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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選載).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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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阿尔弗莱德·史密斯长着圆圆的鼻头,发黄的牙齿间总喜欢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烟。十个月前,他在总统大选中惨败给胡佛,此后便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这次失败使他迫切需要找点事情做。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曾经混迹于布鲁克林桥下,靠卖鱼为生,在摸爬滚打中经历生活的磨练,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先后发迹。当时的曼哈顿正处于美国历史上最强盛的牛市,整个城市的人们都在用借贷来的资本建造财富的金字塔,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也不甘落伍。
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向记者宣布,他决定组建一家新公司来建造世界上最高的大厦,定名为帝国大厦。这座大厦计划建在第五街区瓦尔道夫宾馆的地皮上,八十层左右,预计高达一千英尺。它的出现必将使称雄纽约天际的王者——二百英尺高的伍尔沃夫大厦黯然失色,照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说法,这将会是美国房地产历史上最宏大的工程之一。他本人将主管大厦的建设,一旦建成马上着手大厦的经营管理。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纽约,哗众取宠的房地产噱头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何况记者们还了解到,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从来没有从事过房地产业的经验。但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宣称自己找到了实力强大的支持者,为这一计划突飞猛进地实施提供了坚实后盾。他的后台是两个美国巨富:杜邦公司的董事长皮埃尔·杜邦及金融家约翰·拉斯科博。阿尔弗莱德·史密斯说,这两位合伙人已投入一千六百万美元的资金用来购买地皮,并准备再投资四千四百万美元用来建造这座摩天大楼。工程师们预计,帝国大厦在十八个月后就可以顺利竣工。这条新闻迅速在这个激情连同野心一起疯狂燃烧的城市里散布开了。前任市长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再度成为众人皆知的人物。
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同两个合伙人正在进行的是一件令普通人感觉不可思议的事。要想把整整八十层楼全部租出去无疑需要一套非同一般的营销系统,而在这方面,约翰·拉斯科博觉得没有人比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更适合了。约翰·拉斯科博以年薪五万美元的佣金雇佣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相对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当市长时的一万美元年薪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诱人的数目。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没上过几年学,父亲去世后,年仅十四岁的他就退学去了鱼市工作,他现在仍有很浓的布鲁克林口音,但是在从政的几年中,他掌握了赢得绝大多数人支持的领导艺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甚至可以将布鲁克林桥卖给大西洋,” 一个民主党人就曾这么描述他。
同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一样,约翰·拉斯科博也是一个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最为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佩服的是,约翰·拉斯科博属于那种白手起家而且发迹很早的人。约翰·拉斯科博出生于纽约洛克港,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爱尔兰人。约翰·拉斯科博从出生起似乎就注定只能做一个小职员,度过艰苦而平凡的一生。但一九〇〇年夏天,年仅二十一岁的约翰·拉斯科博就被皮埃尔·杜邦提拔做了秘书和速记员。
如同洛克菲勒垄断石油,奥特斯垄断房地产,范德比尔特垄断铁路,特拉华的皮埃尔·杜邦垄断了军火。从事家族火药厂工作的皮埃尔是个秃顶的大块头,身高约六英尺,体重200磅,目光如鹰隼般犀利。他住在威明顿附近,有时也在自己规模宏大的室内花园里招待客人,闲暇时喜欢听听管弦乐,种种花。无儿无女的皮埃尔有强烈的做父亲的愿望。有一次,秘书拉斯科博无意间称呼他为“爸爸”时,他立刻极自然地回答“儿子”。
皮埃尔发现到约翰·拉斯科博管理财政方面的才能后,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初来乍到的约翰·拉斯科博实在是太幸运了,杜邦家族使他戏剧性的暴富,他所拥有的财富远远超出了自己曾经最奢侈的梦想。杜邦家族的首领去世后,家族内部的纷争导致家族产业的出售。皮埃尔和他的堂兄阿尔福来得、科尔曼三人一起接管了公司,后来科尔曼把自己的股份也卖给了皮埃尔和包括约翰·拉斯科博在内的另外几个董事。这场突变使皮埃尔和他的助手约翰·拉斯科博开始了对一个庞大的工业帝国的控制。
从那时起,约翰·拉斯科博逐渐成长为一个精明的投资者。他积聚正值困境的通用汽车公司的股份,并说服皮埃尔为杜邦公司将来的利益着想也加入这项投资。这一决定使杜邦公司控制了汽车生产,皮埃尔也因此成为了董事长。通用汽车公司很快就重振雄风,皮埃尔·杜邦任命约翰·拉斯科博为通用汽车公司副董事长兼财务总监。约翰·拉斯科博又确立了分期付款制度,这一决议引起了汽车业的改革。约翰·拉斯科博也把自己逐渐壮大、最终发展到十五名成员的家庭移居到豪华大厦里。
刚认识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时,约翰· 拉斯科博对政治怀着满腔热情,当时阿尔弗莱德· 史密斯要求约翰·拉斯科博资助他参加一九二八年总统竞选,约翰·拉斯科博为此特意放弃了通用汽车公司的职位转而担任了民主党国家委员会主席。有人说约翰·拉斯科博此举是想实现让第一位天主教徒入主白宫的梦想。但阿尔弗莱德 · 史密斯的惨败使约翰·拉斯科博与史密斯一样感觉到无所事事。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刚刚在大选中触过霉头的约翰·拉斯科博又拿五千万美元作赌注,在房地产业掷起了骰子。一九二九年,股票市场被经济泡沫充斥,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水平。约翰·拉斯科博对股市的兴趣转向房地产界,他似乎觉得靠一砖一瓦累积起来的建筑总不至于像股票一样短命。只要在曼哈顿的街上扫上一眼,约翰·拉斯科博就能看出这批房地产人正引导着一个令人振奋的新时代到来。
美国长盛不衰的牛市连同工程学的发展一起带来了建设摩天大楼的热潮,结果导致纽约人对那些二十层或三十层高的大厦都懒得抬头一顾。胃口大开的房地产开发商不断宣布摩天大楼的最高纪录得到刷新,但很多计划在开过新闻发布会之后就宣告作废。到一九二九年,曼哈顿已经建成大约二百栋摩天大厦,约占全国总数的一半。纽约上空林立的高楼大厦从此成为这个城市自身的标志。
但和股市一样,房地产业也总是时盛时衰。很难想像,像约翰·拉斯科博一样精明的投资者竟然没有考虑到他的购买力已经接近市场极限了。约翰·拉斯科博了解到,他的朋友兼汽车市场竞争对手沃尔特普·克莱斯勒当时正计划建设自己的曼哈顿摩天大厦,没有公布要建成的具体高度。约翰·拉斯科博选择建造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作为进军房地产业的首项工程,充分证明了他具有超人的自信,也可以说是极度膨胀的自负,或者旺盛的竞争力,再或者是三者兼而有之。无论动机如何,约翰·拉斯科博及其合伙人卷入了一场争夺天际霸权的竞争中。没有人能够预测出这种竞争的经济回报。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纽约办公大楼的建设焦点转移到地标级建筑的竞争当中。
约翰·拉斯科博和皮埃尔·杜邦二人为这项工程的启动投入了八百万美元。这块地皮的前任所有者伯利恒工程公司,已经放弃了在这里建造一幢五十五层高的办公楼的计划。从经济角度来讲,约翰·拉斯科博及其合伙人想要建造更高建筑的计划缺乏可行性,但约翰·拉斯科博想在房地产界制造轰动:他厌倦于建造一座高的大楼——他要建造最高的。约翰·拉斯科博在同建筑师威廉姆·兰姆的一次会谈中,将一根铅笔竖在桌子上,挑战般地问道:“在保证不倒塌的前提下,你到底能建起多高?”
