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大贏家:一個職業炒手的炒股筆記.txt

2023年10月05日

  1/12  下一頁 txt下載

《大赢家:一个职业炒手的炒股笔记》
作者:俞天白
一、要走远路,就要选择好骑的马
二、好鱼游于海底
三、一只股票有一只股票的性格,摸透了才能驾驭它
四、事情往往是这样:买什么股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买进
五、股市里的事,说你是,不是也得是;说你不是,是也不是
六、真正的“好鱼”是入市者自身
七、股市没有昨天
八、消息是财神,可有时候也会是骗子
九、退一步是为了进三步,怕割肉的人就没有资格进股市
十、做多可以赚,做空也可以赚,惟有贪心不足者除外
十一、买进需要具备一百只眼睛,卖出只要一只眼睛就够了
十二、什么风险都不难预测,惟有人对自身最难预测
十三、要想做股市的成功者,就不要怕做向市场投降的“叛徒”
十四、潮有涨必有落,浪有起必有伏,应该逢高出货,趁跌建仓
十五、当市面上对哪只股票一片叫好的时候,就是赶紧出货的时候
十六、股市没有真朋友
一、股市低潮时也有上涨的,火爆时也有下跌的,就在于你拿哪只眼睛看
二、没有一个好心态,“股海”就是无边的“苦海”
三、买进不看跌,卖出不看涨
四、牛市不割肉,弱市不怕跌
五、股市被称为股海,不仅因为其深难测,还因为它拒绝所有单一与重复
六、进入股市,下者输钱,中者赢钱,上者赚取自我
七、“盈不可久”,狂热始终是风险的温床
八、世事如烟,股市也如烟,如没有在虚虚实实中周旋的本事,很难站住脚根
九、上帝不那么简单,可也不是狠毒的
十、人生如股市,随处都埋伏着陷阱,随处也蕴藏着机遇
十一、没有站在一过冷眼旁观的心理素质,千万别进股市
十二、年年岁岁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十三、火爆的行情,往往产生于最难捱的冰点
十四、“将欲与之,必先固之”,要获得更多,就要准备先付出代价
十五、股票多于白痴,还是白痴多于股票,这是问题的关键
十六、炒股炒的是人类的好品德:冷静、理性、耐心和坚韧
十七、“顺势而为,无为无不为”,是处世之道,也是股市取胜之法
十八、输赢本是寻常事,悟透人生胜万金
十九、游在海底的不一定都是好鱼,好鱼却永远向往着海底
交易大厅里的椅子早就坐满了.曾经海只好站在座位旁边,睁大了眼,注视着液晶屏上的“洪兴股份”。它的价位,不断地往下跌,从十一元五角,跌到十元三角七分了!每跌一分都像刀子在割他的心头肉。他涨红了脸,紧闭着嘴,竭力装出山崩于前不动色的样子。左侧的那位“眼镜”高兴地在叫:“啊,又涨了一角!”右侧那位情绪外露、化妆过浓的女士,分明跟他一样在遭受着煎熬,不时发出一声惊叫:“还在跌,还在跌!这怎么办?”每叫一声,就将脑袋转动一次,看看左右是不是有人帮她分担这份焦虑。看得最多的,自然是挨得最近的曾经海。她烦躁不安的目光,和她身上那一股淡幽幽的茉花型的香味不相称。
曾经海始终不吭声。初涉股市,他说不上子丑寅卯;再说,他也不屑和这些为了赚一天油盐酱醋费泡到这里来的“小股民”讨论。他到这里来,是有博士给他壮胆的,道道地地的美国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博士。“洪兴股份”就是博士帮他选的第一只股,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买进就连续下跌。跌几角,他就打电话问一次博士,博士连说沉住气,再补进!还是跌,再问,博士还是那句话:再补!连着问了三次,先后三次补进了和第一次买进同样数量的股票,积起来已经有九千多股,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押进了。可是“洪兴股份”还在跌,从十二元三角,跌到十元了。
初秋的天气有些凉,可他急得全身冒汗。要不要再去问问博士?要是还要我继续补进呢?……他不敢再问了,强制自己沉住气。可不行。真的跌进十元了!他诅咒:这算什么博士,算什么“好骑的马”啊?臭棋,最臭最臭的臭棋!他想到了“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格言。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也许是希望能够有人同声一哭,他不禁问身旁那一团茉莉花型的香气挨过去,接口说:“真吓人,不知跌到什么时候!”
茉莉花型问:“你买的是什么股票?”
“洪兴股份……”
他的话音没有落,便给身旁一声呼叫声打断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啦?啊?”
他猛回头,一阵珠光闪烁,原来是都茗来了。
从买进股票那一刻起,都茗比他还要关心涨跌,虽不能像他这样有时间上证券公司,却将微型收音机的耳机悄悄插进耳朵,偷听即时行情。说她是关心自己家庭的命运,还不如说是对他行动的控制。“洪兴股份”连着下跌,让她沉不住气了,就从公司里溜了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汗水把她一半前刘海儿都沾到额上了。
曾经海很觉得意外,仿佛她是兴师问罪来的,便没好气地说:“我在这里能做啥?你看看,股市实在太可怕了!都是你那位博士出的好主意!”
输钱她自然急;可输的原因怪到她头上,恼怒便使她不顾场合了。她扫了一眼茉莉花型,冷笑道:“啊,我不好,博士也不好!那你一定另外找到高手啦?”
他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点明,救火要紧!说:“是博士叫我们买的,就该去打电话问博士!”
他委屈地说:“问了,问过好多次啦,问一次,就叫我补进一次……”
“啊?”她拉起他的胳膊,转身跑出交易大厅,再次把他推进了投币电话亭,“你再给我问!我不信,博士会坑我们!”
他顺从地拨通了电话:“博士,我看不懂啦,还在跌!都快跌进十元啦!”
博士沉吟了几秒钟,还是那句话:“再补进!”
他的脑袋一阵晕眩:“我没有钱了!”差一点要倒下去了。
都茗一把接过电话听筒:“博士,我把我们这几年的存款全部投进了!这可是我一家子的血汗钱啊!”
