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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大學.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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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老大学余韵,重温大学精神:逝去的大学 陈远 编 谢泳 等著
何谓大学?这是一个老问题,也是一个常问常新的问题。或许老大学的流风余韵,可作为现代大学的一种借鉴。全书分三辑:第一辑“大学与校长”选取当时名胜一时的大学中最著名的校长,如蔡元培、竺可桢、梅贻琦、张伯苓、司徒雷登、唐文治……或叙述他们创建学校之时的艰辛,或叙述他们在大学生存环境发生转变之际的境遇以及选择。第二辑“大学往事”,选取了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东吴大学、云南大学等过去少为人提起的大学,看看发生在过去这些校园里的故事,当知大学之所以为大学的所在。第三辑“大学理念”是近年来时贤对于过去大学留下来的资源的一种梳理,可谓是对当下教育的谏言。
同心出版社 出版
第一辑 大学和校长 《逝去的大学》回眸老大学余韵
文/陈远
在一次和清华校史专家黄延复先生的聊天中,我们谈及过去的教育和当下的教育。黄先生感慨地说:“在家有父母,何必靠外人。”黄先生此语是有感而发:1949年以还,在大学结构上曾经有过两次重大的调整,一次是在1952年,史称“院系调整”,另一次大规模变动是上个世纪末的所谓“院校合并”。前者学习苏联,后者看似学习欧美,实则好大喜功。
我想黄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过去的大学本来有很好的传统,何必总是去学习外国呢。”这本书,就是一本关于“过去的大学”的书。
过去的大学,大抵如一个人,时间久了,变形成种种个性,在校则成为校格。过去的大学生,从他的言谈举止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就是因为有校格存焉。校格的养成,有赖于校长,所谓“大海航行靠舵手”。但是过去的大学校长都有一种较高的自觉,那就是在一所大学筚路蓝缕的开创时期发凡起例创建制度之后,将自己置于制度之下而非凌越于制度之上,比如北大的蔡元培、南开的张伯苓、光华的张寿镛。曾经担任过华中师范大学校长又对教育史素有研究的章开沅先生对此体会颇深,在前不久出版的《中国著名大学校长书系》中的序言中他这样写道:“……校长责任重大,不仅其办学理念、谋划决策关系着学校的发展走向,而且其一言一行所体现的品格、作风,也悄然无声地对众多师生产生某些影响。”校格之养成,此之谓乎?
1949年之后,随着环境的改变,过去大学的环境也随之改变,一些大学消失了,如燕京大学、光华大学;一些大学改变了,如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过去大学的流风遗韵,只留在曾经在那里读过书的人们残存的记忆或者后人的感念之中。1982年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由钟叔河与朱纯二位先生所编的《过去的大学》,是我看到第一本有“普及意义”的“大学往事”,钟先生乃当代出版大家,编出书来自然有大匠之风,编书这种事,大学者不屑为,小学者不能为,以先生之学识、之地位而编《过去的大学》,其人文关怀,令后生如我者感佩不已。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陈平原先生编出一本《北大旧事》引起一时纸贵,谢泳先生有感于此,倡议编一本《清华旧事》,我不及二位先生的专深,只好把过去存在过的大学笼而统之,编成这本《逝去的大学》。但是在私意中,也确认为中国除了北大与清华两所至今仍受世人瞩目的国立大学之外,一直被冷落的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也有值得感念之处,他们在北大与清华之外,也算是开辟了中国大学的“第三条道路”。
本书分三辑:第一辑“大学与校长”选取当时名胜一时的大学中最著名的校长,或叙述他们创建学校之时的艰辛,或叙述他们在大学生存环境发生转变之际的境遇以及选择。不仅记“其迹”,而且记“所以迹”。蔡元培、竺可桢、梅贻琦、张伯苓、司徒雷登、唐文治……这一串名单,可以作为过去大学校长的一个缩影,从中当可窥探出过去大学的发展史。第二辑“大学往事”,选取了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东吴大学、云南大学等过去少为人提起的大学,这些大学至今多已不复存在,看看发生在过去这些校园里的故事,当知大学之所以为大学的所在。第三辑“大学理念”是近年来时贤对于过去大学留下来的资源的一种梳理,可以看作是对当下教育的谏言。
记得萧乾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过这样一句话:一九四九之后,不作兴把自己的书献给谁了。工作之余,我编了一本这样的书,我也没有想过把它献给谁,如果非要把它献给谁的话,我首先要献给的是我自己。因为在读大学的时候,我总想做个与众不同的人,但是我把自己跟自己的那些同学比较,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后来我在书上读到大师们的风流遗韵,不由得对养成他们的环境产生兴趣,这也算这本书的由来。如果还要献给谁的话,我想把这本书献给正在大学里读书的莘莘学子以及跟我一样曾经在校园里读过书并且迷惑过的人们,我们不能改变周围的环境,但是我们能够改变自己。
(此文为《逝去的大学》一书序)
《逝去的大学》 陈远 编 谢泳等著 同心出版社出版 2005年3月第一版
司徒雷登:燕京大学的灵魂(1)
文/陈远
司徒雷登,1919年担任新成立的燕京大学的校长,燕京大学的创始人和主要领导者
燕京大学校长的最佳人选
1918年,出生在中国杭州的美国人司徒雷登在南京踌躇满志地度过了他人生中的第42个生日。他有理由踌躇满志,因为从他1905年开始在中国传教以来的活动以及收到的效果,不仅让他所隶属的美国南北长老会对他刮目相看,而且也在中国获得了广泛的声誉。也是在这一年,位于北京的两所教会大学(汇文大学和协和大学)筹划酝酿已久的合并初步达成了一致。司徒雷登从来没有想到,他之后的命运会与这所合并而成的燕京大学紧密相连,甚至可以说是合二为一,彼此之间可以互为代名词。然而,在当时别的人看来,出任这所还是将来时的燕京大学校长的最合适人选,则已经是非司徒雷登莫属了。
当年“学生志愿参加海外传教运动”的领袖罗拨·史庇尔(Robert E. Speer)认为“司徒雷登深切了解中国,于在华传教人士中对中国青年最具影响力,而且才华与学养出众,思想开朗,中外人士都心仪其人”。因此他“判断”:“司徒雷登是‘北京大学’(后改名燕京大学)校长的最佳人选。”基督教青年会国际协会副总干事布鲁克曼(F. S. Brockman)则推荐说:“司徒雷登的才具足以出掌任何教会机构。他出身中国,此为其他同行所望尘莫及。他中文与英文都运用自如,而且深谙中国文学,可称一时无俩。他的心灵也属难得的品质。我相信他举世无仇敌。在未来的‘北京大学’里能调和中外,折衷新旧思想的,我不作第二人想。”
1918年的下半年,美国南北长老会正式向司徒雷登下达了命令,让他去筹办“一所新的综合性大学”。但是司徒雷登本人对于这项任命却并非心甘情愿,在他后来的回忆录中,他说:“……我实在不愿意去。我对金陵神学院的工作十分满意,在教学和研究工作方面已经得心应手,而且正在从事几项写作计划。”他的许多朋友,也认为那几乎是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并且劝他不要去。但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哈利·卢斯博士(即美国著名的《时代》周刊创办人亨利·卢斯的父亲)却对他表示了支持,但是他同时提醒司徒雷登,在他应聘之前,应当仔细审查经费方面的问题。
我们可以从一位燕京老教师的回忆中体会哈利·卢斯博士的提醒的深意。包贵思女士(她是冰心先生的老师)在她写于1936年的《司徒雷登传略》中回忆:“那时的燕大是一无可取。我们很局促地住在城内,有教员也没有设备……学生不到百人,教员中只有两位中国人(陈在新博士与李荣芳博士)。许多西方教员,不合于大学教授的条件。”更要命的是“常年经费有一半是落空的”。
虽然司徒雷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并不情愿,但是他并不是个畏惧困难的人,同时,作为一个出生在中国并对中国有深厚感情的美国人,他认为创建一所新大学,可以更好地服务于中国,而且这个任务跟他服务于自己的祖国美国也没有什么冲突。司徒雷登接受了聘请,但是同时约定:他不管经费的事情。
为燕京大学寻找新的地址
1919年春天,司徒雷登正式走马上任,出任燕京大学的校长。6月份他到达北京,遭遇了他上任之后的第一次尴尬。那时候,五四运动结束不久,但是学生运动依然还是此起彼伏。在6月2日、3日、4日,学生游行示威的活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前后有一千多名学生遭当局逮捕。按照计划,司徒雷登应于6月8日跟学生们正式见面,算是新校长的就职典礼。不巧的是那一天政府释放了被捕的学生。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没有被捕的燕大学生,都满怀热情地跑到大街上去欢迎英雄们的光荣出狱,谁还顾得上这位上任之初的司徒校长?
