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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相親記.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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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 Woman、神精病 整理
《将军相亲记》
作者:丹若灼灼
文案:
她官至征东将军,秩中二千石,虽身为女子,有些过于上进了,但也该是婚姻市场上一枚香饽饽,奈何接连克死了三位未婚夫婿的名声太过响亮,蹉跎到芳龄二十五的大龄剩女,仍不知婆家在何处。
他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权倾八方,按理说也不该为婚事发愁。可自从连续故去了三任准皇后以后,也没人敢再随便自认有那个福气做国丈国舅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主角:萧锦初,卫潜 ┃ 配角:安素、蒋澄、楚向澜
第1章 宴无好宴
这一日说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虽在正月里,但云层遮蔽着日头,显得尤为阴冷,又无雪可赏。偏皇帝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兴致,巴巴下了一道谕,赐宴华林园。
虽特地说明了是小宴,只是趁佳节君臣同乐一回。然而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能在圣人面前出头露面的机会,又有谁会不当回事呢?
“谁乐意去谁自去罢,不必算上我。”这位不识抬举把泼天圣恩硬是往外推的女子,就是当朝的征西大将军,萧锦初。
话说,自打盘古开天地,多少朝代更替。出了无数贤明的君主,能臣干将更是如过江之鲫,一代代史书修到今,以女子为将,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可谁叫人家有本事呢,从军十年,从北到南,若是把那些个丰功伟绩写成唱词,怕是能不重样地说上好几日,硬是把满朝的儿郎都给压得低了一头。
只见这位萧将军此时正单手托腮,斜坐在案前。长发披肩,在末端用了根发带松松挽着。一袭绛色深衣,把泰半重量都压在了面前的凭几上。极是身体力行地示范了什么叫名士风度,自然,换个说法也可以是坐没坐相。
传口谕的张内侍是皇帝面前正得用的,却丝毫不敢造次。这位姑奶奶可是货真价实从战场上一路拼杀下来的,不同于京里那帮花架子,瞧着温温软软,指不定哪句话说得恼了就要翻脸。
到底是侍奉内庭的,虽撞上了当面抗旨这样的糟心事,张内侍只转个眼在肚内又打了篇稿子出来:“圣人知道您不喜张扬,不过是请诸位大人们饮酒赏景,正月里图个乐子罢了。巧的是园内又进了一批新乐姬,吹拉弹唱样样来得。其中有唤作侬姬的,弹得一手好箜篌,正好请您赏玩。”
萧锦初状似无聊地拨了下香炉内的余灰,凉凉回了一句:“圣人倒是好兴致,只是我对箜篌所知甚少,怕是欣赏不来反搅了席,便不去添这个乱了。”
话到一半,这回上头还没出声打断,张内侍自己先悟了。眼前这位将军乃是个实打实的女娇娥,不比那些在军营待了三年连母猪都当貂蝉的莽夫。哪怕那些舞姬貌美赛过西施,比得王嫱,只怕也没什么用场。
“说得这么热闹,我都想尝尝了!”
张内侍这边征搜肠刮肚想着新说词,怎么才能让萧将军赏脸点个头,自己也好徼旨覆命。这一声捧场真好比及时雨,忙不迭抬头想看看是哪里来的救星,正见着一位白衣公子悠然踱步进来。
能自由出入将军府无需通传的,自然不是一般人。这位郎君姓安名素,出身士族,自小就是在富贵窝中长起来的。刚过而立之年就官至尚书令,可谓年少得志,与萧锦初恰是一文一武。他更有一重身份,乃是当朝天子的表弟。
张内侍能爬到今日的位子,多赖有副好眼力,刚瞥着片衣角,拜得比谁都快。
安素随意摆了摆示意他起身,也不分什么宾主,径直往萧锦初身侧寻了个位子坐下。“我这不请自来的客人,讨杯茶可行?”
今日休沐,安素也没穿朝服,除了腰间悬了块墨玉之外,衣裳不带半点纹饰,实在是个翩翩佳公子,不愧为京中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良人。若不计较旁边还戳着个苦哈哈的宫使,只看两人一正一侧这样对坐,倒着实是道养眼的风景。
萧锦初本就是个熟不拘礼的人,更不用说与安素也算有十多年的交情,口中虽然抱怨着: “你自个把我家门禁当成摆设,还想冤枉我怠慢?”仍是吩咐侍婢去取了新汲的泉水,替他烹茶。
被冷落在一边的张内侍,眼睛却亮了起来,这尚书令来得正是时候啊。据说两人自幼就是相识,倘有他劝着,自己这趟苦差可算有个结果了罢。
“上禀二位大人,既是如此凑巧在府中齐聚,也是老天爷的美意,何妨同赴宫宴?”
