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明月出天山.txt

2023年10月16日

  1/22  下一頁 txt下載

《明月出天山》全集
作者:俞洛阳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江湖恩怨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谏(田田)、高淮、赵元采┃配角:比较多、不赘述┃其它:
楔子
萧谏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听到交杯酒三个字。
有几次午夜惊梦,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对着他说:“萧萧,萧萧,交杯酒咱俩可是喝过了,我等着你,千生百世,我会一直等着你!”这声音回旋往复,刻骨铭心,他在金陵,就跟到金陵,他到了边关,就跟到边关,他再回了金陵,那声音竟然长腿了,又跟着回来了,阴魂不散,袅袅不绝。
喝不喝呢?究竟喝不喝?他抱着头苦思冥想,良久方想起来,他竟然已经喝过了,不过不是和自己的新娘。
撞柱
萧谏十九岁这一年在金陵成亲,并没有喝上交杯酒,因为新娘子在和他拜堂的时候,了。
人当然没死成,这么多的人在喜堂中,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真撞到柱子上去,但引得堂中一片大乱。
萧谏当时就在新娘子的身边不远处,看着新娘子一头撞向堂中的柱子上,不知发什么愣,竟然没有伸手去抓住她。他的妹妹萧窈见机快,把身边端坐在椅子中的二奶奶一把掀到了一边去,顺手抓起椅垫扔出,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垫在了新娘子的头前,“咚”地一声闷响,新娘子撞在垫子上,晕了过去。满堂惊呼之声,夹杂着二奶奶哎呦哎呦的呼痛之声,原来摔在地下,扭坏了老腰。
萧谏怔怔地看着那个晕倒的新娘子,打心眼里佩服,由衷赞叹起来:“这般忠贞烈性的女子,我萧谏怎么能配得上呢?唉,配不上的,配不上的!我果然是配不上的!”在一片混乱中他孤魂野鬼一般飘了出去,他自幼的好友,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丁无瑕悄悄跟在后面,此时抓住了他的袖子:“萧谏,你去哪儿?”
萧谏甩开他,悲愤莫名:“别拦我,我要去跳秦淮河!我要去死!”
丁无瑕笑道:“秦淮河太浅了,你又会水,淹不死的,你要不嫌弃,我把你绑块石头扔长江里去吧!”见萧谏只管往前走,只得撵上去接着道:“田田,田田,别这样!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不是还有我吗?”萧谏回头看着他,忽然苦笑起来:“是啊,我还有你,可是你有什么用?你能嫁给我吗?你能给我爷爷奶奶生个重孙子出来吗?”
他回身,抓住丁无瑕的双臂用力摇了几下子,跺着脚道:“老丁啊,你看我这都拜堂了也能砸锅,这煮熟的鸭子竟然还会飞!我奶奶可是找算卦的算过了,说我今年红鸾星动了,可我的好姻缘究竟在哪里呢?看来我这一辈子是讨不下媳妇了,不如你做我的妹夫吧,闲了咱俩就断袖一把,自家人,多方便哪!”
丁无瑕白皙文秀的脸上不动声色,道:“萧谏,你跟我跳脚有什么用?想把你妹推出去,也别趁这个机会。”
萧谏一把推开他,怒道:“我家窈窈怎么了,你就这么瞧不上!那你以后少来我家,也不用管我的死活,还是让我去死了吧!”
萧谏的妹妹萧窈私下仰慕了丁无暇许多年,也暗示了许多回,却只见这小子来府上鬼逛的起劲,偏生迟迟等不到他来提亲。萧谏对妹妹的心思知之甚详,今日眼见得自己这成亲是没啥指望了,便想着能借机替妹妹踅摸一个妹夫也行,没料到丁无暇也不卖账,萧大少爷这脸上却挂不住的很。
丁无暇扯着他不放,低声道:“萧谏,你冷静一下,你这么一走,这一大摊子扔在这里,你爷爷奶奶不是更窝心?”萧谏恨恨地剜了丁无暇一眼,眯着眼道:“你拽我这么紧干嘛?定是见我长得好看,想趁机占我便宜!我这会儿彻底糊涂了,依你说怎么办?”
丁无暇凑到萧谏耳边,接着道:“万一萧太师发起火来,和你姑姑说了,以贵妃的脾气,说不定会让人去抄了柳侍郎的家,所以你千万不可冲动。你若是真心看上了那个柳姑娘,你就去和人家说说好话。不过人家若真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就息事宁人吧。好歹留个余地,不耽搁你以后接着说亲。”
萧谏拂袖道:“我还说个屁亲!我这辈子不娶了,就打光棍儿到老到死算了!”
这个撞柱的新娘子是萧谏自己选的,以前说了十几门亲,均不知何故有始无终。一家子总结了原因,奶奶先是埋怨萧润这个老不死,说孙子端端正正没一点毛病,他却到现在都不肯在朝中给孙子谋一份差事,萧太师瞪她一眼:“你妇道人家懂个屁!”
接着奶奶埋怨在宫里当贵妃的萧谏的姑姑萧容,不晓得操心自己唯一的侄子的终身大事,这等于间接也埋怨了二奶奶,因为萧容是二奶奶生的,非她这正房所出。
二奶奶不敢还嘴,奶奶就接着埋怨萧窈,说她在闺蜜中总是宣扬自己的哥哥贪花好色调戏民女,却不知萧谏若有那个本事,早就把媳妇娶回家了。
萧窈平日里也是被惯坏的,一听这话梆梆地顶嘴:“咱们金陵的官宦人家,和哥哥一般大的孩子,哪个没去街上调戏过美女?我要不这么说,还当我哥有什么毛病,才找不下老婆呢!我这是在给他扬名立万啊奶奶!”