不过,让司徒雷登头疼的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尴尬,这种局面对于熟悉中国形势的他来说,也许是意料之中。
虽然一开始曾经约定他不负责经费的问题,但是他一旦坐上校长的位置,这个问题就会来困扰他。在他后来的回忆录里,他回忆到:“当时学校一点现款都没有。”而学校当前的情况却需要更换一个更适合发展的校址,不然燕京则没有办法发展。根据司徒雷登的学生韩迪厚回忆,1919年的秋天,司徒雷登接手的燕京大学是这样的景象:那里有五间课室。一间可容一百学生的饭厅,有时用这间大屋子开会,也有时用来讲道。还有三排宿舍,一间厨房,一间浴室,一间图书室,一间教员办公室。另有网球场和篮球场。此外刚弄到手一座两层的厂房,原是德国人建的,可以改作课堂和实验室。
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来。那个不负责经费的约定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纸空文。他开始在老朋友哈利·卢斯博士的帮助下募捐资金。募捐资金难免遭逢尴尬和白眼,但是司徒雷登觉得,即使募捐不成,那么也要和对方交为朋友,以便之后燕京大学的道路能够更加顺利。不过,他内心深处的感受,则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曾经感叹:“我每次见到乞丐就感到我属于他们一类。”如今美丽的燕园还在,只不过已经更名为北京大学。司徒雷登是怎样找到了这个地方?又是如何把它变为燕京大学的新校址呢?在他的回忆录中,司徒雷登记载了他寻找校址的过程:“我们靠步行,或骑毛驴,或骑自行车转遍了北京四郊也未能找到一块适宜的地产。一天我应一些朋友之约到了清华大学堂,其中一位朋友问道:‘你们怎么不买我们对面的那块地呢?’我看了看,那块地坐落在通往颐和园的公路干线上,离城五公里,由于那里公路好走,实际上比我们察看过的其他地方离城更近,因而十分吸引人。这里靠近那在山坡上到处集簇着中国旧时代一些最美丽的庙宇和殿堂,并因此而著名的西山。”
司徒雷登看上了这个地方,他找到了这块地当时的主人——山西督军陈树藩。在和陈树藩交涉的过程中,司徒雷登显示出一如平常的那种非凡交际能力,结果,这位督军仅以六万大洋的价格把这块地让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把其中三分之一的款项捐作为奖学金。但是司徒雷登的本领当然不仅仅表现在募捐上和寻找校址上,否则,他仅仅称得上是燕京大学的一位精明的管家,而不会成为它的灵魂人物。
哈佛燕京学社
过去的大学校长,往往把学校内知名教授的数量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清华大学的校长梅贻琦先生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有大师之谓也。与之相比,司徒雷登没有说出过这样的名言警句,但是在他心里对于这一点却深以为然。在燕京大学初创时期,他延请到了刘廷芳和洪业两位名师,在他们的协助以及影响之下,一大批学术大师纷纷奔赴燕京,到上个世纪20年代,燕园之内已经是名师云集,国文系有顾随、容庚、郭绍虞、俞平伯、周作人、郑振铎等人,历史系则有陈垣、邓文如、顾颉刚等人,哲学系则有张东荪等名宿……名师出高徒,雷洁琼、冰心、费孝通、侯仁之、王种翰等等,都是那一时期的学生。
司徒雷登:燕京大学的灵魂(2)
而真正让燕京大学跻身世界一流大学地位的,则是哈佛燕京学社的建立。上世纪初期,司徒雷登了解到美国铝业大王霍尔(1863-1914年)有一笔巨额遗产捐作教育基金,并声明遗产中一部分用于研究中国文化,由一所美国大学和一所中国大学联合组成一个机构,来执行这项计划。起初遗嘱执行机构选了美国的哈佛大学和中国的北京大学,但司徒雷登设法成功地说服哈佛大学与燕京大学合作,于1928年春成立哈佛燕京学社,并设立燕京学社北平办事处。司徒雷登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说:“那是一次可怕的经历,弄得我十分紧张,心里为自
己事业的前途担忧,连吃的东西也顾不上看一眼。
出任大使晚景凄凉
我们可以注意司徒雷登在哈佛燕京学社成立之后所说的那句话,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完全是以一个中国人自居并为此感到欣喜。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不仅把燕京大学看作自己毕生的事业,更是把它看成是中国事业的一部分,认同这所大学是“中国人的大学”。也正因为如此,司徒雷登在当时的燕大师生当中受到极高的推崇。而由于燕京大学的成功以及它的影响,司徒雷登在中美两国的声誉也在上个世纪中叶达到了巅峰。
有一件事特别能够体现燕京大学以及司徒雷登在当时中国的影响。1935年,那时候的燕京大学已经享誉国际,当时对于政府的一些部门来说,它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有一次司徒雷登发出了这样的抱怨,蒋介石知晓之后,立即为司徒雷登在南京励志社安排了一次演讲。那次演讲,蒋介石临时有事,未能参加,但是在当时的行政院院长汪精卫的率领下,包括宋子文、孔祥熙、张群、何应钦、陈诚在内的各院、部和三军负责人近200人出席了这次集会。在这次演讲中,司徒雷登把燕京大学的种种状况介绍给当时的官员,以至于此后的燕京毕业生在应聘政府职员的时候,政府部门都不得不对他们青眼有加。
司徒雷登对于学生更是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燕京学生人数较少的时期,他能够准确地说出每个学生的名字。后来学生逐渐增多,但他依然努力做到这一点。当时燕京有个规定,未名湖里禁止钓鱼,但是有个学生忽视了这个规定,正当他手持鱼竿在未名湖畔悠然自得的时候,一个慈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这湖里面的鱼不错吧?”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司徒雷登也在考虑着是否把他经营了许多年的燕京大学迁往后方,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让这所大学留在北京。他迅速地在燕园升起美国的星条旗,以表示此处属于美国财产,又特别在大门上贴上公告,不准日军进入。司徒雷登本人并不认同共产党,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期,抗日刊物以及各种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刊物依然在燕京大学里正常地得以出版。燕京大学的校友、旅加拿大学者林孟熹在多年之后发出这样的感叹:“星条旗啊!多少年来你曾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令《独立宣言》蒙羞的可耻记录,可这一次却让你顿增光彩。”由于司徒雷登这种兼容并包的胸怀,在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中,抗日救亡的呼喊得以在这个由美国人创办的教会大学中发出了时代的最强音。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毛泽东主席在重庆第一次见到司徒雷登,就满脸笑容地对司徒雷登说“……久仰!久仰!你们燕大同学在我们那边工作得很好……”
司徒雷登与燕京大学,仿佛就是一体。那所由他的朋友们捐赠给他作为居所的庭院,位临未名湖,冰心先生给它起了个诗意的名字:临湖轩。但是司徒雷登并没有一个人独享它,而是作为学校的办公地点,所以,很快地,这座庭院成为了燕京大学的标志。每年的6月24日,燕大的学生必定来到这里,给这位受他们尊重的校长祝贺生日。1926年6月5日,司徒雷登的夫人在这所庭院离开人世,她的墓地成为了燕大校园中的第一座坟墓。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司徒雷登就跟燕京大学融为了一体。
他本来应该一直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里,但是在1946年,他做出了出任美国驻华大使的选择。在他即将离开北平的时候,在某个中美联谊会为他举行的欢送会上,他突然发现了已经认识了多年的北京大学校长胡适。在他的即席发言中,他把自己与胡适作了一番比较,他说:“他幸运地辞去了出使国外的使命(指胡适辞去了驻美大使的职务),返回了北平当大学校长,而我却要离开这最可爱的城市和那令人满意的事业,去从事一项前途未卜的使命,而这正是胡博士所避开的。”不过,燕京大学校友林孟熹对此则有不同的回忆。
林孟熹曾就司徒雷登出任大使请教当时燕大政治系主任兼校务委员会成员陈芳芝,陈芳芝回忆说:“在离开燕园赴南京就任前夕,司徒雷登曾经对他说:‘出任大使是为了谋求和平,而只有在和平环境下,燕京大学才能生存和发展。’”
但是长于治校的司徒雷登对于政治显然没有对于教育那样了如指掌,这段大使生涯让他感到心力交瘁。他想一碗水端平,因此得罪了他过去的老朋友蒋介石,以至于1950年司徒雷登的75岁寿辰,当时国民党政府驻美大使顾维钧请示蒋是否以蒋的名义赠送鲜花,蒋冷漠地回答:不必了。甚至他昔日的学生们,也不能完全了解他的一片苦心。据林孟熹回忆,1948年5、6月的一个下午,燕京的学生代表在临湖轩就中美关系和美国对华政策交换意见,气氛剑拔弩张,因为燕大过去给他的教育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随着南京的解放以及美国对华政策的彻底失败,1949年8月2日,司徒雷登不得不踏上回美国的飞机,离开这片他曾经生活了50年并曾经深深热爱过的土地。在飞机上,他看到美国国务院发表的《白皮书》,在那里面,司徒雷登完全成了一个美国对华政策失误的替罪羊。而在大洋彼岸的这一侧,毛泽东主席则发表了那篇著名的文章:《别了,司徒雷登》。这位老人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中风卧床不起。在他身边的,只有过去一直支持他的秘书傅泾波。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中国王公的后人,在司徒雷登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体现出他一如既往的君子之风,像一个儿子一般服侍在司徒雷登的身边。恐怕也只有他,能够体会司徒雷登此刻心情的荒凉。
作者简介:
陈远,1978年生。毕业于河北科技大学。近年来关注于考察中国近现代文化生态。现供职于某报社。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1)
文/《陆志韦传》编写小组
