵廷泽) ┃ 配角:智允,丁武,庄辞 ┃ 其它:悬疑推理
第1章 鲤鱼精之谜
“蛟河三百里,荷花扑面香。菡萏如仙子,伫立水中央。”
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林昱着一身素衣凉衫立在船头,打开折扇转身对撑船的随侍林成道:“本公子作的诗如何?”
“少爷真是好雅兴啊,只是这炎炎夏日咱们不找个山庄什么的避避暑气,反倒大老远跑到这蛟河里来采莲子。这本是丫头下人们做的事情,您何必亲自来。”林成一边摇橹一边回道。
素衣公子用扇子遮住太阳,微微眯起双目:“此时晌午将过,不多时就会凉快下来,前方一处莲蓬长得正旺,你且往那边划去。我们要趁天黑前多采些莲子回去,采这些只是为母亲做些莲心茶,母亲近来心中焦躁不安,烦闷失眠,莲子能安神,身为人子者不能常侍奉母亲左右,若此等小事还要假手于人,岂不妄读圣贤书了。”
林成用袖口擦擦额角的汗珠,重重点头:“知道少爷您孝顺,大夫人知道了肯定高兴,要说大夫人身体有什么不适,还不都是被二夫人给气的。那个王氏最喜欢搬弄是非了,偏偏大夫人又是个温婉性子,省不了会受些气的。”
林昱收起折扇就要往林成头上敲去,一边玩笑似的说:“长辈们的事情他们自会处理,你少说些是非啊。”林成连忙躲避,一时慌乱手滑不慎把撑船的长蒿丢到了水里,他们乘的木舟本来就很小,经不起摇晃,舟身失了平衡,只听扑通一声林昱跌落到湖中去了,他在水中手脚并用的划来划去。水中不比陆地,连个着力点也没有,一身武艺也使不上。他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林成快救我,我不会游泳啊。”
林成趴在船上伸出手,但是距离林昱太远,根本够不着。林成焦急得用手划水,试图划到林昱身边,“少爷,我也不会游泳啊。”
“那你怎么会撑船啊?”林昱拼命用手拍水,身边散落一片水花。
“会撑船不代表会游泳啊,再说了,我这点撑船技术也是前几日您吵嚷着要游湖,我跟渔老大现学的,少爷您先撑住,我去叫人啊。”说罢林成双手卷成筒状,对着河面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少爷掉水里了,快来人啊。”
夏日晴空万里,绿树浓荫,蝉鸣阵阵。每逢夏末时节这蛟河之上莲子已成荷叶老,很多人慕名前来游湖采莲,但是晌午时分很是炎热,河面上鲜少有人。
林成喊破喉咙也没见有人来,公子很快就体力不支沉入水里去了。林昱突然觉得腰上一紧,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正要试图带着他往水面游去。他侧目一看,身边是一个碧衣女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精致的鹅蛋脸,一头泼墨似的长发飘散在脑后,因是在水中,女子的衣摆披帛随着灵动曼妙的身姿不断飘扬,如梦似幻。林昱竟一时看得痴了,不禁身体一僵,连划水都忘了。女子连拖带拽把他弄到岸上,只见她长发湿透,脸上淌着水滴,碧色的衣裙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肌肤上,显现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女子见被她救上来的人在打量自己,道了声:“无礼。”然后转身跃进湖中,只剩脚踝上的铃铛铃铃作响,河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从蛟河回来之后,林昱就命人寻找这名脚上有铃铛的女子,殊不知,皎河河畔未出嫁的女子多半脚上饰有铃铛,是以,仅凭这样的线索寻人很难。于是坊间对于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林昱游湖不慎掉入湖中,被一采莲女子相救这一事件,流传了两个不同的版本。一说那采莲女子是天上的仙子下凡,路过蛟河,瞧见这一望无际的绿荷红菡萏煞是可爱,就想在此处游个泳洗个澡解解乏儿,不想衣服还没脱就听到有人落水,而后就有了大公子被救一事。没想到这个大公子是个痴情种子,对该女子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断命人在蛟河河畔寻找那个女子的下落。人家是天上的仙子,说不定早就离了蛟河飞到天宫去了。
还有一说是这个碧色女子其实是蛟河里的水鬼,化荷叶为罗裙,荷花为芙蓉面,专门作法让长得俊俏的公子哥落水,然后再上演一场美女救人的把戏,让男子对其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然后该水鬼再趁夜半潜入他们的府邸吸食男子的精气云云。
是夜,林昱在自己的庭院中踱步,回想那日救他的女子,恍然间听到一串铃铛的声音,他转头却看见庭院中的一方莲花池里一个女子破水而出,赤足踏出莲池,浑身衣衫头发湿漉漉的,发髻上斜插一朵盛开的莲花,伴着脚上的铃铛之声缓缓走来。林昱只觉背脊发凉,一阵寒意袭来,竟吓得说不出话,往后退了几步,慌忙转身踉跄逃走。
他穿过过长廊,到另一个庭院中,却见一个碧衣女子侧身立于月光之下,服饰妆容整洁,螓首峨眉,面若桃花,发间也是一朵娇羞的睡莲。女子转身福身笑道:“公子切莫惊慌,小女子乃那日救公子于蛟河之人,方才来寻公子,未来得及变化身形,惊扰公子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林昱稍稍恢复平静,问道:“敢问小姐找在下何事?看小姐模样并非寻常人。”
女子玉手捻作兰花,轻轻拂了拂耳边的碎发,徐声道:“小女子乃皎河之中一只鲤鱼精,名唤小莲。无事不登三宝殿,小莲实乃有急事求于公子,望公子能慷慨相助。”
林昱抬手道:“小姐请说,不必拘泥,小姐乃在下的救命恩人,必不会加害于我,如若在下有幸可以帮忙的话,便可报当日救命之恩。”
女子施礼道:“小女子尚未修成人形之前只是蛟河中一只普通的小鲤鱼精,我每日勤加修习,终于有足够的道行可以升仙,凡妖羽化升仙之时必遭雷霆劫。那日夏雷阵阵,乌云滚滚,气息奄奄的小莲被天雷打落在岸边,幸而被打渔翁江老儿救下,带回家好生看护疗养,方才躲过一劫。如今那江老儿被人诬陷入狱,生死未卜,故来求公子相助。”
