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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飲冰.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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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
“在看什么。”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尽管知道他也是因为无聊才会走出来,并不是刻意来找我。但此刻月光这样好,白芍药皎洁如雪,如此漂亮,和室里传来他们正在打牌的交谈,日式清酒喝了一杯就让人微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敖,你想没想过?”
“想什么?”他反问我,笑得这样好看,天生的浪子。
“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我看着他眼睛:“不要再这样换来换去了,好好谈一场恋爱,安定下来。”
话还没落音,我就知道我错了。
他仍然在笑,这些话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轻飘飘劝告,他轻易就能化解,连一秒钟思考都不用。
“我找不到喜欢的人啊。”他轻松地感慨:“找上床的人比找喜欢的人容易多了。”
脑中那些微醺的、旖旎的情绪,一点点退去了,像退潮之后的海滩,像铺满大雪的平原,空无一物,凉意彻骨,我几乎就瞬间清醒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只不过一杯清酒,就差点做出失控的事。
这些年,之所以能过得还算不错,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自制力么,不要表露,不要要求,就算失去,就算一无所有,也要平静对待,仿佛从来就没有想要过。
这样就没人会觉得愧疚,场面也不会太过难看。
庭院里似乎瞬间冷了起来,有一点微风,槭树的影子摇晃起来,我抱紧了手臂。
“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我不等他回答,从他身边走过去,挤进了和室,擦身而过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挣扎咆哮,却被死死锁在笼子里。
我心里有一只猛兽,小敖。
我不能放他出来,它会把目前平静和谐的场面撕得粉碎。我不能靠你太近,你会听见野兽的咆哮,你会看到它露出的一鳞半爪,你会惊讶,会愧疚,然后一切就都毁了。
我知道,和你一起玩的人很多,但你的朋友不多。
我会做最安全的那一个,不常常陪伴,但会一直在这里。只要你想,你就来,我会倾尽所有地招待你。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曾经爱过你。
-
玩了大半个通宵,凌晨四点散了,我坐郑敖的车回去。
都说美国女孩子开放,其实她们因为性爱教育早的缘故,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就算开放也是明白后果的开放。而中国有些小女孩子,根本不懂男女之事,莫名其妙就上了床,做出傻事,对身体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我跟着苏律师跑,接触过一些致力于在中国高校普及性教育的前辈,他们虽然辛苦,很多时候还不被理解,甚至被家长攻击说是在宣传早恋,宣传乱交,但他们是真正在做对社会有用的事。所以我一直准备以后跟苏律师一样,给他们当法律顾问。
当然,我自己得先变得足够优秀才行,我现在还不算真正的律师,只能算法律从业者。
车从后海过,这地方凌晨四点多竟然还很热闹,朝阳已经快升起来了,阳光照在水面上,有粼粼的波光。
我偏头看郑敖,他在开车,抿着唇,侧面看起来颇严肃。
“困了?”我问他。
他摇摇头,只是笑了笑。
凌晨的光线一点点亮起来,莫名地让人觉得万物复苏,睡意都没了。我租的地方凌晨倒很安静,毕竟楼上还没开工,我按亮楼道灯,回过头来看郑敖。
他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在你这睡一夜吧,懒得回去了。”熹微晨光里,他伸了个懒腰。
我犹豫了一下。
“好吧。”
-
大概确实是累,我自己眼睛也睁不太开了,张罗找了睡衣给他,勉强烧了水,准备给他冲杯牛奶,回头一看,他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么高的身材,蜷在沙发上,莫名地有点受了委屈的意思,完全不见清醒时飞扬跋扈的影子。我搬不动他,无奈地拉上窗帘,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开了景观灯,怕他等会醒来口渴,找不到水喝。