陆志韦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心理学家、语言学家、诗人和教育家。他长期从事心理学的研究和教学工作,是我国心理学开创者之一。1894年2月6日,陆志韦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府吴兴县(旧称乌程县)南浔小镇,1937年“七七事变”后,研究心理学的条件受到限制,他转而从事汉语音韵和语法的研究。1952年后又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专门研究语言学,成
为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之一。
陆志韦先生为人正派、学识渊博,为教育事业做出过很大贡献。然而1949年以后,由于极左思潮的影响,使他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才干无法充分发挥,身心受到损害,1970年不幸去世。1979年,党和国家为其恢复了名誉。
1926年,美国在华传教士司徒雷登正担任着燕京大学校长的职务,他路过南京时看望陆志韦先生。在陆家,他们两人进行了较长时间的交谈,而且特别谈到了燕京大学的发展鸿图。那时,燕京大学刚从北京城里的盔甲厂迁到西郊的海淀,学校的局面亟待展开。司徒雷登发现陆志韦先生正是他办学事业中所需要的人才,于是流露出拟邀请陆先生北上燕京大学执教的想法。
1927年4月5日,陆志韦先生应燕京大学之聘,出任燕京大学文学院心理学教授,兼任心理学系主任。时年33岁。
那时燕京大学校园还在大兴土木。建筑师们在未名湖西南岸的小山坡上修建了一座校园主体建筑群的模型,供有关人士参观提意见。贝公楼、穆楼和睿楼已建成,而适楼、姊妹楼(也就是甘德阁和麦风阁)还在施工中,燕园已经有了初步轮廓。水塔已建成(那时叫博雅塔),它采用了中国密檐式佛塔的形式,而实际上是一座供水用的高位储水塔。塔影倒映在未名湖宁静的水面上,堪称京西一景。钟亭也修成了,一口明代的大铜钟悬挂在亭中央,每隔半小时敲响一次的钟声,总是那么深沉而浑厚。校工周大爷每到该打钟前的5分钟,就拎着个马蹄表从贝公楼东门出来走到钟亭,看着表,差几秒钟就举起锤来,准时敲下去。燕园的生活就像这钟声那么稳重、准时,似乎人们所称道的燕大效率,就是由这位和蔼认真的老校工掌握着的。
陆先生来到燕园时,燕园的建设方兴未艾,燕京的教育事业前景开阔。对一位年轻的学者来说,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燕京大学的心理学系尚在初创阶段,基础较为薄弱。陆志韦先生到校之后,努力筹划,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把这个系建设成为具有一定规模的系科。系里拥有一个有上千册心理学专业书籍的图书室、两间心理实验室、一个实验动物饲养间、一间暗房和一间隔音室。这些都是讲授科学心理学所必须的,在当时也可以称得上是具有先进科学水平装备的系科了。
现代心理学是现代科学中一门新兴的学科。在20世纪20年代末期,它脱离哲学的母体只有几十年短暂的时光。人们常常误认为现代心理学是神秘的、唯心的或不科学的,在当时的中国,尤其如此。陆志韦先生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把西方的现代心理科学引进到我国的教学中来的。
陆志韦先生到了燕京大学之后,除了为创建心理学系而努力工作之外,还积极参与校园内的其他社会活动,深受燕京大学教职员同事们的爱戴。1928年他被推举为燕京大学教师会的主席,曾多次为谋求中国教职员工的利益而仗义执言,与校方力争。
陆志韦先生是一位涉猎面极广的学者。他勤奋好学,博览群书,记忆力极强,知识面甚广。到燕京大学执教之际,他已经是一位在心理学方面有不少著述、在学术界知名度相当高的学者了,故在当时心理学界,有“南潘①北陆”之誉。30年代他所讲授的“系统心理学”课程,被认为是在国内仅有的。他在国际心理学界,也有着一定的地位。
陆志韦先生给人的印象是庄重严肃,其实,他也常常十分幽默。在心理学系的实验室里,饲养着几十只小白鼠。这是供研究实验用的,饲养费用由哈佛燕京学社供给。白鼠是舶来品,它们的饲料也是舶来品,其中就有美国的克宁奶粉。沈道璋先生曾在做实验时说:“这小东西比人还贵族!”说着用小匙舀了点奶粉放进自己嘴里。陆先生笑着说:“你也是小耗子了!”还有一次,心理系的师生在用迷路箱(Maze)测试小白鼠的学习曲线。从下午2点开始,一般的情况只需6小时左右小白鼠就能到达终点。可是这次到了晚上7点钟,它还没走完一半路程。陆先生来看时,笑着对参加实验的几个人说:“可能这小耗子不够饿,没兴趣找东西吃!”又过了一会儿,他从家里拿来几张葱油饼给没有吃饭、坚持做实验的人吃,说这是对他们忍饥的诱奖(Incentive)。
陆先生对打桥牌十分感兴趣,从500分、拍卖桥牌到定约桥牌都能玩,而且能耐心地教给初学者,经常约一些教师和同学到他家去玩。
1933年,陆志韦先生获得中美文化教育基金会的奖学金,又去美国芝加哥大学研究心理学(主要内容是神经学技术),时年39岁。为了更有效地利用那里优越的实验室条件,他整天埋头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研究工作。经过一年紧张的研究与学习,1934年完成进修归国。
主持校务
陆志韦先生从美国途经上海抵达北平,才到家就听朋友说,司徒雷登已准备推举他当燕京大学的代理校长。
司徒雷登之所以要推举陆先生作燕京大学的代理校长,是因为根据当时国民政府的规定,外国人办的教会大学必须由中国人当校长。而那年春天,原任燕京大学校长的吴雷川先生因年事已高,又与司徒雷登在办学方面有不同意见,已经辞去了校长职务。这就需要物色一位合适的继承人选,于是乎就遴选到陆志韦头上了。其原因,笔者估计大概有几点:第一,陆志韦先生在国内外学术界有一定的知名度。第二,他是埋头治学很少过问政治的人,因此受政治上的动荡的影响会小些。第三,当时国内教育界人士中常有派系之争,而陆志韦没有介入任何派系,一直处于超然地位。此外,他受的是美国的教育,是美国托事部或基金组织易于同意的人选;同时,他在洋人面前能替中国教职员工说话,维护中国教职员工的利益,也能够被大多数中国教职员工所接受。就这样,1934年夏,陆志韦被任命为燕京大学代理校长,时年40岁。
燕京大学当时由校长与校务长双重领导。校长之设立完全是为了应付国民政府关于教会学校要由中国人当校长的规定。而校务长的职务,则是为了向美国托事部和基金组织负责。校务长的英文名称叫President,校长的英文名称叫Chanellor。这两个字在美国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大学的一校之长。不过在当时的燕大,学校实权主要掌握在校长手里。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2)
陆志韦先生答应只代理1年,可是事实上一代理就是3年整。直到“七七事变”日寇占领了北平后,他才中止了代理校长的职务,而由司徒雷登担任校务长和校长两个职务,以应付日本侵略者的干扰。但是陆先生仍然要协助司徒雷登处理学校很多行政事务。
1934年陆志韦先生从美国进修回国后,本来打算继续深入生理心理学领域的研究工作,但是,由于时局动荡,学校经费短缺,无法创造条件来进行心理学的实验研究工作,他就只
好转而研究语言学方面有关心理学的问题了。正如他在所著《古音说略》一书的自序中说的:“由生理心理以知语言学之大要,由语言而旁涉音理,初亦无志于古音……”他对于儿童语言的研究、拼音文字的探索,以及对古诗音韵的研究等,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他认为“两只耳朵一支笔,随时随地都可以做些研究工作,不必跟着仪器走”。
支持进步学生的抗日救国运动
从陆志韦先生到燕京大学执教到1937年夏天为止的11年间,中国大地上始终战火连绵。先是军阀混战,然后是北伐战争,再以后爆发了“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东北并建立了伪“满洲国”。国民党“先安内后攘外”,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妄图消灭中国共产党的内战。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不可能再有一块安静的乐土来供学者们致力于学术研究。
陆志韦先生代理燕京大学校长期间,日寇侵华日甚一日,政局多变,环境恶劣。广大进步青年学生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抗日救国运动。陆先生对学生的爱国行动一贯积极支持,对国民党当局镇压学生运动十分不满。他利用代理校长身份和在学术界的名望,千方百计与国民党当局周旋,尽量使爱国学生不吃亏或少吃亏。
那几年中发生的各种政治事件,使陆先生对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政府有了一定的认识。1937年夏天,蒋介石召集全国各大学校长赴庐山“集训”,陆先生托故没有参加。
1936年底鲁迅先生逝世后,在北方各大学里很难找到能开大型追悼会的地方,燕京大学却得到陆校长的支持,在燕园举行了北平追悼鲁迅先生的第一次大会。这次大会冲破了当局阻止各校追悼鲁迅先生的禁令。那时,经常有一些进步学生被国民党当局逮捕或传讯,陆校长不断为他们具结保释,王汝梅(现名黄华)就是其中的一个。中国革命的友人斯诺是燕京大学的教员,应当说,只有当时燕园的那种环境,才给了他一个创作的良好机会。陆志韦先生与一些重要的共产党人也有所接触,邓颖超同志就曾在斯诺掩护之下,暂居燕京大学。
在“孤岛”继续办学
1937年“七七事变”后,平津沦陷。北平、天津的一些国立大学和私立大学纷纷撤退到内地。燕京大学的行政领导也曾讨论过是否撤退的问题。后来校方认为,燕大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大学,学校属于美国财产,日寇没有什么理由对它进行接管或干涉,因而没有同时撤退。果然,日寇因顾忌于与美英尚有外交关系,没有占领校园,于是总算保留了燕京大学这么一块处于敌人刺刀丛中的自由学习园地。燕京大学的进步学生私下称这个敌伪包围下的孤岛为敌后抗日根据地。那时,平津一带沦陷区很多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撤退到后方去的青年学生,纷纷奔向燕京大学。燕京大学则尽量多招生,以便培养更多的抗日爱国青年,因此,学生人数猛增。
陆志韦先生虽已不再担任代理校长,但仍参与校政。当时,日本侵略者飞扬跋扈、气焰嚣张,虽说尚未占领学校,但是刁难与磨擦则无时不有。例如,他们要求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庆祝”日本侵略军攻占中国城市的游行,学校没有同意。又如,他们借口说燕京大学既然是一所国际性大学,那么就不能没有日本籍教授,于是,提出要向燕大派遣三位日籍“教授”,实际上是三个监视爱国师生抗日活动的特务。在这种形势下,为了维护这块自由学习园地,使之不被敌伪的奴化教育污损,校方提出日籍教授不能由日方派遣,而应由学校自己聘请。于是,校方主动聘请了一位真正的学者、考古学家鸟居龙藏教授,这才搪塞过去。燕京大学就是这样不断应付日寇的种种无理要求,坚持真理,坚持学术自由,维持课业,勉为其难地苦撑了四年。