语调平平,波澜不兴,却把张内侍吓得一缩,眼角直往尚书令大人身上瞟。
安素却似浑然不觉那求助的眼光,先把茶泯了一口:“既有饮宴,做什么不去,难不成还怕有那起见不得你封侯的小人趁机把你谋害了?”
话音未落,正装鹌鹑的张内侍先就是一个激灵。哎呀,俺的娘哎!俗话说,等什么不着,怕什么偏至,尚书大人倒是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他虽然是个宦官,连京城都没出过,却也知道这萧将军实是一等一的功臣。但什么功劳,给什么封赏,终究是人议出来的。
从广威将军晋征东将军已是惹得廷议不休,盖因萧锦初毕竟是个女子,到底给不给爵位,给几品,享多少食邑;为着这个朝中已是吵得整个新年都不得安宁,这会又给翻出来了,岂不是又惹出一段公案。
“就凭他们,用唾沫星子淹死我吗?”果不其然,萧将军就差在脸上写上四个大字,嗤之以鼻。
也亏得她记性不错,竟背了老长一篇。惹得安素难得佩服一回,赶紧给她续了盏茶好润喉。
萧锦初耸耸肩,接过一口气饮完。“你瞧,那些道学先生们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酸词了,还不敢当着我的面嚼。上回被我撞见一个,谁料我尚未开口,他倒险些晕了。你说,我有那么吓人吗?”
讲到此处,萧将军不禁捧着脸,自个也有三分纳罕。
既这般说来,安素便配合着仔细打量一回。论相貌,萧锦初着实是生得不差的。五官轮廓分明,特别是一双眼,亮如粲星。只是不大温婉,眉目间总带着掩不住地英气,这就与时下的审美有些偏差。
微微颔首,安素一本正经道:“嗯,长得不吓人,就是名头生猛了些,谁叫你打仗是把好手呢!自打从你平了北狄,横扫林邑,真个是威名赫赫,大家简直恨不得把你传成个三头六臂的模样。至今外头还传诵着你生挖敌军大将心肝下酒,就着刚砍了头的腔子饮血,活剥俘虏人皮做鼓的故事呢!”
张内侍见他们说的兴起,也不敢催,只在心中暗道:安尚书倒是明察,只还漏了个生撕人腿烧烤的典故!
萧大将军终于显出了些郁闷的颜色,她不介意被言官攻击,不过是嫉贤妒能而已。能有今日的地位是她在沙场真刀真枪拼回来的。一不靠祖荫,二不卖人情。倘或哪个有能耐的想比上一比,能越过了她,她情愿认了下风。只是对于自己在京师民众心目中居然是这么个近似妖魔的形象,有些耿耿于怀。
仔细思量了一回,也只得说:“市井之间,实在是昏昏者众,昭昭者渺。可怜我的名声就这样被生生连累了,改日非得揪出几个打头的,叫他们到我军中长长见识。”
只怕见识了一回,回头就传出更耸人听闻的流言来了。
深知她治军是个什么样子,安素也不说破,只温声劝道:“你如今是堂堂征东将军,不日就要封爵的。老与这起人计较什么,就当是清风过耳,权作一笑罢了。”
萧锦初正要点头称是,忽尔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今日你很是不对啊,一盏茶喝到现在,还处处顺着我说话。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安素深觉自己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却被曲解成如此,甚是不平。“你瞧你这个人,难道非要我句句呛着你才是好的?”
也不待她反驳,顿了顿,又道:“罢了,既然不怕小人作祟。眼看时辰也不早了,你且换身衣裳,随我进宫去吧!”