奶奶骂她胡说,逼着萧窈张罗了一个闺中诗会,把朝中身价差不多人家的未出阁女儿都骗过来赏花赋诗啥的,让萧谏躲在一边看有没有中意的。萧谏听那一帮小丫头叽叽喳喳卖弄文采,嫌烦得慌,却也拗不过奶奶,悄悄相看了一圈后,最后挑了这个户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柳珠玉。
当时柳姑娘站在一丛艳黄色的棣棠花边,安静娴雅,不和其他姑娘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风范。萧谏看了半天,看她挺贤惠知礼的模样,只想着她能孝顺自己的爷爷奶奶就好。瞧她的脾气应该也能让着点小姑子,就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下来。萧谏从小父母双亡,很把爷爷奶奶和唯一的妹妹放在心上,凡事都先要想到自己的家人,比之其他大臣家的许多纨绔子弟不知好多少倍。
从五品户部侍郎的女儿配一品重臣萧太师的孙子,那是不般配了一点,但两年前开始不知什么缘由萧太师在朝中渐渐失势,贵妃萧容也不受宠了,只是担着个虚名,见了爹娘就抱怨日子不好过。所以这两年萧润开始收敛做人,为此萧谏也就跟着放低门槛,不挑不捡了,便开始纳采下聘,忙忙碌碌准备起来,定于一年后的今日成亲。
结果这姑娘竟然不愿意嫁给他,想来是被爹娘逼着上了花轿,却在拜堂的时候发作起来。萧谏空等了一年,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
这结果,貌似不太好啊!
萧谏见丁无暇所言句句有理,便跟着他回过身来,没走两步,他的奶奶宋老太君拄着拐杖在一大帮丫鬟婆子的拥簇下颤颤巍巍地撵了过来,见到萧谏,便赶过来一把抱住,泪眼花花地开始唠叨:“我可怜的田田啊,你这是去哪儿?你可不要想不开啊!这家的丫头不识好歹,咱不要她!回头奶奶托人给你说个更好的!”伸手摸摸萧谏的脸:“我孙儿长得这么端正漂亮,我就不信我招不来个孙媳妇儿,大不了明儿咱上街搭台子抛绣球去!”
萧谏回身搂住自己的祖母,笑道:“那可不成,奶奶!咱一直不敢搭台子,还不是害怕我要这么往台上一站,小姑娘们万一推挤起来,堵了金陵城的大小道路倒是好说,若是把台子挤塌,摔着你孙儿可怎么办?奶奶,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人家不愿意,也就算了,回头再找就是。来,我扶您去歇歇。”
老太君叹道:“是啊,刚才追你,可把奶奶累的够呛,奶奶老了,这腿脚不利索了。”
萧谏一本正经地道:“哪是奶奶腿脚不利索?我看是咱家的地不平。”和丁无暇一左一右扶着宋太君往回走,老太君没听清他的调侃之语,一路走一路絮叨,没走几步,一个家丁又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说柳侍郎一家子听说了消息,已经赶了过来,正跪在太师府门外请罪。满院子的贺客如今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的很。
萧谏的一帮发小,自小在一起打架混闹的几个官宦子弟这时纷纷回过神来,都凑了过来,却又均不知说什么好。萧谏咬着嘴唇委屈无比:“老丁啊,我这会儿是真没脸见人了!你们帮忙把他们劝走吧,把客人也都劝走吧。回头闲了我请你们喝酒。”回头冲着宋太君道:“奶奶,她不愿嫁我,将来自会有人愿意嫁我。不过我们却也犯不上去难为柳家,我去把柳姑娘打发走可好?”
丁无暇等人义无反顾担负起这艰巨的任务,当下自去行事。萧谏安顿好奶奶,磨磨蹭蹭到了新房中。新房就是萧谏从前的卧房重新收拾了一下,新娘子倒是也醒了过来,正在大放悲声。萧窈被奶奶撵过来规劝新娘子,却站在房门外冷笑着不进去,暗骂柳珠玉是个傻子,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
满房的喜娘丫头正在劝解柳家姑娘,一见萧谏到来,却同时的鸦雀无声起来。
退亲
萧谏进得房来,见柳家姑娘斜靠在一张软榻上,以袖掩面,看来仍是痛不欲生。萧谏怕遭人厌弃,便站得远远地深施一礼,道:“姑娘,婚姻之事,本是天定,想来你我无此缘分,我自不能强求。我二人并未拜堂,今日所有堂中贺客均可作证。你的嫁妆等物,我会着人给你送回去的。回头婚书等物随嫁妆一并退还,不会耽搁了小姐以后另觅如意郎君。你这就回家去吧。”
柳珠玉哽咽不语,正僵持间,唯恐天下不乱的萧窈跟了进来。萧窈有萧家孩子们显著的特征,身形窈窕修长,肤色牙白,柳眉凤眼,美丽泼辣,双手一叉腰做凶神恶煞状:“你要不愿嫁,就快些走,也别耽搁我哥接着给我找个好嫂子。哼,有着梧桐树还怕招不来金凤凰,稀罕的不轻!”
萧谏横她一眼,低声道:“住嘴!”向着柳珠玉再施一礼,道:“请小姐这就回家去吧。”
众人沉默了片刻,柳珠玉在丫鬟奶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待走过萧家兄妹身边时,萧谏拉着妹妹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路。柳珠玉慢掠秋波,看了他一眼,却忽然间一呆,接着重新掩脸大哭:“我的命好苦啊!好苦啊!”
萧谏诧异,忙又解释道:“我去和爷爷奶奶说,此事就此罢休,决不秋后算账,小姐请放心回家。”
柳珠玉却扶着门柱哭个不停,萧谏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僵持了半晌,却见那小姐忽然又一摔衣袖,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隐隐地听到“我的命好苦啊!我的命好苦啊!”的声音传来。
萧窈忽然冷笑起来,道:“哥,她后悔了!”