约翰·拉斯科博的建议是盖一百层。在研究过十几种方案后,威廉姆·兰姆和他在施莱伍与哈门联合公司的同事得出结论:最理想的高度是八十层。约翰·拉斯科博把工程承包给了斯达莱特兄弟公司,该公司预计建造帝国大厦将花费三千零四十万美元,此外用来购买地皮的花费是一千六百五十万美元。从表面上看,这笔巨额花销用来建造一座办公大楼的确贵得有些离谱,但是约翰·拉斯科博雇佣的一个估价人预算的结果是如果全部租赁出去,大厦将价值五千五百万美元。对约翰·拉斯科博和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来说,这足以为这项工程提供了充足的理论根据。
一九二九年十月一日,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约翰·拉斯科博爬到瓦尔道夫旅馆的楼顶,举着锯和锤子面对成群的摄影师摆出造型。“先生们,向后站站,”阿尔弗莱德·史密斯警告道,说着,他拉起一根绳子把饱经风吹日晒的屋檐拽到屋顶。“这座闻名世界的历史性的新崛起的建筑必将会击败所有对手”他宣布说。从那时起,纽约开始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旋风般的行动。
这座摩天大厦是一个十足的美国式的发明,它的出现既是建造者狂热的自我表现的一种实证,也是纽约市区土地相对缺乏的反映。各家公司开始把自己的大楼看作公司的宣传广告。还有比曼哈顿上空林立的高楼更引人注目的广告牌吗?不管怎样,作为向大众邀赏的行动,这是一场利益接近于零的竞赛。天际线上只有一个王者,观光者们伸长脖子所寻找的惟一焦点只能是那座最高的大厦。尽管像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约翰·拉斯科博一样的建造者一味设想这样巨大的声望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收益,但是只有时间会告诉人们,膨胀的自负是怎样开始模糊他们精明的双眼的。
在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发表宣言后的几周内,克莱斯勒大厦已超过伍尔沃斯大厦,成为世界最高的大厦。华尔街上的曼哈顿银行大厦已经盖了九百二十五英尺,正在继续建设。这两座大厦都想创历史新高。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约翰·拉斯科博在得知沃尔特.克莱斯勒计划将他七十八层的现代化大厦封顶时,一定松了一口气。但约翰·拉斯科博低估了他的老对手,曼哈顿银行的大厦顶饰比克莱斯勒大楼高出了两尺。这下可刺激了沃尔特.克莱斯勒,他命令建筑师威廉姆.范艾伦盖得再高一些。威廉姆.范艾伦重新审查了自己的设计方案,他为大厦设计的金属圆顶实在太像一个火警监控塔了,他建议在这个塔里再建一些别的东西,然后在最后时刻将它升起。他和他的钢材工程师一起设计了一个现代气息十足的铬钢旗杆,有一百八十尺高,底部为八尺七寸宽。工人们分段制造旗杆,然后把一段段的旗杆地拿进大厦顶楼,在那里把旗杆的全部铆在一起。所有这些工作做好之后,一台起吊三十吨的起重机也已经准备就绪,威廉姆.范艾伦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宁静的清晨。清晨,威廉姆.范艾伦站在街上,紧张地注视着起重机把重达二十八吨的旗杆竖起在楼顶上,整个过程用了半个小时。加上旗杆之后,沃尔特.克莱斯勒大楼的总高度为一千零四十八英尺,超过了当时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九百八十六英尺高的艾菲尔铁塔。更要命的是,这座大厦比约翰.拉斯科博计划建造的帝国大厦还要高。
天际争雄天际争雄(2)
在大厦竣工之前,约翰·拉斯科博命令建筑师们重新修改大厦草案。一个月后,在一次第五大街联合会的午餐聚会上,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宣布帝国大厦已从八十层长到八十五层,高一千零五十英尺。它将比克莱斯勒的杰作恰恰高出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两只鞋子的长度。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这番话可以看成是在日后竞争之前的一场热身。几周后,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宣布,他和几位合伙人预计齐柏林航空公司将很快将在纽约开通横跨大西洋、美洲大陆、亚洲的航线,并有可能建立南美线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继续说,本着为将来着
想的原则,他和他的伙伴决定在帝国大厦上加装一个二百尺高的“航空系留塔”。他承诺电梯会在七分钟内将齐柏林乘客从顶楼迅速送达第五大街。至于其他细节问题, 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声称自己无可奉告。
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刚刚辞去都市人寿保险公司的董事职务,该公司的董事会同意为大厦建设提供两千七百五十万的贷款。贷款条约中规定大厦必须在一年之内,即一九三一年四月一日前完工。当继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之后担任纽约市长的富兰克林. 罗斯福问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大厦将于什么时间投入使用时,史密斯的答案是一九三一年五月一日。
“我看恐怕要到明年十月,”罗斯福说道。
“不,”阿尔弗莱德·史密斯许诺说:“不信你可以把那一天在日历上标出来。”
一九三〇年二月,年久失修的瓦尔道夫旅馆只剩一些断壁残垣了。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挑选圣帕特里克节作为吉日,这一天威廉姆·兰姆和工程承包人几个月精心策划的计划终于付诸实施了。一支三千多人的建筑工人大军迅速到达工地。起重机摇摆着把钢梁送入预定方位,这批钢梁从匹兹堡市炼钢炉中取出还不到十八个小时,短短几个小时前还码放在新泽西州的一片空地上等待运送。大厦骨架以每星期四层半的速度向上挺进。到了六月,两百九十个砖瓦匠和三百八十个搬运工在钢铁工人之后离开地面,升入空中工作,连吃饭时间都呆在这座由成千上百万块砖石砌成的未建成大楼里。紧跟着他们的是石匠,他们用二十万立方英尺的印第安那大理石把整座大厦镶上了薄薄的一层表皮。工人们又用三百吨抛光的铬镍合金把这层灰色的表皮装饰得奕奕生辉,大厦的六千四百个预留窗口也放置了红色金属窗框。
运货卡车阻塞了附近的街道,升降机迅速地把钢材、瓷砖、铁皮、铁丝、木料和管材运到上面,小型轨道车再将这些材料运到搬运工那里。起重机将成捆的钢梁吊给二百八十五个钢铁工人,铆钉工人在摇摆的钢梁上捶打红烫的铆钉将钢梁铆在一起,连空气都似乎被他们震得呜呜作响。工人们在大厦的骨架上爬行, 工地上建起了四个食堂为工人们提供午餐,男孩子们在工地里穿梭着叫卖牛奶和香烟。过往的行人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聚集在人行道上。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反应另人吃惊,“我犯了一个错误,” 他怀疑地摇摇头,这样对纽约星期日报的记者说:“这种错误犯一次就足够了。当我看到那些铁匠和石匠小伙子们在悬空的钢梁或一尺见方的石料上跳芭蕾舞时, 我的心都悬了起来。我真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九月九日,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系着领带,手拿银铲和约翰·拉斯科博、皮埃尔·杜邦、威廉姆·兰姆一起来到大厦在第五大街的入口。五千人聚集在一起观看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为大厦奠基, 奠基石是一块四千五百万镑重的瑞典花岗岩。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在奠基石背面放了一个铜盒,盒子里装着一份大厦的历史记录,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本人与两位合伙人、建筑师们的留影,当时通用的共计一百美元的硬币与钞票, 另外还有一份当天的纽约时报。“如果这个大楼将来有一天要为建设另一座更棒的大楼而被毁掉时,那时的人们将会通过这些实物来准确地了解今天的历史,”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抱着大楼总是会越盖越高的想法,无比感叹地说。
在此之前的十年中,纽约的人口增长了二百万,总数几乎达到七百万。纽约市计划拆毁一批建筑,到一九三〇年九月,一千五百九十八座建筑已经夷为平地,一千二百六十五座有待拆毁。摩天大楼仍然是新事物,地产专家所关心的问题是大楼究竟能建多高。一个工程师向美国焊接协会宣称建造一里高的大楼是完全可行的,而这一高度相当于帝国大厦的四倍。俄亥俄州州立大学克莱德?莫理斯教授则预言当高风袭击这些超高建筑时,居住者可能会得一种类似晕船症的疾病。
一九三〇年九月下旬,钢铁工厂的工人用铆钉固定了帝国大厦上的最后一块钢铁。一面美国国旗在一千零五十八英尺的高空升起,大厦顶梁上的十几个工人欢呼着向它挥帽致礼。直到今天,走过纽约市中心大街的人们一抬头就会看到威廉?兰姆这一简洁优雅的设计作品,帝国大厦与以前摩天大厦那种层层叠叠的古典装饰不同,它的大理石外表全部采用笔直的线条,去除了飞檐或其他饰物的累赘。另外传统的做法是将窗口嵌在大厦前面,这样可以使居住者从视觉上感觉到大厦的高度,威廉姆·兰姆抛弃了这种设计方案,他认为这种做法对一座高一千英尺、宽二百英尺的大厦不起作用,它会使大厦看上去像由一个又一个的凹陷的方框组成的单调表格。威廉姆·兰姆设计的窗口高度几乎与大理石表层齐平,大厦表层由闪闪发亮的镀镍钢板组成,看上去非常平滑,像用机器打磨过一般,坡度平缓的尖顶使大厦看上去比实际高度还要高。
在铺天盖地的有关帝国大厦的报导中,在阿尔弗莱德· 史密斯有关潮流变迁的沉思默想中,一个潜在的严重问题却一直没有被认真考虑过。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九日, 即瓦尔道夫大楼被拆毁几个星期之后,股票市场急剧下跌。短短一天之内,一千六百万股票被大量抛售, 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经济危机爆发了。私下里,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忧心忡忡。约翰·拉斯科博也几乎整夜未眠,直冲云霄的帝国大厦会给他带来巨大回报的预言立刻显得站不住脚了。如果约翰· 拉斯科博不那么虚荣的话,或许此时做一些补救措施还为时未晚。但最终没
有丝毫迹象表明几位合伙人对这件事做过理性的思考。
如果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曾经相信帝国大厦不用花多大力气就会获得巨大收益,那他就完全错了。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当务之急就是寻找承租者,而当时的情形却是商人们都在削减用于办公室的费用,很少有人需要租赁新的办公大楼。他曾寄希望通过这次投机行为从政治失意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但这份工作却困难重重,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对大厦前景的信心让人疑惑。“我们有理由相信大厦一完工就会全部租赁出去,”在市场急剧低靡两个多月之后,阿尔弗莱德·史密斯还在一直坚持着。离大厦竣工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行人议论纷纷:“他们怎么来填充大厦呢?到哪去找那么多公司来租出去呢?”