林昱应道:“在下必会全力调查江老儿的案情,如果此案真有冤情,我会让家父出面还他清白。”语毕,突然后面冒出一个木棒敲在他的右肩脖颈处,他闷哼一声就晕了过去。翌日醒来,林昱看见手里握着一串铃铛,忽然想起昨夜的事,就命人去牢里查看,果然有姓江的老头身陷囹圄。
这江老儿原名江颂,住在蛟河岸边一个小村子里,平日里靠打渔为生,隔三差五也为城中几个老主顾送些鲜鱼。一日城中的刘员外的夫人前来县衙,状告江颂谋害刘员外,原因是刘员外食用了江老儿送来的鱼后就吐血身亡。仵作验尸刘员外确为中毒而死,于是江颂就被逮捕入狱。
林昱觉得此案疑点很多,第一,这江颂与那刘员外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逼得其投毒杀人,而且还蠢笨到投毒在自己的鱼上。第二,这次中毒事件为什么偏偏刘员外一人中毒,难道只有刘员外一人吃了他送来的鱼吗?第三,那碧衣女子言辞恳切,其中必有隐情。他一向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近来这一件件事情让他很疑惑,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不断在他心头萦绕,难道自己真的被鬼怪迷惑了心智不成?
“少爷,查到了。”林成一路小跑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员外夫人的供词上说,因一日刘员外见到江老儿的女儿美貌聪慧,想纳其为小老婆,江老儿不允,两人就发生了口角,事后那江老儿便恼羞成怒投毒将刘员外害死。我听您的吩咐去牢里看了那个江老头,蓬头垢面的,想必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我听值班的牢头说,此人每日喊冤,日渐消瘦。我看他文文弱弱的,也不像是会投毒杀人的人。”
“你见过哪个进大牢的人不喊冤的。”林昱捏着手中的茶杯沉声道:“林成,你到刘员外府上询问一下当时在场的人或者丫鬟下人什么的,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县衙忽略的细节。”
“是,少爷。”林成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还有,你去打听一下江颂家里还有什么人。牢房那边你也去打点打点,让牢头对江颂好生照顾一二。”
“是。”林成应了一声,朝少爷揖了一礼,颔首离去。
林成走后,林昱径直走到父亲的书房,此时林正清正在批示公文,抬头见儿子过来,一脸悦色道:“近几日听说你对一件案子颇为上心,这些年你经常出门游历些名山大川,素来不过问衙门里的事情,这次怎么刚回来就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了。“
“此乃朋友所托,不好推辞,还望父亲相助。”林昱对父亲施了一礼,然后把整个案情的经过和疑点向他一一说明,林正清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倒也神清气爽,守正持重,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许是经常处理公事劳累的缘故,神色中隐隐有一些倦怠。他撂下笔放在砚台上,取出一张宣纸铺开,用纸镇压住,提笔蘸了蘸墨。“听你这么一说,此案似有疏漏之处,我手书一封你且交给谭知县,他自会协助你破案。对了,你让季师爷跟你一起去,他对审理案子很有经验,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到你。”
“谢父亲。”
第2章 平反冤案
林昱刚到县衙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停尸房验尸,此时正值夏季,尸体在常温下难以存放,故而被安置在冰室之中。那刘员外已经死了六天,皮肤开始显现紫斑,口鼻处均有渗血的痕迹,表面看来确实和仵作验尸的结果相同,系中毒而死。刘家多次向县衙索要尸体,希望刘员外能早日入土为安。如果不是林昱强烈要求再次验尸,估计这会儿尸体早就出殡了,这个案子也就了结了。
冰室内寒意阵阵,季师爷命人把撩起的白布重新盖到尸体上,捻着下巴上的山羊须说:“大公子,您也看过了,这尸体并无可疑之处,我们去别处查看吧。”
“且慢。”林昱阻止正在盖布的狱卒,示意他重新掀开。林昱常年游历在外,曾跟一位医术高明的山野郎中学过些医术,对医学药理颇有研究。他戴上仵作验尸用的手套,翻开刘员外的两只手掌里外查看,发现刘员外的指甲呈乌青色,又细观其面部,发现刘员外颜面肿胀青紫,嘴唇发绀,但是面部嘴角处却有些细小的划伤,看起来并不是中毒引起的。接着林昱拿起一根银针插入刘员外尸体的喉咙处,银针底部呈现黑色,果然是中毒死的。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翻案了吗?林昱眉头紧皱,平日里俊朗柔和的面容也变得冷峻严肃起来。
林昱并未停止验尸,他把银针放下,继而又从针包上取下另外一根银针,他把这一针刺入尸体的胃部,深刺下去后拔/出来,银针却并未发黑!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时林成在外面大喊要见大公子,林昱向季师爷点了下头,季师爷就向看守的狱卒招了招手,让林成进来。林成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又坚定:“替我禀告知县大人,明日开堂复审。”
翌日,蛟城县衙。
“你听说了没有,今天知县大人要重审刘员外的案子,本来是板上钉钉的案子说是找到了重要线索,说不定要翻案呢。”一个胖胖的大婶挽着一个买菜的竹篮子,扯着旁边一个穿碎花衣衫的夫人的袖子说道。
那妇人撇开胖大婶的手说:“可不是吗,我一大早就听说了,这会子应该已经开审了吧。听说提出重审的是知府大人,今日还让他的儿子在旁听审,传言说这大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只是不常在家,好多人家的姑娘都想有幸见见这位大公子呢,你看今天县衙门口堵了那么多人,瞧瞧你身上这么多肉怎么挤得进去啊。”二人推推搡搡地在门口挤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撕开一条口子,目光越过许多个人头和发髻,远远看到一个修长俊美的背影背对着他们。