“啊!”博士想了想,“别慌别慌……这股不该跌的嘛!嗯……再看看……”
她的手一软,电话听筒差一点落到地上,亏他扶住了。回到交易大厅,“洪兴股份”已经止跌,正在慢慢地开始往上回升。他如释重负。她也兴奋得双眼发光,拿出惯有的教训口气说:“我说嘛,博士到底是博士!我的朋友介绍的,不会错!”曾经海微微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茉莉花型不见了,便说,“我得赶紧回去。有事,你打电话问博士!洋墨水到底不是白喝的。”曾经海又顺从地点了点头。
都茗走了。这几天来一直列在心里的那道算术题,减号变成了加号,答数也跟着慢慢地向最初投入的那个数字接近。可是不到一刻钟,加号又变成了减号,而且减得更快。他前额刚刚干掉的汗水,又猛地涌出来了。九万八,六分之一;九万四,五分之……哎呀,只剩下四分之三了!整个天地都远离他而去似的,嗡嗡嗡的,只觉得一阵无以名状的窒息性的晕眩。他强使自己站稳,只听得旁边有人说了一声:“洪兴庄家好像在派发!”什么是“派发”?他忙凑近打问。那人见他老实,就耐心地解释说:“派发就是拉高了抛售,再拉高,再抛售。庄家手里的筹码多,只能逐步抛售,抛售就要跌。所以股价就像猢狲似的跳上跳下。“
啊,还有这样的花招!他早听说一旦入市炒股,就像进了赌场,钱财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听说当年买到认购证发了财的,如今十个有九个都“揩”光了。以后进场的,三分之一输了本;三分之一打个平手,不赚不亏,白贴了时间和精力;只有三分之一是略微赚钱的。他想想自己,既没有把内部消息变成成千上万钱财的社会关系,也不懂得这门学问的基础知识,给人瞎糊弄了,还不知自己辛辛苦苦积下的血汗钱,是怎么办跑进人家口袋里去的。不管都茗会怎么惩罚我,都得当机立断,保住血本要紧!
他挤到交易窗口,搬动着好像不属于自己的手脚,买单,填写,手一直在发抖。全部抛出。如果能成交,十二万元本钱,就只剩下八万多元!
他头重脚轻地出了证券公司,昏昏沉沉的,四肢发软。天是灰蒙蒙的,地是晃晃悠悠的。这种痛苦,只能拿那次相爱了三年的姑娘的背离相比,有的是从心里挖走一块血肉的疼痛,还有曾经用想象的鲜花编织成的美梦破碎了的怅然,更有悔不当初的无限懊恼!……
怪都茗出了馊主意,还是害怕她的教训?埋怨博士给他乱选股呢,还是责备自己太不安分,像几年前赶着浪头到合资企业去“闯荡”一样,又走错了一步棋?他说不明白。他埋怨自己,为什么一时气恼之间,竟会闯进了这个风急浪高、变幻莫测的漩涡,积了多年的钱财给吞没了,连一丝儿响声都不见!老老实实地遵照父亲的教诲,在机关里做一条“游在海底的好鱼”不是很好吗,尽管窝囊,可那是多么安逸,多么平静,多么惬意啊!
小学三年级吧,曾经海看过一部叫做《海底世界》的科教电影。那个世界真是精彩极了。大吃小,强凌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争我斗。不是为了填饱肚腹,妻妾成群;就是为了霸占地盘,划地为王,弄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留在他印象里的“好鱼”却一条也没有。大学毕业,在社会上混了一阵,他终于逐渐明白,海底世界,原来就是他生活的这个世界的翻版,在那儿游动着的,就是一批教他如何做人、如何端牢饭碗,而且步步走红的活样板。
他从小向往的是“自由职业者”:医生、律师、记者,甚至作家、艺术家等等,他不知道这些行当好在什么地方,引诱他的是“职业”的“自由”,也即所谓个性自由,人格的独立吧。可没料到,考试获得的那一串称为“成绩”的数据,却像根链条,把他锁进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的行政管理专业。为了有一只饭碗,他犟不过自己的命运,去报到入学了。毕业的时候,三资企业正热。据说,到了那种单位,没有人际关系,靠的是自己本事,它的机制,就是最大限度地发掘人自身价值。于是,他对自由职业的向往死灰复燃了。他没有接受毕业分配去当一名行政干部,断然进了一家独资企业。刚进去那阵,的确有一种新气象,可不多久,就发现老板想的只是怎样帮他赚钱,每人每年每月甚至每周的指标都订得死死的,拉客户,搞推销,无非都是为了博取老板的好感。老板对雇员锱铢必较,在外面却养了一只“金丝鸟”。开头曾经海还不知这只“金丝鸟”是哪一路子货色,不多久才明白,就是和他一起招进去,半年不到便失踪了的吉小园!这个小园,是属于那种叫他一见倾心的姑娘,他曾经向她献过不少殷勤,在咖啡馆、舞厅,出双入对。他自信她钟情于他,为此他曾经敏感到老板对她特别照顾的后面,有一种危险,酸溜溜地几次想提醒她,如何保护自己。岂料话还未到唇边,她就被老板所夺,突然不辞而别,“跳槽”去了!他的人格尊严活似遭受了残酷的凌辱。对人生,对所谓的人格价值,仿佛从此大彻不悟了。那天,老板偏为客户的一点小事挑剔了他一点,失恋之痛,竟使他当众大吼大嚷了一阵。说:他妈的,眉眼做给你们这些人看,不如做给那些官老爷看!便扬长而去,也说不清是他炒了老板的鱿鱼,还是老板炒了他。在家闲居了一阵,凭着那份行政管理专业的文凭,凭着朋友的推荐,进了国家机关,做环保干部。
他饱蘸朝阳一般的生命,画了一个圆圈,从起点,重新回到了起点。
老爸曾宏发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到那种境外老板当家的企业去,内心深处是颇不以为然的,既算不上白领,也出不了国,无非是私营老板的一名雇员,有什么好?贸贸然拦到面前去指手画脚,无非各执一端,惹得脸红耳赤,逼得儿子将来碰了壁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岂不害了他一世?与其这样,不如让他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碰几个钉子,那才叫响鼓不用重捶。如今果然浪子回头了,该是水到渠城,轮到父亲点拨了。于是,就在儿子去报到前夕,他特意叫他老伴炒了几个菜,备了一瓶花雕,以父子对饮的形式,向他灌输进入社会以后的为人处世之道。
两杯下肚,父亲的脸颊被酒精燃烧得像一片彩霞,郑重其事地问他:“你知道吗,这几年,我对你憋了一肚子的话?”
曾经海摇摇头。
父亲说:“你呀,一生下来,外婆见头顶两个漩,就说这小囝脾气倔。真的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只给自己选一条路走,不碰几个钉子不回头,劝也没用,叫人弄不明白到底是脾气倔,还是过份的自尊。我说得对不对?”