这场经济危机影响了每一个阶层的人们,尤其是对刚刚成为移民到美国的爱尔兰人,意大利人和犹太人来说,这更是一场致命的打击。帝国大厦简直就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成千上万的雇佣工人的天赐之物,这份工作对他们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重要。一九三一年四月初,帝国大厦的建造工作已接近尾声。一天上午八点,一个三十岁穿蓝衬衣、灰裤子的意大利木匠在来到工地,说他想找份工作。他显得很沮丧。他乘电梯升到楼顶, 然后从一个窗口跳出, 摔死在第二十一层上,工人们发现了他血肉模糊的尸体。警察调查发现此人曾经在大厦工作过,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孩子。
好像经济方面的坏消息还不够糟糕一样, 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他的合伙人在飞艇系泊方案上又面临技术难题。任何人只要考虑到在如此高度卸载乘客所需解决的力学问题,就都无奈地放弃了。 从力学上将,高建筑物会使微风变成无法计数的气流,都市高楼耸立的街道就像不断喷涌气流的烟囱一样,屋顶反射阳光也会产生方向不定的小风暴。在变化莫测的风暴中,庞大的飞行器要克服多大的困难才能降落到帝国大厦尖利得有如桅杆的升降台上呢?难道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真的希望看到旅客离开在大风中颠簸的飞船登陆到一个离地面四分之一英里高、漫长而动荡的跳板上吗?世界的最富有经验的飞行员,驾驶齐柏林飞艇做寰球飞行的第一人——雨果·艾肯那的回答令人尴尬:“我决不会驾驶齐柏林飞艇冒这个险,”他对一个晚报记者说。尽管如此,一九三〇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钢铁工人还是冒着浓雾,不辞劳苦地在大厦顶上安装了二百英尺降落台的最后一个螺母。
当脚手架终于从降落台上落下来时,对飞艇系泊计划不断增长的保留态度似乎显得无足重轻了,正是这一计划促使建筑师威廉姆·兰姆完善了他伟大的作品。这是威廉姆·兰姆为曼哈顿献上的一座标志性建筑。大厦的桅杆好像是被铸铝的巨翼支撑着,在霞光辉映之下闪闪发亮光彩耀目。从动工之日算起,经过一年零四十五天, 帝国大厦终于竣工了。由于恰逢经济危机,建造整座大厦所花费的成本还不到四千二百万美元。假如阿尔弗莱德 · 史密斯及其合伙人对大厦的经济前景有任何不祥的预感的话,他们也不会让它来破坏这欢庆的时刻。
一九三一年五月一日是一个天气凉爽,晴朗无云的日子。这天,在位于第五个大街的入口处的帝国大厦门前,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孙子、孙女——玛丽· 华纳和亚瑟· 阿尔弗莱德· 史密斯合力为大厦剪彩。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上前一把将剪断的饰带拉下来,随后几百个受到邀请的客人涌入大厦大厅,众多维持秩序的警察将数以千计的旁观者挡在了门外。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结束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政治生涯的人物——赫伯特·胡佛总统走进白宫的电报室按下按钮,一时间帝国大厦的大理石大厅里闪光灯闪耀不停。阿尔弗莱德·史密斯邀请客人们到八十六层的瞭望台欣赏风景。
瞭望台的护栏内挤满了男男女女, 他们为眼前的风景所震惊——纽约的全景象一张地毯一样在他们脚下铺开,一览无余:布鲁克林的工厂,史坦顿岛的绿色丘陵,纽约市最北端布朗克斯区的公寓和奎恩大街两旁的树木全部尽收眼底,大大小小的船只像虫子一样在水面上爬行,向南可以看到费雷泽诺桥的纽约湾海峡以及所有出海口。透过栏杆的间隙向下俯瞰,在第五大街和百老汇上行驶的小轿车和卡车就好像在一条条带子上一寸一寸地缓缓移动。鸟瞰都市的其他摩天楼使人们平日对它们所怀的敬畏之情顿减。“从如此的高度看去,几乎所有人都会因为感到人类本身及其创造物的微小而惊呼,”一个记者这样描述道。
当晚,夜幕降临, 万灯璀璨之时, 史密斯通过无线电波满怀感慨地表达了他对纽约这一变化的体会。“我母亲出生时,帝国大厦所在地还是一片农场,”史密斯说,“而现在这块土地的价值是两千万美元,不过从大厦的顶层你还能看到长岛残留的菜园中生长着的卷心菜。怀想旧日的感觉真是美好,那时的纽约显得拥挤破旧,三层的上流人士住宅,安静柔和的汽灯光芒,马铃阵阵的街头……让我们再看看今晚这座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帝国大厦,还有那环绕曼哈顿岛的璀璨灯火,急速奔驰的汽车,这些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以为自己从旧纽约一步跨入了新纽约——这个作为世界中心和产业中心的人间仙境。”
天际争雄天际争雄(3)
这是开发商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最志得意满的时刻,他陶醉在给纽约这座城市带来新奇和兴奋元素的成就感。但是房地产历史上有无数关于开发商的倒霉故事,他们往往只看到自己的大厦富丽堂皇,却无视其他。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及其合伙人不仅改变了纽约这座美国第一大城市的天际线,他们事实上重新定义了这座城市,但最艰难的事情还在后头,他们必须证实帝国大厦能够带来丰厚的回报,而不只是一座象征疯狂野心的纪念碑。
随后的事实表明,帝国大厦对大众有巨大的吸引力。当时坐过飞机的人还很少, 从四分之一英里的高空俯视地面对很多人都是一个无法抵挡的诱惑。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大肆鼓吹在大厦八十六层瞭望台和一百零二层玻璃封闭的狭长走廊可以欣赏到连飞行时都看不到的美景。”尽管沃尔特·克莱斯勒本人拒绝接受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特意邀请,但在五月的最初四天里仍然有一万七千的游客来楼顶参观,票价是每位一美元。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尽管经济危机冲击了各行各业,但参观帝国大厦的总人数仍然达到了十万人。
很多来自美国内地的人从未坐过电梯,更不要说站在距离地面八十六层楼高的瞭望台之上了。露天平台的护墙只有四尺半高,参观的人只有紧紧抓住护墙,才有胆量探头探脑地朝下看, 还得克服一阵阵地腿软和眩晕。“真是一场漫长而心惊胆战的冒险,”许多人都这样感叹道。
大厦保安彼得?阿洛依休斯是一个红头发,声音沙哑的小伙子。在瞭望台开放的一天,他刚开始巡逻,就注意到一个飞行员的妻子(她本人对飞行怕得要命)翻过了护墙,并且死盯着下面看。她的飞行员丈夫赶忙跑到用玻璃封围的走廊地带,从窗户探出头, 叫她赶快回来。另外一天, 五个从东河上岸的水手还冒冒失失地决定环绕瞭望台外四周的护墙爬行一圈。父母们把孩子放到护墙上照相,还对把孩子拉下来的保安深表不满。
对很多纽约本地人来说,这也仿佛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城市,本地人往往连布鲁克林区和新泽西州区都分不清,逗得保安咯咯发笑。七月,新闻记者们纷纷报道一个男子曾用双筒望远镜偷窥东河附近在复式公寓屋顶上晒裸体日光浴的人们:“比如今天下午, 偷窥猎物是一个裸体的年轻女士,她坐在阁楼凉台上的一张帆布床上,染脚趾甲,涂口红,”一份报纸对这个事件用整版报道。不清楚帝国大厦的新闻代理在如此令人血热的报道中充当什么角色,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类报道决不会减少大厦游客的数量。对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他的合伙人来说, 剧增的人群实在是值得庆贺一番的。来瞭望台游览的人数是他们所期望的两倍,看起来很可能在建成之后的第一年大厦就会接待一百万名游览者。
不久之后,大厦就被证明对寻求刺激和变态的人群有强大的吸引力,这些人把帝国大厦当做了曼哈顿的中心。美国在很大程度上的被帝国大厦的风气传染了,跳舞马拉松大赛,不停歇自行车比赛,吃喝比赛,还有其他一些引人注目的技艺表演。爬杆杂耍高手阿尔文?凯里请求在飞艇停泊台顶表演,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没有答应。一群无线电工程师在大厦上组建了一个尖峰螺母俱乐部,俱乐部成员自愿拿着无线电天线和气象仪,爬上大厦顶端的一架铁梯子,通过一扇活动门,爬过桅杆上的铆钉,最后触摸到大厦风向标顶端的螺母。一九三二年纽约附近的宁静湖小镇举办了冬奥会,比赛间隙,五个波兰滑雪队员一步跨两级台阶,总共用了二十一分钟,连蹦带跳地登上了帝国大厦一百零二层游览台,在那里他们遇到了捷克斯洛伐克滑雪队。
捷克斯洛伐克领事馆的一名随员马上向波兰滑雪选手提出挑战进行爬楼比赛,大厦经理们适时制止了这场比赛。四十三年后,一名曾做过纽约消防员的男子嬴得了纽约市公路赛跑俱乐部举办的首届爬楼梯大赛,他仅用十二分三十二秒就爬上了帝国大厦楼顶。而当时,他还因背部受伤享受着来自消防部每年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二美元的免税伤残津贴。
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他的合伙人想尽一切办法招徕承租人,鼓励任何可能引起公众兴趣的活动。有些人物,比如阿尔德里奇正是广告商所梦寐以求的。二月的一天下午,这位现年四十九岁,身材矮小并且秃顶的佛蒙特州农场主松松领带,然后开始爬上大厦楼梯,他胳膊上搭着外衣,手中拿着帽子,“象个印第安人”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他自己后来解释说这样做是为了节省腿部肌肉的力量。三十七分钟之后他爬到了大厦的第一百零二层,然后又登上了随后的一千八百六十级台阶。“的确是有点没趣, 但是这儿的石匠活儿做得不赖,有点看头”他对记者这么说,“在佛蒙特州这可一点儿也不算高。” 媒介愉快地将他的爬楼活动夸大为一次庄严的表演。一九三三年电影《金刚》的高潮部分,巨猿最后一次站立在帝国大厦顶端的画面也给全美国数百万电影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然大厦日增的吸引力也带来了副作用。大厦开放六个月后,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乘电梯上升到一百零二层,神情紧张地摆弄着手中烟盒里的五支雪茄。电梯门在最高层的封闭瞭望台打开时,他夺门而出,弯腰钻过一扇金属门,然后跳上飞艇停泊台的楼梯间,接着从齐胸高的护栏翻身而下,把停泊台桅杆底部的玻璃撞碎了,然后他与第八十六层瞭望台的二十名游客擦身而过,最后摔死在狭窄的屋脊上。人们从他灰色上衣口袋中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德国男学生和一位牧师。照片背面,有德语留言:“亲爱的:这是我儿子阿尼姆的照片,摄于阿斯托里亚,一九三〇年六月四日。” 警察查明此人名叫佛莱德里奇.埃克特,三十二岁,是奎恩大街上的一个店主。
让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害怕的是,并不是只有埃克特一人认为帝国大厦是灵魂解脱的出路。但好运气也会偶尔的光顾。九月, 三十七岁的律师卡斯乘电梯来到瞭望台后,把大衣和公文包放在平台上。大衣口袋里有他留给太太的一份遗书,上面写着:“已确诊患有严重风湿症。”他一直等到只有两个女人在他近旁时, 才突然爬过护墙跳了下去,女人们吓得大声尖叫。瞭望台经理惊慌地跑到墙边向外张望,在瞭望台下面三层约三尺宽的窗台上看见了毫发无伤的卡斯。
