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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妙邏輯(上)兔吊木垓輔之戲言殺手.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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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言第4部:绝妙逻辑(上)兔吊木垓辅之戏言杀手
天才的另一面,显然是引发丑闻的才能——芥川龙之介
「你其实是讨厌玖渚友的吧?」
兔吊木冷不防、毫无预警和前言,极度自然且极度必然,没有任何迷惑,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刹那犹豫和一丝顾虑,却也并非特别强势倨傲,既像抬举又像鄙视,就这麼轻描淡写、爽朗乾脆、理所当然地直言不讳。
我没有回答。
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这名曾经被称为「害恶细菌」(GreenGreenGreen)的男子眼镜後方。只是一语不发,只是默无一言,宛如跟这名男子对峙般地迎面互视。
兔吊木彷佛一开始就不期待我会回答,若无其事地续道:
「总而言之——对你而言,我认为她的存在甚至可说是『憎恶』这种概念,是你厌恶的对象。厌恶,对,就是厌恶,你没办法否定吧?当然不可能否定。你可别跟我说,你从来没有『要是玖渚友不存在就好了』的念头喔。我不是指『我本人』希望玖渚不存在,你肯定不容许这件事,这也是不可容许的。没错——只要少了那『死线之蓝』(DeadBlue),你纵使称不上幸福,至少也能过稍微正常一点的人生。」
我没有回答。
「——你想过吗?你那被终极研究机构『ER3系统』视为特殊人才的脑浆,只比人类最强的红色承包人略逊一筹的脑髓,有至少想过一次吗?玖渚友为何被我们这群人冠上『死线之蓝』这种极其骚乱不吉的称号?箇中理由究竟为何?」
我没有回答。
「没错,就连这点程度的疑问,就连基於这点程度的些微兴趣与少许好奇心,而进行思考的渺小疑问,都没能让你动心思考。这并非对玖渚友的『逃避』,也不是『敬畏』,更不是『恐惧』,你究竟是想强调什麼?你的人生是对玖渚友的逃亡,打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开始的逃亡大会。举例来说,你回想看看就知道了,只要回想与她相遇前的自己就能明白。没遇见她时,你尽管也无法昂首宣言『看吧!这就是我』,至少还能毫不自惭形秽地主张『自己』,拥有未跟他人混杂的真实『个体』吧?」
我没有回答。
「举例来说,就连本人——兔吊木垓辅也被冠上『害恶细菌』这种违反事实,极度不名誉的蔑称;话虽如此,比起玖渚友的『死线之蓝』终究好了数倍、数十倍、数百倍,好到让我痛哭流涕。例如你好像也知道的绫南豹,单纯以规格来说,比玖渚友更加凶狠的那个探索者得到的名号也不过是『凶兽』(Chita)。哎呀呀,哎呀呀呀,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思考过呢?那个当时不过十四岁,现在也未满二十的玖渚友,应该称为少女、幼女或童女的柔弱女性,为何能够成为我们的领袖?身为工程师,玖渚友确实拥有卓尔不群、出类拔萃的能力……不,是战力,可是在那群成员里,在我们之中绝非傲视群雄的冠军。话虽如此,她无疑是我们的领袖。除了她以外,我们的领袖别无他人。对於这件事,你从来没有感到奇怪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明白。姑且不管玖渚友之外的八名成员是如何看待其他成员,可是我们所有成员都非常清楚,我们自己,自己本身这个存在若想跨越这条『生死之线』,铁定是百分之一百的不可能。就连那个超级自我中心、绝不承认任何凌驾自己的存在和自己之外的概念、挑战欲念与超越意识的具现者——日中凉,唯独这点她也必须承认。因此『死线』……不,或许可能超越吧,应该可以超越。超越本身是轻而易举之事,我不知道其他七人怎麼想,也不想知道,但至少本人有办法超越。只要模拟一下,这是很简单的,但我并不想跨越『死线』。说得更直接、更露骨一点的话,我@绝对不想跨越@,这种事连想都不愿意想啊。与其到前方後悔莫及,不如一开始就选择後退。我们察觉前方是禁止进入的异度空间,所以才有这种自觉。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才叫『死线之蓝』,就是这麼一回事……你也见过她哥哥玖渚直吧?」