曾经海点了点头。
一个好开端。父亲高兴地举起酒杯来扬了扬:“来,我们爷俩干了这一杯,先祝贺你前程无限!”
曾经海机械地扬了扬杯子,应付般地跟着喝干了。
“不说你这脾气到底是好是丑,”曾宏发放低了声音,“我想说的是,进了社会,尤其是行政机关,就像红军走进沼泽地,随时都会陷进泥潭里,遭受没顶之灾的危险。这道理,我想你也应该琢磨到了一些。可说真的,这几年,还没有让你真正体会到这片烂泥潭到底有多深。……别怕,我这一辈子虽说不上成功,可对这块沼泽地也算摸透了,知道平坦的路铺在哪儿。”
儿子微微一笑。
当父亲的很敏感:“怎么啦?你听我说过了吧?”
曾经海本想点头,可马上又摇了头。他想,今天情况特别,不该扫父亲的兴,说不定老爸借助酒力,会说出一点新的见解来,让我受用无穷。于是装作很有兴致的样子说:“没有没有,你说你说!”
父亲兴致来了,说:“这条路,就是两个字:乖巧。”
曾经海不住又要笑了:老爸今天炒的还是这一碗冷饭。这一套为人处世之道,当今三岁小儿都是懂的。无非是在权势面前耍花巧,如何讨领导的欢喜。比如在单位里,盘踞在你头顶的所有领导,小组长,室主任,科长,处长,局长,或者经理,总经理,包括这些长、这些经理的助理、秘书、老婆儿子,都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抬手动脚,都要学会看他们的脸色,他们说今天冷,哪管满头冒汗,你也得马上生炉子;他们说天气热,哪怕穿着老棉袄,也该赶紧送扇子!……如此这般,一开头就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就是说,刚刚报到的这三年里,你就当作三年小媳妇,有一个二十四小时都用严厉目光盯着你的恶婆婆!特别要学会忍,还要学会熬,手脚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对人谦让一点、碰到好处吃亏多一点、说话声气小一点、走路脚步轻一点……反正,开头的好印象,就像往银行里存钱,给你的利息必定会比普通人高出十倍二十倍,足够你亨用几辈子!提升,加薪,分房子,出国考察,都会优先考虑你,那才算没有白活一世呢,为了这,你得对自己委屈一点……说真的,对这一套,谁都反感,谁都鄙视,当众嘲笑它,可背地里,谁都想成为这方面的行家,悄悄地琢磨着,既达到目的,可又不让人知道在耍这种手腕,以免丢失身份。过去虽然没有点明,但从骨子里说,曾经海就是为了这,才不愿到这些单位里去的;到了那个独资企业里,也是因为比料想的还难以忍受,才逼他回来端这只饭碗的!唉,看得都引不起激动了,居然当作金玉良言来馈赠,真是!……
为了不让大不共恭的神态流露出来,曾经海拼命往嘴里塞着菜。
“你在听吗?啊?”父亲发现儿子心不在焉,忍不住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一阵,不无失望地说,“好吧,千句并做一句说,若要好,大做小。好鱼游于海底!懂不懂?啊?”
曾经海耳目一新,停住咀嚼,抬起了头:这不是叫人想到《海底世界》的警句吗?啊,老头子这一盆炒冷饭里,还真有值得品味的东西!当年我真的不懂事,只看热闹,没有看门道,丝毫没有体会到这部科教片编导的良苦用心!
父亲见他认真起来,便加重了语气,而且希望当母亲的也来开导开导儿子,说道:“这些生活经验,是我跟你妈活一辈子积累起来的!对不对啊,老太婆?”
老伴正在闷吃昨晚剩下的小半碗肉丝炒茭白,见丈夫问她,却不开口,只是习惯性地朝父亲右侧那个空位子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永远空着的座位。曾经海的姐姐还没有出嫁,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做出规矩:这个位子,家里的人是不能随便坐的。据说这上“上座”,是专留给贵宾的。他奶奶说,每年清明、冬至、除夕祭祖宗的时候,曾家最老的祖宗就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平时则虚位期待着贵宾上门来。这位贵宾是什么模样呢?他奶奶说她看见过,他母亲也说看见过,不过两人所见的不一样,他奶奶见的那个头戴礼帽,穿长袍马褂;他母亲见到的那个,穿的似乎是中山装,也似乎是西装。她们所见的不是同一个贵宾,可都是一瞬间的事。曾经海,包括他姐姐曾经霖,长到这么大,都只有听他们说的份儿,“看到”,连“一瞬间”也没有。只记得,父亲厂里的支部书记来,就是坐在这把交椅上的;他母亲公司里的工会主席,也是坐这把交椅的,退休以后里委会主任上门来,也是坐这里的。至于宴请客人,客人不光临的话,那绝对是让它空着的。要是曾经海或者曾家的小辈,如外甥他们问起,听到的回答都是这样的:“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这一刻,跟着这一眼,他母亲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一家都指望着你了。”
确实与以往不一样,听到从母亲口里吐出的这一声老掉牙的话,曾经海的心弦,竟破例地一阵紧。他明白,从此以后,他真的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任着性子干了,不能不忍辱负重,实践自己和同龄人正公开鄙视着、嘲笑着,却悄悄在模仿着的那一套了。也就是说,从此他要改一改从娘肚子带来的那股子犟脾气,乖乖巧巧的,成为当众嘲弄、暗地里却在身体力行的“两面人”了!