这期间,在燕园里人们可以收听短波广播,可以谈论抗战消息,《义勇军进行曲》不时在校园中飘荡。四年间,曾有不少学生要转到大后方或延安去学习、工作。凡是要走的同学,学校都为他们送行,由陆先生或司徒雷登,以及学生生活辅导委员会的老师邀请他们吃晚饭,叮嘱他们要记住“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的校训,预祝他们一路平安。不但替他们绝对保守秘密,并且大都向他们资助一些路费。
陆志韦先生在这几年里,除了协助办理校务和带心理学研究生外,主要的工作是研究汉语的语音史。西南联大曾约陆志韦先生去执教,先生未去。原因之一是不忍抛下无依无靠的家庭,同时也认为应该坚持在燕京大学为国家教育事业继续出力。当然,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蒋介石的偏安政权不抱什么希望。
对于国民党后来的假抗战真反共的政策,对于沦陷区人民的苦难生活,以及对于国际上的政治动态等,陆志韦先生经常在各种不同场合发表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些言论是相当激烈的。那时,虽然燕园是在美国人庇护下,但敢于直言不讳谈论抗日问题的并不多见,因而他赢得了全校师生们的赞誉。
这个时期的学子们很难埋首于课堂学习。不关心政治的超然态度既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陆志韦先生也是如此,民族的屈辱不断地刺痛着他的心灵。在“一二·九”学生运动和继之出现的无数次爱国学生运动中,身为燕京大学代理校长的陆志韦先生虽然不便正面参加进爱国学生的行列中去,却总是想方设法保护青年学生。
“双十二”西安事变爆发,张学良与杨虎城两位将军对蒋介石实行“兵谏”。
在中国共产党的调停下,国民党同意国共再次合作,一致抗日。消息传来,全国人民欢欣鼓舞,陆先生也异常兴奋。他认为中国共产党为全国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从此他对中国共产党有了一定的好感。
1938年,燕京大学学生冯树功骑自行车行经西直门外白石桥时,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日本军车轧死。消息传到学校后,群情激愤,纷纷提出要日本军方严惩肇事凶手。燕京大学当即以书面向占领军当局提出抗议,并在校内组织召开了追悼会。追悼会是由陆志韦先生主持的,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主席台,笔直地站在讲台上,面色阴沉,头深深地垂下,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礼堂内一片肃穆,足足有两分多钟的静寂。这难忍的沉默使全体与会者们透不过气来!突然,他用嘶哑悲痛的声音讲道:“我……我讲不出话来!因为我这里(这时他以拳捶胸)好像有一大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相信,不仅是我,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受到同样的压力!”这时台下鸦雀无声,人们似乎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大家都感觉到了感情在交流。接着他又说:“死者有一颗善良的心。他追求真、善、美,但是他却被假、丑、恶给毁灭了!……他向往美好的境界,向往正义、友谊和幸福,但他得到的却是黑暗、不义和残忍……死者不可复生,但我们生者决不能忘记死者!永远、永远不能忘记!”人群中的饮泣声,突然爆发成一片大声的哭泣!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3)
在沦陷了的北平城,日本占领者杀个把中国人还不是司空见惯的事,中国人只能敢怒而不敢言!而在燕京大学里却引起了这么巨大的风暴,侵略军怎可能不怀恨在心!在日本侵略者的心目里,燕京大学是一颗眼中钉、肉中刺,但一时又难以对燕大下手。
保持民族气节
1941年12月7日深夜,日本军国主义者偷袭珍珠港,悍然发动了太平洋战争。
早晨,阴霾笼罩北平,蓄谋已久的日本侵略军,横冲直撞地从西苑兵营奔赴海淀,包围并占领燕京大学。美丽的燕园遭受到屈辱,自由的学习园地受到敌寇铁蹄的践踏;坚持真理的师生,处于日伪监视下。
那天凌晨,还在日寇采取行动之前,英籍教授林迈可夫妇和班维廉夫妇四人,从广播中听到了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消息,当机立断,驾汽车直奔西山,投向了平西解放区。他们走后,燕大的全部外籍教职员,除了一位瑞士籍的王克私教授(因属中立国侨民)和日籍的鸟居龙藏教授外,全部被日军逮捕,旋即遣送到山东省潍县的集中营关押起来。
日寇占领燕园后,当即宣布解散燕京大学,对在校师生实行“甄别”,随后将大部分师生逐出校门。15名教职员及十余名学生先后遭到逮捕。被逮捕的教职员是:陆志韦、张东荪、赵紫宸、蔡一谔、周学章、洪煨莲、邓之诚、陈其田、侯仁之、林嘉通、赵承信、萧正谊、刘豁轩等。他们被关押在北平炮局日本宪兵队监狱。
被逐出校园的师生,有些陆续潜往内地,在四川成都华西坝成立了成都燕京大学。
陆志韦先生等被捕之后,日寇妄图利用他们在学术上和教育方面的造诣和威望,让他们出山事敌,为伪政权涂脂抹粉。在监狱中,敌人用尽了威逼利诱的种种伎俩,结果却大失所望。陆志韦先生等大义凛然,不畏强暴,绝不屈膝事敌,充分表现出中国知识分子的民族气节。日寇无可奈何,就改变方法,从肉体上、精神上对他们施以摧残与蹂躏。但陆志韦、洪煨莲、邓之诚、赵紫宸、赵承信、侯仁之先生等,彼此勉励,强自支撑,相濡以沫,在生死关头,在极端严酷的境遇下,坚信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重见光明,未名湖畔必将重新回荡起那洪亮的钟声。
在敌人的监牢中,敌人的淫威尽管未能摧残先生们的坚强意志,却极大地戕害了先生们的身体健康,大家的体力大为下降,疾病丛生。陆志韦先生更是被折磨得浑身是病,孱弱之至,瘦得皮包骨头。日本侵略者曾哄骗陆先生说,只要写了“悔过自新”书,便可出狱。陆先生不为所动,拿着敌人给他的纸笔,严肃而认真地写了四个大字:“无过可悔”,充分体现了他的浩然正气!在敌寇的监狱中,他亲眼看到,日本人对共产党员或有共产党嫌疑的人频施酷刑,相对来说对他却没那么残暴。对此他仔细琢磨,得出了一条道理,就是:“共产党对他们威胁大,而我对他们没有威胁力;日本人怕的是共产党,而我不是日本军阀所害怕的人!”这加深了他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
在狱中放风或倒恭桶时,陆先生和其他几位燕京人相遇,偶尔还能匆匆说上一两句话。这对陆先生来说是无比欣慰的,因为他看到这些燕京人是那么坚强,敌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陆先生入狱之后,家中只有陆夫人带着孩子们度日如年地苦撑着。尽管环境极端恶劣,但还是有不少燕京人来家关照、安慰。陆家被赶出燕园时,就有学生来帮忙搬家。物理系的学生张象乾帮着搬家时,再三叮嘱陆家的孩子们讲话要小心,他认为很可能有特务在监视着。以后的情况应验了他的预见。
探监每月只有一次。所谓“探监”,只是送些洗换的衣服和少量食品,根本见不到被探望的“犯人”。头两次探监是陆夫人和赵承信夫人及陈其田夫人搭伴去的。尽管每次探监时看守都说“好好的,快出去了”,可是亲人们还是能够从取回的衣服上仔细地觉察到狱中人的情况在恶化。到了5月,陆夫人发现陆先生衣服上那不同于臭虫血的血迹,知道陆先生正在患着重病。她立即进城到从前在燕大校医处工作,当时任德国医院院长的郭德隆大夫处求援。郭大夫判断陆先生病情恶化,他给陆夫人出主意,由德国医院接收“取保监外就医”。5月中旬,日本占领军当局通知陆家,允准取保接陆先生外出就医。两天后,由李荣芳夫人陪同陆夫人,带着陆卓明去日军监狱接人。此时,陆先生已被折磨得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不能走路。日寇让雇来的一辆人力车进狱中把陆先生拉出来。陆先生一见大家就说:“想不到还能看见你们……”人虽孱弱,但目光炯炯,满腔仇恨尽在不言之中。
在德国医院就医期间,除家属外,一律不得探望。经过医生们(大多是旧友或学生)的悉心医护,奄奄一息的陆先生居然转危为安,并奇迹般地逐步康复起来。
在敌人监视下生活
陆志韦先生出院回到家中疗养时,槐树街上来往的小贩多了起来。那时陆家不时变卖衣物,于是就有收破烂的强行进门收购。
不久,日本侵略者又陆陆续续逮捕了一些燕京人,审问两三天后又放出来。陆卓明、田丽丽(燕大教员田洪教之女)等都在被捕之列。卓明等被放回来的次日,日寇又通知陆先生去受审,实际上仍是逼他出山,替日伪政权服务。陆先生断然拒绝后,日寇恼羞成怒,竟以“违反军令”罪名,判处陆先生一年半徒刑,缓刑二年。陆先生回到槐树街家中后,在敌伪特务严密监视下被软禁起来。
这期间,陆家几次受到敌伪军警的搜查与骚扰,不少珍贵的稿件散失了。
除了敌特监视之外,日本侵略者还专门指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宪兵官儿来陆先生处做工作。烨田队长和杨翻译官不时来家“访问”,有时坐下聊上几句,有时硬要和陆先生下棋。谈话间总会直接或间接地劝陆先生“出山”,为“大东亚共荣圈”效力。陆先生则以病体未愈婉拒,并整天埋首在线装书堆中,以此表明自己的志趣。经过几次三番软磨硬逼都未奏效之后,日本人只好放弃了劝降拉陆下水的企图。但还是有一些已经失节之徒不断到陆家劝说。对此,陆先生则一概斥退,并晓之以大义,告诫他们来日方长,不要太短视了。
铁蹄下的生活是极度困难的。陆先生蛰居海淀成府村期间,经济相当困难,一家老小靠当卖度日,间或也有亲友送些钱物周济。这期间,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也曾在极度困难的条件下,通过友人给予他一定的帮助。凡在这一段时间里所借用的钱物,陆先生都折合成美元(因为当时伪币不断贬值,难以计数,老百姓私下里有美元黑市交易)写成借据,在抗战胜利后都陆续清还了。从这点也可见陆先生一丝不苟的耿介性格。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4)
陆先生尽管自己生活困难,仍不忘接济和帮助其他受苦人。一次,陆家变卖了些衣物从西苑换来两小袋玉米,陆先生和卓明背着玉米到海淀去加工磨成棒子面。回来的路上,看见原来在燕大当临时工的老张的老母亲饿死在路边,身上盖了半张破席,头露在外面。过路的人说:死了人露脚别露头呀!陆先生便叫卓明用破席把死者头盖上,可脚又露了出来。后来,一些燕园故旧凑钱把她掩埋了。还有一次,有一位书商送给陆先生一点面粉和一小包白糖。那一点点白糖陆先生硬是分成了许多份,分送给附近的病人当药引子吃了!一位妇女来说
,她的公爹和男人都病得爬不起来了(其实主要是饿的),求乞两小包白糖当药引子。这是最后的一点白糖了,陆夫人给了她,并难过地劝说道:“明知老的没救了,两小包都给年轻的或许还有用!”老人第二天就去世了,而年轻的也只多挺了一个星期!