倒下不到三分钟,我就睡着了。朦胧中有人爬到我床上来,大概是沙发太难睡,所以爬过来跟我挤一张床,不知道是嫌床小还是睡觉习惯,伸过手臂来搂着我,连脚也放在我身上,低声嘟囔了一声“小朗。”
睡下去三个小时,准时被楼上的声音吵醒,不知道是在凿墙壁还是在干什么,声音尖锐,极有穿透力。我被吵醒时整个人还是懵的,结果睡在我旁边的人也被这声音吵到,直接烦躁伸手拖过被子,蒙在头上。
我被他这么一弄,反而彻底清醒了,找了我自己的隔音耳塞,给他戴上。他睡觉也不安分,我捉着他下巴给他戴耳塞,他翻来覆去,最后直接反手一个擒拿把我脸按进枕头里。
还好,耳塞已经都给他戴上了。
我在枕头里沉思了一会,楼上凿得更欢了,一声声简直像在凿我头盖骨。大脑太困倦,不想动,又睡不着,只好转过脸来看着他睡。
我很久没看见他这样不设防的表情了,我在读书,他在当前呼后拥的纨绔,我们很少见面。
但我知道他过得不算开心。
小时候李貅骂他不是亲生的,其实是在骂我。
因为他其实是亲生的。
只是他爸爸不认他而已,对外面宣称是收养的侄儿,外人自然心领神会不会当真,但是他却要在这样的谎言中长大。
小时候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
他一直叫我小朗,其实我比他大。
小时候我很老实,唯一一个不那么老实的习惯,就是喜欢躲起来,爬到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越高越好,躲起来。那些我躲避的“私人领地”我都一个个和他分享。他留宿在李家的时候,我们半夜一起从卧室溜出来,爬到三楼废弃的书房阳台上,去看月光。午夜很冷,只有一条毯子,我们裹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就这样安静地坐到天亮。
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变得足够强大,非常强大,能够像他保护我一样,保护他,我想一直往上爬,一直爬,直到找到一个地方,像童话里小孩子藏身的树洞,海洋中的天鹅休憩的石山,或者恶龙的洞穴,我们能躲在那里面,看一晚永不会天亮的月光。
但还没等到我实现这个梦想的千分之一,他就已经习惯了在那下面的生活。
他似乎过得很好,车尘马足,前呼后拥,怀中人美如画。他的生活很精彩,很奢靡,随意又自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看不透他。
-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他侧脸埋在枕头里,微微皱着眉。
我抬起手来,却始终放不下去。
这个时刻,似乎有某种魔力,某些隐秘的心思在心里涨潮,一点点浸湿沙滩,摧毁城堡。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隔着半厘米的空气,我小心翼翼地描画他的轮廓。
从额头,到鼻尖,到唇角。
缓慢,珍重。
我知道他听不到,所以才敢开口。
“如果有一天,小敖,”我轻声跟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对不起,我太笨了,我不是天才,我没有你和李貅他们那样,专属于你们这个阶层的,天生的聪慧和对人心的察觉。我没法看懂你面具后是不是在强颜欢笑,我没法知道你心里没有说出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无论是待在你身边当一个可靠的朋友,还是做那个让你可以放心在他旁边睡着的人。筚路蓝缕,赴汤蹈火,我都会去。
唯有以此,才能报答很多很多年前,你陪我一起渡过的那无数个漫长的午夜,和寒冷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陆嘉明是个好孩子,许朗也有闪着光的一面,但谈恋爱不是做买卖,没法比较。这篇文不会换攻,郑敖并不是精虫上脑的小种马。而且李貅放在主角栏里是因为他是负责家人的那部分啊╮(╯_╰)╭你们脑洞真的好大。
☆、律师
这样吵着,我竟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似乎都换了个方向,我吓了一跳,整整把一天睡过去的感觉实在太奢侈了。
“已经下午了。”
“是吗?”他问得毫不走心,决定也十分昏庸:“ 那就睡到晚上好了。”
“我不睡了。”我刚想爬起来,从背后伸过来揽住我肩膀的手却收紧了,我挣扎了一下,根本爬不起来。
“我要起床了。”我无奈地跟他说。
简直好像现在揽着我的手臂是别人的一样。
他在背后发出闷笑,手却松开了,我赶紧坐起来,睡觉前累得没脱衣服,只要穿双鞋子,昨晚没开窗户,现在房间里闷得很,夕阳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我推开窗,外面新鲜空气涌进来,越发显得室内空气沉闷。天边已经只剩一点余光,地面上都已经暗下来了。