曾经海想象不出游在海底的那一类“好鱼”是何等模样,但他已经能够猜度得到,而且身上感觉到了沉重,就像承载着千万吨重量的海水那样。
他真想再去看看《海底世界》。
《海底世界》没有看到,他却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条游动都十分艰难的鱼,大鳍小鳍,都给粘稠的胶水粘住了似的,划不动;那张永远空着等待贵宾光临的空椅子,却像一片羽毛飘在他头上,那样轻,那样难以捉摸。醒过来了,怎么回忆,也没有弄明白那位贵宾,不管是戴礼帽、穿马褂的,还是中山装什么的,是不是光临了。
他就怀着这种沉重感,走上了新岗位。
“好鱼游于海底”!每见一位领导,每接触一位同事,每接受一份差使,他立即想这句警言。同时以一种竞争的本能,多长了一个心眼,观察同事是不是也在这样做,是否会成为自己的对手,并怎样制伏这些对手。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个叫“扁头阿棒”的同龄人胶住了。
这个“扁头阿棒”姓边,名奉荣,“扁头阿棒”是他的外号。此人脑袋扁平,双耳招风,头颈细长,真可谓其貌不扬,不显山露水的,与曾经海一起进的“山门”。可不多久,此君的口碑却大大地超过了曾经海,据说有可能提升他当办公室的负责人助理。曾经海有点沉不住气了,心想,你“扁头阿棒”算什么呢?看看那德性。每逢学习重要文件,总是紧接着领导表态发言,都是坚决支持,积极贯彻;他好像牢记着领导的值班表,领导值班那一天,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单位里,不光打扫自己办公室,连左邻右舍的门前都扫到了。如果五个人在一起谈天,领导又不在场,旁人难免该笑就笑,该咒就咒,该嘲就嘲,该骂就骂,只有他,大家笑的时候也跟着笑,人家咒的时候就跟着摇头,摇得像是一阵无以言传的叹息,叹世道的不公,也像是对当事者的不以为然,但是始终不开口,旁人自然也注意有他在场。最神的是他那双眼睛,忙着在周围的人们眉眼上轮番打转,其速度之快,超出常人能力之上,据说,在一二十名高朋座上,一秒钟之内,他能够在所有人的眉眼上滚动一次。仿佛他的欢乐,他的叹息,就是周围人的情绪在他脸上的综合反应,蓄意将自己真实的态度掩盖起来。要是非要他开口的时候,他一定能使从皆大欢喜,当家人满意,旁人也舒服。领导找他办事,总是连声是是是,每一声“是”里所包含的谦恭,都好像弯了一次腰,鞠了一个躬。
按照父亲的教导,曾经海真的打算痛改前非了。诚挚而谦卑地要把这个阿棒作为老师,学到他的长处,然后击败他,攫取助理之类的职位。曾经海真不愧是有备而来的,活得真像一条游在深水底下的鱼,比谁都小心谦让,见谁都恭敬,尤其是一双手脚,阿棒在他跟前,简直变成了懒汉。每逢节假日值班,只要谁向他开一声口请他代替一回,总是有求必应的。久而久之,他都变成值班专业户了。要是碰到集体活动,人家围着搓麻将或打扑克,对此并无多大兴趣的他,总是站在一边观战,或者看看电视之类的,于是,他自然成了听差。这个喊一声:“小曾,给我买一包烟”。那个差他:“经海,我们肚子饿啦,有什么吃的吗?”于是,他不是出外采购,就是下厨去烧点心,并且一一送到他们手上。垫上自己的钱,给忘了,也算了。有时候,只要谁说一句:嗨,这时候有一瓶冰镇啤酒该多惬意!如果“扁头阿棒”在场,发现这种明打明地请求帮忙总是装聋作哑,可是只要有他曾经海在场,不出一刻钟,冰镇啤酒便会在大伙面前丝丝丝地冒气泡了。他于是成了无可争议的“大好人”。可是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精神没有真正领会,还是《海底世界》没有重新看一遍,作一番透彻的研究,解除了对人的戒备,曾经海见大家嬉笑怒骂得很开心的时候,居然会不知不觉间凑上几句,跟大伙一起嘲弄这个世道,用词往往比谁都尖刻,直到发现“扁头阿棒”只笑不说,才突然明白自己已经“失分”了。他急忙改口,以挽回影响,可是,到了另一个场合,总又被旁人那种肆无忌惮的调侃、挖苦、指谪的气氛卷裹着走。而且,好几次因为言辞的激烈,使他从附和者变成了主要角色,直到再次发现“扁头阿棒”只笑不说的当口,才说上几句补救性的话。可惜,这时候,无论是立意还是感情色彩,总远远不如先前嘲弄、挖苦那般强烈、生动而又深刻了。于是乎有了名气,他成了机关中最坦诚、最无矫饰的一副“尖牙利齿”式的唇舌。
开头他还不知道自己“失”掉的“分”有多少,直到听见“扁头阿棒”“领了先”,才发现自己有悖于父辈的期望了。他依然想采取挽救的措施,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有效办法,只好向父亲讨教。
“好鱼游于海底。我是照你的话做的。可是'扁头阿棒'算什么呀!他做的全是浮在面上的东西!”曾经海用鄙薄的口吻,将这位对手介绍了一下,“你知道,我就是讨厌这些,才想到三资企业去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到处一样!”父亲依旧是看破了一切的神态,“所以,我要你学的,正是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本事!你呀你,为什么这样没出息,连这种诀窃也要我手把手教啊!你……算了!”
父亲这种失望之极的样子,使他气得扭转了屁股拔脚就走。他想,好好好,你们既然欢喜这一套,我不做出个好样子来不再提这一壶!
从此他暗地里开始“卧薪尝胆”。主任给他派任务的时候,他也像“扁头阿棒”那样连声是是是。看到大家在一起发牢骚骂天骂地骂爹娘,自知学不到“扁头阿棒”那套修养的他,就只好溜之乎也。给人办事也不那么召之即来了。时间一久,人们发现他的变化,也都摸透了他的为人,冲着他嬉笑怒骂都来了,而且都是当面开销:“哦,经海,搭啥豆腐架子呀?来来来,帮我把这一车子材料运到淮海西路去!”“嗨,你故意躲着我们干吗?眼睛转向上头,可也不能转得这样快的啊!快,帮我去买三包打印纸!我们等着用呢!”碍于情面,他不能不做,先是应付,但敷衍到底投不进感情的,而且和对付领导的态度一比较,同事们开始从不满到背后直接嘲笑攻击了:“他妈的,这小子沽名钓誉倒是有一套的嘛,博得一个好名声,就远远躲开我们啦?门槛也太精了!”
这种话传到曾经海耳朵,自然苦闷,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弄成这样。那天,他被小高“教训”了一顿才明白了一些道理。在机关,他是游在海底的一条小鱼,在基层单位,他可是领导。那天接到上面转来的一封群众来信,说他们那儿的老年活动室给人挪作仓库了,几百名退休老人没有地方可以打发时间。这是建立文明城市的一项重要内容,涉及机关政绩的紧要关头,领导作了批示,要他下去处理。经了解,情况属实,他便要求办事员小高,在一个星期内收回老年活动室,迎接市领导的检查。可一个星期过去了,什么进展也没有。原来,小高阳奉阴违,特地选在这时间请了病假。病,也不是大病,据说是痔疮,打算住在医院开刀。这分明是趁机溜号嘛,不支持他,才会在这时候采取这一招,名正言顺,蓄意让他在领导面前出丑!