听此一言,那张内侍先激动地在心中念了无数声佛,他硬撑一口气在这将军府面了多时的壁,等的就是这句了。
安尚书一派天然,张内侍满脸喜色。萧锦初左看看右瞧瞧,啧了一声,终于直起身来。“真是没趣,你这又是请将,又是激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见主人将起,早有耳目灵便的婢女捧了簪珥裙服进来,侍立在围屏之后。
“是圣人早料到你要做妖,怕等闲一个内侍请你不动,这才把我也给差了来。再要摆架子,是准备让陛下亲自来迎你不成?”安素坐了这些时候,也起来整了整衣摆,顺便斜了一眼张内侍。
张内侍满面惭愧,心中却是暗暗感动,果然是圣人英明,知道他们这些下人的苦处,深谋远虑啊!
思量了半晌,以萧锦初这样身经百战的人物,也觉着今日能兵不血刃打发了这二位贵使的可能性不甚高,只得幽幽一叹:“看来这鸿门宴,本将是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了。”
也就是相貌身型不大像,倘若只看她此时无可奈何又大义凛然的神情,倒也能比一比为沛公强闯项王营帐的樊哙了。
听这一叹,安尚书不禁就有些手痒。敢把御宴比成鸿门,要不是打不过她,就该先给这丫头来顿狠的。
然而,此时的他们都还不知道,咱们这位萧大将军着实有一语成箴的本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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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傅郎如玉
却说萧将军虽然打叠出十分精神,百般推拒,千种手段,终于还是被硬给拉来了华林园。
这园子的历史说起来比本朝还要长上许多,据传前朝皇帝有个贵妃,最喜在园中游赏。皇帝因宠爱她,特为其小憩而造了三层高的阁楼,号为“望仙”,就连门窗栏槛都是用檀木做成。不必熏炉,只在阁中待上一二个时辰,出来时自然衣裾飘香。又以奇石筑成假山,遍植各地进贡的花卉,桊养了许多梅花鹿,苍猿,仙鹤之类的珍异鸟兽,乃是京中最富盛名的一处园林。
此时虽然在冬日,仍有许多景致可赏。譬如梅树,就有上百株。如今正是开得极盛的时候,远远望去,粉白绯红,灿烂如云霞。风过处,更有暗香袭人,不饮自醉。
宴席就铺排在梅林边,既能赏花,又可见溪水淙淙流过,鹭鸟翩跹,鸳鸯嬉戏。饶是萧锦初并不那么情愿来赴宴,也得承认安排得周到。
安素见她看得兴起,还要调侃一句:“此番来得不亏罢。”
走到近处才发现虽然席未曾开,人已到了不少,且都是些青年士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弈棋,或吟诗,更有人当众挥毫,很是热闹。
萧锦初是个武将,常年在外征战,偶尔回京,也是陛见几日就走。诗会花会都是百年难得参与,偶尔见到这样场面,很有几分新奇。
“此处景致倒好!” 看着一众才俊衣饰俨然,各展身手,萧锦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禁瞥向安尚书,颇含深意。
安素未及回话,一路随侍的小黄门却以为她夸这梅花,殷勤抢着答道:“启禀将军,今年多雨,梅树腊月里一直打着苞,司苑局用炭火催了好几日,这才开了,如今正是堪赏的时候。”
“你们也算是用心了,”萧锦初懒得纠正,只略点点头,那小黄门已是一副喜不自禁,很以她赞赏为荣的样子,又问:“我记得还是好几年前来过一回,似乎没见着那条溪。”
常言道,有水则活。梅花在枝头时自有抱香而卧的妙处,若花瓣随风落水而去,则又是一种趣味。
且水流蜿蜒,正好把梅林与对面一片桃树隔了开来。若是到了春日,便可以接着赏桃花,思虑得很是精巧。
小黄门瞧她喜欢,越发细心作答:“那叫兰溪,是园内新引的渠水,预备着三月三做曲水流觞呢!”