萧谏道:“瞎说,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萧窈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正眼看他,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本来是下决心想走的,结果看了你一眼后,明显惊呆了,然后就不想走了,想等着你挽留她来着。可你接着撵,她只好又走了。”
萧谏懒得搭理她,只是低头不语,失魂落魄沮丧无比,却听丁无瑕在门外道:“窈窈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许柳家小姐见了你这天姿国色,真的起了后悔之心呢!要不要我去替你把她追回来?我打赌她一追就回!”一边说一边走进房来。
萧窈道:“我也赌她一追就回,我押五两银子!”
丁无瑕笑道:“我押十两银子!田田,你押什么?”
萧谏怒道:“你们别拿着我下注!人家碰上这样的事情,心里难道不烦?你们倒一个个幸灾乐祸的!”反身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丁无暇捞了一把没捞住,这次是真让他跑了出去。
这一跑就跑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畔薄雾轻云,有画舫梦一般轻轻溜过,撒下若干零碎的笑语。萧谏呆呆地看着,想起来柳姑娘撞柱前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至死不嫁贰臣之后!”她声音很低,很快,当时满堂喧哗笑语中恐怕只有搀扶她的喜娘和萧谏听见了,萧谏当时听呆在那里,她撞柱竟然也忘了去拉。
萧谏的爷爷萧润,不但是个贰臣,还是个奸臣。早些年和梁飞将军联手,跟着当朝的大皇子高鸿在东齐朝中兴风作浪,害了不少人。三年前高鸿和梁飞出征南蜀,萧润落了单。这倒罢了,不巧的是大皇子一走,二皇子张狂起来,有一次在宫中瞧见去探望贵妇姑姑的萧窈,想娶回去做侧妃,二皇子已经有了王妃,是当朝右丞的大女儿。
萧润当时拗不过情面,差点吐口答应,萧窈另有意中人,却是不愿意。萧谏护着妹妹,更是死活不允,言辞凿凿地道:“宁做天上孤鸟,不做地上妾小!我妹不给人做小!”二皇子带着重礼来府上几次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挡回去了,害得这几年二皇子对萧家甚是不满,经常在背后使绊子害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萧谏都知道,但爷爷是他的亲人,亲人的坏,有时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萧谏怔怔伫立半晌,心中一阵酸楚涌起,蹲下身去,埋头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想:“照这么下去,我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我总不能真的去强抢民女吧?”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哭累了,偏生悲从中来收不住场,有气无力地哽咽着,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茫然抬头,见身边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看来有二十五六岁,身着宽大的黑袍,深紫色的衣边。相貌极美,两只黝黑的眼珠盯着他看,满眼俱是好奇之色。河边停了一只船,瞧来是刚从船上下来。
那男子见他抬头,便问道:“你哭什么?怎么这么伤心?还是哪里不舒服了?用不用我给你看看?”他身后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手中提了个药箱,同样满眼疑惑地看着萧谏。
萧谏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心里难受,就哭起来了。”
萧谏悔悟过来,自己穿了一身新郎的红衣服,傻乎乎地蹲在这秦淮河畔大放悲声,的确怪异了一点,当下伸手就脱衣服,道:“这衣服不能穿了!坚决不能穿了!”把外袍脱下,一把扔进了秦淮河中,接着开始脱中衣,随脱随扔,然后只剩了里衣,光着胳膊腿站在那里,忽然身上一凉,觉出不对来,登时尴尬无比。
而后一干人看着他,都愣住了。那男子微蹙眉,片刻后道:“你冷不冷?”
萧谏呐呐道:“也没觉得冷。”见那男子身后的随从已经露出了笑容,他忽然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羞涩,脸色一点点涨得绯红,低声道:“不好意思,忘形了。”
那男子也不在意,道:“我船上有衣服,要不要上去先穿上?”
萧谏道:“如此也好,多谢兄台。”当下随着他上了船,待进了舱室,见那船外表也就是一只旧船,室中之陈设却甚是雅洁精致。
那男子吩咐随从去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过来给萧谏,萧谏连忙穿上,听他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这般伤心?”
那男子劝道:“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她不喜欢你,自然会有别的女子喜欢你。以你这般人才,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吗?自己躲到这里哭什么?”
萧谏摇头叹气,想起来自己从十六七岁开始奶奶就开始张罗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两年有余,这中间说了多少门亲,却都不明所以地无疾而终,果然悲惨落寞。他看这男子温柔和善,虽是初次相逢,却忍不住把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今年我奶奶找那算卦的找了十几个呢,都说我红鸾星动,结果却这样!看来算卦的都是骗子!回头我定去金陵城中砸他十个算卦摊子出这一口气!”
那男子笑道:“算卦的也不过靠着胡说几句混个温饱,你又何必和他们计较?”
萧谏想想也是,便抬头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多谢兄台赠袍之恩。兄台可否留下姓名及府邸所在之地,改日容我登门拜谢?”
那男子道:“我家离得很远,拜谢就不必了。我叫林再淳,你呢?你叫什么?”他问话甚是直爽,萧谏道:“在下萧谏。”
那男子嗯了一声,道:“你和我大哥一个姓,说不定是一家子的。你还没有用午饭吧,请你一起用饭可好?”
萧谏犹豫了一下,他今日大婚,激动之下连早饭也没有吃进去,如今果然是饿了。林再淳见他踌躇,便道:“公子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不过是一起吃个饭而已。”
萧谏道:“那好,如此叨扰了。”
林再淳听他答应下来,微微一笑,却是清雅俊逸,温柔可人,显见的由衷地高兴,道:“我经常来金陵,这次却是一个人,要见的人恰好又出去了,正嫌自己吃饭寂寞呢,有人陪着真好。”当下招呼侍从摆上午饭来,萧谏也不跟他客气,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但推杯换盏的一点儿都不耽搁,席间林再淳道:“我这两天还不走,你若是无甚要紧事,明天也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如何?”