他痛苦到了极点。那晚正和都茗约会,见到她时,他都差一点哭出来了。她比他看得透,说你平时一定没有好好尊重这个小高。当了头,对于上级,是一条游在海底的好鱼;对于下级,照样应该拍马屁,赔小心,这才能真正成为一条游在水底的好鱼,碰到关键时刻,才没有人来拆你的台。
曾经海明白了,决定上下一起努力。关键当然是上面这一头。
那天,主任交给他一个任务。他将材料接了过来,对上头的意图咀嚼了又咀嚼。他有这份自信,这份差使一定会获得主任的表扬,同事们称道的。事情是要求在半个月内,在他们里委会管辖的地段,建立起二十多只垃圾库房。三分之二,是在原来设置垃圾箱的地方扩建;三分之一,要他在居民区选择,请里委会协办。难度是早就料到的,家家都要倒垃圾,可家家都不愿意垃圾箱搁到家门口来。这一类矛盾历来层出不穷。为此,凡是新建的房子在分配或出售之前,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垃圾箱定好位,并建造完成。可这一回偏是在旧居民区择地新建的。上头一片好心,事先采取了种种预防措施,可还是把事情搞糟了。当砖头水泥运到打算速战速决地建造的时候,附近居民们倾巢而出,强行阻止。他也被居民围住了。砖头给砸了,水泥给倒了,他被作为谋求私利、不顾民意、独断专行的象征,非要把他扭送到市里去说理不可。居民们这样不讲理,他的倔劲又控制不住了,恶狠狠地说:这是政府的决定,谁都应该执行上级的指示!说罢便扬长而去。居民们见他来蛮的,便派了代表找他的领导去了,而且找的偏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一步登天,上访到了市里。说这是他们机关串通里委强占空地造房子,然后租出去,为小集体谋利!这一招很凶。成命,自然收回了。他们机关的头头被市主管部门找去吃了一顿排头,这位当家人回来自然给主任吃排头;主任,原该找曾经海去吃排头的,可他回来以后却召集全体大会,总结教训。面对面地碰到曾经海时,竟阴着脸,什么也不说,只在会上向大伙通报了这次事件,然后搬出能用的美丽词藻,盛赞“扁头阿棒”,如何富于创造性地完成任务。“这是提高国民素质的举措,总要损害到部分人的利益的,部分居民抵触情绪,抵制行为总是有的,也有可能把矛头对着领导,可边奉荣同志赁着高度的责任心,任劳任怨地妥善地完成了任务,矛盾丝毫没有上交!……”听话听音,大家一听便知道是在批评曾经海。他气得差一点当场跳起来,只是强忍着,让眼泪往肚里流。
曾经海算真正明白父亲为什么骂他是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了。当初赶浪头糊里糊涂地赶进那家三资企业成为一名白领的时候,老板要他托运、报关、缴税,和几个固定的机构打交道,不多的几个同事都是老板的亲朋好友,说不上竞争,反正能完成自己的那份差使就行了。想不到进了机关,门槛比哪儿都多,看来,这一辈子真要与草木同朽了。这一想,他更不好意思回家去见那把空着的椅子,也不好意思见都茗。像一片严冬的落叶,随风飘。飘呀飘的,像在总结教训,也像在寻找那份久盼的自由。
就是在这样飘了几个钟点以后,都茗想出了一个点子,帮他摆脱充当这种专在海底漫游的“好鱼”的命运,带他去结识了杨博士。
都茗是曾经海的高中同学。
曾经海说不清怎么会喜欢上这个都茗的。都说她俗,越打扮越显得俗。或许是她的性格确有让男孩子喜爱的一面,圆圆的一张苹果脸,一笑便不见了的双眼,悬胆也似的鼻子,显得过宽又过薄的双唇,叽叽喳喳的,主意就在这叽叽喳喳里像自来水一般地喷涌。男生女生聚在一起,只听到她的声音,“百灵鸟”外号也就这么来了。他喜欢听她的叽叽喳喳,有一阵梦里也是她的叽叽喳喳。毕业分手后,碰到圆脸姑娘或者叽叽喳喳,便会想到她,甚至于希望能见到她。他对小园一见钟情,也是因为小园的叽叽喳喳加上一张圆圆的脸。那天在南京路上走,碰到了一位女同学,谈起分别以后的情况,一谈就谈起了都茗。那女同学说都茗呀,婚姻很不幸,刚结婚可又离了。男的是高级管理人员(有的说是老干部,反正是有身份有地位、兜得转的好人家)的儿子,不知怎么结识的,结婚闪电式的,离婚也是闪电式的。他忙问为什么?那女同学说不清,可能那男的有外遇,都茗忍受不了;也可能都茗看中男方家庭,对男方本人了解太少。各有各的解释,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男方虽然有钱有势,离婚却能做到客客气乞,没有发生损害家庭声誉的吵闹,按照都茗的要求,给了她十万元,所有首饰,也都归她,算是“青春损失费”,也算是房子的折价。所以都茗还是那个都茗,开开朗朗的,好像十万元真的把青春补赎了,就像风吹尘土,没有在心灵上留下什么痕迹。从这一刻开始,曾经海就失魂落魄一般,脑子里全是都茗,好像是因为她的结婚,也好像是她的不幸离婚。人都瘦了一圈。周末,他就下决心向小园发起进攻,仿佛寻找感情补偿似的。自然,他所采取的,无非是请小园喝咖啡,然后上舞厅。小园呢,来者不拒。正当他以为自己胜利在望的时候,没有料到位老板先行一步夺走了她。那天,他炒了老板的鱿鱼,感情上空落落的,竟信步找到都茗家去了。无非找个朋友发泄的意思。当然是老地址。也是有缘,她正好休息在家,正待帮母亲到电话局去办理电话初装手续,就让他陪去了。不错,都茗还是那个都茗,叽叽喳喳的一派天真烂漫。只是越发会打扮了,珠光宝气的,在他看来,分明有一种成熟女性的美。办完手续,便一起到咖啡座去喝咖啡,谈往事。她对自己不幸的婚姻不加掩饰,说她夫妻闹矛盾,以致分手,主要是他俩个性太强,一整天“钉头碰铁头”的,怎么白头偕老?晚分手不如早分手,就这样离了。当时,曾经海也说不出什么感受来,也没有打算和她的感情上有什么发展。对“二婚头”,他难免有“处理商品”的思想障碍。待他当上了机关干部,一心做一条游在海底的好鱼以后,碰到了难题,却总是想到她,向她去讨语音。她呢,可能吸取了第一次失败婚姻的教训,劝他的,总是一个字:忍,谦恭,随和,肚量大一点等等,竟和父亲的教导殊途同归。一来二往,他真的离不开她啦。不到三个月,是一个周末,他便建议一起去“苏州两日游”。她爽然答应了。住进旅馆的那个夜晚,他便主动向她求婚了。
她格格地笑没了眼,说:“都说,要走远路,一定要选一匹好骑的马。我可是一匹一整天都尥蹶子的烈马!”