此时的上巳节按古礼,需在水滨袚禊。虽然东郊就有青溪,但届时城里的人多半要去那里游赏,臣民杂处,不免有些混乱。在华林园内办,又显得郑重了许多,对受邀的人也算一项难得的恩典。
“果然是京中规矩多,我都快忘了三月三是什么日子了。”军中止有休沐,时间长了对年节的概念就模糊不少,好愣了一会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礼俗,萧锦初不禁自嘲道。
她是不记得,安素是记得也不放在心上。“哪就有那么复杂了,不过就是饮酒赋诗这些老花样,换个新巧的壳子而已。我怕再多让你来几次,你便烦了。”
眼下离前朝战乱也过去了数十年,世家名门经历了打击之后总算复了几分元气,添了不少人口。然而朝中官职就只有这些个,如何都能安排得下,是以不少人都只是顶了个荫职虚衔。这些人又不用站班上朝,只好天天琢磨着如何打发时光,真恨不得一年里有大半都是节庆才好。
安素虽然也是世家出身,却是个实干派。对于开口闭口都是风月却不知道求上进的人,向来是看不上的,言谈间自然就带出了鄙视的态度。
他看不上眼的人,萧锦初就更看不上了。光是瞧着这么些个才俊,她便有满心的不自在,忍不住抱怨:“我现在就烦来着,也不见你放过我。”
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安素只装着不明所以,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直叫某些人,特别是姓萧的有些牙痒痒。
还是那小黄门机警,见状插科道:“前头传话,圣人与丞相此刻还在太极殿,叫先开宴。二位大人不妨先入席再慢慢叙谈。”
“也好。”安素先丢了个赞赏的眼风过去,就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叫萧锦初的牙更痒了几分。
他俩俱是天子近臣,自然有侍者抢着服侍,先请入了席,又令一班舞乐开场。见宴席已开,方才还在谈诗论道的士子们也就纷纷往这边走来。
此时的男子最讲究一个风仪,似安素这样长得俊的,要立如孤松傲雪,坐如朗月入怀,哪怕醉了也要如玉山之将倾。要是长得不那么好的,那就更要把潇洒不羁四个字给刻到骨子里,力求一个风姿殊异的美名。
所以这么些青年士子一齐行动时,俱是衣带临风,飘飘若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要开个道场,叫萧锦初在心中又翻了无数白眼。
元旦才过去没几日,宴席上备的都是屠苏酒与椒柏酒,又有五辛盘,都是些除秽避疫的物什。
萧锦初拣着先斟了一杯,又特意看了眼场边侯着的伎人,其中果然有个抱着箜篌的女子,另有一班身披彩衣的舞姬,个个长相娇俏,身段柔婉。暗地思忖张内侍不尽是虚言,此次宴会司乐局还是下了功夫的,于百无聊赖中总算也有了些期待。
既说了是小宴,这座次上就随意了许多,一字沿溪边排开,并不按着官阶大小。安素因是一同来的,就坐在她左手。不过倒个酒的功夫,右边也有宾客落座,巧的是又个熟人。
“萧将军一向可好!”
彼时萧锦初正默算着歌舞出场的次序,一时没提防竟有人找她寒暄,转头先看见了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只觉得方才好些的牙又痒了起来。
“我自然是好的,只是蒋御史长久未见,看起来要更好一些。”
这位蒋澄,从兖州时就是当朝圣上的属官,算得上藩邸旧人。他家祖上在前朝就任宫正,纠弹百官朝仪,轮到他时因家学渊源也就做了御史。以皇帝的信任有加,众人都揣测他再过几年必能升到中丞之位,执掌御史台。
萧锦初与他一向有些不对付,眼见是这位兄台,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一声。
安素是知道他们那一点陈年宿怨的,没想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一见面还置气,就有些失笑。“你们两个倒有趣,又不在朝堂上,一句将军一句御史喊得还挺高兴。”
幸而舞乐已起,没什么人特别留意此处,否则还真容易留下个把同僚之间谦逊恭谨的美丽误会。
“今时不同往日,阿初如今已是征东将军,位高权重。我若是贸贸然把旧日的称呼带出来,岂不是失礼。” 嘴上说着失礼,蒋澄的表情却是没半分不好意思,阿初那两字还特意咬得含糊,不知道的只听成了阿猪。