也只有他,还能毫无负罪感地躺在床上,悠闲自在地枕着手臂,四处乱瞄。本来就是不甚宽松的一居室,因为要节省开支的缘故,地段也不是很好,家具也是我在二手市场买的,虽然竭力布置得整洁一点,但因为房间里有一个这样耀眼的人,一切古旧的,鄙陋的,似乎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我打开冰箱,发现因为最近不在这边吃,只有简单的鸡蛋和面条,我小时候跟收养我的奶奶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在孤儿院一直吃得不算饱,所以饮食习惯大概是在那时候养成的。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面,我自己会做菜之后,一直想熬出奶奶炖的那些汤的味道,可惜一直做不到。
用鸡蛋下面的话,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像他那么挑食的人,一醒来就吃这么简单的早餐,大概会不习惯的吧。
“家里没东西了,我要下去买,你呆在家里别乱跑。”虽然知道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不过好歹是郑家当宝贝一样众星捧月的独生子,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床上的人却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他也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笑,逆光站着,简直大杀器,不知道是不是中途醒来爬到床上的时候换的睡衣,衣袖和裤腿都短了,露出一大截的手腕。就是这样的场景,仍然不显得狼狈,他是天生的王子,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再滑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被原谅。
“你在家呆着吧。”我试图劝说他。
他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一脸的“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出门了”。
-
我打开衣柜门,不多的几件日常衣服,因为都是名牌的缘故,很耐穿。李家这样蕴藉深厚的大家族,作风都是体现在细节处,连偶然造访的客人都会准备全套礼服睡衣家居服,何况是养子。就算后来我不常回去,管家也会把每季衣服送到学校来。
挂在衣柜上层的,是几件工作时穿的正装,都用防水塑料袋套好了。最靠里面的一件,尺码大了两号,是一件深黑色的西装,配了条纹领带和白衬衫,并不算十分正式,也是为了应急的。
我把白衬衫和西裤拿了出来,刚抖开,看见郑敖抱着手,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了?”
“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的招牌律师,”我把其余的衣服收好:“我跟着他当助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他哧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个什么。
大了整整两码的衣服,总算能够应付郑家这种高个子还手长腿长的变态基因。他扣衬衫扣子的时候一脸不爽地扭来扭去,像衣服上有刺一样,大概是想骗我过去给他系扣子,还好我没有理他。
刚走出居民区,一辆黑色轿车直接与我擦身而过,猛然停车。
“许朗。”
车窗摇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苏律师,大概是刚下庭,还穿着黑西装,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狭长凤眼挑着,好在有金丝边眼镜挡着,不用被他那堪比X光的目光直接扫视。
“苏律师。”我连忙和他打招呼,今天他上庭是薛师姐在跟,我不用去,不过他把车开到这片来,肯定不是无聊闲逛,而是找我有事。
“今天钱律师上课,薛雪找你去听,打不通你电话,事务所的人都有案子要忙,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了。”他用最简洁的话说明情况,抬手一抛,一道银光飞出来,我连忙伸手去接。
刚才的U盘我没接到,被郑敖手一伸接下了。
“这是我朋友。”我没有介绍郑敖名字,毕竟这几家里面,数他名气最大,苏律师接的案子不少,又是金牌律师,说不定听过他名字,没必要说出来,增加不必要的猜测。
郑敖却自报家门:“苏臻远是吧,我是郑敖。”
无论什么情景,直呼人名字都算不上礼貌,而且苏律师比我年长近十岁,完全是事务所里的前辈。
我拉了一下郑敖的手。
“郑家。”苏律师向来不苟言笑,唇一抿更加是化身冰雕,我跟他快半年,还是有点吃不消。他眼睛扫了郑敖一圈,停在了衬衫上。
事务所里三位重量级的大律师,钱老是学校的老教授,为人很好相处,黄律师也很和善,唯独苏律师,是最最难跟的,几位师兄师姐都视苏律师为洪水猛兽,平时在事务所擦肩而过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我倒觉得他除了性格冷一点,对生活品质追求高一点,人其实很博学很君子,就算难相处,也是有规律可循的难相处。