谭知县端坐堂上,林正清在左方上首位置坐定,立在堂下正中央的林昱正要下跪,谭知县慌忙拎起官府的袍角过来扶住他,谄媚一笑:“您来审理此案,代表的是知府大人,怎能向下官下跪呢,公子,请上座。”一边右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昱并未入座,而是立在一旁,向谭知县躬身施礼道:“林昱略通药理医术,今日是以仵作的身份协理此案,并非越俎代庖。”
刘员外的夫人刘张氏跪在一旁,泪眼婆娑,一边呜咽饮泣一边用帕子擦面。“大人,民妇的丈夫被打渔的江老儿毒杀,如今尸骨未寒,大人要为民妇做主啊。”说罢都快要哭晕过去了。
“大人,小人并未杀害刘员外,小人当时到刘府送完江货就走了,并不知道刘员外所中何毒,也与刘员外被害一事无半点干系,请大人明鉴。”江颂伏地一拜,然后挺直背脊,眼中带着坚定沉着,无一丝慌乱。
林昱向堂上拱手一礼:”大人,刘员外并非被江颂投毒杀害而死,昨日,在下与季师爷还有仵作等人一起重新检验了刘员外的尸体,发现刘员外虽然表面症状上看起来是中毒死的,但是我用银针刺喉银针很快发黑,银针刺入胃部却并未发黑,说明刘员外并不是像刘夫人所说的是吃了江颂送来的鱼而中毒身亡的。”
“我听的有些糊涂了,你说银针刺到胃里没有变黑,会不会刺错了位置了,如果说刘员外不是被江颂毒死的,那他是被谁毒死的?”谭知县一脸疑惑地问。
“当时仵作也在场,他也照我的方法用针试过了,想必是这刘员外的死亡症状与一般中毒者无二,所以仵作也被凶手的作案手法迷惑住了。如若大人不信,可以当场查验。”林昱转头看向仵作,那仵作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脸紧张地连连称是,并且说当初那刘员外抬进来的时候早就断了气,嘴里鼻子里均有黑血渗出,指甲也变成黑色,任谁看也是中毒死的。小人并非杏林高手,一时失察请大人见谅。
知县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刘员外他是怎么死的,如果是中毒死的,他又没吃带毒的东西。”
林昱施了一礼,道:”大人说的正是,银针刺入胃部却并未发黑,说明刘员外并没有吃过有毒的食物,但是他又极像是中毒而死的,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是窒息而死,而非毒杀。他的颈部并无被绳索箍勒所留下的痕迹,所以我推测,凶手先用布帕捂住口鼻害死刘员外,然后再把毒/药灌到刘员外的嘴里,因凶手给刘员外灌药的时候,他就已经断了气,所以毒/药只流到咽喉处,并未吞咽到胃中。而刘员外脸颊嘴角处的一些细小抓痕,就应该是当时凶手闷捂刘员外或者给刘员外灌毒/药的时候,不小心用指甲抓破的。”
“一派胡言,你,你仗着是林知府的儿子,以权谋私,颠倒黑白,我那亡夫尸骨未寒,你却对他的尸身如此大不敬,你就不怕遭天谴吗?”刘张氏听完林昱的话紧张的面容失色,睁大杏眼愤怒地剜向林昱。
林正清不动声色地掩唇清咳一声。
林昱义正言辞道:“找出真凶才是对死者的尊重,才能让死者安息。”
“丁捕头从刘员外府上的一个丫鬟口中得知,那刘员外一直对海鲜鱼腥之类的食物过敏,江颂每次送去的鱼虾都是供府上的其他人食用的。刘夫人,我说的没错吧?”林昱转头向刘夫人问道。
那刘张氏手一抖,手帕掉在了地上,我我地说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哦,照这样说来,杀害刘员外的真凶不是江颂,而是另有其人。”谭知县一脸夸张地恍然大悟道。
林昱微微一笑:“真凶究竟是谁,大人您要问问刘夫人了,起初刘夫人说刘员外死亡之时只有她和管家在场。”
“民妇冤枉啊大人,民妇断然不会谋害自己的夫君,请大人明察。“刘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堂上叩首不迭。
这时几个捕快带上来一个人,其中一个捕快把那人推在刘夫人跟前跪下,只见那人一身粗衣短褐,头发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刘夫人转头一看,那人正是刘府管家,两人对视一眼,沉默无语。
一个捕快走上前来,跪下,朝知县拱手见礼,道:“大人,小人丁武,是扬州府衙捕头。昨日大公子命我把刘员外案子找到重要线索的消息放出风去,当天夜里小的就和几个衙役守在刘府的前后门,二更时分发现有个下人打扮的人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来,小的上前询问,那人见到有人扭头就走,我让衙役们拦下此人,细问之下,此人原来是刘府管家。“
谭知县目光略过管家,在丁武身上落定,微眯着眼道:“丁捕头乃江南第一神捕,此等小案劳烦丁捕头亲力亲为,真是可敬,可敬啊。”
“此乃大公子所托,更是丁武分内之事。”说罢朝堂上又行一礼,“小人告退。”
“大人,小人只是要回老家探亲,跟我家老爷的案子并无关系啊!“那管家吓得直哆嗦,慌忙朝知县拜了又拜。
谭知县大声喝道:“大胆管家,如若不是做贼心虚,你为何半夜乔装逃走,还不从实招来,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大人,此案与小人无关啊,大人。“管家双手朝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肯招了,来啊,给我大刑伺候,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早点招了,受了刑少说也要脱一层皮,本官可不想担个屈打成招的罪名。“知县恹恹地说罢就摆手示意两旁的衙役来拿管家。
那管家只吓得浑身发抖,面如菜色,一叠声道:“小人招了,小人全招了。”跪在身旁的刘夫人目眦欲裂,愤怒的向管家吼道:“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边欲要上前撕抓那管家的脸面。