萧谏道:“好啊,没事儿我就过来,明天我带着朋友和妹妹一起过来可以吗?明天我来做东。”
林再淳笑道:“人越多越好,我就喜欢热闹。”
两人言谈甚欢,那林再淳举手投足间舒缓雅致,风度怡然,颇有魏晋高人之遗风。他慢吞吞地劝解着萧谏,萧谏听着他的轻声细语,一腔怨气渐渐地平息下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在天,萧谏却还是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想起来揪心看着窝心的现实,却听河岸上有人一溜小跑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呼唤道:“萧少爷!萧家少爷!你在哪里?”
萧谏一愣,跑到船头去看,却是丁无暇的贴身小厮小福,当下答应了一声:“在这里!找我作甚?”
下药
萧谏一听,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林再淳听到两人对话,从舱中跟了出来,道:“萧公子,家里有事你就赶快回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来找我,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秦淮河上。”
萧谏道:“如此多谢。”与他匆匆拱手告别,上了岸。
那小福把他拉到一无人处,道:“我家公子交代了,您先不能回太师府,否则被看押起来,可是什么都干不成了,这就随我去找我家公子从长计较。”扯着他匆匆而去。
黄昏时分,朝中的两个重臣拿着圣旨,带着大内侍卫统领蒙昕等人,把萧太师的家给抄了,太师府里人喊马叫乱成了一团。除了没有找到萧谏,其余人一律被撵到一处院落看押了起来,所有的家产房舍统统封条封了。萧润晚饭未吃完,被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掀翻了桌子,扯进了宫中。他为官多年,自知这会儿喊冤也没用,便一声不响,一路跌跌撞撞跟着行来,见竟到了皇帝的寝宫外,却被吩咐在殿外等着。
萧润只得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心中惊疑不定,正腰酸背疼地思潮起伏,忽然一个人影凑到了跟前,轻声笑道:“萧太师?”
萧润抬头,见是二皇子临汾王高泽,相貌倒也端正得很,只是一身的胭脂酒气,一脸的嬉笑轻浮,萧润忙道:“见过二殿下。”
高泽呵呵一笑。低声道:“听说你家女儿很有本事,竟然给皇上下了药!嘿嘿嘿,不过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我家老三那个孽种,不就是下药下出来的?皇宫大内说起来密不透风,这点破事,却瞒得了谁?”
他只管在这里大逆不道胡言乱语,萧润心中惊恐万分,也不知萧容给皇帝究竟下了什么药,也不敢问这没正行的二殿下,只是不说话,高泽见他不语,冷笑了两声,道:“待我去尽一尽孝心再说!”施施然进了殿门,看到卧床昏迷的煦文帝,忽然之间就垮下了脸,声泪俱下地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呀!儿臣在外面忙于公务,听到了消息就加急赶回来,您这样叫儿臣如何活下去啊!”
高帜昏迷尚未醒,三皇子舞阳王高淮住在宫里,所以来得较早,一直坐在高帜的床边,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对他的聒噪恍如不闻。高泽扑到床前,东看西看,片刻后道:“三弟,父皇这是怎么了?”
高淮站起身给他见礼,道:“病了。”
高泽道:“三弟,大皇兄在南蜀打仗,我这领着礼部和户部,一向事务繁忙,又住在外面王府中。只有你一直在宫中,如今父皇成了这副样子,你两个字‘病了’就把我打发了?你在打发街上的路人?父皇是如何得病的,你能不能详细一点地告诉我?”
高淮道:“我不懂医理,你问太医。”老太医凑过来一个,战战兢兢正要解释,高泽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们那老一套我早听腻了!三弟,还是你说吧。”
高淮低头不语,伸袖不着痕迹地掩住口鼻,片刻后道:“就是病了。”高泽不知是从礼部还是户部沾染了一身的脂粉味回来,熏得他脸色发白,一阵阵几欲作呕,却也只得忍着。正僵持间,高帜慢慢又睁开了眼,看了高泽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你还是出去吧,吵得朕心慌!”
高淮见父皇醒来,便端起了身边小几上的参汤,尝了一尝,递到高帜的唇边。
高泽看看老皇帝的脸色,只得道:“那么儿臣就不搅扰父皇了,儿臣告退,父皇千万保重身子。”叩头退出,待行到跪在殿外的萧润身边时,复又弯腰低声道:“原来脱阳之症是这般脸色,有趣啊有趣。”
萧润一哆嗦,心道:“脱阳?”目送二殿下晃晃荡荡离去,却有太监出来传他进去,萧润慌忙一路膝行进了殿,满室中俱是浓烈的药味儿,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他微微抬头,见当今煦文帝高帜卧在他那张巨大无比的龙床上,脸色灰败,有气无力,显见病入膏肓。床边一张椅子,坐着一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着月白色缎袍,长长的乌发用青色的缎带束起,眉目清明俊雅,脸色冰冷沉郁,一只手紧紧握着煦文帝搭在床边的手,见萧润进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接着垂下了眼帘。
萧润停了片刻道:“罪臣叩见皇上,皇上可是龙体欠安么?”
高帜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是啊,朕龙体欠安,欠的很!若不是淮儿赶过来用内力给朕续着这一口气,朕这会儿恐怕已经驾崩了!”
萧润心中咚咚乱跳,悄悄看那少年男子一眼,原来竟是三皇子舞阳王高淮,只听说他闭门读书十几年,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看他相貌,果然如传言一般和高帜极为相像。
高帜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萧润!这全是拜你那好女儿所赐!
高淮连忙站起身来,低声道:“爹,你别生气。”右手抓着高帜的手不丢,左手绕过去轻抚他的背,高帜靠在儿子怀中,一口气终于顺了过来,道:“你还是去问问你那好女儿吧,朕不想和你多说!朕这一条命要送到她的手里了!朕本要立时就处死他,想起来你也算是劳苦功高,就叫你来再见她最后一面吧。”
煦文帝脾气暴躁,最恨人啰啰嗦嗦求饶,但萧润做太师这么多年,当年南楚之战又曾立了大功,如今出言哀求,皇帝也需斟酌斟酌。正思忖间,萧润见他不语,接着斗胆道:“请皇上成全臣这一片父母之心。”
煦文帝喃喃道:“父母之心?”