“明天把衣服送到我家来。”苏律师也没再说什么,按下车窗按钮。
“工作这么久,还在穿HUGO BOSS,现在的律师已经这么穷了。”郑敖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翻了翻衣服牌子就是一句。
车窗已经快摇上,苏律师的声音从窗后传来。
“那套衣服烧了吧,放在家里也是疾病源,容易得艾滋。”
-
好在,郑敖不是李貅那样冲动的性格,不至于吵架吵不过就飞起一脚踹裂苏律师的车窗玻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钱老说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最会吵架的人,不是说他上庭打官司厉害,而是真的说的是吵架。
他嘴角噙着一点冷笑,一副阴阴沉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不想他一直想着这件事,买了一堆菜回去做,他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我跟他陆陆续续讲了一些苏律师的事,他虽然一直是养尊处优,但是毕竟是被作为郑家的继承人培养的,这点胸襟还是有的。而且苏律师其实是个君子,虽然性格冷了点,其实在事务所也教了我不少东西,我想他分得清是非。
吃完晚饭,他接到电话,是他家里打来的。
他虽然才十七岁,但也算成年人了,郑家对待继承人不如李家严苛,但也多少会让他做点事了。只是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不到是十分钟,来接的车就到了楼下。
他走的时候情绪颇轻松,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有什么好事,对我笑了笑,说要去南方一趟。
我送了他下楼,拿U盘接到电脑上,开始听课。
钱老是博士生导师,法学本来就是个深造之路很长的学科,我虽然不准备考研,但也有很多东西要学。事务所里的股份,我迟早要还给李家的。
只有脑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案子
因为毕业有很多手续要办,跟事务所那边休了三天假,郑敖到南方的时候,我也正好要上班了。
我到得早,事务所里只有几个实习生在,钱老办公室挂着名牌,他常抱怨说:人年纪大了,想睡也睡不着。
我刚把咖啡和西装外套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背后就响起了一连串的“苏律师早”。
我回头看,苏律师穿了一件西装,衬衫一丝不苟,打着深蓝领带,正面无表情地穿过办公区。这样的清早,同事都多多少少有点倦容,唯独他,仍然冷静严肃如冰雕,俊美面孔上看不出半点疲色。
“这些资料传真给明盛总经理办公室,给昨天那个起诉离婚的委托人打电话,约到下午三点。送杯咖啡到我办公室来。”他简洁干练地指挥着实习生,路过我的时候顺手一指:“许朗来我办公室。”
我连忙端起咖啡,拿起用防尘罩装好的西装外套跟过去。
他的办公室风格像极了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极度理智,极度地干净整洁,黑白色调,一点多余颜色也无,除去资历最深的钱教授,他是事务所时薪最高的律师,而他的年纪才刚刚过三十,如果法律界也有金字塔的话,他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群。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迅速地翻阅着资料,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我也是跟了他半个月之后,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用这么快的速度读卷宗的。
薄薄一沓卷宗翻完,他伸手拿过咖啡,抬头看了我一眼。
因为低头阅读的缘故,金丝眼镜的位置略略往下了一点,可以清晰看见他眼镜的轮廓,他是真正的凤眼,线条极漂亮的双眼皮,不怒自威。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戴着眼镜的,多少也遮掩了一点凌厉的眼神,不至于吓哭那些哭哭啼啼来离婚的委托人。
我轻咳了一声。
在他面前主动说话,是很需要勇气的事。
“苏律师,这是您的西装。”我怕他以为是郑敖穿过的,解释一句:“款式和品牌都是照着你原来那套买的,已经在干洗店洗熨过了。”
他平静地看着我,不带一点情绪,但光是那一双眼睛,就已经让人觉得有莫大的压力。
“你哪来的钱。”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事务所里三位大律师,苏律师是给人距离感最重的一个,别说私生活,如果不是钱律师偶尔提起,我们连他年龄都不会知道。所以我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我一句。
“现在的大学生还能攒钱?”他反问:“R大的法律专业这么闲?”