“哼,公堂之上岂容你一个妇人在此喧哗造次。”谭知县拍了一下惊堂木,旁边机灵点的衙役立马上前把刘夫人按住。
谭知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正色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刘员外必是你们二人合谋害死的,管家,还不快从实招来,若有一丝错漏之处,定不轻饶。”
“是,大人,小人是刘府的管家,我家老爷经常出门做生意,夫人年轻貌美,常常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就与小人,与小人通了奸。“管家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那日,我与夫人正在房中幽会,老爷却突然回来,我们被老爷当场抓了个现行,老爷愤怒之下誓要休妻,把小人赶出府去,还要把我俩的丑事公之于众。我与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就用毛巾把老爷闷死,这时正好江老儿送鱼过来,那江老儿前几日与我家老爷发生过争执,我就与夫人合计用毒/药灌入老爷口中,再把毒/药浸入鱼肉之中,从而嫁祸给那江老儿。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半句,请大人饶小的一命啊。”
“哼,你们二人通奸合谋杀害刘员外,还妄图嫁祸他人,多亏了知府大人还有大公子明察秋毫,才将你二人的罪行公之于众。来人啊,把这二人打入大牢,听候发落。”谭知县话音刚落,衙役们就上前把不停叩头求饶的管家和早已吓晕的刘夫人拖了下去。
林昱转身向谭知县问道:“大人,如今杀害刘员外的真凶已经叩首服罪,那江颂乃清白之人,应如何处置?”
“如此,江颂当无罪释放。”
“谢过大人。”林昱说罢走出县衙,目光扫向围观的人群,神情似有期待。他这一望人群中立刻引发不小的骚动,一时间许多妇人小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眸色闪过一丝黯然,但是转瞬又恢复平静,遂叫上林成一道离开了县衙。
第3章 佳人之约
夜半,林府。
皎洁的月光照进庭院中一方莲池上,池面上躺着零星几盏睡莲,空气中氤氲着一些蒙蒙水雾和淡薄的莲花香气,四周静悄悄的,只闻得几声夏虫啾鸣。
林昱像往常一样踱步到这里赏月,淡淡的月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映在他的身上,为他洒上一圈温和的朦胧光晕。他身着一袭素净的月白色长袍,颀长的身影伫立在清新的夜风里,更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异常俊美。
忽然,一阵铃铛声传入林昱的耳中,随即一个碧衣女子破水而出,挂着铃铛的莲足刚刚迈上台阶,一声公子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林昱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个手刀将女子劈晕。
他将女子放到庭中的石凳上,而后迈入中庭,果然见另一位碧衣女子巧笑嫣然立在月光之下。
“公子,小莲今日特意前来向公子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莲的救命恩人。”碧色女子福身向林公子施了一礼。
“小姐不必多礼,在知府管辖的地界如若发生冤假错案也是家父的过错,在下还要感谢小姐给我们纠正的机会。”林昱上前扶住女子的手臂,阻止女子福身的动作,眼前的女子面色绯红,他看向扶住女子柔荑的手不觉一阵尴尬,月光下二人就这样对凝视着对方,良久无语。
“姑娘好水性。”过了许久,林昱突然道。
“什么?”女子不由愣了一愣,朝林昱身后张望了一下。
林昱微微一笑:“唔,我是说小姐可是在等莲花池里的那位姑娘?”
女子双腮羞红,颔首道:“既然公子已经了然,我也不必再隐瞒公子了,小女子乃是那江老儿之女江若宁。公子当日落水之时,若宁正在附近的莲叶丛中采莲,听到公子落水便入水相救。后来听说公子派人在蛟河河畔寻当日救人的美貌女子,若宁误以为公子是那放浪形骸之徒,故而避之。后来父亲被人诬告入狱,生死未卜,只因家中贫寒,无银两为父亲奔走,又无亲戚可依靠,万般无奈之下若宁才出此下策,以小莲之名请公子帮父亲翻案。公子在莲花池看到的那位姑娘正是舍妹江若兰。”
林昱疑惑地问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府中虽然算不上戒备森严,但是凭你姐妹二人是如何进来而不被发现的?依在下看来,你姐妹二人并无半点武功。还有,姑娘如何对在下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就连我每逢月圆之夜就到莲池庭中赏月的事都知晓,平日里没有我的允许旁人是不能擅自进入那座庭院之中的,连打扫的下人都只能在白天固定的一个时辰在那里停留。”
“公子向来不常在家,对府中的下人定是很少留意。后院之中负责府中掌灯之事的人正是我家邻居刘婶,府中各个庭院每日取用多少灯油蜡烛皆记录在册,在月末的时候交给管事查看以便进行采买事宜。每逢公子在家,十六那日负责打扫那座庭院的下人就会发现灯油燃尽,刘婶就会吩咐丫鬟添一添那里的灯油,因此得知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必然有人在庭中房里过夜,而能进出那里的只有公子一人,所以能推断公子必会在十五那日出现。那座庭院本就建在公子的居所枕星苑的后面,且只有走廊这一个出口,穿过走廊便到了这里,所以若宁就在此等候公子。这两月每到十五前后我们姐妹二人就托刘婶在府里找些临时浆洗的活计,这几日就住在府中的下人房里,明日做完最后一天就要回家了。今夜我们本不该来打扰公子,但是不来向公子道声谢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公子见谅。”
林昱边听边颔首微笑。
若宁说罢,突然眼睛一亮:“不知舍妹若兰现在何处?”