陆先生在受着监视、生活困难的环境中,仍然致力于学术研究,他的汉语语音学研究,又有了新的进展。除修订《古音说略》、《诗韵谱》等著作外,还努力研究近代汉语音韵,也就是关于普通话语音史的探索。前人的研究,着重在文献的整理和版本源流的考证疏释,而陆先生则从语音史的角度探讨近代汉语语音的形成和发展规律。他在这一领域涉及的广度、深度是前所未见的。他把11世纪到17世纪出现的几种重要的音韵资料作了比较深刻的分析研究,用现代语音学的原理对其所代表的音系,进行描写和说明,提出对近代汉语音韵发展的新见解,写了《释中原音韵》等九篇论文,集成为《古官话音史》(他去世后出版)。书中的处理材料方法和分析研究程序,也有独到之处。
在成府村舍中,陆先生每每跷足遥望那久已蒙尘的燕园,心潮起伏,热泪盈眶。这时陆先生的心中即已期望着不久的未来,大地重光之日燕京大学复校之时的重大任务了。
1943年下半年,日寇的监视开始渐渐松懈了些。尽管陆先生是从敌人监狱中被判刑而缓刑放出来的受监视的人,燕京大学的同仁和学生们仍不断来家探望。有时几个人坐下来吃点茶,谈谈心,分析分析时局,交换一些有关战局的看法,甚至偷偷地收听短波广播新闻。这样,大家对形势看得越来越清楚了,深知不要多久,侵略者就会失败,从而对抗战胜利充满信心,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事业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此外,大家也数次谈论研究过燕园重光之日要做的工作。
经常到陆家作客的人中,有些是与中国共产党有关的地下工作者,像费璐璐、刘仁树同志等。陆先生对他们的为人和他们所做的工作是清楚的,他曾不同程度地支持过他们的工作。例如费璐璐同志常为解放区采购药品,而药品又很难一下子直接运到解放区去,于是她就利用陆家做中转站。白天趁敌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药品运出城,储藏到陆先生家厢房里,等方便的时候再转运到平西解放区去。敌人怎么也想不到陆家在被监视的情况下还敢做这种事,而费璐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而陆先生也并没有因自己是敌人注意的人而不敢支持这项工作。爱国主义和正义感在陆先生蒙难之时变得更加深了。
在成府村闲居的几年中,和陆志韦先生最谈得来的人中有一位蓝公武先生。蓝公武要去解放区的前夕,与陆先生促膝长谈,打算约他同行。陆先生这时心里非常矛盾。谁不想逃出敌寇的桎梏,奔向自由的天地,投身抗日的大业呢?他已认识到共产党以谋求民族和人民的利益为己任,人民信赖共产党,跟着共产党有可能实现自己从小就幻想过的平等社会。但是,他同时也想到了家,在敌人监视期间,陆夫人含辛茹苦操持家务和教养子女,吃尽了苦头,现在他怎能忍心抛下她和孩子们出走,而且他们又不可能与自己同行。还有一桩,就是他出狱时是由张子高先生做保的,自己一走,保人可就吃苦了。经过反复思忖,最后只得放弃跟着蓝公武一起走的想法,含着羡慕的眼泪送别了他。
重建燕京大学,领导复校工作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亿民同庆,万众欢腾。
8月16日,陆志韦先生等燕京大学同仁到城内去欢迎被日本侵略军关押了四年、刚刚恢复自由的司徒雷登。次日,陆先生约同洪煨莲、林嘉通、蔡一谔、侯仁之等五人,与司徒雷登在东交民巷三官庙开会,研究了有关接管燕园、清查校产、召集旧日教职员、筹划复校事项。决定成立复校工作委员会,由陆志韦先生主持复校的一切筹备工作。
这时,日本侵略军尚未彻底放下武器,国民党政府的接收大员也未飞来,北平城内还处于混乱状态。一些原燕京大学的教职员工在学校被侵占的四年中,或以做苦力、干零活为生,或靠当卖度日,宁肯饿死,不肯降敌。如今终于盼来了胜利,并听说陆志韦先生在组织筹备复校工作,大家奔走相告,纷纷赶来报到。当时,有的沦陷时期为日伪做过事的原燕大教职员也想回来。陆志韦对他们的态度是:沦陷时期低薪被迫挣口饭吃而又无大罪的,可以回来;高层人员任伪职的,不得回来。足见陆先生既宽宏大量,又坚持原则。
8月21日,燕京大学复校工作委员会正式成立,并立即投入工作。委员会以陆志韦先生为首,工作班子里有各个学科的知名教授,也有教务、总务等处室的骨干人员,还有一大批中年讲师、助教以及当年被迫辍学的高年级学生。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大家不计报酬,不分职位高低,在庆祝抗战胜利的狂欢之余,专心致志投身于复校和筹备工作。
8月23日,日寇投降后的第八天,一支燕京人的队伍,在陆志韦先生的带领下,迈步重新走进了蒙耻忍辱近四年的燕园。
燕园的大门半闭着,校内的草坪上,杂草丛生,垃圾遍地,破碎的文件纸张随风飘荡。日伪华北综合调查研究所正准备撤离。未名湖水十分混浊,水面上漂浮着杂物与泛起的沉渣。房舍门窗支离斑驳,室内家具、书籍狼藉满地。真是满目疮痍,不堪入目,好端端的校园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已经投降了的侵略军军部仍欲拖延交还燕园的时间,经过交涉,他们答应先交还校园的一部分。8月26日,复校工作委员会即派人接管了燕园的南部,也就是当时的女部区域。
陆志韦先生认为,当时已是8月末了,秋季学期即将开始,为了多为国家培养中兴人才,早日复课是必要的。但时间已十分紧迫,各方面的条件也很困难。怎么办呢?于是他发动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结果一致认为,时间再紧也要争取,困难再大也要克服,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取早日复课!四年的时间已经让敌人给抢夺走了,胜利后的时间不能再稍有耽误。最后,陆先生与大家议定:先招收一个年级的新生,力争在10月份开学。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5)
9月1日,教务处的复校工作班子开始在灯市口公理会内借地办公,投入大批人力准备招生报名、入学考试以及复课开学的各项准备工作。紧接着在平津等地报纸刊登招生广告,预告9月12日开始报名,22日至23日在平津两地举行入学考试。
新生报名、考试的一切工作都严格按照燕京大学原来的办法和程序进行;一切表格与考卷也和以前的格式相同。就连“智力测验”这门燕京特有的考试科目,也完整地赶拟出试题
来。整个工作完全体现了燕京大学战前的特色。
燕京大学复校并开始招生的消息一经传出,大批青年学生赶来报名应试,其中有辍学数年坚持等着胜利的青年,也有已经在其他学校就读着的学生,报名人数之多超出了预料。原来只打算招一个年级的新生先复起课来,但为了照顾广大青年学生的愿望,陆志韦先生与复校工作委员会经过研究,决定多招一个年级的预备班,给入学考试中在某一科目上稍差一点点的学生以就读的机会。
考试、判卷、计分等一系列繁重而又细致的工作,在仅仅一周的时间里完成了。陆志韦先生带领全体教授、讲师、教员亲自动手,出色地完成了新生录取工作。
10月3日新生发榜。同时,由招生委员会向被录取的新生发出录取通知。一些赶来报到的老同学还按照燕京老传统组成了迎新工作委员会,新生录取通知书中同时附上了迎新工作委员会给新同学的祝贺信和入学须知等。这一切都一仍旧制,是许多教职员和老同学千方百计搜集整理、赶印出来的。
10月上旬,燕园南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面貌焕然一新。复校工作委员会组织人力,几天里就把学生宿舍四个“院”和适楼的一些教室布置停当,为新生来校上课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10月8日新生报到。东城米市大街青年会前一片欢腾气象。一张张刚刚洗去沦陷时期饱受屈辱的泪痕的脸,幸福地微笑着,兴高采烈地拥向新生报到处。老同学和中年教师们忙着接待。那时,燕京大学原有的校车已不知去向,复校工作委员会就从投降了的敌人那里接管了四辆军用大卡车,把新同学一车又一车地接送到了燕园。
10月10日上午9时,复校后的第一次开学典礼在贝公楼举行,礼堂里济济一堂。老师们都找出了封存多年的各色各样的学位礼服,戴上了四方博士帽。陆志韦先生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阔步走上主席台,主持了开学典礼。这一年,燕京大学分别在北平与成都两地开学。
“当……当……”未名湖畔土山上钟亭里的古钟,在沉寂了1036天之后又敲响了。声音洪亮、余韵隽永的钟声,伴着燕园人的欢声笑语在天空中回荡。它仍旧按照燕园人的习惯,恢复了每半小时一次的报时。
陆志韦先生在领导复校工作期间,以超人的精力、出色的组织能力和认真负责的精神,奇迹般地完成了各项工作。那时司徒雷登正忙于飞渝会见国共两党领袖,随后又莅蓉视察战时燕大,校政主要由陆先生主持。在短短的个把月时间里,陆先生和洪煨莲、侯仁之、林嘉通、蔡一谔先生等共同组织起学校的教务、总务、财务、学生生活辅导等方面的工作班子。在教务方面,组织起了文、理、法三个学院的教师队伍以及预备班的教师队伍。图书馆也加紧进行了整顿,并准备先开放一个大阅览室。复校开学一开始,就开出了文、理、法等三个学院的必修课和几十门选修课。
当时,由于时间十分紧迫,有人主张先开些大一年级的必修课,用上大课的办法,先开起学来再说。可是陆志韦先生及几位复校工作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认为,办学就要认真办,燕京大学就是燕京大学,必须保持和发扬它的传统和特色,再困难也要按燕京的优良传统保质保量地办好。在这一点上也体现了陆先生等一丝不苟的治学作风。在陆先生等人的号召下,各学科的知名教授热忱地响应,例如邓之诚、聂崇歧、前独健、赵紫宸、李荣芳、高名凯、侯仁之、胡经甫、褚圣麟、蔡镏生、林昌善、徐献瑜、沈道璋、赵承信等,都担负起大一各科概论课的教学任务。
这些知名学者,在沦陷期间没有屈膝事敌,而是坚持真理,大义凛然,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和中国知识分子的骨气。抗战胜利后,他们也没有居功邀赏或稍事休息,而是空前热情地、忘我地奋斗在复校工作第一线。先生们大都沉疴未愈,身体孱弱,但却精神抖擞,努力工作。没有教科书就自编讲义,没有教具就土法制造,理科实验开不出来,就先画图讲解,来年暑假再补作实验。大家的共同心愿是:一定要让“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的燕京精神重新发扬;让美丽而恬静的燕园再焕发青春;让久居铁蹄下的苦难同胞们从这“野火烧不尽”的民心中看到希望;让还盘踞在校园北半部的敌寇们看看我们中国知识界的力量;也要让那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争名利争地盘而迟迟不能办好受降接管工作的国民党当局的大员们看看和比比。
从8月15日日本军国主义者宣布无条件投降,到10月10日燕京大学复校举行开学典礼,这期间仅仅56天!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要把一所被敌人武力侵占近四年的综合大学恢复起来,有许多事情要做:要接管并维修校园校舍;要召集并组织起教职员工的队伍;要进行新生入学考试及评卷录取工作;要准备开学开课,准备教材教具,还要安排好教职员工及学生的生活……此外,一方面还要与已经投降但仍极为傲慢、狡猾的敌人交涉追索校产,逼促他们及早全部交还校舍校产,追录已经散失了的学校档案资料;另一方面还要与美国教会学校托事部取得联系,以获取办学的经费。更令人气愤的是,还要与那些从后方飞来或就地摇身一变的国民党接收大员周旋。陆志韦先生带领复校工作委员会的同仁们就是这样呕心沥血、事必躬亲、日以继夜地忘我工作,终于把这项按常情在短短五十多天的时间里难以办到的事办成了!