这本是幼年时的一桩笑话,萧锦初近年又总被人攻歼,更是火从心头起。于是也一手掩着口,硬挤出一个笑来:“是呢!阿澄也将成家立室,人前再这么叫怕是不好。”
那个澄字在舌尖颠颠一转,倒成了丑。
“阿初这些年东征西讨着实辛苦,但有空闲,也该多练练雅言。否则日后上朝奏事,岂不惹人耻笑。”言谈间,蒋御史满是悲天悯人之风。
萧将军亦不甘示弱:“御史肩负风闻奏事之责,想来阿澄是话太多了些,有时候这口齿就不大灵便,往后该择机而言才是。”
“阿锦如此替我操心,着实让人过意不去。听闻蛮夷之地多烟瘴,阿初该多自顾才是。”能做得了御史,蒋澄的口才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这一唇枪舌剑正是旗鼓相当。
安素恐这一场戏再演下去就成了六国大封相,只得赶紧打个圆场:“酒这个东西,多饮伤身,小酌怡情。如练今日来得迟了,该先罚一杯。”
如练便是蒋澄的表字了,他与安素认真算起来是拐着几道弯的亲戚,小时候还是拜的同一个先生。因他名澄,师尊便取了如练,而安素的字是亦纯。皆是寄望于二人品性净澈,行君子之道。
萧锦初却觉得,倘若那先生见着蒋澄如今的模样,必要替他改一个字,唤作如墨才对。
“尚书令是好意,只是这罚下官可不敢认!”蒋澄也不愧这评价,前脚顺着安素的梯子下来,转眼却把这递梯子的给架在了上头。“托您的福,下官巳时入宫,已是忙了整整半日。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来迟吧!到这会儿万事咸备,大人您可算是出现了。可见老话说得对,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没料到一句话招出了这么些怨气,安素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确是愚兄的不是了,我先自罚一杯。只是我本也想早点进宫。奈何皇命在身,得先把差事办妥才好交代。”
又好奇道:“什么事如此棘手?”
“还不是圣人的主意,”蒋澄长吁一口气,腾出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说是今日来宾中不乏文采出众之士,命其或作诗,或作赋。他老人家要当众品评,取个头名。”
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天子要评个位次,与会的自然个个不甘示弱。纵无潘安之貌,也要博个子建之才的名头。
“圣人与丞相议事,刚巧看见我,便抓了我来顶这差事。笔要紫毫,帛用素缣,在国子学中也不见这般讲究。又有人说当限韵,有人提倡从心所欲,我算是见识了男人矫情起来能成什么样。为着圣人的脸面,偏还要附和一二,生生周旋了半日,保不准明天就要多生两根白发。”
“怪道说文人相轻呢,没想到蒋御史也有背后告刁状的时候。”蒋澄自以为辛酸的遭遇没有得到同情,只有萧锦初无情的嗤笑,被安素瞪了一眼后才好歹收敛些,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日都请了些什么人,怎么泰半我都没见过?”
“我朝旁的都缺,就属官员最多。就算在朝堂上占个一席之地,阿锦长年在外,又能记得几个?”眯着一双狐狸眼,蒋澄并不见恼,只是话里总透出那么一点讥刺。“更别说今日赴宴者多是未出仕的青年才俊,若不是想起当今圣上并没有待嫁的公主,我险些要误会是场相亲宴了呢!”
这个蒋四郎,实在是不戳人痛处不罢休!
不光萧锦初磨牙,安素也是大为头疼,只得一边拦住眼看就要暴起的女将军,一边问道:“且不提这些,你既揽了华林园这一摊事,有没有见着傅太尉的孙子?”
“可是排行第五的那位,傅玉。”大约忆起萧锦初犯起混来,是真敢在御筵上揍人的,蒋澄终于正经了些。“傅太尉十来个子孙,就属他出挑了。京中都说傅郎如玉,今日一见倒也当得上这个评价。”
虽说蒋澄的性子不大讨喜,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安尚书揉一揉饱受磨难的神经,好歹松了口气:“不知道才学如何?”
“傅五郎素有才名,方才还当众作了篇赋,是咏华林园的。若有兴趣,我让人去誊抄一份来。”百年的世家传到如今,固然有似安素这等有本事的,但更多是样子货,蒋澄对傅玉倒是印象颇深。
正要说到紧要处,冷不防一阵惊呼又打断了安素的话头,把他肚内预备好的一大篇话给截了个刚好。直把尚书令大人给噎得恨不得捶两下胸才好,满肚子说辞都化作了邪火,狠狠一拍桌案:“皇家禁苑,焉得如此放肆!”