我握紧了西装的肩部,隔着防尘套和西装布料,木制的阔肩衣架硬硬的。
“苏律师,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我不管你和郑敖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他喝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得像礼仪课范本:“陈逸太蠢,薛雪很快就要结婚,我已经跟钱律师说让你当我助手,我不想再花时间找人。”
惊喜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已经低下头去看卷宗,手一摆,示意我出去,头也不抬。
我轻手轻脚地把西装挂到他办公室的小休息室里,悄悄退了出去。
-
一出去就被拦住了。
薛师姐和几个实习生正靠在茶水间门口聊天,看见我路过,一把就把我捞了过去。
“嘿,冰山找你干什么?你怎么撞到他手上了?”问话的是薛师姐,她已经订婚,据说年底就要结婚,男方是公检,比她还忙。
“没什么事,就是让我把衣服拿进去。”薛师姐事业心很强,而且事情还没定下来,我也不好到处说。
“切,就知道冰山不会搞你。”一个实习生不忿地晃着咖啡杯:“我们都快被他弄死了。”
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答应着。还好钱律师办公室一动,大家顿时散了,我也得以脱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被收养之后,也做过很详尽的体检,医生说我心脏可能有点小麻烦,不过问题不大,应该是先心病,后来自愈了,对基本生活还是没什么影响。我长大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情况,深呼吸几下就好了。相比孤儿院那些孩子,我这点缺陷几乎不值一提。
只是为了养生,我在办公桌上放了不少绿色植物,大办公室里女孩子多,怕冷,不肯开窗,空气不流通,有点植物总归好点。偶尔她们收到男朋友送的仙人球金钱草什么的,快枯了也扔给我养,积累了半年,也颇具一点规模。常有人夸我办公区域养眼,上次有个委托人崩溃大哭,她们还把她拉到我位置上坐,把这里当小型氧吧。
这段时间没什么重要案子,我手上要整理的就只有一个离婚案,签了婚前协议,律师能发挥的空间相当有限,不过苏律师既然接下来,作为助手的我还是要认真看。
中午给苏律师叫了餐,自己去微波炉热饭,薛雪他们叫了外卖,叫我过去一起吃,陈逸师兄也回来了,不过在外面吃过了,他跟的黄律师比较擅长知识产权,不像苏律师接案子随心所欲,所以工作轻松很多。
下午仍然整理资料。
很多影视作品里把律师写得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其实庭上只占律师工作的很少一部分,还不是非常重要的那部分,中国是大陆法系,又没有陪审团当观众,庭上可供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好。真正决定胜利的,恰恰是那些最枯燥的文书工作,必须用心搜集物证书证,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下午三点,委托人到了。是个非常年轻的夫人,戴墨镜,披着格子披肩。我看过她的登记表,和上次周律师接的案子差不多,老夫少妻,不满丈夫的遗产协议,决定离婚。
可是周律师只堪堪赚回一点辛苦费而已。
我带这位“童夫人”去见苏律师。
敲了两声,门里传来一声“请进”,推开门,苏律师正低头在写什么,看见我们,合上正在写的卷宗,系上西装纽扣,站了起来。
童夫人施施然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她涂的口红是鲜红色,唇角尖尖,朝苏律师笑了笑。
我看苏律师没有让我走,就坐下来,拿着本子开始做记录。
“你在电话里说可以提供你丈夫家暴的证据。”苏律师开门见山:“有伤情证明吗?最好是公立医院开具的。”
童夫人戴着墨镜看了我一眼。
“可以让你的助理先出去吗?”