我没有回答。
「我跟他实际接触的次数不多,但也很清楚他是非常正经、正常的人。你知道这代表什麼意思吗?几乎基於相同基因所生的玖渚直和玖渚友,造成两人如此截然不同的原因是什麼?这代表这种情况并非是什麼基因、DNA等先天性因素所致,朝这种方向寻求解答毫无意义。换言之,玖渚友是特殊突变。特殊中的特殊、特异中的特异、异常中的异常,这就是她——玖渚友。而且脱序到让人误以为是玩笑,恶质到让人无法视之为玩笑,就是这种类型的特殊突变,无法比拟的变质。你个性格其实也颇为古怪,不过你也不认为自己比玖渚友怪异吧?跟她比起来,你勉强、勉勉强强还算正常人的范围,虽然对你而言,这或许是非你所愿之事。」
我没有回答。
「举例来说,倘若人类最强这个媒介者代表『停止』,任谁都会同意吧?铁定不会有人想出声反对。归根究柢来说,红光所代表的就是这麼一回事;然而,玖渚友不是红,反而是居於相对位置的蓝,她是容许一切、许可所有事物,爽朗得令人会心一笑,犹如健康天空般的湛蓝。话虽如此,她的存在却为我,为我们,以及为你唤来永远的停止,我说得没错吧?结果你一步都没跨出。从与她相遇的那一刹那到现在的六年间,你没学会任何道理、没获得任何事物、没破坏任何东西、甚至无法爱上任何人,最後既无法发现任何东西,亦无法舍弃任何东西,这段毫无变化的六年岁月就这麼无为、无意义、无目的、无意识地停顿。你一直处於停止状态,我说得没错吧?」
我没有回答。
「正因如此,对你来说,『死线之蓝』是厌恶的对象,是怨恨的对象,是杀意的对象。理论上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她是彻底改变你一生的存在,不!不对…她是彻底没有改变你一生的存在,是不容许改变的存在。而你当然也不是愚蠢、庸碌、卑鄙的人类。
正因愚蠢才敏锐,正因庸碌才聪颖,正因卑鄙才机灵。不到一年,你就发现这难以辩驳的事实,发现『死线之蓝』对你而言是『危险因子』(Killerapplication)。因此你逃走了,所以你逃走了,是故你逃走了。为维护自身安全,你化为单纯的记号,逃向那出乎意料的庞大系统。我对此没有妄加置喙、大肆批判的资格,这是你的自由。你至少也拥有自由,我对此表示尊重;可是,就连这种逃亡,就连这种『逃亡』的形式,都无法替你带来变革,你最后又跟原来一样,待在玖渚友身旁。就跟六年前一样,守在玖渚友身边。你也想过吧?你也思索过吧?所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只要没有玖渚友,只要少了玖渚友,只要不去看这条生死之线。」
只要不去看。
只要不去看,究竟会变得如何呢?
我没有回答。
「倘若你没有『识人的眼光』…虽然这种事只是,这不过是过度夸大的妄想…不过是既快活又无趣的妄想。若非妄想,就是戏言吗?你不但看见了生死之线,也遇上了玖渚友。假使只是如此倒也还好,虽然倒霉,至少还不算太槽;然而,最惨的是你不但爱上了她,更夸张的是,她也爱上了你。这堪称空前绝后、前所未闻、也未曾有的最大不幸。你对此大概亦有所自觉,不过我可没听过比这更倒霉的事了。这世上没什么比男女相爱更不幸的事了,你们这种罕见存在之间的爱情更是如此。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因为你爱她的心意,因为她爱你的心意,迄今到底造就多少牺牲者?你们周围究竟有多少人因此受伤倒下,就此埋没而逝呢?」
我想起了她们。以及他们。
我没有回答。
「只要稍微回顾你的人生,随便想想,就足以证明此事。就算不回顾,就算不去想,大概也能够证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血偿,这就是你一路走来的人生。嗯,还真是象征性十足。没错,就是『象征』…以象征来说,刚才也略微提及的『凶兽』--绫南豹。在我们之间,他是唯一跟玖渚友同龄的少年,结成『丛集』时十四岁。换言之,就背负『年轻天才』的十字架这点而言,他跟『死线之蓝』是同类者,虽然不是『正因如此』的必然,不过他在成员中与玖渚友最为亲近,是最亲近的存在。我跟绫南豹原是敌对立场,因此由我这个第三者来说或许不太恰当,但『凶兽』铁定是爱上了『死线之蓝』。不但为伊痴狂,而且舍不得移闭目光。天才总是孤独而高傲,但并非所有天才都爱这种孤寂。同袍意识同类意识同族意识或是同属意识,你想怎么称呼都无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想必也从玖渚友那听说过绫南豹的搜寻能力,不必我在此多加说明吧?」
我没有回答。