但命运通常以另一种方式进行。两年后的一个冬日,一位二十岁的姑娘厄玛. 艾博哈德特从曼哈顿宾馆出来不到一刻钟,就给还在那里的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要自杀!”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小伙子跑到附近警察局求助的时候,姑娘乘电梯上升到帝国大厦瞭望台,纵身跳进无尽的黑暗之中。夜风载着她飞驰而下,跌落在六楼,然后又从结霜的玻璃反冲进去,只听到巨大的破碎声。她的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手提袋,警察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基督教青年会会员证,八十三美分的零钱和一个装有口红和胭脂的旅行装化妆盒。
业主们对自杀事件相当反感, 但又感到对阻止此类事件发生无能为力。自杀在当时被认为是要与警察扯上关系的事,直到后来精神病医生揭露说一些人倾向于用一种戏剧性的展示来结束他们的生命,自杀就是这些人最后的宣言。有自杀倾向的人从他们的畸形逻辑出发,认为帝国大厦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无以伦比的舞台,他们站在这个舞台上对整个世界说:“你令我失望。” 在瞭望台上的轻轻一跃在他们看来是无法克服的愿望。
警卫们已经被训练得连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但很多人在跳楼自杀之前都保持着一种超自然的沉静。令约翰·拉斯科博及其合伙人感觉羞愧的是,他们用了十六年时间都没有真正解决这个问题。一九四七年一月二十六日, 爱荷华州弗朗西丝在走过帝国大厦前面的人行道时被跳下来的一名男子砸中受伤,这名男子是第九个从瞭望台上跳楼自杀的人(这还不包括另外六名从办公楼的窗户跳出的轻生者)。 五月十日,当又一名神情忧郁的销售员从瞭望平台上跳楼自杀之后,业主采取了行动。“尽管自杀事件是应该由警察处理的事情,”一名大厦经理说," 但我们仍然乐意提供任何可能的对轻生者有利的保护,同时也是对路人的保护,”他宣布将在瞭望台上护墙顶上建筑一道高六尺六寸的钢铁护栏的计划。
在这道护栏建成之前, 瞭望台经理增加了警卫,并且叮嘱他们一定要留心那些表现得骄躁不安或者是郁郁寡欢的独行客。六月,值班经理注意到一名神色明显紧张的中年女子买了一张票后,他马上匆忙赶到平台并陪伴在她身旁,最后一直到把她护送到大街上,在那里她承认自己确实有过自杀的念头。两星期之后,一名二十九岁男子战战兢兢地站在平台边缘,双眼紧盯着满城的璀璨灯光。一名警卫走到他身边并主动和他攀谈,男子诉说着一肚子苦水:他的生活一团糟,他感觉头昏脑胀,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警卫叫来一辆救护车, 并说服他去了贝佛医院。
但类似被挽救的事情并不总是发生。七月十四日,一位身穿大格子运动服的二十二岁男子在护栏前凝视哈得逊河,他看上去很平静,精神饱满。他从口袋中取钱包时, 一枚十五美分的硬币掉到平台上,滚到一个十二岁男孩的脚边。男孩捡起来还给男子,男子回答说:“你留着吧,我不需要了。”男孩把硬币塞进了瞭望台的一架投币望远镜。那名男子把钱包放在平台上然后爬上了护墙。一个警卫冲了过来,但他还是跳下去摔死了。从十月二十日到十一月九日之间,警卫们至少偷听到五个人曾经说过企图跳楼自杀的话。最终,一张七英尺高,由仅仅比人头稍大一点的棱行网眼组成的护栏终于建成了。护栏的顶部钢条向内弯曲,它使大厦经理摆脱了负疚感——毕竟现在惟一下楼的方法就只有乘电梯或爬楼梯了。
创建帝国大厦的人们成功地为纽约树立了一个标志性建筑,但他们在大厦刚开放期间接待为数众多的游客后很快就上了痛苦的一课。创建者最初的目的是盈利,但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房地产生意很少会回报标志性建筑物的创建者。一味梦想超越旁人的做法并不是经商之道,而恰恰是导致一败涂地的毒药。走过大厦的商人们,激情澎湃地梦想在此拥有一片骄傲的天空,却被那些比大厦更复杂和强大的“舆论”所击退。可以简单的这样说,自负和赤裸裸的野心是当时商业成功的绊脚石。
帝国大厦开业后不久,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收到了一份寄自匿名崇拜者的礼物——帝国大厦的模型。模型有两英尺多高,由一整块无烟煤雕刻而成。不清楚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是否将这份礼物看成为一种预兆。但从那以后,尽管公众们依旧为了大厦而欢呼雀跃,仍然有成群的游客买票游览,他的合伙人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却渐渐意识到帝国大厦的工程将是自己人生中犯下的最大失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现在成为最能体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投机狂潮和三十年代严峻的经济现实之间天壤之别的典型人物。帝国大厦成为了那个时代的这种标志,但却不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他的伙伴所期望的那种结果。
天际争雄天际争雄(4)
在八十层楼的写字间里,约翰·拉斯科博和皮埃尔·杜邦正围坐大理石壁炉前取暖, 壁炉上装饰着一张名贵的手工雕刻的乔治亚艺术风格的镶板,两人都感觉到整个工程设计的无懈可击。然而在他们的脚下,一层又一层的大楼依旧空空如也,承租者少得可怜。虽然阿尔弗莱德·史密斯骄傲地宣称大厦相当大的一部分早已被预定了,但是仍有百分之八十的空租率。位于四十一层的胸罩公司是约翰·拉斯科博此刻最近的邻居。几个月内,“荒唐”已经成为纽约人最常挂在嘴边的字眼。奚落和插科打诨又给大厦抹上了悲哀的色调,漫画家用尖
刻的笔调讽刺它,称它为“空壳大厦”。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命令在四十一层以上每层楼空荡荡的走廊里都点亮六十瓦的灯泡,这样才免得使大厦的上半截没入黑暗之中。每晚都有一个值班人从八十六层走到第五十层, 用力敲钟,并负责检查约翰·拉斯科博办公室的通信口是否被阻塞。在开业的一年半以后,租赁报告书显示大厦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租用率,而大厦的八十六层楼中有五十六层都是空的。
齐柏林飞艇系泊计划是所能看到的最大的尴尬。一九三一年九月,一艘小飞船在时速四十英里的风中环绕停泊桅杆飞行。在一百零五层楼的阳台上,飞行组的另外三名成员等候着抓住飞机拖着的绳索,塔尖上还站着一个手拿尖刀的人,等待绳子万一缠在一起时便马上用刀割断。上午九点十分,克服重重困难后,机组人员稳定飞行器的时间还不足三分钟。几个星期后,一个更大的带哥伦比亚发动机的古德伊小型飞机经过大厦顶部,飞机上拖着一条一百英尺长的绳子,捆着从全市报业公司收集到的晚报。在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后, 那捆报纸终于碰到了护栏,装配工将绳子割断,然后打开包将报纸送给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没有人敢指出,如果在陆地上送报纸将比这套程序简单得多。情形是显而易见的,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及其合伙人悄无声息地放弃了他们打算将大厦建设成未来运输中心的计划。
为了使大厦在新闻中被持续报道, 广告代理人的手法变得越来越滑稽,灰心失望的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一次次地被叫去充当导演的角色。一个马术师被邀请骑马进入大厦大厅并乘电梯上到楼顶表演,一位十九岁身高八英尺五英寸的马戏团巨人罗伯特被招来为大厦的拍摄宣传相片,照片是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在一旁拿望远镜好奇地注视着他。还有来自荷兰的自行车手,来自密苏里州的牛仔,来自泰晤士广场的合唱女孩和来自新罕布什尔州的拼字比赛冠军。来自华盛顿的八十岁高龄的阿尔佛雷德.华沙博士曾做过歌剧歌手,他来到帝国大厦楼顶测试是否从下面的街道上就可以听到他的歌声。( 一个在下面街道上的新闻记者后来报道说他能听到的只有出租汽车的喇叭声。)
很明显,帝国大厦正濒临破产,仅仅是因为约翰·拉斯科博和皮埃尔·杜邦公司雄厚的资本才勉强维持。在开业后的十九个月里,大厦的损失已高达四百二十万美元。约翰·拉斯科博和皮埃尔·杜邦重组了资金,他们把大厦业主的部分股份转让给二手抵押债券的持有者,以延长偿还期限。拥有两千七百五十万元抵押债券的都市人寿保险公司同意延迟偿还部分利息。但这项紧急的措施只给了业主很小的喘息间隙。
一九三三年一月,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总会计师给纽约市税务及评定委员会写了一封令人抑郁的信。我们的业主“尽管已投资两千三百五十万美元但却颗粒无收,”他写到,而且很有可能会有较大的亏损。“很显然,如果不减轻捐税,任何房地产公司都将无法承受,不管该公司有多么强大的经济实力。我们已经在尽全力来维持大厦的运行从而避免大厦倒闭所可能引起的风暴,那将不仅是对本大厦业主也是对纽约市和甚至各地房地产业主的风暴。纽约市政府早已经将大厦的估定价值从四千二百万元减到四千万元。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的总会计师请求再次降低大厦的估定价值从而减少大厦所应缴纳的税款。纽约市将估定价值又削减到三千四百万元。到了下半年,都市人寿保险公司同意全部利息的延期支付。更重要的是,保险公司同意在一九三五年三月一日前不会取消大厦的赎回权。
事实上,都市寿险公司实在没有兴趣去占有一个在经济危机中日益萧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的摩天大厦。一九三五年三月,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给正在度假的约翰·拉斯科博写信描述大厦的萧瑟情形: “我可以用几个词来总结它,那就是很难比现在更糟了。”阿尔弗莱德·史密斯请求都市人寿保险公司再次推迟还款期限,这次是延迟按预定计划应即将开始的本金偿付。到一九三六年,纽约市已经将大厦的估定价值削减到二千八百万美元,这比建造大厦的成本还要少一千二百多万元。约翰·拉斯科博和皮埃尔·杜邦早已在认真考虑销售大厦的计划了,此时大厦的四十二至八十层都还是空的,这真是太糟糕了!在一九三七年的最后一天,这个有史以来最坏的年头,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同都市人寿保险公司签定了有关帝国大厦的第三次重组合同。约翰·拉斯科博在经济危机的重压下终于做出了加快帝国大厦重组的决定,这也成了一个史诗式的商业悲剧。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和他的合伙人现在渴望怎样能够摆脱这沉重的负担。一九四二年,他们开始秘密地找寻买主,以解决大厦濒临崩溃的经济状况所带来的沉重负担。当时美国已经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让有钱人去为大厦前途莫测的将来下赌注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除了美国联邦政府,在战争期间谁还会花这样的钱呢?