林昱将若宁带到莲花庭院中,见若兰仍然昏迷地趴在石桌上,若宁将她扶到下人房中,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翌日黄昏二人跟管事结了浆洗的钱,就回家去了。
隔日,若宁收到张婶带来的一封书信,写信的人正是大公子林昱,信上说与若宁约在七里湖,有要事相商。
林昱一大早就来到七里湖,远远看到一个清丽的身影立在河畔,正是若宁。她今日依然穿着一件梨花白短衣,外面是一件碧色直领对襟的窄袖长褙子,袖口和领子上都有精致的绣花,腰间用勒帛系束,一袭白色麻布长裙,行走时款步姗姗,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更显清丽脱俗。近看丰颊红腮,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唇不点而赤,眉不画而黛。一个简单的发髻梳在脑后,发间没有簪子珠玉之类的配饰,只在耳后别了一朵娇妍的蔷薇花,垂下来的秀发只用一根碧色发带系着。林昱仍旧雷打不动一身素衣凉衫,手中握一把折扇。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衣服用料手工都很精细,领口袖口皆饰以同色繁复考究的花纹,加上他丰神俊朗的面容和温润如玉的性情,翩然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
“不知林公子找若宁所为何事?”若宁轻轻福身道。
“令尊大人回去已经将近一月,不知现下身体可好些了。”林昱关切地问道。
若宁回道:“承蒙公子问询,家父虽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回去之后有我姐妹二人悉心照料,县衙又送了些抚恤银子,这几日已经大好了。”
“昱与小姐已有数面之缘,当不必如此拘泥,不如就互以名字相称,不知江小姐意下如何?”林昱神色温和,眼中尽是期盼之意。
“如此,也好。”半晌,若宁答道。
“今日风和日丽,天清气爽,若宁可愿与昱一道散步?”林昱愉悦地问道。
若宁莞尔:“就依公子之意。”
七里湖边杨柳依依,徐风阵阵,湖面波光粼粼,不断晃动着细碎跳跃的阳光,树荫下立着的两人宛如一对璧人。
二人走了不多远,突然有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横在他们前面,后面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随从。若宁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不禁一骇。
“你这个臭娘们真是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竟然与男子在此私会,怪不得我几次上门提亲你都装病不答应,原来早就有了老相好了。”那位富家公子说罢就要上前拉若宁的手。
林昱上前抓住那公子的手腕,稍一抬手就把那人掀到地上,后面的家丁连忙上前把那公子扶起。林昱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富家公子站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挺起胸膛傲然道:“我乃扬州首富谭有贵之子谭仕铭,蛟城知县那是我叔父,就连那个狗屁扬州知府见到我都要礼让三分,你这个小白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下林昱,你口中的狗屁扬州知府正是家父。”林昱面上无波,平静地回答道。
谭仕铭嘀溜着眼珠子,心下暗暗盘算道,这个小白脸有些功夫底子,自己带的这几个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老子又是扬州知府,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不要惹下什么麻烦的好,只留下一句‘你小子给我等着’,就带着家丁一溜烟走了。
林昱注视着她,郑重道:“看此人模样绝非善类,对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实不相瞒,自那日我在蛟河落水得姑娘相救,就对你一见钟情。是吾今日之约害了姑娘名声,昱愿娶若宁为妻,不知若宁可愿意?”
若宁心中思付万千,那谭仕铭是远近闻名的好色之徒,家中已经有了七八个娇妻,却还经常到外面寻花问柳,就连撷芳楼的老板沁娘都极其厌恶此人。从两年前花朝节的花神大典见过自己之后,那谭仕铭已经数次上门提亲,每次自己都是称病搪塞过去。自己如今已经十九,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谭仕铭扬言自己必是他囊中之物,以致十里八乡连个敢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此番阿爹被人诬告入狱,本来案情疑点众多却草草定案,想必也有谭家从中作梗,好让我去求他。如今若兰也大了,模样也长开了些,自己的遭遇势必会连累若兰寻不到一个好人家。眼前的这位林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还救过阿爹一命,倘若自己嫁给此人,以林府在扬州城中的地位,那谭仕铭必然不敢再作骚扰,阿爹和小妹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良久,林昱见若宁一直低头不语,心中的思绪从期待,欣喜,紧张到破灭走了一遭,看来自己还是太操之过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表明心迹,她肯定把自己当作趁虚而入的人了,说不定以后连见都不想见到自己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暗暗后悔。
“我愿嫁你。”若宁轻轻抬起头,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林昱,似作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阵微风吹过,若宁用手拂了拂耳边的秀发,淡淡一笑,这笑容像三月纷飞的春花,落到了林昱心中。
“如此,不日我定上门提亲。”林昱温和说道,面色平静如水,但是握着折扇的手却紧了一紧。
第4章 成亲(上)
“什么,你说你要娶一个打渔翁的女儿?”林正清坐在大厅上首的椅子上,惊讶地向跪在地上的林昱问道。
“是的,父亲,星允此生非若宁不娶。”林昱坚定地说道。
“自古婚姻大事应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你一人做主。”林正清有些恼怒,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摆了一下手唤丫鬟端茶过来。
林母方青岚连忙上前将茶杯递到林正清手中,柔声说道:“老爷,这些年星允经常游历在外,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头,难得他肯安定下来娶个妻室,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也能欣慰些。听说那姑娘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还曾救过星允一命,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都能与扬州城中那些大家闺秀相媲美。至于家世嘛,为妻我也是清贫农家出身,当年我出门采茶偶遇老爷,第二天老爷就派人到家里提亲了,如今到了自己儿子身上,怎么就有了门第之别了呢。”
林父面色稍霁,慢慢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喝了一口热茶,放下,缓缓道:“记得当年我访友路过青宁山,忽然遇到大雨,我就跑到附近的凉亭中躲雨,却在亭中遇到采茶归来的你,我当时还向你讨了一晚茶水喝,我还记得那茶水的味道,真是香如兰桂,味如甘霖。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们也都老了,光阴果真如白驹过隙啊!”