「加上领袖玖渚友共计九人,倘若缺少任何一位,我们这个集团大概都不会成立,可是其中的核心人物就是玖渚友,以及绫南豹。假如玖渚友是CPU,绫南豹就是显示器。当然九名成员皆是不同范畴、不同种类的人物,因此无法轻易断言谁最重要,谁是第二优秀的这类序列,对我们而言,这种事亦无须讨论;可是,绫南豹之所以迷恋玖渚友,就某种意义来说乃是必然。筒中道理你也晓得吧?正因为是你,才能明白吧?或者该说只有你才能明白?所以,问题来了。你认为玖渚友有没有响应绫南豹的情意、心灵、话语呢?」
我没有回答。
「答案是否定的。玖渚友完全没有响应绫南豹。你很意外吧?你肯定很意外,至少这对你来说是出乎意料之事,而且这大概不是你所乐见的。因为玖渚友对你采取的所有行动,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都将被此一事实,被这个单一的事实改变,整个推翻…啊!『颠覆』这种形容方式也很不错。不过,这方面的琐事就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了。总之,结论就是玖渚友并未接受绫南豹的心意,而绫南豹那个快活天才大概一开始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他并未逾矩地接近玖渚友接近玖渚友…并未逾越必要限度。话说回来,他也并未干出你现在做的这种既愚蠢又可爱的行为,他并未故意跟死线保持超出必要的距离…嗯,现在跟以前都是如此。即使被『死线』亲手送进监狱,『凶兽』仍未与玖渚友断绝来往。不知是心有眷恋、缺乏男子气慨或是其它原因…不,或许以上皆非吧?那种毛头小子本能上知道--孤独并非自己一人的所有物。可惜到了我这种年纪,这种事就很容易忘记…这么说来,你跟玖渚友,还有绫南约都是同年嘛?是十九岁吗?」
我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你本能上也应该知道,应该知道孤独和高傲的差别,知道异端和末端的差异。对,你在这方面的想法基本上是正确的。本人兔吊木垓辅就赞你一句『答得妙』…送你一束正确解答的鲜花。你对这方面无须抱持疑虑,基本上也没有这种余地,你大可放心。你现在有其它事必须烦恼,而且还不是一件。我觉得凡事皆是如此,许多事情在许多地点同时爆发绝对是难以处理的状况;不过,本人可以在此预言--你迄今虽然走过悲惨凄凉、多灾多难的人生,但延伸向未来的净是一片沙漠,布满比现在更多的阻碍磨难。」
兔吊木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
我没有回答。
「跟玖渚友同舟共济逾四年的本人---兔吊木垓辅,能够给予你的忠告也只有这个。一点都不夸张,我除此之外无话可说。干万别求我带你逃离玖渚友,我也莫可奈何,毕竟我没有跨到你们那一边。你已经越过了生死之线,所以纵使是本人,纵使是绫南豹,都无法给你任何建言。若有任何能够对你说的话语,也只剩安慰--『晚了一步』、『真可惜』、『真可怜』这些…」
兔吊木是不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
我没有回答。
「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过去、永远的昔日既已结束。你已经终结、终结、终结了。这换句话说,就是走到尽头了。至于你自己有没有发现,有没有自觉,有没有意识,从我的角度都无从判断,不过这或许是好事一桩,我想这或许是好事一桩。对你来说也许很残酷,但基本上我是玖渚友的战友。虽然她并不迷恋我,可是我很迷恋她,我爱上了那个比我小一轮的少女。所以,只要玖渚友幸福,我就可以接受,就算这代表某人将因此不幸。不过,你的想法也是如此吧?你也跟我和绫南豹一样,只要玖渚友幸福,其它一切--其至包括自己--都觉得无所谓。」
我没有回答。
「在这没有什么好羞愧的,没有一丝丝、一点点值得不好意思的。这正是玖渚友她的魅惑力和吸引力,与『敬畏』和『崇敬』这类美丽的词藻完全契合,完全契合,完美无缺。正是如此,说得夸张一点,她甚至是某种宗教的膜拜对象。而且不论我也好,你也好,如果跟玖渚友相比,我们都是不值一晒的草芥,是生是死都不重要。我这么讲既非自卑,亦非谦逊。倘若她是一,我们就是千兆分之一,倘若我们是一,她就是千兆。为了她的幸福,牺牲一、两人,或者大量人生因此『停止』都算不了什么,真的是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最大多数的最大幸福这种词汇不在我的字典里,这种词汇在她面前不算语言。对你来说想必亦是如此,非得这样才行。」
我没有回答。