一向温文尔雅的尚书令大人难得发了怒,四周顿时一静,丝竹琵琶也跟着停了下来,原本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立在原地,颇有些无所适从。
萧锦初的眸中闪过一道异色,放下酒杯率先看向方才发出尖叫声的方向。一队披着银甲的侍卫正快速围拢了过来,那是守卫宫禁的虎贲军。
圣人曾有诏命,许她禁宫中佩剑。眼下这一群人中,若要选个经摔能打的,也是非她莫属。
“让她去,”安素生平见过的大场面也不少了,这点事尚不在他眼里。怒气过后立即冷静下来,又命:“各自安席,不可妄动。”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不知所措的内侍们顿时如找着了主心骨,按着尚书令大人的吩咐各归己位,使伎人们聚拢在一处,与乐师们俱候在席边。整个场面井然有序,除去人心浮动,俨然又恢复成一个赏花宴应有的样子。
萧锦初快步走向末席,虎贲军已在那围了个圈子。她定睛一瞧,座中歪着一个青衣男子,颇为俊朗的面孔上仍含笑意,只是唇泛黑紫,眼见是不活了。
边上有个宫娥看着害怕又想呼叫,却被侍卫抽剑的金戈之声止住了。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惊悸的面孔,显得无比怪诞。
萧锦初的平静在这一众人中就显得尤为扎眼,她没有再上前,只是把手中握着的剑系回了腰侧。
原本的一片静默中,窃窃之声纷起,隐约可闻。
私语声如同潮水,向周围蔓延开,激起一圈圈涟漪。貌似侍卫队长的高瘦男子把戟往地上重重一顿,厉声喝道:“不可喧哗!”
萧锦初依旧面无表情,她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人,或者说是尸首。正是今日安素费了好些口水哄她赴宴的原因,预备与她凑作对的傅五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预计不会很长,虽然不是很勤奋,但会保持更新哒!
第3章 太极夜谒
太极殿东堂是天子平时议政理事,颁赐群臣之处,庄严肃穆自不待言。只是今晚的气氛却尤为凝重,叫一旁伺候的张内侍背脊上的汗凉透了又冒出来。
但不管哪个版本的传言,都不如实际案件影响重大:一位本有着光明前途的世家子弟,莫名其妙死在了宫宴上。
事发之时,天子与谢丞相都在东堂,萧锦初与安素、蒋澄等人火速从华林园被召了过来,再加一个匆匆赶来谢罪的虎贲中郎将,这就是眼前的场面了。
黑暗中,有一抹妖异的红。渐渐地,那朵犹如红莲幻化而成的业火蔓延成了一片海,最终映红了她的眸。
那可以说是梦,也不算梦,因那是四年前实实在在发生的一桩事。
虚空中,谢相的声音在逐渐飘远,隔着重重帘幕烛影,萧锦初仿佛又见到了当年乐游苑中随风翻飞的旗帜。
六月草木繁茂,正是夏狩的好时候。虽说鸟兽不及秋时肥硕,皮毛也派不得大用场。然而贵人们的游猎与其说是为了收获猎物,倒不如说是一种游戏,更是一场用来炫耀攀比的盛会。
你穿着明光照夜甲,我的马儿是河西名驹,你使的雕花大弓,我就得用鹿骨制韘,更不用说侍从的多寡,营帐的样式,桩桩件件都能拿出来比上一比。因此这夏狩的排场也是一年赛过一年,斗奇争锋之举难以尽述。
如此风气之下,萧锦初这个刚从北地归来的土包子亦不能免俗。难得用玉冠束了发,一套大红色的窄袖骑装,配上御赐的宝马“惊羽”。不知情的人只以为是哪家王孙公子,惹得好几家女眷都争着往她的方向瞧。
她倒好,一概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旁人就算是做样子,好歹也张个弓。她是人在马上,魂儿却不知飞哪里去了。
“难得出来游猎,我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听到耳边传来的询问声,她更是连头都懒得抬一下,下意识有气无力地回道:“我这不是要陪着圣人嘛!”
骑着黑马的男子看着她,微蹙了下眉。只这一瞥之间的风姿,不知让多少人心为之颤。“我说了让你陪么?”
那声音如水流漫过山石,清冷之余尤带回响。红衣少女终于回过神来,虽说前一刻还神游天外,后一刻已经拿出了谒见的派头,举止端庄得简直像依着尺子划出来的。
“让你来游猎,不是让你骑着马发呆。再这么顶着日头晃下去,不光是你,我看惊羽也要跟着中暑了。”
一身玄色常服的帝王看着她已被晒得泛红的脸颊,露出些许无奈,随手打马指向一丛树荫。“有什么话,边上说去吧!”