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六日,阿尔弗莱德·史密斯致信给政府预算部长哈洛德,请求政府购买帝国大厦。“在我们最初讨论帝国大厦买卖事宜时,我们刻意回避了讨论价格和条件的问题,从而有机会更加妥善地研究这些问题。”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写到。“随信附上两份关于政府以三千八百万美元收购大厦后的获益报告”。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继续分析,如果政府将大厦买下,然后将分散在城市各地的联邦员工一起安置在其中办公,那么政府每年将会节省一百五十万元。而三千八百万元的购进价格将会在十四年内抵消。但是政府对此毫无反
应,其他任何人也没有反应。一九四四年初,沮丧的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写信给皮埃尔·杜邦:“正如你所了解的那样,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们一直努力将大厦卖掉,到现在为止还是没能成功,但我们会继续为最终成功的希望而努力”。
那年五月,和阿尔弗莱德·史密斯结婚四十四年的妻子患肺炎去世,日渐憔悴的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在自己的公寓中开始了离群索居的生活。八月,七十岁的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发高烧住进了医院。几个星期之后,阿尔弗莱德·史密斯因肺充血和心脏衰竭症去世,长埋在长岛市基督受难山公墓里一方简陋的墓石下,旁边就是妻子的墓地。但坏运气并没有随阿尔弗莱德·史密斯一起离去,它还是继续纠缠着幸存的两位合伙人。看上去确凿无疑的是,大厦仿佛被人施了诅咒。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早上,在瞭望台上以抢拍名人照片为生的职业摄影师杰克?温力上班又迟到了。为了避开老板,他在八十五楼下了电梯,然后蹑手蹑脚地爬楼梯走上八十六楼。上午九点四十九分,当他拉下打卡机上的拉杆时,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的第一反应是中了老板的暗算。
陆军中校小威廉阿尔弗莱德·史密斯是一名在德国执行过三十四次轰炸任务的二十七岁老兵。这天他驾驶着一架双引擎B-25轰炸机从马萨诸塞州的贝德福德起飞,预计降落到纽约的拉瓜迪亚机场,然后继续飞往新泽西州的纽渥克。飞行遇上了浓雾,当他从云层降下来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已经进入了林立的摩天大楼地带。在恐慌中,他驾驶飞机从纽约中心大楼边上擦过,然后又掠过第五个大道上的另外一座大厦。飞机在刹那间开始急速下坠,绝望中他用力向上拉动操纵杆,飞机不停地旋转着。十吨重的轰炸机在帝国大厦北面撞出一个大洞,然后钻入离地面九百一十三英尺,位于大厦七十八和七十九层的国家天主教福利协会战争救济服务中心办公处。飞机的机翼早已脱落,机身则重重的嵌入电梯的I型槽中,I型槽被砸得凹进去十八英寸,大厦被震的索然一抖。轰炸机的燃料箱爆炸,耀眼的橘黄色火焰四处飞溅到与瞭望台平齐的高度,燃烧的油料充斥着写字间和电梯间。飞机的一个引擎像鱼雷一样穿过帝国大厦南面最后落到第三十二大街的一座十二层大楼的楼顶,击中了著名雕刻家亨利?赫林的小阁楼,烧毁了他一生中的大部分作品。幸运的是,雕刻家本人当时正在斯卡斯代尔高尔夫球俱乐部打高尔夫球。另一个引擎跌进一部空的电梯,把电梯撞落到一千英尺的地下室里。
在战争救济服务工作的十五到二十个女办事员在惊恐中逃出了办公室,但只有少数几个到达了防火楼梯间的顶端。一名男职员不知是自己跳出还是被风暴冲出了窗口,人们后来在六楼突出的阳台上发现了他。一位电梯操作员被冲击波从操作室里冲出,受到严重地烧伤,两个女人发现了她,在施行了紧急抢救后,她们把她送到另一个电梯操作员那里乘电梯她送到大厅。电梯门刚刚关闭,电梯的钢丝绳就突然断裂,电梯像一颗来福枪子弹一样迅速下坠,女人们一起跌到地下室。消防员切割开电梯顶部后,一个匆忙冲入大厦的十七岁海岸巡逻实习生带着急救箱爬了进去,他惊讶的发现她们还活着,电梯的自动刹闸装置起了作用。“感谢上帝,海军来了,"被烧伤的女人看到他后说道。
消防员在四十分钟内扑灭了大火,并且开始搬运十一名大厦用户和三名轰炸机组成员的尸体。中午,负责纽约大西洋海外空军技术服务司令部的凯恩准将到达大厦并负责进行军事调查。他拒绝记者采访甚至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陪同的一名上校对着成群的记者怒喊:“军方不希望看到关于此事的报道!”
在厄运中挣扎了十五年的约翰·拉斯科博在处理这次事件时表现得无比坚毅。事故发生两天后的星期一早晨他就声明重新开放大厦。伤亡惨重的坠机事件似乎是电影《金刚》中遗落的一幕场景,这次事件增添了帝国大厦的神秘性,使它绝不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办公大楼。一次坠机事件算不上什么,短暂地颤抖之后,归于平静的大厦像一棵坚毅的巨杉一样耸立在纽约的天空。
很难确定的约翰·拉斯科博及其合伙人究竟给纽约市带来了什么,是建筑界的一大宗荒唐事,还是一个富人们为了标榜自己而让思维怪异的建筑师树立起的一座奇形怪状的城堡,抑或只是一个身心健全的商人一次伟大的冒险?说来也怪,四十六年后,当一个环球房地产猎奇组织注意到帝国大厦的独特性时,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横井英树的秘密横井英树的秘密(1)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数年里,美国繁荣的经济景象为全世界所羡慕。穿着高档服装、头戴软呢帽的富人阶层人数日增。口里叼着雪茄烟的商人们,在短短二十年左右就会跃升成为百万富翁。数不清的电影明星,来来往往的加长型轿车和高耸的摩天大楼,这些都被全世界雄心勃勃的人们都当成了衡量事业成功的标准。没有比战后的东京更受美国影响明显的地方了,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日子里,满目疮痍的东京城内断壁残垣随处可见。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和他的占领军开始按照美国的模式规划日本:建设一个更看重一个人的雄心与能力,而不是他的社会地位的国度。历史上形成的曾经坚不可摧的道德体系很快就土崩瓦解了。美国占领军不但带来了原汁原味的脱衣舞表演、黄色杂志和街舞,也带来资本家的贪婪本性。日本瘪三开始追随着表现美国黑社会的电影和低俗杂志,赶起了时髦, 常常穿件黑色衬衫,外面套着西装,系花哨的领带。眼前的这个世界看上去好像是专为日本年轻商人横井英树量身打造的一般,精明的他在战争期间一片混乱中不失时机地发了一笔小财。
横井英树凭借自己对美国富人和权贵的理解,坐在一辆加长凯迪拉克轿车里绕城闲逛,紧跟其后的是一列豪华气派的车队,全部是别克、雷鸟和克莱斯勒等名牌汽车。此外他还经常光顾东京那些专门为新兴富人们开放的豪华夜总会。他气质潇洒,同时很有自知之明。
横井英树的发达来自于得天独厚的环境,他的占有欲非常强烈,渴望在同胞面前耀武扬威,高人一等。对认识他的人来说,横井英树有朝一日会拥有纽约最著名的摩天大楼丝毫不足为奇。许多纽约房地产商人靠个人奋斗获得财富,横井英树同他们很相似,他经营古代著名建筑交易,从中获得了巨额利润,而当他还是孩童时,他根本没有权踏进这些古老建筑一步。麦克阿瑟坚持废除日本的封建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富有的地主掌握着大量土地契约,无论出身背景高低,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就连历史古迹都可以自由买卖。横井英树在战争期间赚了一百多万日元。在那些物资匮乏的日子里,这已经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经手过东京银座地区的一桩写字楼交易后,他开始像梭鱼一样穿梭于日本上流社会中,以极低的价钱买进上流人士的房地产。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大型建筑,尤其那些规模巨大的大厦,他把其中的一部分转手卖出,从其中牟取的暴利远比使他发家的纺织业要高出许多。他从王室贵族手中买到了几座珍贵的宫殿,其中有梨元前亲王的豪华别墅,他把这座庞大的宫殿作为了自己的住宅,空置着其中大部分房间。横井英树的做法似乎是在宣称自己的权力可以跨过日本的王室贵族。直到后来雷诺阿才开始明白横井英树收集这些历史悠久的古建筑的欲望是为了埋葬苦难的童年记忆,用这种方式对整个世界破口大骂。
横井英树出生于一九三一年,当时的日本还是一个封闭的封建社会。虽然横井英树的祖父在纺织业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他的父亲却一生沉迷于饮酒,致使家中一贫如洗,四壁空空。十一岁时,横井英树推着小车到僻远小村的农家收购蔬菜,然后把蔬菜拿到市场上去卖。他经商的头脑从此得到锻炼,他会在天气坏的时候收购很便宜的蔬菜,然后等到市场上很多人需要购买的时候再高价卖出。数年以后,横井英树对自己的女儿回忆往事时,还能栩栩如生地描述出少年时他因为贫穷所受的侮辱和刺激。比如有一次他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发现母亲竟然不是被当作客人邀请的,而是被招去在厨房干活。他将母亲推出厨房,并且对她发誓,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富人。