燕京大学复校了,几百名青年人欢欣鼓舞地涌进了燕园,未名湖畔又出现了莘莘学子的身影;朗朗读书声又伴随着校钟的洪亮响声在湖光塔影中回荡。那些还赖在校园北半部的日本侵略军的残兵败将坐卧不宁,再也赖不下去了。10月19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最后一群日本侵略者丢盔弃甲,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滚出了燕园。
重主校务
复校后,陆志韦先生任燕京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代理校长,司徒雷登仍为校务长。司徒雷登是燕京大学的创建人之一,从1920年起一直是燕京大学的校长或校务长,1945年秋季燕京大学复校以后司徒雷登即不多过问校政。正当以陆志韦先生为首的复校工作委员会忙于招生、筹备复校之际,司徒雷登启程赴重庆、成都等地。同年11月,美国托事部召司徒雷登返美述职,翌年7月,美国政府任命他为美国驻华大使。所以燕京大学当时的学校行政工作实际是在校务委员会的领导之下进行的。校务委员会除陆志韦先生任主席外,洪煨莲先生、林嘉通先生、蔡一谔先生和侯仁之先生等都是复校工作的中坚力量。复校初期,学校由于被侵占四年而元气大伤,校舍破损,校园荒芜。加上因国民党接收大员横征暴敛,社会百业萧条,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因此学生生活日益困难,学校经费也因美国托事部一再削减拨款而十分拮据。作为代理校长的陆志韦先生主持全校行政工作,日理万机,教务处、总务处和学生生活辅导委员会的许多具体问题,都要由他来解决,而且还要不断和美国的托事部打交道,确实耗费了他许多心血。他曾回忆当时的情况说:那时物价飞涨,学校经费十分拮据。我要对付美国托事部,要做我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向洛氏基金会争取拨款。为此,要接待应付在华或来华的美国人,还要对付国民党各派系的人物干预学校。由此可以想象他当时工作量之大,困难之多。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6)
陆志韦受的是美国教育,到燕京大学来也是在帮美国人办学,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对美国人的态度是不卑不亢的,并无一般人所认为的那种洋奴相。他曾说过:“是美国人出钱办的燕京大学,但燕京大学不是为美国人办的!”并常常以“盗泉之水,可以灌田”这句话,表明他的办学态度。燕京大学的同仁们常说:“只有陆先生敢和美国人反驳。”美国托事部的做法是要人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办学,而陆志韦先生却一贯主张要按中国的需要来办学。为此,在与美国托事部打交道中经常发生争执。1941年初,美国教会在中国办的13所大
学的托事部要成立联合托事部,组成一个系统,按一个模式办学。陆志韦先生对此坚决反对,他主张按中国的需要各自办好学校。他的意见虽为大多数中国教职员所拥护,但却没有被美国方面所接受。例如燕京大学要办工科的问题,从30年代末期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燕京有些人士就议论过。战争之后大家更加认为,中国必将兴起建设的高潮,因此中国需要大批工科人才。特别是陆志韦先生,他一贯认为要振兴中华就要发展科学技术事业,大力培育科技人才,使我国以科学技术的优势,跻身于世界上先进国家、民族之林。燕京大学过去曾办过制革、化工等应用学科,培养了不少实业人才。在此基础上再加以扩大,办起机械、电机等工科是很切合实际的。1945年复校之后,在陆志韦先生的倡议下,开办工科的意见又一再被提了出来,但托事部却不肯答应。最后,陆先生不顾托事部的干扰,向国内一些民族资本家募集捐款兴办了工科课程。对此,托事部声称不承担责任,并且一直耿耿于怀。
1946年夏初,成都燕京大学决定复员回平,师生们分批陆续北上。陆志韦先生主持了迎接复员来平师生的组织接待工作和蓉平两校间的各项协调工作。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曾拟邀请陆志韦先生出席庐山会议,陆先生闻讯后即向校内同仁们明确表示不去!会后,蒋介石派人送来一枚“勋章”,以表彰他在抗日时期所表现的民族气节。陆先生从楼上把勋章抛到楼下,说:“把国家搞成这个样子,还发什么勋章!”并写了一篇四六文,劝他们放下屠刀,讽刺蒋介石抗战胜利后又发动内战。
陆志韦先生不仅对蒋介石,对国民党其他派系人物也持这种态度。李宗仁为了通过陆志韦与司徒雷登拉关系,于胜利后的一天,携夫人到陆家。尚未进门就大嚷:“陆校长,我来过田园生活。”落座后谈话中,已流露出意图。于是,陆志韦马上对次子卓明说:“你去带他们游燕园,过田园生活吧。”游园回来,陆家已煮好自种的老玉米,陆说:“每个人吃两个。”这样,始终未容李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大约在1947年末或1948年初,胡适先生来访,谈话间谈到了国内形势。胡适先生劝陆先生把燕京大学迁到南京去。这时候在燕京人内部也有人在议论着是否南迁的问题。陆先生说:“我不走。……谁要走,自己走。要校长下令南迁,不可能!”这样,胡适与陆志韦先生从20年代开始的友谊就此结束了。
1947年至1948年间,学生运动处于高潮中。有一个国民党人对陆先生说:共产党在燕大都闹翻天了,你的公子也混在里面,你也不管管!陆先生回答说:燕大的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学生们追求真理有什么可指责的?连美国教员也支持学生呢!
学校经费在联合托事部不断削减拨款的情况下日感拮据。托事部想从经济上使陆志韦先生就范,陆先生与托事部的矛盾越来越大,终于在1947年暑期矛盾激化。陆志韦先生一怒之下,借故休假一年,不理校政。但他仍留在校内,一方面休养身体,一方面读书。那时,国内解放战争已转入反攻阶段。陆先生对时局十分关心,虽然休假在家,但总是为校内行政权逐步落入外国人之手而担心。因此,他时常还要以在野身份出面干涉。学生们对陆先生是十分敬仰的,他们说陆先生好像一位慈祥的父亲。由于陆先生的高风亮节和对同学的爱护,使同学对他不但有崇高的“敬”,而且对他还有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爱”。
1947年除夕,学生会邀请陆志韦先生在全体师生新年同乐会上讲话。陆先生一上台,台下便掌声雷动,达四五分钟之久。下面摘录当年《燕大双周刊》第52期上的一段记载:
……陆先生讲演大意说:在目前这个年头,完全不感觉苦恼的人当然是麻木、堕落,然而快乐的人不一定都是堕落。从心理学观点看,一个人的苦闷、悲哀、烦恼,都是没有接近生活的表现。一个人如果真正面对生活,则不论环境怎样困难,心情怎样痛苦,他都是快乐地、振作地奋斗下去。因此,他觉得今晚举办的新年同乐会并非没有意义。他又举北平人过旧年的对联:“人过新年,二上八下;我辞旧岁,九外一中。”他说:二上八下者包饺子,九外一中者捏窝窝头。今年物价这样涨,教职员或者还可以凑合吃顿饺子,大多数学生可只有吃窝窝头了。由此证明人的欲望非常简单,过新年只不过要求吃顿饺子而已。……凡是生活在燕京的,不论嘴里怎样说与民同乐、民主,但实际生活并未与民众连在一起。环境越困难,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越会感到这一点。1948年中国的情形将更坏,可能演变到人吃人的地步!但大家不要以为中国无希望。如果有饭吃的人都肯对无饭吃的人发一点慈悲,也许有点希望!反正明年吃苦是定了。但无论怎样今晚也该乐一乐,这样才有点人的乐趣。……(《苦中作乐之新年同乐会》)
陆志韦先生在讲话中还展望了1948年的形势,他明确地指出,局势快要变了,但是天快亮前更黑暗,1948年的环境会更加困难,大家要有思想上的准备。为了迎接光明的到来,大家还要度过一段更加艰难的日子。陆先生的讲话,引起了与会同学和教职员工的共鸣。
支持爱国反蒋的学生运动
1948年夏天,面对越来越严酷的环境,在各方面人士苦苦相劝之下,陆志韦先生断然挺身而出,力撑危局,复任燕京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这是因为形势逐渐恶化,只有陆志韦先生才能应付国内和国外的局面。在陆先生休假期间,原代理校务长的美国教授窦维廉已调去协和医学院任教,燕京大学便没有再请校务长,只是找了个美国人作校务委员会的执行干事,以便于同托事部打交道。因此,陆先生在燕大师生的心目中,实际上就是校长了。这时,国内的形势日益紧张,国民党在军事上屡遭失败的情况下,对各大学进步师生的迫害日甚一日。同时,学生运动也就一浪高于一浪。在历次的反迫害、争取民主自由的学生运动中,燕京大学的教职员工在陆志韦先生领导下,总是千方百计地支持学生,保护学生。除了发表支持的宣言外,每当学生们进城去游行示威,总会发现有中外教师紧跟着。有人误以为是在监视,其实这都是受陆志韦先生的委托来保护学生的。每次游行胜利归来后,总会有学校派来的汽车把体弱的同学接回去。遇到有国民党特务或警宪捣乱,外籍教师就会出面把他们吓回去。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7)
1948年8月19日,国民党当局的北平特别刑事法庭对燕京大学31位同学发出拘捕传票。当天的各地报纸上也都刊登了国民党对全国范围内各大学学生的拘捕传讯名单,这就是有名的“八·一九黑名单”。19日晨燕京大学便被国民党军警包围了,并要进入学校搜捕。当时正是暑假,黑名单上的31人中,有些同学已经毕业离校,有的是暑期回家了,但也有些同学留校未走。作为校务委员会主席,陆先生挺身而出,一方面与国民党当局交涉,以赢得时间,一方面采取措施,劝说名单上的同学紧急撤离。到当日下午2时名单上的同学都已安全撤离
学校之后,陆先生才与国民党派来的军官开始了谈判,讲好约法三章:(一)军队不入校,徒手警宪进来三四十人。(二)只查人,不查物件;只查学生,不查学校。(三)只查名单上的学生,不查不在名单上的学生,他们无论有无嫌疑皆不得逮捕。并提出学校不予合作,只派校警领路,其余一切由警宪负责。陆先生把这一切通知了学生自治会,并表示:“如果警宪临时交出第二批名单,校方绝对不予理睬,并立即向当局提抗议,就说学校没法办了,请他们接管好了!”