他说:“我不怕”。
她说:“不是怕不怕的事,家是很实际的。我可是要你听我的”。
他说:“一根扁担一块糕,你做扁担我当糕,不好吗?”
她扑哧一声,又笑没了眼,说:“说得好听!你可是一头出了名的犟驴!”
他急了,说:“我是犟驴。可我尝到苦头了,改了,改成一块糕了。你不信?……你想想,这一阵我们经常一起,你感觉不出来吗,百依百顺的,都成了游在你脚边的一条好鱼啦。你说,你还要我怎么游呢?”
她又格格地笑没了眼,他趁势把她搂进了怀里。
正好曾经海单位里有一室一厅的房子套出来,如果他结婚,便可以分给他。于是婚礼很快举行。婚后,他发现“听她的”远比婚前内容复杂得多,他也明白了她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原因。她太会用女人独具的手段了。“听她的”她便和你百般恩爱,身上每一部分,都会让感受到做一个男人的幸福,否则,她不不是不睬你,而是把你的欲念吊得旺旺的,但绝对不让你亲近半毫分,除非你无条件听她的。她喜欢首饰,戒指,嵌宝的、圆箍的、绞丝的、黄金的、白金的,流行什么就想买什么,十个手指套了三、四只;耳环,银的、金的、形形色色的,手链,脚链诸如此类。他们主任针对垃圾库事件批评了他的前夜,就是为了一点家务事,为了“做规矩”吧,上了床以后,她把他的欲火点燃,却不让他亲近,折腾了一夜的他,才那样感到绝望的。
那天开完会,他离开了会场,怀着一腔的怨忿,飘呀飘的,到自己家门口不远的十字路口,碰到正下班回家来的都茗,便将一腔怨忿都倒给她了。
她说:“看来,你这条好鱼呀,该换一换水了”。
她早嫌他这份工作收入太低,几次要他利用他那个机关的优势跳槽,跳到房地产开发公司去,收入会比机关高一倍。可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再说房子刚分到,不能马上离开机关,所以他连连摇头说:“换什么水,还不都是一样?”
她拿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好好好,回家吃饭,吃饱了,认真留在那潭子水里修炼吧,总有一天你会修成为一条好鱼的!”
对这种挖苦,他只能紧闭上嘴,低头往前走。
“嗨呀,是你呀!”随着这一声,一套海军蓝堵在了他的眼前,他抬起头,张大眼望了一阵,方才想起来是老邻居杭伟。暌隔多年,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风流好色而犯了“流氓罪”上了“山”。那时,杭伟还没有结婚,不管在单位还是在里弄,最欢喜围着年轻漂亮的女人打转,居然盯上了隔壁老孟刚成年的女儿,都以为他们会成夫妻的,岂料女孩肚子都外露了,杭伟还是属于玩玩的,压根儿没有结婚的意思。老孟父女咽不下这口气,竟搜集到被他玩过的那几个女人的材料,告到了公安局,于是杭伟成了刑事犯。下“山”后,便搬了家,和他们分手,听说不多久他便做生意去了。如今,只需看看这副派头,就知道混得早已鸟枪换炮了。穿的虽是普通的海军蓝,腰上的手提电话,手腕上麻绳般粗的金手链,无名指上麻将牌大的镶宝戒指,却显得境遇非常。不知是都茗太招摇,还是杭伟的本性没有改,杭伟色迷迷的眼神只往都茗的身上瞟,直逼她往自己男人的身后退。曾经海只好先给他介绍都茗,然后问:“听说你做生意发大财啦?”
杭伟得意地哈哈一笑,说:“眼下在做股票!”
曾经海说:“啊?做股票,可不容易呀!”
杭伟又是一阵得意地笑,继续拿一双眼睛往都茗身上瞟,炫耀地说:“哪有那样可怕?市场经济,就该不以风险而为嘛!你知道吗,做别的生意,顾客是上帝,我们是上帝的奴仆,太不好做了。当今,做什么也没有像做股票生意自在!我想当银行老板,就买它几千股'深发展';想做电器公司股东,'长虹'、'康佳'、'海尔'任你挑;想过过百货公司的老板瘾么,'中百一店'、'第九百货'、'华联商厦',就像俏媳妇排着队等着你伸过手去。哈哈哈!看我,像不像老板?享邓小平的福,一卡在手,老板做够;一卡在手,要做就做,要走就走!问谁都不必天天赔小心送笑脸!你信不信?”
这话说到曾经海的心里去了,不能不连连点头。回头瞥了一眼都茗。都茗似乎也受到了启发,“见面熟”的秉性一下子露出来了,抢到了老公面前,说:“对对对,好不好请你带带我们经海?”
杭伟说:“好呀,碰到机会,我叫你买进,一定比银行利息高!就像我姨夫,也没有多少资金,进去三万,一年翻了三个筋斗,如今进大户室了”。
听到赚钱,都茗的心早已热得滚烫:“好呀,我知道做股票是最能赚钱,说是怕,怕风险大,不懂门槛,又没有信息,风险就更大了,都说那是一只老虎口。……我们那里有几个年轻人,前年买的股票到上个月才解套!不过,听说眼下好做得多了,不管买什么股票都能赚!”
杭伟说:“不错,牛市嘛!不趁这机会赚一票才冤枉!”
都茗说:“我们不懂牛不牛的,你帮忙就行!”
杭伟说:“帮忙吗,那还用说?我们那里聚集着不少炒股高手。像大名鼎鼎的'滕百胜',股市里真正百战百胜的高手,到时候都可以做你的参谋!”
都茗的心越发热了,说:“我马上去办一张磁卡,开个户。对,我把我和经海的电话号码都留给你。”她马上卸下背包,往里掏纸笔,还说:“你把你的电话号码也给我一个。”
曾经海听说过“滕百胜”。可此刻从杭伟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面前这位高邻的信口开河,别有所图。他只笑着不说话,默不作声地看他们低头写。写完交换了,见杭伟进了出租开走,曾经海才对都茗说:“你真的想做股票啊?”