一九二八年,十五岁的横井英树到东京做了一个纺织批发商的学徒。大一些的学徒们残忍的欺负他,逼他做清洗厕所这样的脏活累活。当他终于得到推销商品的机会时,他立刻脱颖而出。十七岁时他搬到姑妈家,买了自行车并且开了自己的店铺。横井英树每天很早就起床,骑车去内衣生产厂购买内衣,然后用手推车推到和服商店和百货公司转销。在销售纺织品时,他发现了一个必须恪守的商业生存公式: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尽量推迟付账的时间。
无法知道,日本的战乱和残酷的市场竞争在何种程度上影响到了横井英树的商业道德观。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日益绝望的日本皇室和由此引起的市场的不稳定使横井英树相信尽可能多的获得没有什么不道德,也很少去思索对错。或许在当时他的道德世界已一片混乱。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横井英树的成功并没有像美国那些靠自力更生发家的大亨们一样惹人羡慕,相反他的朋友及同事们后来回忆他时只记住了他的贪婪,委婉的东京人也说他什么都想得到。
日本大举侵略中国时,横井英树开始负责供应皇军内衣。作为军用物资供应商,他又使用了另一种经商手段——欺骗顾客。当军队要求一万件时,他通常装两万件上船,而且坚持说是政府搞错了。他对非军用客户做生意时也采用一贯的伎俩,数年后为他工作的姐夫菱田光男这样回忆说。
这场战争使横井英树成了富人。他拥有四个为军队生产制服的流水作业工厂。日元滚滚而来,他把自己庞大的家族定居在田园调布,那里被认为是东京最惟我独尊的山区地带之一。一九三一年他娶了大批发商的女儿美智子为妻,一九四二年美智子生下长子邦彦,一九四四年生下长女千鹤子,一九四五年又为他生下了次子裕彦。正如他那个时代的日本人一样,他把房产分别以妻子、儿子和姐妹的姓名命名。横井英树尽责地供养着一家人。他的婚姻历经几十年,他也曾想和孩子们一起分享成功的果实,但事实证明横井英树在这方面是失败的,这最终也几乎影响到他生活的各个方面。
在自己家园的避难所里,横井英树和他的家人安然躲过了美国在日本投降前可怕的狂轰乱炸。横井英树在被夷为平地的日本清醒地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巨大的商机。日本的经济几乎被完全摧毁了,近三分之一的财富化为乌有。在战后的数星期内,日本变成了一个牟取暴利和贪污腐败横行的场所,狡诈的人们疯狂地想从苦难的同胞那里榨取钱财。横井英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当时食物和其他主要生活用品都严格按照政府配给,分配给每个人的数量相当少。获得食物成了成千上万的人们最迫切的渴望。东京出现了很多黑市,黑市上的
日用品价钱比政府定价高出几倍。精明的黑市商人一天的收入比辛苦劳作的人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
天才商人横井英树把全部精力投入其中。他的足迹遍布全国各省,他从父母原籍的熟人那里用低廉的价钱买来纺织品,然后在黑市上以几倍的价钱倒卖。一天,横井英树向他的密友佐藤恒次求救说,这一段风声很紧,警察命令他上缴五十匹布。佐藤给他出了个主意,他让横井英树把每一匹布的大部分布都事先裁下藏好,就这样,忠实的东京警察把五十匹几乎全空的布缴走了,横井英树则把藏起来的布全部拿到黑市上卖掉了。
在黑市上,横井英树学会了驾御肆无忌惮的黑市商人操纵着的阴暗交易。日本传统的黑社会——日本瘪三成为左右黑市的力量。与美国的黑手党相比,日本瘪三在操纵大量的合法和非法的生意中更加公开化。
虽然日本瘪三的首领们把自己看成道德崇高的日本武士的后裔,但他们的行为却极端卑劣,他们的世界充斥着恐吓和斗殴。黑社会的成员喜欢全身文身,犯下严重过失时会砍断自己的手指抵偿。很难衡量横井英树和日本黑社会之间到底存在何种程度的勾结,但是时间不长,横井英树的名字就在日本瘪三和黑市商人之间传开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横井英树带着他在黑市中磨练出来的商业能力开始转手经营股票。他积攒东京白木屋百货公司的股份,然后赶走以前的经营者,自己做了董事长。从此,雄心勃勃的黑社会恶棍们结束了黑市生涯,改头换面干起了新勾当。这些人被叫做“Sokaiyas”,意思是合伙敲诈者,他们占有一些公司的部分股份,在股东会议上采用恐吓等手段勒索公司钱财。他们还会饶有兴趣地兼职参与其他一些关于“管理”股东的会议。为了维护他作为白木屋公司董事长的形象,横井英树没有参加一个由职业摔跤手领导的黑帮团体,而是加入了另一个日益兴起的黑帮组织,该组织的头目安藤伸曾受过高等教育。但是黑社会团伙之间互相侵轧的事件屡见不鲜。横井英树由于无力购买更多的股票,开始严重亏损。“我上了有意义的一课,”他对姐夫菱田光南说:“钱最终会属于最强大的人。”
随后在石油、海运、食糖、宾馆等各方面的竞争中,横井英树的手段令人生畏。一些人把他看成是一个有胆量的年轻投资者,但大多数人因为他蔑视了日本商人公认的道德而谴责他。当横井英树和别人一样遇到投资失败时,他就时不时会赖账,甚至在法庭上欺骗债主。
横井英树又着手投资宾馆和保龄球设施,他建了一个二百四十道的保龄球场,号称亚洲第一大保龄球场,场内还有弹球盘大厅,那里成群的日本人闹哄哄地拥挤在老虎机前赌博。横井英树决心成为日本最富有的人之一。
许多年之后,雷诺阿看到横井英树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横井英树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经商方式和雷诺阿在日本银行界的见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雷诺阿认为他不是自己看到的那种正直、堪称道德模范的日本商人形象。“横井英树一点也不比别的日本人更坏,”雷诺阿辩解道,“只是他做事的方式有点粗鲁。他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因为在那样一个另人作呕、按资排辈,且又异常混乱的国家里,惟独他不肯按规矩出牌。”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日,美国轰炸机刚刚结束对日本东京的轰炸没几天,横井英树的一个年轻女职员小坂静香生下了一个女儿。当时的东京到处是无家可归的饥饿的人们,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母女俩的未来可想而知。横井英树适时地帮助了她。这不是一种慈善行为,这个在横井英树的长女千鹤子出生后十九个月,次子裕彦出生前三个月降临人世的女孩喜子其实是他亲生的孩子。
在战前的日本,包养情妇被看作是成功商人的象征。战争使无数的男人无法担负家庭重担,但横井英树可以。他给静香买了一座房子,用从黑市上买来的食品供养她。他经常逃避对自己家里的孩子们所应负的责任,却给喜子带来成盒的圣梅多葡萄干,这种进口葡萄干是战后东京的珍品,只有在美军的黑市才能买到。
如果横井英树懂得适可而止,而不是那么到处留情的话,数年之后他也就不会被家庭内部的纷争折磨得筋疲力尽了。但很明显的是,这恰恰是横井英树的一个弱点。他戒掉了喝酒、抽烟和赌博,但却戒不掉色。为了追求女色,他一味挥霍金钱,放荡不羁,经常接连两三个晚上不回家。日本的报纸和杂志不断报道他和选美小姐或女演员之间的桃色事件。横井英树似乎热衷于收藏漂亮女人,选美小姐更是他的战利品。公司职员曾看到他买回大量报纸,选出登载着选举东京小姐的一页,然后在投票箱为自己女朋友们投上一票。他是美女表演的常客,办公室里也有很多美女秘书。他的情妇中有一个前电影演员,一个前横滨小姐,一个前日本小姐,一个前世界小姐。
横井英树的秘密横井英树的秘密(2)
几十年后,横井英树令人匪夷所思的大家族为他占有帝国大厦后引起的混乱和猜疑提供了很好的解释。在妻子美智子生的两儿三女外,他最终还把另三个孩子定为自己的法定继承人,这些都有地方政府的记录。而其他未被公开承认的私生子/女还是为数众多,喜子就是其中之一。
要弄清楚横井英树到底是多少人的父亲实在相当困难。数年后,喜子尝试着做过解释,
她的声明中有无可质疑的事实,但有些又纯属个人推测,她描绘了一个下决心为粗俗不堪的行为树立新规范的男人的形象。“在我父亲所有的十七个或超过十七个以上的孩子当中,只有两个孩子 (横井邦彦和横井裕彦) 有相同的母亲,但似乎没有哪两个孩子有相同的父母亲。”(喜子没有为横井英树所承认他妻子所生的五个孩子有不同的父母亲的说法提供证据。横井英树正式家庭的记录与这种说法彼此矛盾。)
喜子说,横井英树有一个和他的妻妹所生的孩子,而且他还将他一个女儿的孩子收养为自己的孩子。为了能一周相会一次,他为一个情妇在东京买了一栋豪华的别墅,但他的情妇却卖掉了别墅,然后带着钱逃到了美国洛杉矶。