这处荫头选得极巧妙,乃是一片独木,四周都是些草丛。侍卫与从人也就特意站得远些,以免打扰了君上。若要说些私密话,最是方便不过。
皇帝所乘的黑马叫骊影,与惊羽是一窝所生的,主人刚撒开鞍辔,它们就自跑去一边追逐嬉戏了。
萧锦初见四下无人,立时换了副面孔。一双星目眨呀眨的,硬被她妆出了几分可爱:“不愧是圣人,明察秋毫。”
“有事就说,在我面前不用作出这幅别扭的样子来。”皇帝对这个在自己膝下教养大的小师妹,不说了若指掌,猜个七八分总是有的。
皇帝就任由她这么看着,索性往树下席地而坐,摆出了个持久战的架势。
这个问题大约有点超出了天子的揣测范围,证据就是他听完后居然愣了一下。“你是…不满意齐皋?”
说来萧锦初这门婚事还是皇帝亲自保的媒,一个是小师妹,一个是近身亲信;一个广威将军,一个虎贲中郎将;无论年貌门第,怎么瞧都是颇为匹配的一对。
乍然说不嫁,总得有个理由罢。
皇帝的神情微微一变,远山般的眉峰中隐隐含着凛冽。“含章,你是不是听着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了?”
萧锦初已经养成了习惯,但凡师兄喊她表字,多半是桩严肃的事情。然从婚姻到流言,这个话题跳得有些快,她实在有点接不上茬。好回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是说我克夫的那些?”
萧锦初今年刚过双十,正是青春年华,但按本朝女子及笄便许人的习惯,便要算作个大龄困难户。
其实她十七岁上是订过一回亲的,只可惜时运不好,没过多久未婚夫就死在了前线。虽说没成亲吧,但前脚人家刚为国捐躯,总不好意思转头就另觅良人,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圣人念着她姻缘路上波折,保的这个媒是有些水准的。齐皋一条八尺大汉,身材魁伟,样貌堂堂,更不用说官至虎贲,统领禁军。
在许多人眼里头,这等人才配个年纪老大、还杀过人见过血的女将军,乃是他吃了亏。就有那等眼热的,借着萧锦初之前亲事,编出了各色各样的话本满京城里传颂。
这不,连天子都有所耳闻了,对此萧将军的态度很明白。“就这点闲话,还不够我当下酒菜的呢!”
“一个女孩子家,别老喝酒。”皇帝默了一默,虽说对小师妹的风格已经习以为常了,仍是忍不住有些头疼。
皇帝却没糊涂:“别岔开话题,为什么不想成亲?”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将军顿时又蔫了下来,情知今天是搪塞不过去了。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把真心话拿出来与皇帝师兄说上一说。哪怕最终不成,她总是抗争过了,对自己也算有个交代。
于是,她很谨慎地开了个头:“我是这么想的,齐虎贲一直侍奉在您身侧,自然是个极可信可靠之人。然而婚姻大事,不光是样貌门第、人品才学,还要讲个缘法。我与他之间,似乎就欠了一些。”
“譬如呢?”皇帝的眸色极深,但明亮如镜,好似世间万物无不洞彻。又如春江,望得久了会叫人有溺入其中的错觉。
就算萧锦初素知师兄的美色,也不禁有片刻晃神。所幸想到自己的新科未婚夫,立时便又脚踏实地起来。
皇帝的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搁在膝上轻轻叩着。“你跟着先生一贯是读老庄与淮南子,什么时候也说起缘法来了?”