「『死线之蓝』呼唤我们,以她悦耳的声音呼唤我等前哨兵。只要凝神倾听,此刻亦可听见她高贵的呼唤--『让地狱这种地狱成为地狱吧,让虐杀这种虐杀成为虐杀吧,让罪恶这种罪恶成为罪恶吧,让绝望这种绝望成为绝望吧,让混沌这种混沌成为混沌吧,让屈服这种屈服成为居服吧。无须顾忌,无须畏惧他人。吾人应对这美丽世界自豪。此处是死线的寝室,死线容许一切,大闹一场吧!』
这不是很扣人心弦吗?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痞了。她是彻头彻尾的支配者,别说将世界操控于股掌之上,世界对『死线之蓝』而言,根本是抛弃式玩具,只存在到被她厌倦之前,我本人当然亦是如此。对她而言,我不过是一文不值的玩具。而你对她而言又是如何,就不在我的所知范围内了…不过,正因不知道,才想问你吧?嗯,对她来说,你到底是什么玩具?」
我没有回答。
「我们一定要是她的道具喔。我再重申一次,这没什么好羞愧的,因为能够成为她的道具,就足以称誉全球。根本不必为此颓丧,你可以再有自信一点,奴隶也有奴隶的喜悦。向我耀武扬威一下吧?告诉我『对玖渚来说,我比你要有用,如何?很厉害吧?』我至少还有这点程度的雅量,你干嘛在那里磨磨蹭蹭?就算被她丢弃,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啊。就连被她践踏,都是一件很威风的事啊。你究竟在羞愧什么?」
我没有回答。
「本人--害恶细菌曾经遵照她的命令,蹂躏这个世界。与『凶兽』、『双重世界』一起对世界兴起革命。并非想成为英雄,并非想被唤为恶魔。我们抱持的希望只有一个…我们抱持的希望只有一个。想成为『死线之蓝』的助力…想为她而生。句句实言,不过如此而己。改变世界的伟业也好,窜改历史的奇迹也罢,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就算毁坏举世闻名的恶魔馆,也不会满足任何正义感,就算撕裂无辜妇孺肉体,也不会涌现任何罪恶感。就算夺得大量宝物,也不会满足任何欲望,就算让赚人热泪的悲剧以喜剧收场,也不会涌现任何感慨。对我来说,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我的目的是,我的目的是…不对,我的理由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无须抉择、不必犹豫地只有一个。无庸置疑、不容分辩地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快乐,让她欢喜。我以『害恶细菌』之名--为她破坏一切。破坏一切,对毁坏之物进行二次破坏,对二次破坏后的毁坏之物再次进行破坏。为了她,我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想必也是。只要是为了她,你什么都肯做…只要是为了她,你愿意舍弃一切。只要是为了她,你愿意毁灭世界。只要是为了她…你甚至愿意杀死自己,我说得没错吧?」
我没有回答。
「可是重点来了!可是这个假设性的解答,必须在玖渚友能获得幸福的大前提下才能成立。定义幸福这种暧昧概念者终究是玖渚友本人…不过就算如此,对结果也没有影响。正如我迷恋玖渚友,而且你不但爱上了玖渚友,玖渚友也爱上了你。就我的观察,虽然只是一种臆测,不过为了你,她大概什么都肯做。只要是你的要求,她都能答应。不论你做了什么,她都能原谅。假使你叫她去死,应该就会自杀。正如你对她很忠实,她对你亦很忠实,这也才叫两情相悦。只是这么一来,也可以想成这样--假设你跟『死线之蓝』是一种互补循环的人际关系,那么正如你跟玖渚友在一起而停止了自己的时间,玖渚友的时间不也因你而停止了吗…」
我…我,我
我没有回答。
「诚如刚才所言,这当然只是假设。没有任何线索,不顾解答而思考的假设。话虽如此,这是具有相当真实性,值得思考的假设。就算幸福与否均是由当事人定义,对当事人而言,他人的观察结果只是无谓妄言,甚至连多管闲事都称不上…可是自己亲手停止自己的自杀未遂行为,也不可能有幸福的意味。正如你做什么都不可能幸福,玖渚友或许亦无法体会幸福的本质吧?正如玖渚友这个存在对你而言就是原因,你这个存在对玖渚友而言或许亦是原因吧?既然如此,『停止』将不断循环、回旋,通过你再回到玖渚友。如此一来,死线不就跨越自己,陷入僵局了吗?只要她跟你在一起就无法避免,只要有你这个存在就必然如此…」
我…我…我…
我没有回答。