横井英树的道德世界一片漆黑。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欣然地供养着不断膨胀的家庭。他为他的情妇买房子和别墅。他还象一个封建地主一样,派下属给每个情妇的住处送食物和其他主要用品。“除了妻子之外我还有一些女人,我丝毫没有忽视她们。”他对日本新闻记者沟口笃史说,“只要我和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我总会给予她经济保护。”按照以前的道德来说,一个男人能够这样做就足以证明他的道德无可指责。但是战后的日本道德体系发生了变化,社会中上阶层所持的观点是,蓄养情妇在道德上是错误的。横井英树完全抛开了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道德观。
很难想像,作这么多孩子的父亲是多么混乱。虽然横井英树有足够的能力供养他的后代,但是他能分给他们的时间却很少,挨个照顾每一个孩子实在是浪费时间。当然有几个例外,比如和他所宠爱的喜子。
他的私生子女长大后都没有蔑视他,这一点至少证明了他的个人魅力。喜子的母亲是一个病弱的女人,横井英树给了她一处房子和大量的钱,这样她就再也不用去挣钱养家了。横井英树经常去看望她,带着女儿坐在闪闪发光的美国轿车里到处乱逛。喜子开始羡慕他的父亲,当然他作为父亲和道德方面的缺陷除外。“当我们还是孩子时,”她在数年之后回忆说,“姐妹们和其他人总是说父亲很严厉,但他对我从来都很和蔼,我真的好幸运。”她也同样包容了他玩弄女性的行为。“父亲经常追逐年轻女性,”她承认,并且没有表现出反对的迹象,“父亲生活得就象一个皇帝。”
雷诺阿对妻子能容忍这样的行为感到十分困惑。“我妻子认为她父亲介于皇帝和达赖喇嘛之间,”雷诺阿说:“他之所以如此频繁地追逐女性是因为他对爱情的绝望。”他说,喜子对横井英树有种崇拜般的热爱,她把他看成是无人理解的半人半神的偶像。
如果喜子对父亲的幻觉来自于他高高在上的地位,那么这些幻觉在她十三岁那年一定被驱散了不少。一九五八年六月横井英树发现自己被卷入了崩溃的边缘,成为日本战后短期内一蹶不振的商业史的注解。在为白木屋百货商店竞标期间,横井英树从皇室家族的远亲蜂须贺隆公爵那里借贷了三千万日元。二战后公爵很快去世了,横井英树还给了公爵的后人一千万日元,但迟迟不肯归还剩下的钱。公爵的遗孀申请上诉,法庭命令横井英树补还欠款。横井英树提出上诉但失败了。他诉苦说自己没有钱还,公爵的遗孀经过调查吃惊地发现横井英树把全部值钱的房产都化到不同情妇家庭的名字之下,令她很难抓住把柄。于是她想到只能靠暴力来解决。
六月十一日下午,三十二岁的日本人安藤来到横井英树的银座办公室闹事。安藤脸上有一道缝了五十三针伤疤,那是他斗殴时被砍伤留下的印记。横井英树认识安藤,白木屋百货商店以前遇到麻烦的时候,横井英树还曾经请他出面摆平。安藤今天当然不是来叙旧的,跟他一起的是几天前被横井英树粗暴地赶出门外的索账人。紧闭的办公室门里传出了大吵大闹的声音。
横井英树像对待一个小阿飞一样对待安藤,他叫他“恶棍”、“废物”,说:“这件事轮不到你插手,”“小子,你管不了我。” 这正是安藤应得的礼遇,没有人上来帮忙,他恼怒地离开了,但他可不是好惹的。
三个小时后,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年轻人走进横井英树的办公区, 横井英树的秘书问他的姓名。“没必要说我的名字,”他一边回答一边闯进横井英树的办公室。横井英树正和两个男人谈话,来者向横井英树问道:“你就是日本邮船公司的董事长吗?”未等回答就从怀里掏出一把从美国士兵手里买来的三二手枪开了火,子弹穿过横井英树的左臂停在肺里。杀手打伤横井英树后逃跑了,横井英树紧追其后。横井英树的姐夫菱田光南赶紧从楼下跑过来,他看到横井英树摔倒在走廊中,血流满地。菱田匆忙把横井英树送往医院。医生们将他的身体从脖子到腰全部割开检查了一整遍都没能找到子弹,后来子弹始终留在他的肺里。横井英树在这次劫难中失血三千毫升,奄奄一息。
横井英树对警方说,他没有见到行凶者并且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但横井英树低估警察的能力,警方迅速将调查目标缩小到安藤和该帮派的四个成员身上。他们抓了几十名帮派成员,强迫他们说出安藤的消息。在刺杀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十四天,安藤的一个情妇终于透露出实情。全副武装的警察闯入位于逗子海滨风景区的一座石灰墙的房子里,发现安藤和他的帮凶正在下象棋,他们没有反抗。安藤要求穿上干净的衬衣,深色西服,打上条纹领带。当他们被带到警局时,三百多名记者和摄影师正翘首以待,向他提问有关刺杀事件的
问题,安藤告诉记者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没有放过谴责横井英树的机会,他说:“作为商人,他应该凭良心做事。”
在警察局拘禁几天后,安藤公开承认他和七个党羽曾密谋刺杀横井英树。安藤供出杀手名叫千叶,此人于数天后在赌场被抓获。审讯时,千叶承认是自己开的枪,但他否认自己企图杀死横井英树。安藤在法庭上声称自己痛恨横井英树,不仅由于他对自己的侮辱,还由于他的种种劣迹,其中包括他曾干涉过多家公司的内部事务。尽管黑帮成员公然谴责他缺乏道德,但同情横井英树的人却寥寥无几。
横井英树从医院恢复出院时遇到了老友佐藤恒次,他大笑着说:“他们打中了我。”
“他们全进了监狱,可是出狱后你应该和他们重归于好,” 佐藤恒次向横井英树建议道,“他们还是些毛头小子,你却是一个大老板。”
横井英树也表示不会旧事重提。菱田光南后来回忆时提到,横井英树曾经常对他说:“你不应该老是把你的敌人当成敌人,你应该把他们当成盟友。”
在监狱中服役六年后,安藤出狱了。他去看望横井英树,为了表示友好,他还送给横井英树一只钢笔和一只圆珠笔。晚餐时,安藤向他的老街坊菱田光南表示道歉(两家的住得很近),他说如果早知道横井英树是菱田的姐夫,他决不会去让人去刺杀他。安藤后来演出了一系列反映黑社会的电影,他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名叫《血与法》,其有一幕就是以刺杀横井英树事件为原型的。横井英树甚至还和安藤一起在电影发布会后共进午餐。
横井英树遇刺十二个月后,东京地方法院以横井英树已欠公爵夫人和其他人共计几亿日元为证据,宣告了横井英树破产,并以此回复了公爵遗孀的申请。但是没有一个认识横井英树的人相信他会在短短时间内破产,或说他真的完蛋了。他生活得还是像一个皇帝。肺里的子弹好像是他的荣誉勋章一样,他常会在家人或生意场上的熟人面前脱掉衬衣,让他们触摸伤疤,并吹嘘着说自己一点也不怕。“我有三条命,”他对女儿喜子开玩笑说。
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再从头回顾时,有时可以追溯到一个人的命运之不可逆转的症结所在,在此之前和从此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与之相关。同很多人一样,横井英树毁灭的原因缘于他无休无止的贪婪。枪击事件过去二十四年后,横井英树的命运因为另一件事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与他的同胞们的观念相去日远。说来也怪,若没有那次让他成为现代日本最受人鄙视的商人的大火事件,横井英树可能不会让女儿喜子充当自己的商业顾问,也不会放弃他在东京的局面而参与到引起帝国大厦骚乱的那场竞争当中。
在那次声名狼藉的大火事件发生之后又过去了二十年,横井英树的老友佐藤恒次坐在东京宾馆的长沙发上,手里扶着棕色的手杖柄,思忖良久之后说道:“横井英树这个人既贪婪又卑鄙,”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八十三岁的佐藤恒次出言残酷而坦率。“他的贪婪过于别人的三四倍。”佐藤毫不困难地回忆起一九八一年十二月末的那个下午,那天他正在东京帝国大厦的大厅里同商人本上一起喝茶,这时横井英树走进来说:“佐藤,我遇上麻烦了。”为了避免有人偷听,他领二人来到一根柱子后面。他向佐藤抱怨说,一群恶棍赖在新日本宾馆的一些客房和写字间里不肯走。新日本宾馆是横井英树在东京黄金地段的顶级宾馆,这帮黑社会团伙拒绝离开。这其实是日本瘪三一种常见的牟利行为,他们占据商业客房或办公室,非但不付租金,不敲上一笔竹杠还不肯走。商人们大都不敢惹这些人,但横井英树憎恨被人要挟,他对佐藤说他已经下令让这些流氓滚开,但他们就是不走。横井英树向佐藤求救他该怎么办。
佐藤停顿片刻,理了理思绪,回想多年前的那段对话。他点燃一只香烟,吸了几口然后说,“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接着他压低声音继续讲述。
“这太简单了,”佐藤对横井英树说,
“不,一点也不简单,”横井英树说,“我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最好的办法是水攻或火攻,”佐藤建议他说:“你可以从八楼向下喷水,或者你可以用烟火把他们熏跑,任何人都会以为着火了。他们跑出来后,你什么也不会损失掉。”
横井英树谢过他之后离开了。
大约又过了六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佐藤和几个朋友下榻在东京宾馆。凌晨三点半,忽然有人吹起了警笛,佐藤和朋友们挤进一辆出租车,一同赶到横井英树的新东京宾馆。他们看到火焰正在猛舔宾馆九楼的窗户,火势还在迅速蔓延。站在佐藤身边的本上由于喝了一夜的酒恹恹欲睡,此刻他也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被烟火驱赶到窗台上摇摇欲坠的房客。佐藤和本上立刻达成共识:老天,这都是横井英树干的!