都茗说:“眼下是牛市,又有这样的朋友,为啥不做?”
牛不牛,曾经海没有都茗知道得多,可对这个杭伟他却了如指掌,他冷冷地一笑说:“你不知道这角色,山上下来的,吹牛皮不打草稿,听他,等于拿血汗钱往黄浦江里扔!”
都茗问:“他就这样差?”
他说:“老邻居嘛,门对门,户对户的,生活了八年,有什么不清楚的?”
都茗问:“怎么会'上山'的?”
他淡淡地说:“男女关系问题。”
都茗似有所悟,说:“这人一双眼睛是够吓人的。”
他以为事情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想不到这次邂逅,却在都茗的心里生了根。过了一个星期,她一回家就兴高采烈地说:“有门了。我同学阿楚的表哥是美国经济学博士,在美国炒过股,赚了不少钱。最近刚回国,被一家金融研究所聘用,研究的还是证券;只要你下海,他答应当我们义务投资顾问!准赚!”
曾经海顿时动了心,说:“真的?这倒可以试试的。只是……资金呢?”
“你不是有存款吗?”
“结婚、装修房子都花得差不多了。你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想了想说:“这样吧,就用我那笔钱吧!赚了你再还我。”
他知道“那笔钱”是指她离婚时所得的“青春损失费”。多少带着一位女人的辛酸,平时连提都不忍心提及的,见她主动提出,他不禁摇头说:“不大妥当吧?”
她说:“别婆婆妈妈了。把存款用活了,十万变成二十万三十万了,才是真正给我争回一口气哩!”
有道理。曾经海默认了。只是不放心地问:“你见过这位博士吗?”
“你不放心吗?”她想了想,“也好,这是一件大事,我们先去见一见他,取得直接联系以后,再下海”。
夫妻俩决定找门路办磁卡开股票买卖账户。都茗说,你是机关干部,朝着科长处长奔的,用你的名字开户,会影响你的前程,还是把我推到第一线去为好。曾经海认为她考虑得周到,而且资金是她的,用她的名字开户也理所当然。做这种事,倒真需要当一条游在海底的鱼,藏得越幽深越保险。
很快便请阿楚约时间和博士见面。那天,夫妻俩备了一份不菲的礼物到博士家。博士虽然年轻,可那气质,一看就知道属于那种既有学问,又有丰富经历,并能将经历提炼成真知灼见的人。他谈了不少美国和中国的股市不相同之处,看来他对东西方的股市真有深刻的研究。找他咨询炒股的亲友也不少,他不仅对大势估计高瞻无瞩,随口说出来的沪深两处的股票名称,业绩,价格,就像一整天泡在股市中的职业炒手。
“首要问题,是选好股票。”博士说,“要走远路,就要选择好骑的马!”
原来和找对象选老婆是一个道理。曾经海一听,便笑着朝都茗觑了一眼;都茗笑着只是悄悄地朝他腿上拧了一把。他急忙把注意力转过来,问博士:“你说,我们先买什么股好一些?”
“最近嘛,”博士沉吟了片刻,翻了翻那一摞证券报刊,然后说出了几只股票的名称。这只嘛,业绩不错,可惜价位太高了,不宜追涨;那只嘛,行业独特,竞争对手不多,可惜每年只分红没有送配;另外一只呢,成长性不错,只是有B股,涨幅受到牵制……曾经海边听边记录边在脑子里作着比较,最后觉得“洪兴股份”最宜于买入,便把这一只剔了出来,问博士,是不是就买这一只。博士沉吟着:“这个价位嘛……买进是吃亏不到哪儿去的,不过……最好先看看。股票这东西,像人一样,每一只有每一只的性格,只有摸透了,才能驾驭它……”
与博士谈话以后的第二天,磁卡便办好了,名字写的果然是都茗。把都茗那一笔定期存在银行的十万元全取了出来,加上利息,再凑足了不足部分,一共十二万元,在离家最近的海发证券公司开了户。他们真的打算照博士说的,瞄准“洪兴股份”,先看看,摸摸性格。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却往上涨了几角。他想博士说的“性格”也太玄了。有些人一起生活了一辈子,还没有摸透脾性呢,真要这样入市,一辈子也别想沾股票的边了。还是按照逐步补进的操作办法开始买进吧。要再涨上去就错过机会了。于是,出手了,以一角到五角不等的差价,先后买了九千股。
怎么也料不到,“不管买什么都能赚的牛市”,却给了他这样一个下马威。
这是一头怎样“性格”的“牛”,一匹怎样“性格”的“马”啊?
曾经海怎么也无法让心态获得平衡,只想哭一场,或者找一个人,痛痛快快地诉说!
曾经海想到了杭伟。与其说想找他倾诉,不如说想去看一看,这个瘪三赚到那么多,到底是吹牛,还是真有一套。
杭伟年龄比经曾经海大六七岁,属于大哥一辈,可在曾经海的眼里,形象始终不佳。堪称“色狼”之外,一些生活琐事也使他无法让人尊敬。比如为了少付一度电费,一点水费,也要做些手脚,信口编一点谎话。说真的,不是碰到这种倒霉的时刻,曾经海怎么都不会主动去找这票货色的。
曾经海很快来到杭伟所在的开泰证券公司。这是一幢多层建筑,是一片绿化甚佳的建筑群中的一幢,是某科研机构的一个实验室改建而成的,临街的大间便是交易大厅。这瘪三名气果然大,一问,看门的保安马上朝交易大厅一侧的走道一指说:“老杭在二楼203,这边上楼,一直走到头就是。”
曾经海来到二楼。这里好像是办公室和大户室、超级大户室的杂居地带。房间大小不一,安排的大户多寡也不相同;有的三五个,有的安排着一两个,每人一架电脑。这时候,有几个房间的门敞开着,将室内的情景展示给曾经海,有的默默地面对电脑上的日K线图,在捕捉某个机会;有的聚在一起,在交流什么信息,颇有点家庭气氛,很让初来乍到的曾经海觉得新鲜。走廊尽头的203室的门开着,却不见杭伟,坐在门旁的报单员漠然地朝门外指了指,他才回身去,叩对面那房扇门。门却只开了一条缝,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只露出一张油光光的胖脸:“找谁?”“杭伟”。油光脸拿刀子一般的目光,将他上下一打量:“你是谁?”他颇不愉快地说:“老朋友!”油光脸再拿他的“刀子”把他通体刮了一遍:“你等一等。“油光脸一缩,门扇便跟着关上了。这种审问口气,这种神秘兮兮的谨防泄露什么秘密样子,很使他反感。好在杭伟很快就出来了,也是一出现就随手把门关得紧紧的,也是一脸的油光光。一声意外的“是你呀!”便把他带到窗口边,远离了那扇门。依然一是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曾经海递上卷烟,问道:“你们在忙些啥?”