「然而,最可怕的是,这并非消除你就能解决之事。举例来说,我现在杀死你好了,兔吊木垓辅现在杀死你。这可未必是欠缺真实感的假设喔。正如刚才所言,为了『死线之蓝』,我甚至不惜杀人。就最低程度而言,至少我就是如此迷恋她。所以,假设我将你这个存在抹消、斩除得一干二净。可是可是这同时也意昧着我抹消了玖渚友这个存在,将暂时停止的东西变成永远停止,只不过如此。不但没有改善情况,反而让事态恶化。这是很恐怖的事,这是很骇人的事。若想维持最佳状况,就只能保持现状,但这个最佳状况正是最差状况,而且绝对找不出次佳的方法。你已经终结了,而玖渚友也终结了,你们接下来也只能永远终结下去。不光是终结而己,而是终结下去。这种情况只能以残酷一语形容。你,以及你们俩是真正可悲的存在。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我才问你。正因如此,我才必须问你。我有质询的权利,而你有回答的义务。算我求你,能不能老老实实,不带一丝欺瞒,没有半分疑惑,堂堂正正,就这么单纯地回答我呢?」
兔吊木说:「你其实是讨厌玖渚友的吧?」
我。
我,我……
我……
「所以小友,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吐掉木』究竟是怎样的家伙?」
车子是借来的。照理说开车时不该交谈,不过四周看不见半个人、半条狗或半辆车,是一条让人怀疑连公共建设的魔手近十年都没伸到此处的乡下道路。不,称之为人行道或许也没什么大碍。因为没有红绿灯,大概也不会发生事故,但我还是稍微放慢车速,询问坐在副驾驶座的玖渚友。
「唔咿?」玖渚一脸不可思议地侧头。
「阿伊,人家没说过吗?」她说:「之前应该已经花很多时间说明小兔的事啦。」
「不,我没听过喔。」
我如此回答,但既然玖渚这么讲,恐怕是真的说过了。玖渚的记忆力准确到足以与精密机械匹敌,而我的记忆力谬误到必须进行精密检查。换言之,一如往常,只是我忘得一干二净罢了。
话虽如此,既然忘了,就跟不知道是完全一样的意思。
「呃…小兔呀…」
「先等一下,你为什么叫他『小兔』?他的名字是『吐掉木该腐』吧?为什么省略成『小兔』?」
「绰号呀。嗯,就跟小豹、小恶、小日一样嘛,小兔的昵称又叫『害恶细菌』。」
「喔…是这样啊。」
我姑且点点头,但不免对她爱给人乱取名字的行径感到错愕。在昵称之外另取绰号,这不是白搭吗?
「『细菌』的『小兔』…听起来有点像是被同学欺侮的小学生。」
「唔…不过小兔并不是这种角色。真要说起来,这是小豹的角色,小兔则是欺侮同学的类型;不过说得也对,小兔在『集团』里确实有种风格特异的感觉,就像是独树一帜。总觉得好象在绽放异彩哩。」
「比你更特别?」
「人家是统筹大局的角色,独树一帜、绽放异彩是不行的咩。」
「…」
嗯,无话可说。
我最近学会了沉默是金的道理。
「小豹是干什么来着?我记得是负责搜寻的工作?」
「对,只要是在银河系范围里的事,都有办法查出来的超级辣腕搜寻专家。这次的事要是没有小豹帮忙,真不知会变成怎样哩。可是因为小豹讨厌小兔,为了请他帮忙,人家也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喔。」
「不知会变成怎样吗?」但就算获得小豹的协助,现在还是不知今后情况将会如何。
「所以呢?既然小豹负责搜寻,那小兔…吐掉木是干什么的?是知道什么大爆炸理论的秘密吗?」
「唔…」玖渚立刻否定。「阿伊,你可能有所误会。老实说,小豹的『搜寻』是完全脱离常轨的能力。人家虽然不喜欢这样说,可是就算人家花费二百年、一千年,也比不上小豹一天找到的东西呢。就算是在『集团』里,小豹也是这么超群出众。」
「喔…这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顺道一提,这位小豹目前在美国最严密的监狱服一百五十年的刑期。我记得小豹跟我和玖渚一样是十九岁,嗯,不过现在医疗和福利如此充实,搞不好可以活着出狱。
「所以呀,如果跟小豹相比,小兔的规格当然低了好几个等级。毕竟两人专业不同,不能这样比的,这就好象在比较比叡山和鸭川耶。」
「这种比喻有点难以判断什么是高强的基准…所以呢?他的专业是?」
「嗯,小兔的专业就是所谓的『破坏』喔。」
「怪客(Cracker)吗?」
「没错。」玖渚友猛一点头。「骇客(hacker)跟怪客的区别众说纷耘,若只就『兔吊木垓辅』来讨论,两者就没有加以区分的必要了。小兔是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能力花在『破坏』,只要他有意,就会将自己堪称万能的无敌能力全数花在『破坏』,是非常专业,非常非常专业,专业以上的超级破坏专家呢。」
「一切只为破坏?」
「一切只为破坏。」玖渚罕见地以她这种乐天派而言,略显无奈的方式领首同意。「人如其名,他是很自我中心的人。小兔不像小豹那样个性不好,但不知该说他是捣蛋至上主义,或者喜欢扰乱他人,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个性不好嘛。」