林母看这情形,好事已经成了大半,听到林正清说这些陈年往事,心下也有些感动,就伸手拍了拍林正清放在桌子上的手,然后朝林昱使了个眼色。
林昱连忙会意,说:“如若父亲允我娶妻之事,星允必遂父亲之愿用心读书求取一个功名,我与若宁日后定当尽心侍奉双亲。”
林正清朝林昱挥了挥手:“也罢,为父也不是那执拗古板之人,你且择个吉日去那姑娘家中提亲去吧。”
林昱大喜,朝林正清拜了一拜:“儿子谢过父亲。”
过了几日,林府设宴宴请江颂一家。席间林正清方青岚居主位,方氏之下坐着二夫人和她年幼的儿子智允,江颂坐在林正清右边,若宁若兰坐在江颂旁边。林昱本来坐在方氏身旁,但是方氏示意他坐在江颂和若宁中间,说是亲家第一次来,难免有些不熟悉,星允坐在旁边也可以照应着。林正清另外还有两个妾侍,因地位低又无所出,就没有出席。
酒过半酣,林正清与江颂相谈甚欢,不多时二人竟抛开亲家客套之辞,互相称兄道弟了起来。那江颂与林正清差不多年纪,却也精神奕奕,虽是个打渔的,但是年少时曾读些诗书,参加过乡试,披了个秀才身份,言行举止颇有些儒雅的书生气质,谈笑风生之间尽显豪迈不俗之气。因是经常在外劳作,皮肤晒的黝黑了些。除了能说会道,这江颂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下棋,闲暇时他经常到村口的大榕树下与几个老者对弈,久而久之棋艺也就精湛起来。恰好这林知府也是个爱下棋的人,二人饭罢就去林知府的书房摆开棋局对弈起来。
林知府沉浮官场多年,身边自然少不了些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之人,偶尔碰到个趣味相投的却也因顾及林知府的身份,在对弈时会有所保留,最后当然多半是林知府赢。这江颂却是那云淡风轻之人,闲云野鹤惯了,才不会计较对面坐着的是什么人,只当是平时在大榕树下跟摇着蒲扇的老者切磋,一时间攻杀凌厉,竟连赢林知府三局。林正清似找到了知己般,连连称赞江贤弟好棋艺。
方青岚端茶进来,看二人正在琢磨棋局,就缓缓把茶放在二人手边,又与江颂客套了几句,然后走到一旁侍弄茶点。片刻,林正清抬手敲了敲肩膀,一边叹道:“真是老骨头了,坐了一会就腰酸背痛的。”
江颂落下一子,关切道:“想必是林兄平日里操持公事太过辛劳,闲暇时应当多加锻炼身体才是。若是林兄不嫌弃,愚弟想请林兄改日到蛟河河畔游玩,以谢今日宴请之情。”
方青岚闻言颔首道:“亲家公此言极是,我家老爷素来不爱惜自个的身体,熬夜批公文更是家常便饭,我时常劝也不听,一把年纪了哪还似年轻人身板硬朗的。改明儿寻个好天气,亲家公可要拖他出去散散心。”
“哎,我又没说不去。”林正清截住话茬,伸手摊向桌角旁边的茶盅道:“江贤弟请。”
三日后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江颂用林家送来的礼金租了一条游船,备上渔具炊具,还有一应油盐调料之类的瓶瓶罐罐,与林氏夫妇一道沿蛟河采莲垂钓。江颂让两个女儿在家准备若宁的嫁妆,林正清也只随身带了一个会武功的随从,没有孩子们在场,三人倒也轻松自在。
方青岚本也是农家出身,嫁给林正清后就一直在府中操持家务,很少有这样出门游玩的机会,当然喜不自胜。三人一路沿蛟河顺水而下,时而垂钓,时而剥蓬,时而对弈煮茗,高谈阔论,一时间宾主尽欢。
事后,若兰心里一声赞叹,阿爹真是好计谋。
因着若宁年岁已长,又担忧谭仕铭的滋扰,为免夜长梦多,林昱央着母亲劝说父亲,请求与若宁早日完婚,两家请媒人换过合婚庚帖,择了吉日,就匆匆定下了成婚日期。
林昱若宁大婚当日,日丽风清,天空湛蓝无一丝浮絮。林府上下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得满满当当,连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丫鬟下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林正清与管家在门口乐呵呵地迎接前来贺喜的宾客,方青岚在后堂吩咐丫鬟安排给客人回礼用的喜饼和四色喜礼,四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啪”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在空中炸开,吓得一旁看热闹的小童赶紧捂住耳朵四下散开,新郎迎亲的时辰到了。
林昱穿着一身绯红喜服,头插赤金花饰,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身后的迎亲队伍从扬州城的主街道穿行而过。
早早在街边驻足的妙龄小姐们看到神清气爽的林府大公子,心中又喜又恼,喜的是大公子果然如传言那般英俊潇洒举世无双,恼的是好不容易见到大公子真颜,却是在他成亲之日,更恼人的是新娘子却不是自己,刹那间芳心碎了一地。林昱却无心留意到身侧投来的一道道倾慕目光,他一想到从今日起,若宁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佳人入怀,白首不离,他的唇边就不自觉地扬起了浅浅的笑意,这魅人微笑的一瞬让旁边的姑娘们顿时心口窒息,神思飘忽至天际。
这边江颂家里也贴满了大红喜字,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江颂穿戴周整端坐在堂前的木椅上,阖目假寐。一幕幕前尘往事在脑中飞速掠过,他缓缓睁开微红的双眼,偷偷瞧了瞧女儿房门前安静的珠帘,方抬手遮住双眼,有泪水从指尖滑落,但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换上了往日祥和的笑容,只悄声在心里道:“玉娘,今日是咱们的女儿出嫁之日,你若是知晓,定也如我这般高兴吧。”