“商量一点事,”杭伟接住卷烟就转过活题,“哪阵风把你吹来呀?”
知道来得不是时候,曾经海长话短说:“做股票,实在太可怕了!我买进了一点股票,马上套牢了!”
杭伟笑了起来:“你买了什么股?”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就开始叙述如何按照博士的意见买进“洪兴股份”的经过,竭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都以为找到了一匹好马,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匹死马瘟马,唉!”
杭伟笑了笑说:“你买的这匹马是死是瘟我不太了解,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知道这样一句话:有时候,买什么股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买进。”
曾经海心里一亮,可又一沉,说不定正是该买进的时候,自己却把它抛了。他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啊?你说'洪兴股份'……”
“唉,牛市不割肉。可也算了,”杭伟匆匆地看了一眼手表,“你等着吧,该买什么股,我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做了八年邻居,这种满口允诺可很少兑现的事,曾经海经得太多了。可能这一刻来得太不是时候,分明是在打发他走。好在做了几年“游在海底的好鱼”,对这种委屈和冷遇还是能忍耐的,便一笑告辞。他不懂“牛市不割肉”是什么意思,在马路上走了几站路,只觉得博士说得对,杭伟说得也对,就是自己错了,错在不该凭着一时头脑发热,钻进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把你连皮带骨头一起吃掉的场所来!
如今怎么办呢?要不要和都茗说呢?
瞒自然是瞒不住的。还是如实摊开,然后用自己的存款,把都茗那笔钱连本带利补足,重新存进银行吧!就算是给扒手扒走了皮夹子,破财消灾。
失了魂似的游荡到家,已是黄昏。都茗正待做晚饭,从证券广播台上知道“洪兴股份”的收盘价了。一见他就说:“你到哪里去了?'洪兴'又跌了!”
曾经海说:“我早割肉了!”
她急着问:“割了?什么价?”
“八元八角三!”他看她的反应,“不知道是不是会成交。”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收盘时,跌得比这个价位更低。
曾经海痛苦地说:“只两天,亏了差不多四分之一。”
“是的,”他急忙给她吃定心丸,“我会补给你的。我不能让你吃亏。”
都茗脸色和缓了一些,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心疼的只是钱吗?”
“那当然不是”,曾经海不想将这个话题展开,“唉,真不该进去,拿钱往虎口扔!”
都茗敏感地说:“你怪我找错了人吧?”她马上以攻为守,“你根本不该割肉!都说,做股票就要捂,捂它半年三个月,一定比存银行强!”
他脸上的肌肉一起颤动起来:“你……”
她气势凌厉,火力密集:“我问你,你要割肉,打电话问过博士吗?没有?你打电话跟我商量过吗?没有!在你耳朵旁吹风的,到底是哪个?”
他急忙辨白:“没有谁给我吹风,当时跌得那么快,我……”
他越解释,她鼻边那股茉莉型香味却越发强了,问得也越发赤裸了:“我问你,早收盘了,你到哪里去了?哪朵野花让你迷住了?”
他更急了:“你扯到哪儿去了!我去找杭伟了!”
她一怔,口气缓和了许多:“他怎么说?”
曾经海把杭伟的话复述了一遍,老实地说:“博士说得对,杭伟说得也对。就是我们没选准该买进的时候!”
她接过话茬,一句捅到了底:“熬到该买进的时候,你却割肉了。”
他想反驳,可又把话咽了下去。或许是这样,或许明天继续跌,或许,今天下的单子没有成交……谁说得准呢?便默不作声地淘米做饭。这原都是都茗打算做的,可他习惯了,凡惹得她不高兴的时候,便分外勤快地将家务统统揽下,尽可能地表现出“好鱼”那一种忍气吞声、温驯体贴的样子。
她也不再指责他,不是因为他分外的驯顺,而是她说不准明天会怎样。反正该发泄的都发泄了,该盘问的也都盘问了,既然他不是跟着哪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泡了走的,那就等几天吧,说不定下了单抛不出,也说不定杭伟答应给他们的,真是一个挽回败局的希望。
曾经海折腾了一夜没有睡好觉,心里一阵阵发紧,希望成交了,明天跌下来了;又希望没有成交,明天涨上去了……
第二天,他到海发证券公司取到了交割单,才知道全部成交了。他看都不敢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价位成交的,也没有勇气抬头面对液晶屏上的红与绿,不管“洪兴股份”的涨与跌,溜出交易大厅,径自回到机关,浪子回头似的,强迫自己重新沉浸到“海底”去,做一条循规蹈距的“好鱼”。垃圾库事件,以街道和环卫部门的让步妥协而结束了,他努力抓住处置老年活动室的机会,以挽回影响。活动室租出去当仓库的是老主任,为了取得这位老领导的谅解,他先去作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查”,对“自己办事不周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然后请里委会管事的小高上了一趟馆子,自己掏腰包(他想通了,就当“洪兴股份”多亏损这几百元钱),谦恭地、热情地交了心,没有把自己安放在孙子的地位,也算是用“平等”的“朋友”身份,要求小高协调,半劝半求,半捧半夸,半哄半骗的,请租用的那家百货公司限期搬出去,总算使重新捡回了一份尊重的小高点了头。
曾经海收起强装的笑脸,带着几分酒意回到办公室,都茗打电话来了。
“快去把'洪兴'买回来!”她急匆匆地说:“赶快!”
“什么?洪……”他刚吐出这个字,突然咽住了,要是在办公室里谈炒股,他这条“好鱼”就前功尽弃了。“我马上到你那里去,当面谈!”
机关离开都茗的商店不很远,他借了一辆自行车骑过去不需要十分钟。她早已等在柜台外面了。他问:“'洪兴'什么价格?”
她低声说:“八元多一点!最低点!快去!”
他心里一阵安慰,忙问:“博士叫你买的?”
她说:“是杭伟!”

  0/12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