「不过他的人格相当高尚,而且在成员里也是第二年长的。啊,可是年龄在这种情况没什么关系吗?虽然人家也不太明白。」
「吐掉木的汉字怎么写?」
「好象是『吊在树木上的兔子』,垓是数目字的垓,辅是车子旁的辅。我们很少叫彼此本名,人家也记不太清楚。」听名字就挺顾人怨的家伙。
呃…不过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
「不过,还是搞不太懂如此自我中心的家伙为何会待在『堕落三昧』卿壹郎这个恶名昭彰者的研究所?我实在不明白其中原因。小豹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吗?」
「嗯,人家刚才也说了,小豹跟小兔感情不好咩,所以只肯告诉人家地点。可是人家原本连地点地不知道,光是透露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在爱知县,就已经很感激小豹了。虽然也可以问小直,可是小直毕竟是小直,也有许多小直要忙的事。」
「很感激吗…对我来说,非得到那种地方不可倒是有些沉重…」
「真的吗?」
「这又不像去日本环球影城那么轻松。」
我将体重靠在方向盘,叹了一口气。
车子从京都府开过大阪府和奈良县,应该业已进入三重县境内。三重县是在近畿地方?
还是中部地方?若是在中部地方,就相当接近目的地爱知县。目光漂向前阵子小姬送我的类比手表,离开京都超过三个小时。如果走高速公路,差不多该到目的地了,但我上个月、上上个月以双手为中心,全身遍体鳞伤,前几天好不容易痊愈,故而想避免走高速公路。
反正也不是那么赶的旅行…
因为这种情况下,重要的并非时间。
「说得也是,伊字诀。」
冷不防…
迄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后座传来人声。我微微转头说:「你醒了吗,铃无小姐?」
「是伊字诀跟蓝蓝在那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才把我吵醒的。这么近距离的噪音,就连睡美人都会醒来。开车要默默开才对。」铃无小姐略显不悦地道:「更何况飞雅特的后座又窄不太适合睡眠。真搞不懂浅野那家伙的嗜好,明明喜欢日式风格,为什么要买进口车。…而且还是如此狭窄不便的车子,就连马力也不够。这破车真的有引擎吗?浅野的思维模式真是莫名其妙。伊字诀,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对此不予评论。」
「我想也是。」铃无小姐意有所指地笑了
「话说回来,铃无小姐,你那句『说得也是』是什么意思?」
「嗯。」铃无小姐领首…
「对蓝蓝而言,卿壹郎博士跟那个兔吊木不但是旧识,而且都是『专家』可以毫无顾忌地交谈。至于你,伊字诀…本身也在那个叫什么ER3还是HMO之类的高级研究中心留学五年,当然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吧。…本姑娘可是第一次去见那种什么博士、什么研究员的人种喔。我不晓得伊字诀的心情有多沉重,但本姑娘的心情铁定更重。」
「这种话真不像铃无小姐说的。」
「别看我这样,本姑娘也算是怕生的类型,完全不晓得该跟一心钻研学问的学者博士聊什么话题。我连圆椎体的体积都不会算。」
「喔…说得也是对了,铃无小姐喜欢《奇爱博士》吗?」
「说不上讨厌。」
「那应该就没问题,一定可以相处融洽。」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话说回来…伊字诀,下不为例喔。我是因为浅野拜托才来的,其实本姑娘也颇为忙碌。唉,终究是敌不过哭闹的小孩、地头蛇和浅野美衣子。」
「我很感谢。」
「感谢这种事谁都办得到。谁都办得到的事就很无聊。你该想想只有你才做得到的事,伊字诀。」
铃无小姐语毕,在狭窄的后座横躺下来。铃无小姐以女性来说是高个子…不过一百八十九公分的身材以男性而言也是高个子…似乎睡得很不舒适。而且还穿著非常正式,毫无季节感的全黑套装,有害健康的紧身衬衫上,甚至系着一条领带,自然更加睡得不畅快。
铃无声音。
我居住的公寓邻居--这辆飞雅特五百的车主浅野美衣子小姐的死党,今年二十五岁。平常在比叡山延厝寺打工,偶尔会下山。我透过美衣子小姐跟她认识,但玖渚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铃无小姐。
「对了,伊字诀,大概还要多久会到?」
「我想想三重县是在中部地方吗?」
「是近畿地方。」