他缓缓抬头看着高淮,高淮却也正在看他,黝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干净清澈,却殊无表情,然后收敛眼神,复又低下头去。高帜叹了口气道:“父母之心算什么?还得看做儿女的稀罕不稀罕。朕也是做父亲的人呢!好,今日当着三皇儿的面,朕就成全你这一片父母之心,你去吧,就在那边等着发落。”
萧润道:“罪臣谢主隆恩。”叩下头去,接着微微转了下身子,道:“谢过三皇子殿下。”他为官多年,警觉之极,感到煦文帝话中之意是在隐隐地讨好这位不言不语的三殿下,便顺带也谢了三殿下。而后方出殿来去见自己的女儿。
萧容所居之宫殿名叫玉华宫,此时已被大内侍卫监禁看管了起来,萧容在主殿中把东西砸得满地都是,劈头散发,花容月貌已不复见,待见萧润进来,忽然间泪流满面,跳着脚道:“爹,爹,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女儿送到这暗无天日的所在,受尽羞辱折磨!女儿宁愿死也不想待下去了!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萧润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但如今萧容贵为贵妃,他又如何能轻易便去拂逆贵人?只得劝道:“你究竟在闹什么?皇上说你给他下了药,你你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萧容脸色一阵绯红,忽然冷笑道:“春-药,怎么了?他几年也不宠幸女儿一回,召去侍寝了也就是给他捶捶背,捏捏腿!如此这般,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皇子?如此下去,这皇宫中还有女儿的容身之所吗?”
萧润惊道:“春-药?”
萧容接着冷笑:“是啊,春-药!就是春-药!没想到圣上这般不中用,也不过三次就昏了过去,哼!”
萧容叫道:“我为什么不能下药?为什么?当年的敬诚皇后,不也是给皇上下了药,才生下了当今的三皇子。她下得药,我为何就下不得?”萧润急道:“谁告诉你当年帝后的旧事?这是咱东齐皇朝的大忌讳,你瞎嚷嚷什么?”
萧容听他提起田田和窈窈,想起一事,伸手拂开他的手,道:“田田今天成亲,我被关起来了,也没法子出宫去看看,怎么样啊?”
萧润道:“别提了,别提了,回头再说吧。不知圣上龙体现下如何,唉!”
萧容道:“哼!还能如何?爹,我这次反正也活不成了,索性就说个痛快!皇上说起来宠爱我,都是在掩人耳目,他的心里,始终就没有忘记他的皇后!他把那个三皇子当宝贝一样地收在自己的宫里,我本来和皇上说想把窈窈许给三皇子的,结果那小子说什么?他说他决不要咱萧家的任何人!瞧他受宠的样子,将来他若做了皇帝,以后还有得咱们过吗?”
萧润叹气,道:“这原是不可强求之事,你何苦为此生气?”
萧容发怒,杏眼圆睁,埋怨话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发不可收拾:“我能不生气吗?我们萧家怎么了?当年哥哥和您拼着命打开了金陵的城门放他们君臣入城,哥哥为此送了性命,开城门那时候他东齐可没人说咱是贰臣,这两年了一个个清正高贵的不得了,背后里贰臣贰臣地叫您!想过河拆桥了吧?想卸磨杀驴了吧?这如今一年不如一年,谁还把您放到眼里?在宫中谁又把我这贵妃放到眼里,说起来我是后宫之首,这后位到现在都不肯给我!大皇子不在京都,也就罢了。二皇子见我就油嘴滑舌地嘲笑,那三皇子就见过女儿一字,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沉着脸就过去了。若等着皇上归了天,我恐怕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萧润再一次上去捂住了她的嘴,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真是把你惯坏了,你自己作孽还不够,非要拖累的一家子都跟着你死?”
萧容伸手抱住他,哭的梨花带雨,乱七八糟,萧润见她状若疯癫,只得好言抚慰,嘱咐她不可再胡言乱语,萧容胡乱点着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正在此时,宫内的大太监带着人送了一壶酒过来,道:“传皇上圣旨,赐萧太师御酒一壶。”
萧容惊道:“什么?御酒?是不是毒酒?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承担,和我爹有什么干系?”冲上去就要把那酒壶摔了,被两个大内侍卫抢上来牢牢按住,萧容挣扎,长长的头发纷乱,哪还有一丝贵妃该有的风范?萧润回头看着她,道:“孩子,大错已成,总要有人承担,爹爹情愿替你担承着。比起你做的事情,皇上这样处置,已经是最宽容不过。你好歹活下去,我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没有女儿。”伸手战战兢兢地去拿那酒,萧容惊叫道:“爹!爹!”凄厉的声音遥遥地传了出去,可是这玉楼宫阙深似海,这种戏码上演的多了,听到的人连眼皮都不待跳一下,连树上的夜猫子都不叫一声,冷着眼往下看,一副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模样。
闯宫
萧谏听到爷爷被抓进宫的消息,推开丁无暇的阻拦,夜闯皇宫,在皇帝的寝宫外被大内侍卫拦住了。
和萧谏较熟悉的大内侍卫统领蒙昕还在太师府处理一应事务,副统领汪睿带人拦住了萧谏,兵刃纷纷出鞘,萧谏毫不畏惧:“我不是刺客,我要见皇上!”