下午4时左右,来了60多名警宪,准备进校搜查,陆先生按约法三章议定的条件,只让40名警宪徒手进校,并召集全校师生到贝公楼大礼堂讲话。
会场内挤满了师生员工,讲台下国民党警宪虎视眈眈。当陆先生步入会场时,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陆先生态度极其严肃,内心的悲愤凝集在他的目光中。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这样的聚集,在燕大历史上还是头一回。从前有一回跟今天的情形有点相像,那是三十年(1941年)12月8日早晨10点钟。所不同的,那一天来的是仇敌,是日本人,今天来的却是我们的同胞!是同胞,将来共患难的日子还多着呐!”听到这里,不少师生饮泣起来,而会场上的国民党团长和警宪们却都脸色苍白,局促不安。陆先生接着说:“军警搜查学校,在民主国家是非常事件。但是,学校说的话已不能见信于人,我们没有力量拒绝搜查。而且我站在学校行政的立场上,对于‘非常’时期的‘特殊’法令,连意见都不能表示。”他深知师生们对此无比愤慨,他再三地解释说:“我并不是怕事。我出生入死,是曾为中华民族经过患难的……我对于同事们负责,特别中外籍教职员,因为用民主的眼光来看,今天你们会看见看不惯的事。我作为中国人,只有惭愧!同学们要守纪律,有话事后再说,一切由我负责。……凡是不属于本案(指“八·一九黑名单”)的人,不论有无嫌疑,今天绝不许逮捕。关于这一点,我用性命来担保!”说到这里,陆先生悲愤之情凝于眉梢,眼含热泪,注视台下,神态严肃至极。台下师生静聆陆先生讲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气好像都冻结了。陆先生的话像一支利箭刺向国民党反动派,在场的军警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学生自治会本来要求派代表监视警宪的行动,被陆先生劝阻住了。陆先生还表示说:“中西教职员,要有不放心的,你们可以跟在后面观察观察,将来有个见证也好。可是我不指派你们去,你们自己负责。”于是40名徒手军警宪,后面跟随了一大帮中外观察者,由校警领路去校内各处搜捕黑名单上的30名学生(原为31名,其中吴其进已毕业留校两年,曾经被拘捕并由校方保释)。当然,陆先生心中有数,结果是一无所获。
陆先生的讲话,鼓舞了同学们与反动势力斗争的勇气。学生自治会在被搜捕后发表的《抗议全面大迫害暨本校被非法搜查告社会人士书》中,引用了他开头的几句话,并对陆先生的爱国行动予以肯定。
迎接解放
1948年秋天,局势急转直下。东北即将全部解放,四野大军准备进关,国民党的残兵败将麇集平津。这时,平津各大学纷纷议论是否向南撤退的问题。胡适曾向陆志韦先生发出向南迁移的邀请,燕京大学也有些人动摇了,也来游说陆先生,劝他作出燕大南迁的决定。几年来,陆志韦先生逐步看清了国民党腐败、专制的本质,对它已不存在任何幻想。而通过与进步学生和共产党人的接触,对共产党已有了一定的认识,特别是和叶帅的交往,对他影响很大(军调部在北平时,叶剑英同志去访问过他,赠给他毛主席著作和从延安带来的毛毯)。因此,他拒绝了胡适南迁的邀请,胡适走的第二天,他和卓明谈起此事时说:“谁要走,自己走。要校长下令南迁不可能。”他并与燕大主张南迁的人展开激烈的辩论,指出燕大绝不南迁,原因是:第一,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一定会过得更好些;第二,要撤退,退到哪里去?无处可去,因为全国都会解放;第三,学生必须留下来,他们的前途在此地,我也要跟他们一同留下来。在陆先生和大多数进步教职员的支持下,燕京大学决定留了下来。这也给南方的各教会大学作了榜样。当然,陆先生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决定是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的。
与“八·一九黑名单”的灾难同时降临到人民头上的是金圆券。那是国民党政府通货膨胀、经济崩溃的必然结果。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学生生活之苦可想而知。1948年春季开学,报到学生845人,其中425人获得了助学金。到秋季开学时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申请各种救济。那时,学校经费也十分短缺,美国托事部经常以各种借口延宕拨款,而物价飞涨,朝夕有别,教职员工的生活也受到威胁。陆先生一方面向托事部力争,一方面在国内向民族企业家求援,千方百计把燕大维持下去。
解放战争的炮声自远而近,辽沈战役之后,东北人民解放军挥师南下,华北人民解放军也尽拔京畿附近各城,战争已逼近北平了。1948年12月11、12日,国民党的军队像潮水般地沿着公路从西北方向往城里撤退,有骑兵,有步兵,也有机械化部队,白天挤满了道路,夜里在灯光火把的照明下也在撤。看来人们企望已久的日子快到了。为了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垂死挣扎,学生自治会组织了护校活动,外籍教员也参加了日夜值班。西校门正在交通要道上,为了避免乱军闯入,就关闭起来,并由几位外籍教员值守,以应付那些见了同胞像凶神、见了美国人像孙子的国民党残兵败将。陆志韦先生以及学校其他负责人,通夜在临湖轩值班应变。
12月13日,天色阴沉,冷风阵阵。隆隆炮声从西北方向传来,随后又是不断的机枪声、步枪声。过不多久,打开校门一看,已见不到国民党溃逃的军队了,路上静悄悄的。枪炮声自清晨至黄昏断断续续,并且延续了一夜到天明。全校师生几乎全部通宵未眠,紧张的气氛中夹杂着欢乐的情绪,因为不言而喻,天快亮了!夜里,在校园北侧的圆明园旧址里发生了前哨战,密集的枪声就在咫尺之外,照明弹的白光划破了燕园的夜空,流弹已飞进朗润园,打到了小山坡。15日黎明前,有人轻轻拍着西校门,说:“开门吧,别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一位美籍教员半信半疑地让校警把门开了个缝,他发现在门外站的不是国民党的军人,而是一位十分年轻的解放军干部和两个士兵。这位干部没有佩带武器,而那两个士兵是全副武装。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么和善:“请问在战斗中燕京大学有没有受到损害?”又问:“燕京大学是否需要什么帮助?”看来,这个日子终于到来了,燕园解放了。
陆志韦与燕京大学(8)
陆志韦先生在12月16日召集教职员开会,他告诉大家:“我们已经解放了!”
他提醒大家说,这个变革是个伟大的变革,是比起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次改朝换代或是革命都要伟大的变革!
就在北平围城、燕园解放、城内外电话尚通的日子里,国民党人隔着火线,在电话里向
陆志韦发出最后“召唤”。正巧陆志韦不在家,卓明根据父亲的意愿回答说:“我们不走。”陆志韦回家后,同意儿子的答复。他轻松地说:“不要管它,我们看解放军去。”他不但决心留下来,而且对在燕京大学工作的绝大部分中国人都愿留下来而感到高兴。他愿和他们一道把燕京大学维持下来,把这座国际上有声望的大学从美国人手里接过来,转交给自己的祖国。他怀着美好愿望,领导燕京大学,走向新的时期。
(选自《文史资料选编》第40辑,1991年出版)
张寿镛与光华大学(1)
文/王慧章
在五卅反帝爱国怒潮中建校
辛亥革命以后,社会上传诵着古代的一首《卿云歌》,其中有两句歌词是: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上海有两所中国人自办的著名的私立大学,一所是马相伯先生办的复旦大学,另
一所就是张寿镛先生办的光华大学,两所校名都取自这首《卿云歌》。复旦、光华,象征着复兴中华,反抗帝国主义割宰和奴役的革命精神。
1925年5月15日,日本纱厂职工枪杀中国工人顾正红,伤多人,工人罢工反抗。30日,在上海南京路上,全市工人、学生和市民声援这一反抗运动,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收回租界的口号。公共租界的英帝国主义就开枪屠杀我爱国同胞,制造了震惊世界的“五卅惨案”。“五卅惨案”掀起了全国规模的爱国反帝怒潮,从上海扩大到北京、天津、南京、汉口、长沙、青岛、重庆、海丰、陆丰等大小近500个城镇,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五卅运动”揭开了第一次大革命高潮的序幕。光华大学就是这场爱国运动的直接产物。
英国巡捕在五卅血洗南京路那天的黄昏,有个原圣约翰肄业并曾目击惨案真相的交通大学的学生聂光樨奔至圣约翰大学(是美国圣公会办的一所教会大学)报告这一事件,全校的空气顿时震荡。当晚学生们就集会商议,决定第二天早晨不按惯例去学校教堂做早祷,而是去思颜堂开会,并约好也是圣公会办的几所中学的同学前来参加。6月2日再次开会,决定于6月3日在大学图书馆前升起中国国旗。30多年来,圣约翰大学的旗杆上一直飘扬着美国国旗,而这次却升起中国国旗,显示了久被压抑的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在苏醒。
谁料未隔多久,同学们发现国旗被校长卜舫济夺去,经推代表交涉无效,于是向童子军团借了一面,仍悬半旗,为五卅惨遭屠杀的烈士志哀。一时掌声雷动。卜舫济闻声出现,勃然大怒,蛮不讲理,将旗掷地,践踏于脚下。当场宣布:学校从当天起放暑假,全体学生必须立即离校!同学们压不住心头的怒火,附中同学杨子英睹此情况,放声大哭,愤慨地说:国旗横遭凌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附和者552人,宣誓集体离校,许多爱国教职员工也纷纷响应,这就是历史性的“六三”离校事件。
筹百年之大计兮,信根本在树人
从圣约翰大学离校的师生员工决心诉诸社会,另建学校。获得许多学生家长的支持,特别是一些爱国的社会贤达的赞助,其中出力最多的是张寿镛和王丰镐(省三,1858-1933年)两位先生。
“五卅惨案”爆发,张寿镛适出任北洋政府任命的淞沪道尹。他对帝国主义者残酷屠杀中国人民,激起无比的仇恨,表示一定要报仇雪耻,主张教育救国,筹百年之大计兮,信根本在树人。“六三”离校事件后,他一方面以淞沪道尹的身份与英国帝国主义租界当局进行交涉,处理善后,同时应圣约翰大学大批离校的师生员工要求,立即着手筹办光华大学。得到王省三先生的热心支持。王省三先生是一位清末民初的洋务人才。光绪六年(1880年)补博士弟子员。光绪二十一年到宣统初年(1895-1909年),他曾几度随从出使西欧各国,并当过驻日使馆的参赞和横滨总领事,办过铁路、煤矿,主管过洋务局、农工商矿局、电话局等,后来又担任浙江交涉使。民国七年至十四年(1918-1925年),先后出任外交部浙江交涉员和淞沪督办。晚清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旧中国涉外人员,畏帝国主义如虎,以荏弱屈服、丧权辱国闻名。可是这位官职并不太高的王省三,却不畏强暴。在他浙江交涉使任内,曾经驱逐擅自在杭州城内开设洋行的日商,还收回被强占的宝石山和乍浦等地。王先生和张寿镛都有子弟在圣约翰大学、中学读书,“五卅惨案”发生后也都离校了。王省三走访张寿镛,曾经有这样一段话:国旗辱矣,学生逐矣,悲愤凄惨之情状,虽在道路尤为伤心,况两家子弟皆躬遭其厄者乎!