不提还好,这一说萧锦初又忆起齐皋上年还赠过她两本《金刚般若菠萝蜜经》,如今也不知道搁到哪个角落去垫桌脚了,只得硬着头皮作答:“道法自然,讲的就是一个从心所欲嘛。师兄近年来不也常读些佛经,我这是近朱者赤,近朱者赤。”
阳光穿过树萧,在男子玄色常服上描绘出金色的纹路。周身笼罩在光晕中的帝王低垂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萧锦初该说的也说完了,老老实实呆在一边。边等着她师兄的说法,一边想着要是安素知道此事,必要怪她荒唐,非狠狠骂她一顿不可。
一时又想,以师兄对她的宠惯,向来是有求必应。可毕竟婚姻大事,自己这样已算是无理取闹了,那他是会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还有蒋澄,他多半是没有什么好话的,指不定还要恭喜一番,贺一贺齐皋有机会逃脱她的毒手。
大约是想得太过入神,直到斜刺里鸣镝之声突至,她飞身而起把皇帝扑倒在地。虽然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顺畅无比,却几乎全是凭着本能行事。在他们身后,一支白羽箭狠狠钉在了树上,箭尾仍在微微颤动。
萧锦初整个人伏在九五至尊身上,下巴挨着天子的肩窝,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鼻息。不愧是师兄,就算突遭变故,呼吸仍是纹丝不乱。身经百战的将军先暗自佩服了一把。
那么,她是留守原地,还是追出去呢?一旦回过神来,萧锦初开始考虑他们眼下的处境。她从箭矢破空之声已经判断出了弓手的位置,倘若现在就追,至少有八成把握可以抓住那个人。
然而她对此尚有很多疑惑未解,是失手?围场之内也是常见的,但何以这样巧法。是行刺?未免又失了一点准头。亦或是凶手另有后招埋伏?
勤王的勇士们来得极快,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已是黑压压拜倒了一片,打头的正是齐皋与安素。
皇帝按了一下自家师妹的手,示意她起身。萧锦初这才发现自己还压在陛下身上,跟着受了众将士这一礼,不免有些讪讪然。
“都免礼吧!不是什么大事,无需紧张至此。”皇帝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还顺势拂了拂粘着草屑的衣袖。一派镇定从容的气度,着实让无数臣子汗颜。
“就凭一支羽箭便说是行刺,失于武断了。”一手压下了质疑之声,皇帝似乎并不想把动静闹大,只是深深望了眼排在队首的两位心腹。“难得盛会,你们多派人手四下巡视,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齐皋还欲多言,却被安素扯了下袖子。两人私下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终于齐声应道:“谨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点击数少得可怜,不过还是准备坚持下去,谢谢喜欢的读者!
第4章 虎贲郎将
萧锦初下意识屏息看向玄衣男子,此时的他不是师兄,而是号令群臣的帝王,拥有不容质疑的威严。
他的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柔和:“你也下场去跑一跑,别浪费了大好光阴,厨下还等着你的鹿肉呢!今日之事,回头再议。”
一头雾水的萧将军也不知道皇帝说的今日之事,到底指她的婚事,还是这桩疑似行刺的案子。又不敢当着面追问,只得先应了下来。
于是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圣驾返回行营,虎贲加强巡视;各自领命,恪尽职守。而萧锦初也骑上马奴牵来的惊羽,奉旨继续行猎。
只是接下来的时辰,萧将军就有些魂不守舍。就算接连捕到了好几头黄羊野雉,甚至有一只极少见的白麂,也没见她露出点欢欣鼓舞的样子。
她老想着一件事,当时没有留意,可如今越回想越不对。她与陛下遇险没一会儿,齐皋和安素就赶到了,居然比戍卫还快几分,那也就是说他们比其他人离得都近。齐皋的身手她是知道的,论耳力也不逊于她。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听到了一部分,或者是他们师兄妹间全部的谈话呢?
萧锦初果断去找了安素。
“这个么…子曰,非礼勿闻,非礼勿言,所以我什么都没听见。”虽然被圣人一道谕令累得团团转,安素仍是很给面子抽出时间来接待了她,态度极其诚恳。
“你说,我是不是该找齐皋解释一下?”被未婚夫在悔婚现场逮了个正着,就算以萧某人这样粗疏的性子,也深觉不安。
这一笔乱帐!安素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他本想狠教训她一回的,但被行刺的事打了岔,忙乱中就暂时丢下了。
如今见萧小妹这幅可怜相,也不好意思再落井下石,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人那边也没个结论。你现在特地凑上去岂不越发尴尬了,以后再说吧,会有机会的。”
当时的他们,都已经有了些阅历,但终究还是没有参透命运的无常。
萧锦初记得很清楚,她再见到齐皋是那天入夜时分。他在归宴楼前替皇帝挡了两箭,正中胸口。
在他们身后,雕梁画栋的高楼被火箭引燃,不断发出哔剥的炸裂声。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他的血与火是一个颜色,渐渐交织在一起,倒映在她的眼眸,汇成了一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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