汪睿冷着脸道:“你未得到任何旨意闯入皇宫,不是行刺是干什么?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
萧谏道:“我曾经得到过圣上亲口许可,若有要事,可直接来觐见圣上。我有皇上御赐的信物!”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出来,汪睿不容他多说,道:“来人,先拿下再说!”众侍卫答应一声,数根长矛齐刷刷冲着萧谏攻了过来。萧谏拔刀出鞘,刀势如风,挡住了长矛的进攻。
众人在殿外乒乒乓乓地打起来,殿中的皇帝听见了,问道:“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一个太监跑过来禀道:“回皇上,外面像是萧太师的孙子,口口声声要见您。”
高帜皱眉道:“萧太师的孙子?”也想不起来究竟见过他没有,便道:“淮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淮道:“爹,我放手了,您应该撑得住吧?”他的手一直握着高帜的手,缓缓地给高帜输送着内力,已经有几个时辰了。高帜点点头,道:“不要紧。”
高淮依言放手,跟着那太监出得殿门,见殿前刀光剑影,正打得热闹,大批的大内侍卫围攻一个少年。高淮凝神观看,见那少年出刀干脆利落,气势万千,走的竟是玉马金堂萧家刀的路子,一干子侍卫人不少,虽说是蜂拥而上以多欺少了,一时片刻竟还是拿不下那人。
他看了片刻,道:“汪睿,停手,问问他想干什么。”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萧谏巴不得赶紧停手,但众人打在一处,却是谁也停不下来,高淮见众人厮杀纠缠不休,伸手拎过身边一名侍卫手中的长茅,身形一晃,忽然间就抢进了场中,长矛横扫出去,卷起一股劲风,一刹那间兵刃撞击之声不断,侍卫的长矛纷纷脱落地,接着高淮忽然回身,长矛跟着反卷回来,直袭而出,萧谏骤不及防,被他挑住刀身旋得几旋,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半边身子一麻,兵刃竟是脱手飞了出去。他武功不济高淮,反应却极快,霎时间飞身后退,退出了高淮的长矛可及之范围,高淮没有追击他,收了兵刃,气定神闲立于当场,打量他两眼,萧谏连忙道:“我不是刺客!我真不是刺客!”
汪睿忙道:“这是三皇子殿下,你还不见礼?大呼小叫地干什么?”
高淮道:“我父皇这会儿身子不好,和我说行吗?”
萧谏摇头道:“不行,和谁说都不行!皇上三年前答应过我,若有要紧事可以直接来见他。”
高淮见他一脸执拗之色,虽然从心眼儿里很不待见萧家的人,他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便淡淡地道:“那你过来吧。”
萧谏连忙起身,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殿,高淮径直去煦文帝身边坐下握住父皇的手。萧谏接着跪下,给皇帝行了大礼。
煦文帝眯着眼打量了跪在殿中的萧谏片刻,道:“你是萧润的孙子?三年前,朕见过你。”
萧谏道:“是,皇上。三年前也是半夜时分,我进宫给皇上送过信,当时皇上承诺可许我一件事情,皇上您没有忘记吧?”
萧谏已经从丁无暇和蒙昕那里得悉了事情大致原委,当下叩首道:“是,请皇上饶了我爷爷和姑姑的性命,我萧家一家情愿放弃所有的官职、家产和奴仆,归隐田园,此生再不涉足朝堂半步。”
高帜道:“你可知你姑姑犯下了何罪?”
萧谏怕高帜追问自己消息来源,牵扯到蒙昕和丁无暇,便否认道:“草民不知我姑姑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可是皇上。您当年许诺过我,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应允我的!皇上还当场赐我一件信物,让我以此为凭证。”说罢伸手,从腰间的衣袋中取了一块玉佩出来,慢慢举了起来。
两人几个来回,萧谏显然不是高淮的对手,激斗中忽然被他伸手抓住了肩膀,接着高淮的手顺势而下,拂在他脉门之上,萧谏半身酸麻,不由自主手一松,竟失手把玉佩甩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一时间两人均是目瞪口呆,萧谏先反应过来,飞身过去抢,想着碎了也能用。忽然间后心一股劲风袭到,这一下离得太近,他竟然没能躲开,正中后心,被打得踉跄摔出,重重地撞在墙上,霎时间全身剧痛,胸口气血翻涌,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高淮听到众人的惊呼之声,回过神来,一见父皇掉下床,顾不上再和萧谏计较,忙收剑,抢到床边把皇帝抱了起来安置好,接着给他输送内力调息经脉,可他心情激荡之下,又催动内力,气血亦是翻涌不止,鲜血顺着唇角一滴滴落下,尽数滴在他白色的缎袍之上,如一朵朵艳丽的桃花瞬间盛开,看起来触目惊心。高帜惊道:“淮儿!父皇不让你输内力了,你快停住!快停住!”
高淮暗暗收敛心神,平息气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锦帕,拭去了唇角的血,道:“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高帜柔声道:“淮儿,你是怪罪父皇把你娘留给你的玉佩赏赐给人了吗?是父皇不好,是父皇疏忽了,咱这宫里什么没有,偏偏我就把这个顺势给了他。不过那一年若不是他拿着这个来报讯,父皇又去哪里找你回来呢?”
高淮道:“我不怪爹爹。刚才我只是不小心,经脉逆行了而已,这已经好了。爹,这人怎么打发?”
煦文帝抬头看看萧谏,萧谏靠在墙边站不起来,被赶进来的侍卫用数根长矛指着,他怒道:“来人,把萧谏拖出去杀了,竟胆敢把我的皇儿气成这个样子!”汪睿答应一声,伙同两个属下过去把萧谏拖了起来,萧谏不敢挣扎,只得接着辩解道:“皇上,我真的不是成心的!”
萧谏忙叩首道:“谢主隆恩!”
片刻后那汪睿折了回来,禀报道:“回皇上,萧太师已经饮下了毒酒,一刻钟前伏法。”
萧谏靠在墙边听得清清楚楚,忽然眼前一黑,几欲昏去,恍惚中听到那皇帝说道:“萧谏,你来晚了。你爷爷已经死了,这须怪不得别人,你如何打算?”