王省三在沪西法华乡(旧大西路底)置有地产六十亩,表示愿意捐献,建筑校舍,创办大学,以容纳从圣约翰离校的师生员工。他表示:这些地产,本来是打算遗给家属的,如今我已经和家人商量,与其日后让我的一家子弟受益,不如今天捐出兴学,让大众子弟受益。他还对张寿镛这样说:收回教育权,固吾志也。张寿镛、王省三办学的倡议,得到另一位学生家长、曾任江苏省交涉使的许秋帆的赞助。其时,王省三、许秋帆都已年迈,公推张寿镛为创建的光华大学校长。第一批师生员工550多人就是从圣约翰大学愤而离开到光华的,从此在中国的土地上就有这样一所著名的高等学府了。
创建光华大学,不辞奔走呼号
1930年,即光华建校后5周年,张校长曾写过一篇《光华五周年纪念书序》,其中有一段谈到当时创校的艰辛:方其经营之时,狂奔疾走,呼号相及,借甲偿乙,补屋牵罗,托钵题缘。这一点,颇似张伯苓先生之创办南开大学。南开大学可以说也是托钵题缘来的,有人因此背后说张伯苓先生为化缘的老和尚。
为了急于安置圣约翰离校的师生员工,开始时在上海霞飞路(即今淮海路)、杜美路(即今东湖路)租赁了校舍,并在枫林桥盖了十多间茅舍作为中学的讲堂。《序》中描写当时的情景说:筚路蓝缕,疲于奔走,凛凛焉惧风之飘摇!中学的学生以茅屋为讲堂,寒天暑地,眩涌其中,师若弟宴如也。张校长写这篇《序》时,已度过困难时期,不仅建立起了大学和中学校舍,还盖起图书馆和体育馆等。他聘请著名的教育行政专家朱继农为大学教务长,廖世承为附中主任(廖的前任是陆士宴),继而延聘到许多国内著名学者教授。当时社会舆论认为上海各大学的师资,以光华为首。
张校长创办光华大学的中心思想是从帝国主义手中收回教育权,他认为要使国家尽善尽美,必须植基于大本大原,而这个大本大原就是教育,也就是他说的百年树人。
光华大学有座六三堂。是为了纪念圣约翰大学反帝爱国师生“六三”离校而建立的,用意是启发国人深沉纯挚之爱国观念,以无负圣约翰离校师生之义勇。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资产阶级的有志人士,他们的爱国感情常常表现在实业救国和教育救国。前者是为了摆脱帝国主义对民族经济的压迫和掠夺,后者则是为了摆脱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文化侵略和精神奴役。张寿镛先生在创办光华大学时曾说:这所大学缔造之艰,非身历其境者不知也;后来六三堂建成,又说:及其堂构即成,居息得所,明窗净几,左图右书,萃佳子弟与良师益友济济一堂,油然喜乐,有不复记忆昔之所遭者矣!张校长认为,物质之建设难而实易,而精神之贯彻易而实难。
张寿镛与光华大学(2)
张寿镛先生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把光华大学办好以来实现百年树人的理想。为了进一步说明张校长的办学思想和他对光华的感情,有必要了解他的家庭背景、官场生涯和政治态度。
张校长的家世和早年经历
张寿镛(1875-1945年)先生,字伯颂,号泳霓,别号约园,鄞县人。他既是教育家,也是藏书家、财政经济家,为明末抗清就义的民族英雄张苍水(煌言)的后裔。父亲张嘉禄(1850-1900年),光绪三年(1877年)进士,光绪十五年(1889年)后,先后任山东道、云南道监察史、转兵科掌印给事中。甲午战败之后,曾慷慨上书,参奏李鸿章。他说李鸿章自日本人耀兵于疆起,始终主和议,因而屡误军机,让叶志超孤军海外,不增援兵,不派巨舰,而只派了一些小艇,甚至在天津设了粮台却不运送军饷,前线三军弹尽粮绝,致使黄海一战,定远等五舰被击沉,丧失了海权,威海、旅顺陷落,终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他斥以李鸿章为首的丁汝昌、盛宣怀、张士珩辈为庸儒贪墨,朋欺朝廷。从那时起,到辛亥革命,张校长在江苏八年,历任许多差使,包括,仕学馆提调、警察局提调、淞沪厘局提调等(按清制的提调,是在机关内部处理事务的职员,不是长官)。还当过布政司衙门专管财赋和人事的藩署总文案兼新政文案,海运会办和度支公所箢榷科长。他的官职虽不大,但办事能力很强,任藩署总文案期间,每晨5点钟起床,至12点始入寝。办公室分排了七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放着各类文件,而每个文件都要他这个总文案阅读盖章,否则藩司不阅。他说:我的经验,根源于此,特别是后三个事务,直接与财政有关,为他以后在财政界的工作打下了基础。
这里附带讲一件发生在辛亥革命前夕的故事。
辛亥革命的前奏,是发生在宣统三年(1911年),粤、湘、鄂、川人民反对所谓铁路国有(实际上是清政府把筑路权出卖给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的铁路风潮。风潮初起时,当年与袁世凯齐名的岑春煊奏调张寿镛入川处理,他道经武昌,那是在武昌起义前五天。当时在湖北的湖广总督是残酷镇压苏浙农民起义发家的瑞澉,张寿镛向瑞澉进言:革命党在湖北颇多,而且都是青年,你要一一拿办,突然结毒于青年,是不可取的。瑞澉听了笑着说:你中了张四①先生的毒了!张寿镛听了又直言进谏说,我不是为革命党人说情,而是为政府爱护青年着想。革命党人是杀不尽的。据他的《会议》中所说,他当时向瑞澉说这番话是大胆的,希望瑞澉会良心发现。然而这个爱新觉罗氏的末代皇裔,嗜杀成性,对人民哪里会有什么良心。据《清史稿》载,瑞澉照告密的名册,按名捕之,捕获了32人,严刑拷打,把其中3人处死,并命令追缉逃亡。于是湖北新军骚动了(新军有不少是革命党人),3人被处死刑后第二天,武昌起义就爆发了。
当时,革命青年中有位带头人叫萧湘,张寿镛向瑞澉大胆进言时,萧湘已被监视,也许碍于张謇和张寿镛的情面,瑞澉没有被逮捕,而是驱逐出境。革命成功以后,张寿镛见到了萧湘,他说我说过革命党人是杀不尽的,那被杀的几个,真正冤枉!但是,瑞澉杀了人,辛亥革命就成功了!
为北洋政府理财
从辛亥革命到“九·一八事变”(1911-1931年),张寿镛先后当了十多年的财政官员,为北洋军阀和国民党政府理财,遍尝官场生涯甘苦辛酸,终于长揖辞官,以办学、编书为乐。
在北洋政府时期,他的第一个差使是办上海税务。这在当时被称为天下第一厘差,但他在上海为时仅三个月就卸任了。接着,从1912年到1915年,他应浙江都督朱介人之请,当了浙江省财政司长(后改称厅长)。由于他是浙江人,而且与朱介人相处较好,得以发挥他的才能,当时,浙江省的年税收入连国税在内只有1600万元,辛亥革命时发了200万元军用,尚且有百万元外债,财政十分困难。在他任中,把每年税收平均提高两千二三百万元。除上缴国税、收回军用票、清偿外债外,及至他离任那年,还库余80万元,老百姓的负担反而减轻了。他采取几个措施:第一是治乱。包括制定税则章程,他不顾属吏谩骂,严禁贪污和苛捐杂税。第二是兴业。照他的说法是调查土宜,振兴物产,也就是利用浙江当地资源来发展生产,从发展生产中来增加国家税收。从那几年中,因收入上缴偿债,用在地方建设上的就不多了。可是他还是办了些好事,如修建马路,开辟西湖市场等。
从1915年到1918年,他担任湖北省财政厅长。那时已进入军阀混战年代。湖北的财政比浙江更难治理,他以在浙江时的办法,而且管得更严更细。曾做调查土宜、振兴物产方案计两三万字,当时,湖北督军是军阀王占元,为扩充地盘和势力,掠夺民财,增发官银局钞票。张校长不肯附和,就离开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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