「是吗?那大概还要一阵子。」
「伊字诀,中部也好,近畿也好,三重在爱知隔壁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吧?时间不可能因此有所变化。」
「啊,那倒也是,我忘了。」
「正常人不可能忘记这种事吧?阿伊莫非是那种只说得出一半都道府县的人?」
「再怎么说这也太蠢了吧?有谁说不出所有都道府县的名字?」
「本姑娘就说不出,前阵子还以为比叡山在京都境内呢。」
「这种误会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本姑娘也不知道京都境内有海洋呢。」
「这种事别说得洋洋得意…」
「暧!我虽然数学不好,不过社会也很差。小学退学时连澳洲跟奥地利都分不清,也不知道蒙古和中国有什么不同;可是这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一点困扰也没有。」
「是吗?」
「正是,生为人类必须知道的知识其实只有一点点。话说回来,就连这一点点知识都不知道的家伙,最近似乎有暴增的倾向。」
铃无小姐嘲讽地说完,就低低拉下帽子。
一头黑发搭配那身打扮,双腿修长的模特儿体型,再加上那顶帽子,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次元大介;然而次元大介的固定位置是副驾驶座,现在坐在那里的却是一名朝气蓬勃的蓝发少女。呃,不过身为驾驶的本人,基本上就不可能是鲁邦三世吧?
「不过,勉强你来真的很抱歉。美衣子小姐有空的话就好了…」
「伊字诀。」帽缘压得低低的铃无小姐无精打采地道:「这次情况特殊也莫可奈何,可是本姑娘不太希望你将浅野卷入这种错综复杂的事件。那家伙从以前就是爱管闲事的烂好人,而且还是无事生非和大小通包的管家婆。话虽如此,倘若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偏偏浅野还挺派得上用场的。本姑娘不太喜欢夸奖自己人,不过浅野是一流的剑术家,其它方面也颇有心得。更重要的是,脑筋不太灵光,说白一点就是蠢。而且还不是普通蠢,是超级蠢。所以那家伙经常被人利用,吃亏上当。」
「你这是在夸奖她吗?」
「是在夸奖她啊,除了夸奖以外,这还能是什么?总之,虽然我完全不认为你是那种利用他人的家伙,不过还是希望你别太麻烦浅野。当然我自己也是。」
「我明白。」
「我想也是,你是明白还去麻烦对方,这才叫有够恶劣。怯!真想叫你给本姑娘乖乖坐好。总之,我不是说拜托别人不好,可是明明可以自己独力完成的事交给别人就是不对。一个人做跟两个人做当然是一个人做比较有效率,正所谓三个和尚没水喝。」
「实际上好象不是这样,正所谓和尚吃八方。」
「别给我找碴!况且要是没达成目的,任何过程都毫无价值可言,你给我记好了。」
久久才见一次铃无小姐,她似乎还是一样爱说教。不过,既然是我有求于她,或许有义务稍微陪她耍耍嘴皮子。而且铃无小姐讲的也不是百分之百错误。
只不过有一点点不正确。
「抱歉,音音。」玖渚道:「可是这次一定要有监护人同行,因为人家跟阿伊都是未成年咩。人家姑且还能通融一下,不过阿伊就没办法了。」
「蓝蓝不用道歉喔,因为你是美少女。」
「美少女就无所谓吗?」
「你最好别说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铃无小姐露出所向无敌的讪笑道:「美少女的价值可以驱逐其它所有价值观。什么高洁、正义、愉悦、怜悯、道、德、仁、爱,这些价值基准在美少女面前都犹如雳粉。」
极度偏颇的价值观,这种「人类可以区分为美少女、本姑娘与其它众生三类」的扭曲哲学态度似乎依旧健在。唉,反正听说人类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事物,况且对他人的价值观妄自评断,多加干涉都不是聪明的作为。
「那本姑娘要再睡个回笼觉了。最近一直熬夜,穷凶恶极地爱困。我也想不出什么词汇来跟容这种凶恶程度。所以伊字诀,到了叫我起来。」
「遵命。」
我如此回答,因为接下来路况开始有些拥挤,我便开始专心驾驶。铃无小姐迅速进入睡眠状态(话说回来,还真亏她能在这种地方睡觉),传来轻微轩声。玖渚则陷入呆滞状态。
我当然不可能理解这位集怪人、疯子、狂热者、宅女于一身的蓝发丫头究竟在进行何种作业,因此就没开口问她在做什么。接着,我开始思考关于接下来要去的地点,以及接下来要见的男子。
「兔吊木垓辅啊…」