若宁在内室沐浴起身,张婶备好五色丝线为她净面开脸,之后又在张婶的帮助下穿上了花钗大袖婚服,下身是大红的折枝散花绫裙,广袖上和裙裾上皆绣着灿若烟霞的牡丹花,腰间用同色锦缎盈盈一束,更显纤细如柳。光洁细润如凝脂般的素靥上敷了薄薄一层胭脂,一朵芙蓉金翠花钿点在眉心,眉毛描成远山眉黛模样,铜镜中映出的人儿桃腮杏面,眉目如画,清眸滟涟生辉,瑶鼻挺直精致。若宁从桌上取下一截红片含在口中抿了抿,那两片唇瓣立刻如熟透的樱桃般鲜红娇嫩,令整张脸愈加明艳夺目,真是容貌比花娇,玉靥堪春华。
若兰在一旁看着,欢喜着赞叹:“阿姐好美,阿兰嫁人的时候也要像阿姐一样美。”
若宁看着旁边椅子上搭着的大红盖头上面绣着的并颈相偎的鸳鸯,脸上浮起一层淡淡洇红,她拍了一下若兰的手,抿唇笑道:“你这小妮子,这么快就想嫁人了,不寻你那西街桥头的翩翩公子了吗?”
若兰小嘴一撅头偏向一侧,气鼓鼓地道:“阿姐就会拿我取笑。”
若宁若兰也红了眼眶,张婶见状慌忙拿帕子替若宁擦了眼角,劝道:“快莫哭了,等下哭花了妆,新郎官见了该不喜欢了。”
江颂家境贫寒,若宁所用的首饰都是林府置办好送来的,张婶从妆奁中挑了一对金凤攒珠累丝垂束华簪替她簪在发上,又取了大朵嵌着精致鎏金掐丝珠玉的绢花欲帮她别在脑后,若宁连连摇头,“这绢花太过富丽花哨,阿宁插上满头珠花想必就跟夜市摊子上捏的面人一般,还是不要了罢。”
张婶敞亮地笑呵了一声,便放下绢花,挑了一对素净些的嵌红宝石的金耳坠给她戴在耳上。等一切拾掇妥当,她扶着若宁的肩左右端详了一阵,啧啧称赞起来:“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在咱们蛟河一带长大的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水灵,一个比一个漂亮。”
第5章 成亲(下)
珠帘撩动,披着大红盖头的若宁由张婶和若兰搀扶着缓缓走出内室,在堂前向江颂行了个稽首大礼。江颂扶她起来,凝视着她,嘴唇翕动,欲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我的女儿…好,好啊。”
“父亲,阿宁舍不得您。”若宁依偎在他怀中,哽咽出声。江颂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慰道:“女儿终要嫁人的,往后成为人妇,需得谨慎守礼,孝顺公婆。”
“我记下了,父亲。”
唢呐锣鼓声由远及近,林昱翻身下马,刚走到厅堂门口就撩起袍裾膝行而前,在江颂面前停下深叩一礼,“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贤婿请起。”江颂笑呵呵地扶起林昱,又吩咐若兰看茶,“寒室简陋,多有怠慢。”
“泰山大人品节高尚,雅人深致,此地山清水秀,景色怡人,更像是仙源福地。”
二人说笑一阵,突然外头礼乐声大作,江颂微叹口气,向众人道:“吉时到了,快些启程吧。”
若宁行过出阁大礼,手执一面海棠纨扇,由张婶扶着上了花轿。
目送若宁一行人离开后,江颂身子一个不稳向旁边歪去,幸而若兰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阿爹。”若兰关切道。
江颂站稳了身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
若宁上娇后,立刻有四邻八乡的村民吵嚷着来讨吉利钱,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林昱向林成使了个眼色,林成喊过一旁的仆从向村民撒了几波铜钱,村民欢喜着让开道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由另一条路返回。
花轿在林府门口停下,若宁由喜婆背下,几个丫鬟婆子上前向地上撒了谷豆以求吉利。新人牵巾走进喜堂,端正敛衽行礼。仪宾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新房内,二人对坐床上,旁边侍立的喜娘们将缤纷的彩果、同心钱币撒向婚床,彩果乃是红枣、桂圆、莲子、花生之类,寓意早生贵子。有喜娘上前分别剪下若宁林昱的一缕头发,结成同心结的样子,是为“合髻”。
此时,领头的喜娘扬声唱道:“撒帐撒帐,百年好合,喜气洋洋。百子千孙,福祚绵长。”
林昱大声道:“赏。”
又有喜娘接着唱祝词:“撒帐撒帐,花开并蒂喜盈盈,鸳鸯交颈成两两。珠联璧合燕双/飞,吉日良辰人共赏。”
“赏。”林昱微笑道。
门哄地一下被推开,丁武由众人推搡着来闹洞房,“我们再不来,你林大公子的银钱都要被这几个喜娘给哄走了。”
四下一片哄笑,丁武几人把几个喜娘拨到一边,占领了中间的位置,调笑道:“看这架势,是要开始却扇了,昱哥,快呀。”
林昱看向以素手执扇遮面的新娘,那扇面上花团锦簇的海棠如粉似霞,扇柄上系着一串精致的琉璃并宝石的红色流苏,透过曼曼红纱,隐约可见伊人姣好的面容,不知怎地,他心头竟涌起一阵紧张。
“昱哥,你是不是不行啊,实在不行,小弟替你来一个。”丁武抱臂抬起一只手摸着下巴,思吟道:“金玉床上鸳鸯枕,花好月圆两称心,娘子快将扇子却,芙蓉帐里度*。”