却久久听不到萧谏回答。
殿中静寂无声,片刻后高淮冷冷地道:“我父皇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嫁妹
外面天色渐淡,威严的皇宫,鳞次栉比的房舍,一切都依旧,萧谏恍恍惚惚看来,却是什么都不一样了。清晨的空气雾蒙蒙的,打在脸上冰凉,他用袖子拭去了泪水,跟着汪睿往前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萧谏带着妹妹操持爷爷奶奶的后事,没有人敢来帮忙,只有丁无暇敢隔三岔五过来帮他处理事情,瞧情形偷偷摸摸,看来也是瞒着父亲来的。抽空还给他塞了一张银票,第二天却不见来,想是被兵部尚书丁蕴看管了起来。朝中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很多。高帜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糊涂皇帝,知道萧家只剩了两个孩子,便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置若罔闻,总算没有再接着难为他们。
丁无暇给的那张银票让萧谏将就着办妥了爷爷奶奶的后事,所剩无几。萧谏虽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大道理还是明了,如今这形势,找谁都不合适,都怕牵连了人家,以后靠的只能是自己。
萧润和两位老妇人的灵位无处停放,最后兄妹二人只好在城中一座寺庙中捐了香火钱,暂且寄放在那里。待收拾妥当,已是黄昏时刻,萧谏也不觉得饿,妹妹萧窈这两天完全吓傻了,跟在他身边就知道掉眼泪,此时伸手扯扯哥哥的袖子,低声问道:“哥,咱们去哪里?”
萧谏心中茫然,却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怕一说她又是哭哭啼啼的收不住阵势,便拉着妹妹的手,先到了庙外,找了一处房檐,兄妹二人坐了下来。国都金陵的夜晚,虽然喧嚣热闹人来人往,这寺庙挨着石头城的城墙根儿,却地处偏僻,冷清的很。夜风轻轻掠过城墙,发出悠长的呜呜声。
萧窈觉得身上冷,就挤到了萧谏的怀中,萧谏伸手抱住她,侧头想了片刻,道:“窈窈,想不想嫁人?”
萧窈道:“哥,这会儿了,你让我嫁给谁呢?”
萧谏道:“丁无暇,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萧窈个性豪爽大方堪比男儿,但最根本的眉高眼低还是能看出来的,扁了扁嘴道:“可他不太喜欢我呢!我能看出来。你知道我小时候打过他好几次。”
萧谏道:“小时候的事儿谁会计较?因为你好去和人打架,我跟着打了多少人,打了也就打了,又能怎么样?我看着无暇他挺喜欢你的,要不以前有事没事干嘛老往咱家跑?最后这几天还有谁敢来,也就是他悄悄过来帮着张罗张罗,给丁尚书知道了,说不定还要骂他。这样,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萧窈转头去看着他,美目中泪光晶莹:“哥,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你好好一个媳妇儿没有了,那丁无暇他也没个妹妹,你留着我,将来给你自己换个媳妇儿不行吗?”
萧谏道:“胡说,我哪能拿你去换媳妇儿呢?再说咱家到了这份儿上,我还要媳妇儿干嘛?拿什么来养活她?窈窈,你别东拉西扯,你和丁无暇从小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脾气好,不会打你骂你,再说了,你从小跟着我练武,花拳绣腿学了不少,他未必打得过你,我觉得你嫁他是最好了。”
萧窈低头不语,片刻后道:“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嫁人?”
萧谏悄悄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接着道:“你从小没有吃过苦,我们现在家破人亡,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带着你流落江湖?”
萧窈嗯一声,道:“那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人家会要我吗?岂不是找麻烦上身?”
萧谏道:“这会儿了还管得他丢人不丢人?走!能说得成了你就在他家里别走了,丁无暇他想说亲?哼!休想!”兄妹两人拉拉扯扯地摸到尚书府,尚书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萧窈揽起妹妹,从后花园围墙处展开轻功越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丁无暇的居处,丁无暇却不在房中。
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四处看看,待绕过一处回廊时,却忽然被路过的家丁发现了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声惊呼,接着狂喝起来:“有贼!抓小贼啊!”
这一咋呼,府中霎时乱了,巡逻的护院家丁啥的蜂拥而至,萧谏带着妹妹躲也没地方多,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道:“别叫了,是我。你家公子在哪里?”
丁府的护院头子认得他,晓得这兄妹二人和公子过往甚密,但太师府出了大事,已是传遍京师,也不知公子还敢不敢招惹这两人,正犹豫间,却见自家老爷和公子一起从老爷的书房那边赶了过来。
本朝的兵部尚书丁蕴四十二岁,是个谨慎认真的人,这快半夜了依然衣冠整齐,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半夜了吵什么?”待看到是萧谏兄妹,却分明地愣了一愣。
萧谏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给丁蕴行礼,道:“见过丁世伯。”
丁蕴道:“贤侄不必多利,无暇,请两位到书房来。”言罢转身就走,丁无暇做个手势让家丁退散,带着萧谏兄妹随后就进了书房。
三人进了书房,萧谏还未开口说话,丁蕴瞄了他一眼,道:“贤侄可是暂未找到落脚的地方?”
萧谏微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是,晚辈刚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处理好,暂时还没有顾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不过很快就要去找。”
丁蕴伸手拉开身后多宝格上一个小抽屉,伸手抽了几张银票出来,道:“无暇,把这个给萧家少爷,让他拿去先用。夜深,这就送客,老夫明日还要上朝,恕不能相陪了。”
萧谏一愣,萧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转身便想出门而去,被萧谏一把拉住,她低声叫道:“哥!”
萧谏不动声色地看看她,然后转头向着丁蕴道:“丁世伯,小侄今番前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令郎的终身大事。丁世伯可知无暇大哥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肯娶妻?皆是因为他私心仰慕舍妹之缘故,因此对丁世伯给他定亲一事推推拖拖。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却知晓他的心意,不忍拂逆他这一番盛情。无暇大哥,是这样吗?”