若是对电子工学界稍有研究的人,或是对机械工学领域稍有涉猎的人,或者微微读过社会黑暗面的人,就不可能没听闻「集团」的大名。那个时代(没错,这业已形成一个时代)想避开其存在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他们一方面被贬抑为电子恐怖分子,另一方面亦被尊称为虚空间的开拓者,有些人认定他们是犯罪者,亦有些人尊崇他们是救世主。
然而,这些评价都不能说是完全正确,反过来说,不论世人选择何种称呼,或许都确实掠过其真实的一面。
简言之,就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集团」。在业界一旦提及「那些家伙」、「他们」这种不特定多数的代名词,指的就是他们。话虽如此,他们的存在固然闻名遐迩,但他们是何种集团?是具有何种目的的集团?甚至是否真是集团?这些在台面上都是未知的问题。
「集团」未曾留下任何足迹就消声匿迹,这让「集团」的存在变得更其传说性、神话性。
正因如此。
就算我说此刻坐在我旁边的极乐小丫头就是该集团的领袖,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就算我说进行过如此大规模之破坏活动、进行过逾越范畴之建构活动的那个「集团」,那个被称为「足有一个军旅单位的狂热分子」的「集团」是由九个人组成的小团体,我想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这九个人里的其中一名,正是我们准备去见的男子。
换言之,就是兔吊木垓辅。
我并不知道玖渚是如何与兔吊木等其它八人结识,同时是基于何种动机展开那些快乐犯罪(但具有高度破坏性质)的活动。这些目前都在本人的兴趣射程范围之外,我也不认为这是可以随便开口询问之事不…老实说。
老实说的话,事情并非如此。这都是借口,只是贪图一己之便的单方面解释。其实我对筒中缘由,或许单纯只是不愿知道。自己与玖渚间的那段空白,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件?我既不想告诉玖浩,而且就算玖渚她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玖渚友。
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认识她的时候,我还住在神户,尚未过完光华四射的青涩十三岁。五年前…不,该说是六年前比较接近吗?我跟这名蓝色少女共同拥有半年左右的时光,然后在半年后分离。接下来度过五年完全没有联系的岁月,直到数月之前才又重逢。
五年…
这段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但结果我没有任何巨大变化,玖渚也几乎跟以前一样。只是在那段过去创造了骇人听闻的经历,同时背着我交了八位朋友,同时背着我与八位朋友告别…
玖渚每次一谈起他们的事,就显得非常开心。上次告诉我能够掌握银河系的「小豹」--绫南豹时是如此,这次说明「小兔」--兔吊木垓辅时亦然。彷佛在炫耀自己的宝物,真的非常高兴。
对我来说,这实在不是滋味。
虽然不知理由为何,就是不是滋味。
「换句话说,就是嫉妒吗…」
尽管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大概差距不大。我并非可以容许一切的圣人君子,也不是能将玖渚的喜悦与欣喜直接转换成自我感情的单纯性格。老实说,对于那八位可能曾经比我更接近玖渚的人,实在很难说对他们有什么好感。尽管称不上是怨敌之心,至少这份感情亦非好意。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目前这个情况更令我忧郁。
「真是郁卒啊!」
「为什么?」
我只是喃喃自语,玖渚仍旧对我的独语发生反应,不过正处于呆滞状态的她并未转头。
玖渚的大脑让人怀疑莫非是以二的十次方为单位,非常擅长同时处理大量事务,以前也在我面前表演过同时操控一百二十八台计算机的神技。这么一想,这点雕虫小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玖渚并非缺乏集中力,而是将精神向四面八方扩散之后,依然拥有多余的注意力。
是故,当她将所有注意力朝单一方向发射时…甚至轻易就能与世界为敌。
「阿伊,为什么郁卒呢?或者阿伊是想说『玉足』?唔,真有趣,人家觉得很有趣哟。」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在自言自语,你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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