话音刚落,周围附和声四起,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连连摇头:“太过俗套,毫无新意可言,不好不好。”
丁武气结,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与其理论一番,但听见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锦绣良缘似明月,试问姮娥意何如。莫将纨扇掩红妆,月轮移去现桂子。”
“好。”众人听罢一阵鼓掌赞叹,先前那个泼了丁武一身冷水的书生也摇头晃脑赞扬道:“以纨扇喻明月,将佳人比作月中桂花,大公子学识渊博,此句果然妙哉。”
这厢新娘执扇的玉手缓缓垂下,盖头边角的流苏坠随着她颔首的动作娇羞地低垂。
“还是你们读书人肚子里墨水多,小弟可真是献丑了。”丁武卖弄诗文不成,便在别处想辙,“昱哥,你看外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一桌桌宾客可都在等着你轮番敬酒,此番嘉礼已成,你可不能这么早就洞房,定要与兄弟们去喝个痛快。”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林昱微微一笑,向若宁揖了一礼,便随众人出了新房。
众人走后,若宁披着大红盖头紧张地坐在铺着大红百子百福锦被的婚床上。屋子里全是满满当当的红色,烛台上燃着儿臂儿粗的一对龙凤蜡烛。客人们此时都在前厅饮酒,这里倒显得分外安静。若宁用手摩挲着腕上的一只红色镯子,这是昨日阿爹拿出来给她的,说是阿娘的遗物,也是阿娘生前心爱之物,就当作他们姐妹二人的嫁妆好了,另外一只在若兰那里。
门“吱呀”一声打断了若宁的思绪,是新郎官推门进来了。林昱似是喝了不少酒,走路有些踉跄。他走到若兰身旁揭开喜帕,端详半晌,微笑道:“今日宾客众多,让娘子久等了。”
若兰抬头,对上他温柔微薰的目光,温声回道:“若宁一直在这里坐着,倒是夫君在外面侍奉宾客辛苦了。”
少顷,二人到桌边喝了合卺酒,若宁微笑道:“夫君已今日饮了不少酒,我去拿些醒酒茶来。”
林昱上前附在若宁耳边悄声道:“现在有比醒酒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炙热的气息扑在若宁的耳旁,让她的脸上立马腾其一片红晕。
新婚夫妇在成婚的第二天依礼要去公婆面前敬茶,林氏夫妇看到跪在面前敬茶的一对新人,笑的合不拢嘴。若宁双手端着一盏茶奉到林正清面前,垂首道:“请公公用茶。”
林正清高兴地接过茶喝了一口,赞了一声好,从怀中掏出两份红包,给了林昱若宁一人一个。
若宁林昱道了谢,起身跪在方氏面前,“儿媳给婆婆敬茶。”方青岚接过茶,跟若宁说了些家法祖训操之戒之之类的话,然后从旁边丫鬟手中的托盘里取了红包给他们。
若宁向婆婆道了声谢,接着转身给坐在一侧的二夫人敬茶,“二娘,请用茶。”二夫人虽然面上欣喜,但是若宁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二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敬完茶,林夫人拉着若宁到花园中的小亭中坐坐,说是要跟新妇说些体己的话。一会儿,林夫人唤来一个黄衫丫鬟,她从丫鬟手中的托盘里端下一晚汤药,放到若宁手中,然后示意丫鬟们退下。
“来,若宁,把它喝了。”林夫人笑眯眯地说。
若宁把药碗凑到嘴边闻了闻,这药有点疑似生姜的苦味,又带有淡淡的甘甜,可能是什么补药吧,想必喝了也无甚要紧,于是她就捧起碗抿了两口。
“这是止痛汤,我特意让丫鬟加了两勺红糖的,姑娘家第一次难免会有些疼痛,过两日便好了。”林夫人压低声音说道,眼中带着一抹怪异暧昧的光芒。
“咳咳。。咳”若宁被林夫人的话呛得直咳嗽,连忙放下碗,将头扭在一边,用帕子掩住嘴轻声咳嗽,脸上不知道是被咳的还是羞的,映出一片片红霞。昨晚?
“啪”一记清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若宁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明显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林昱也被若宁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滞,立刻酒醒了大半。只见眼前的人儿杏眼大睁,泪光点点,柔软的身体轻轻颤抖,她在害怕?林昱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只怪今晚喝了太多的酒,意乱情迷之下竟然想霸王硬上弓!平时自己的稳重沉着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在这个小女人面前就如此把持不住。转念一想,两人从认识到成亲见面次数不过寥寥,还是等两人感情熟络些再说吧。
若宁见他拧眉不语翻身下床,拉过锦被给自己盖上,心里又是羞愧又是后悔,只怪阿娘死的早,在男女之事这方面没人提点一二,新婚初夜竟然紧张成这样,还动手打了自己的夫君,真是太没用了。
“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若宁用手捂着嘴巴,对坐在床边的林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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