“不需要。”苏律师果然和薛师姐说的一样态度强硬,而且极其护短:“他和我一样,是专业的法律从业者。”
童夫人抿了抿唇,然后抬手取下了墨镜。
原本以为会看到眼眶淤青,但却是非常光洁漂亮的一张脸,肤质紧绷,色如凝脂,绝不超过25岁的皮肤状态。明眸善睐,只是眼神比她的同龄人成熟许多,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走。
披肩滑下来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里面的长裙也滑了下来,细细的肩带顺着纤细的手臂一路滑到手肘。
她就这样站在苏律师的面前,阳光透过苏律师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她那优美的锁骨,堪堪被披肩遮住关键点的挺翘的胸部,上好的丝绸一样的皮肤,光裸的背,还有背上那一道道交织的鞭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烫伤,还是手臂上像红线一样细细的勒痕,都暴露在阳光下。
她说:“律师,这样算家暴吗?”
☆、暗恋
送走童夫人,已经是下午六点,事务所里大部分人都下班了。
我因为中午被薛师姐叫去和她们一起吃饭,所以中午自己带的饭基本没怎么动,那群女孩子天天嚷嚷着减肥,连每种食物的卡路里都记得一清二楚,看见一点肉就跟看到洪水猛兽一样,忙不迭地往我碗里扔。
既然有晚饭,我就不急着下班,事务所里有些卷宗是公开的,我把能找到的苏律师接过的案子整理了一下,希望能先熟悉一下他的办事风格,做个好助手。
撇开事务所的股份不谈,刚毕业的法律实习生其实处境很尴尬,北京的事务所一般实习期间都是无薪的,而且因为实习生流动性大,事务所也不会认真去教什么东西,都是用来跑腿,所以学不到什么,自己接案子更是不可能。我刚毕业,跟着苏律师,能学的东西很多。
落地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事务所里的同事都走光了。
背后传来一声开门声。
“薛雪。”苏律师习惯性地叫的是薛师姐,发现人走光了:“薛雪呢?”
“薛师姐手上的工作都做完了,所以先回家了。”我告诉他:“她说结案陈词在她办公桌抽屉里。”
大概因为穿着西装端坐太拘束,又是加班的时候,不用见委托人,苏律师难得地取了西装外套,衬衫扣子也解开了,看起来稍微平易近人了一点。
不过行事风格还是没变。我说完薛师姐交代的事后,他仍然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动不动,我站起来,去薛师姐抽屉里拿了文件递给他。
他接过去,一声谢谢也不说,转身又进了办公室。
-
整整一周,我每天下班的时候,苏律师办公室的灯都是亮的。
我渐渐明白,他时薪为什么是全所最高。
四月底,云淡风轻,学校里开始照毕业照。黄昏时候我赶到学校拿了毕业照,挤了地铁回家,看见菜市场还没关门,买了一点菜,走到我住的三楼的时候,楼道里一片安静,声控灯亮起来,我家门口蹲着一个人。
大概实在是太困,一贯讲究舒适的他靠在门上就睡着了,裹着一件深灰色的薄风衣,半张脸贴着铁门,留长了的头发乱乱的,嘴角优美地上挑着,昏黄的灯光照得他皮肤光洁如宋瓷,这画面漂亮得像一张油画。
我总算知道楼下为什么会有一辆那么拉风的车了。
“醒一醒,别在这里睡,会着凉。”我摇着郑敖肩膀,他皱起眉头,抬起手腕挡住灯光,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的瞳仁是很美的深琥珀色,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漂亮得像星星。看清楚是我,还没说话,唇角先勾出了一个笑容。
很多人不懂,为什么暗恋那么苦那么累,还不舍得放弃。
也许,就是为了像这样偶尔的一个瞬间,他看着你,毫无防备,全心全意。几乎要让你以为,他也是喜欢你的。
只要这样想着,所有那些牵扯着心口的痛,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
我把晒在阳台上的被子搬到床上,把空调的温度打低。
“别睡沙发上,醒来会腰酸背痛的,上床睡。”我把床上的书拿开:“把鞋子脱了,衣服先扔沙发上,等会我来收拾。”
他懒洋洋脱了衣服,里面穿了件黑色的T恤,慢悠悠蹭过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低声抱怨:“我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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