丁无暇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萧谏,你在胡说什么?”
萧谏微笑道:“我是为你好,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就替你说了。我兄妹二人如今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本来我带着妹妹,想着不如跳了长江,随爷爷奶奶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也遂了东齐朝中那帮敷衍趋势趁机落井下石的人的心意。但思前想后,无暇哥你待我妹妹这一番心意,虽引而不发,我萧谏却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丁世伯一直对晚辈多有照拂之处,我们就这般死了,岂非对不起二位?因此我就主动把妹妹带过来了,无暇哥,我这番心意,想必你能体会了解,是吗?”
丁无暇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唇角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心中暗道:“萧谏,你就吃死了我,要死要活地这样来逼着我娶你妹,我前一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碰着个你?”
丁蕴慢慢沉下了脸,片刻后道:“萧谏,婚姻大事,轻率不得。无暇是老夫唯一的儿子,老夫须得为他的前途考虑,请萧少爷见谅。”
萧谏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接着:“世伯,小侄也是在为无暇哥的前途着想,朝中官员家的公子如他这般年纪还没有娶妻的,几乎没有了。再这样拖下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着舍妹吗?若我带着妹妹去寻了死,那无暇哥岂不要终身孤独?实则生死对萧谏来说,都是小事,家中遭此巨变,我本来也不想活了。若妹妹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萧谏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也断不会再轻言这个死字,定当振奋精神,好好活下去,决不会拖累耽搁了无暇哥的仕途。若违誓言,犹如此树!”言罢忽然拔刀出鞘,反手甩出,一道流光闪过,打破了窗户,接着窗外一棵梧桐树轰然倒地,竟是被他的飞刀生生拦腰斩断。
书房中登时鸦雀无声,丁蕴听说过萧谏自小好武,又勤奋好学,据说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武功相当不错,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片刻后方道:“萧少爷,你口口声声我儿仰慕令妹,可我儿并未对老夫提过此事,你这番话,却是从何而来?”
落水
萧谏道:“无暇哥未提此事,须是面薄的缘故。无暇哥若再这么羞怯下去,那就只好有劳无暇哥为我兄妹二人收尸了,在这金陵,萧谏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在死后帮着收尸的人,无暇哥意下如何?”他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丁无暇,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死给你看!”
丁无暇看着他英挺秀雅的脸,见他这般步步紧逼地和自己耍赖,心中又气又笑,却也是百般滋味莫辩,片刻后道:“爹,孩儿确是仰慕萧窈姑娘久已,从前不愿说亲,也是因为此故,还请爹爹成全。”萧窈听他终于吐了口,悄悄瞥了他一眼,脸色慢慢红起来,萧谏却仍不罢休,接着道:“丁世伯,无暇哥已经吐了口,虽然自古婚姻大事须由父母做主,但我东齐民风甚好,夫妻二人也讲究个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对不对?还望丁世伯成全。”
丁蕴见他一番话说的云天雾地,待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得皱眉不语。萧谏见他犹豫,微微一笑,道:“丁世伯,我萧家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和从前爷爷姑姑做下些不好的事可能也有关系,这贰臣之后的名头,我萧谏却绝不会担负一世,男儿在世,当有大志向,行大道义,总有一天,我必定要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光大我萧家门楣,彻底洗脱这不良名声。丁世伯,您就信我一回如何?”
丁蕴垂头思索,还没理出个头绪,听丁无暇又道:“爹爹,孩儿愿娶萧窈姑娘为妻,您就答应了吧。”
两个孩子一块来夹攻,丁蕴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长叹一声,凝目望着他,道:“萧谏,你说你会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少年人胸有大志却也口无遮拦。事到如今,老夫我就相信你一回,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就先暂且住在我家,等风头过去,老夫这边准备妥当,便给他二人成亲,萧少爷意下如何?”
萧谏道:“如此多谢丁世伯!”扯着萧窈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给丁蕴行了大礼,丁蕴连忙双手扶起,萧谏道:“那么我妹妹就留下了,小侄我却不能留下,这就告辞!”言罢转身出门,丁无暇惊道:“萧谏,这半夜三更的,你去哪儿?”
萧谏道:“我自有去处,谢谢你,无暇哥。”闪身出了门,去到门外那梧桐树下捡取了自己的佩刀,丁无暇连忙出去拉他,见萧谏身形一晃,已是展开轻功离去,转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窈和丁无暇一块儿撵出了房门,萧窈叫道:“哥哥,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算什么?”心中瞬间空落落一片,珠泪盈眶。丁无暇摇头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萧谏掠出了丁府,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孤独凄凉无比。他从小没有了父母,爷爷奶奶对这一对孙儿爱若珍宝,萧谏自小和萧窈相依为命,从未和妹妹分开过。今天跑到丁家去胡搅蛮缠,要挟耍赖,若为了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为了妹妹,就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想起这几天功夫竟似从云端跌入了泥地,果然是天壤之别,思至此一边走,一边眼泪止不住纷纷落下。
可是哭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
萧谏一边有气无力地走,想起来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哭起来也很耗费体力,如今这状况,竟然连哭都快哭不起了,干脆也就省省力气吧。摸摸身上似乎还有几两银子,但放眼四顾,所有的饭铺却都已关门打烊。他踅摸了半天,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思忖片刻,忽然想起那日在秦淮河上偶遇的林再淳来,却不知他还在不在哪里,当下就信步往秦淮河的方向行来。
夜晚的十里秦淮,两岸楼台倒映,华灯璀璨,来来往往的画舫上无不笙歌艳舞,热闹喧嚣,萧谏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看着,想起几日前因为娶亲受挫过来大放悲声的事情,竟是恍如隔世,如今比起来,那点小事究竟算什么?

  0/22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