横井英树的秘密横井英树的秘密(3)
佐藤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以前我从没对人讲过这件事的真相。”他说:“我只是告诉他点火,是点小火。”
警方和消防部调查人员用几个月的时间调查一九八二年二月八日凌晨前的那段时间里,在东京最豪华的有五百一十三间客房的新日本宾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他们得出了和佐藤完全不同的结论。他们没有指控横井英树是纵火者,但是对横井英树来说,调查人员所
得出的部分结论却是致命的。
事发当晚,二十四岁的英国玩具商人斯坦文?迪克住在宾馆九层,当时他正在床上边喝酒边吸烟。有人认为,他把未熄灭的香烟扔到床垫上,火闷烧了一个多小时后引燃了壁纸。房间里的传感器这时才发现火情,一楼值班室的紧急灯也亮了起来。但是宾馆为了避免某些客人故意捣乱而把自动报警系统关闭了,本来值班人员只需要把报警器的开关打开就行了,但那晚的值班人才刚刚参加工作两个星期,此人在大火面前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凌晨三点后,一个宾馆职员看到烟从迪克房间的门下冒出来,并且听到里面的敲门声。在惊慌中,职员用宾馆钥匙打开了门,他看到迪克正躺在一堵燃烧的墙前面。火焰就势迅速冲出房门,引燃了走廊。
横井英树不止一次接到命令在宾馆安装喷水设施,但他一直喊穷,安装工程进展缓慢,只有大厦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完成了安装。横井英树还忽略了要求他修理走廊防火门的警告。防火门可以在温度上升到一百二十度时自动关闭,以防止火势蔓延。那天晚上,一些防火门被地毯卡住了,只有其中一扇关了起来。为了省电,宾馆的增湿系统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按横井英树的命令关闭的,因此干燥的空气加剧了火势。当大火蔓延过九楼时,火焰沿着失修的管道和劣质建材留下的破洞直冲向十楼。
由于横井英树过分削减员工人数,当晚宾馆值班员工只有九人。在横井英树掌管宾馆的两年里,员工们只进行了一次防火训练。火已经烧了很长时间后,前台职员才冲到九楼用手敲响警报铃。乱成一团的职员们穿梭在通道上一边猛拍客房门,一边大喊“着火了!”职员们奋力想把火扑灭,但结果只是徒劳,最终一个路过的行人看见了烟火才拨通了火警电话。
雄雄的火光从很远就能看到。宾馆里住着三百多名顾客,其中包括六十三名台湾游客和一个专门来学习日本机器人制作技术的韩国代表团。第九层和第十层的一百零八名顾客在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烟雾中醒来,分不清方向,许多人在充满烟雾的走廊里迷路摔倒,还有些人被大火和烟雾逼到了窗台上。黑夜中来自各地的人们用不同的语言呼救。住在九楼的几个房客顺着床单和窗帘做成得绳子滑到八楼,试图从八楼的窗户逃脱。救火车的云梯救了一些人,还有一些不走运的人蜷缩在八寸宽的窗台欲下不能。令救火员和围观者惊恐的是,一个韩国商人跳了下来摔死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楼的一个二十五岁的模特和未婚夫一起跳了下来。跳楼者总共十三个人,其中只有一名航空小姐活了下来。在那个恐怖的冬夜总共有三十三人死亡,其中包括十二名台湾游客,六个韩国商人,一个美国人,十一个日本人,还有英国玩具商人迪克。他们的遗体被放到附近的寺庙里。
为了躲避这场灾难所引发的人们的愤怒,横井英树必须鼓起勇气对那些素昧平生的人表示虔诚的哀悼和忏悔。当然,无论横井英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死而复生。横井英树早上来到宾馆时,火势已最终得到控制。横井英树对受害者及其家属说对不起,但是看起来他的语气听上去沮丧多于忏悔,他好像早已被自我辩解说服了。“这无疑是一场悲剧,但我必须要说幸而大火被控制在了第九层和第十层,而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横井英树说。他告诉记者,尽管宾馆受到了损失,但“我们在防火方面的工作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横井英树尽量躲避公众越来越高涨的怒火。当晚,横井英树来到寺院为死难者做道场时,一个妇女站起来怒斥他:“为什么你赚钱赚得这么黑心?”横井英树非常尴尬,只好连声说:“对不起。”随后,他为了避免被报复,就派新雇佣的职员去医院慰问伤员,去死者家中慰问家属。横井英树拨给这些职员两千万日元,大约折合八万七千美元,作为赔偿死者家属之用。但是气愤的家属还是怒斥这些人,对他们大喊大叫,逼他们长跪在地上。家属们还对横井英树不亲自上门道歉十分气愤。“实在是如坐针毡”,一名职员后来这样回忆道。横井英树的做法给他换来了自私、贪婪、不值得信赖的坏名声。
火灾过去后三个星期,横井英树怒气冲冲地对受伤的房客说这全怪阴灵的诅咒。他说,一九三六年在宾馆的这个位置上发生过一场年轻军官组织的政变,此次政变遭到镇压,死了八个人,因此这个地方是不干净的。几天后,愤怒的房客和长期租赁的住户向警方提出了对横井英树的正式控告,指控他犯下了非故意谋杀和失职伤人罪。横井英树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坚持说自己没有罪,宾馆一直在他的主持下按要求进行着安全改善工程。他声称,发给死难者家庭的赔偿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公众却不肯买他的账,新闻报道了日本主要私人经济研究机构之一——帝国资料库有关个人财政情况的调查,此项调查表明,尽管横井英树的财产大部分是抵押财产,但预计已超过一千亿日元,其中新东京宾馆占他个人财产总量的一半。
横井英树的守财如命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公众的愤怒。一位在火灾中失去四十五岁丈夫的女人,收到横井英树派人送来的一箱手纸,一瓶蜂蜜,和一袋眼影、唇膏。“就算他没有给我带来这样的伤害,我还是对他很反感,”数年后,她回忆说。“他身上什么地方让我感到自己必须远离他。他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两个月后,横井英树被日本立法会传唤。他迟到了十分钟,一进来就分别对着三个方向
深鞠躬,明显心存不满的执法人员讽刺他,
“你迟到了,”一个执法人员警告说,“你干什么去了?”
横井英树直起身子说:“我对在我的宾馆里被烧毁的两层中去世的人们表示深深的歉意,”他说。然后他对三十三个死去的宝贵生命表示遗憾。“我对已故的人和他们的家属致以深重的歉意。”接着他告诉执法人员们说宾馆早已亏损,他还强调说宾馆一直在安装喷水头,只是去年才停了下来,此外他已经和三分之一的死者家属商定赔偿事宜。
“他在撒谎,”一个家属代表低声抱怨道。后来家属们要求横井英树支付十六亿日元作为赔偿。听到这些后,横井英树否认了对死难者家属赔偿的许诺,说他早先的允诺是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做出的。他挑战般地说,火灾完全是职员们灭火不当的过错,而不是他这个管理者的责任。
法官经过仔细审度发现横井英树的借口是笨拙而无力的。国家税务人员仔细审查了横井英树的账务后,指控他在出售大量贵重房地产时故意偷税。他的不同公司之间互相以人为低价买卖股票,横井英树还以个人的名义向公司借贷,任意调整借贷的利息。他把为情妇购买和服的钱,给女工和仆人的开支以及住宅的财产税全部算作公司的支出。三年前,横井英树少报了六百万个人所得资产,而且他的五个公司少报了二十六万日元。东京地方税务局命令横井英树缴纳九亿日元的补税和罚款。
父爱经常会让人为了保护孩子免受伤害而自己承担风险。但在横井英树这里却完全不是这样的,他把六个家庭成员安排在宾馆里工作。四十岁的长子邦彦是宾馆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每当经历危难时,横井英树就想到了他的家人们,他认为可以从他们身上获取坚定不渝的忠诚。但是现在,当他的世界完全垮掉时,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家人的支持。他苦恼地向姐夫菱田光南抱怨说,他的儿子们为了保全自己全跑了,只留下他自己一人来面对虎视眈眈的检察官们。
但就算他的长子不帮他,也会另有其人。中原喜子那时三十七岁,还从未进入过横井英树的领导核心,横井英树也从未正式承认喜子是他亲生的孩子,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从未见过她。但多年以来,横井英树已习惯从她那里获得儿女的孝顺的天伦之乐。十几年前,喜子二十岁的时候,曾经满怀激情的跑到巴西,想要逃离父亲的世界做一个艺术家。横井英树派她的母亲把她带回东京。横井英树鼓励她从事时装业,并帮助她成立了一家专门为航空和宾馆生产制服的公司。在横井英树的策划下,她和横井英树一个朋友的儿子结婚了,生了一个男孩,但很快离婚了,这是一场短暂而不愉快的婚姻。横井英树的儿子们都抱怨他的吝啬,而对于他的女儿喜子,他却一直都表现得相当慷慨。
在火灾处理过程中,横井英树的儿子们开始注意到他们的父亲一直非常信任这个年轻
的女人。横井英树把他的女儿卷进这场事件中,对她说他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比他的任何孩子都多。他每天给她打几个电话,告诉他有关他情人的麻烦,要求她去照顾他的私生子女,向她抱怨他的两个儿子。父女俩经常关起门来,长谈商业和人生。喜子的聪明和洞察世故让她可以理解他的父亲所受到的鄙视大于尊重,她却将热烈的忠诚奉献给她的父亲。数年后,纽约的律师们在调查这对父女时,他们就对二人的关系很是好奇。很明显喜子的父亲爱她,她也爱她的父亲。但对横井英树来说, 喜子对他似乎还意味着别的什么。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十八日,横井英树看到了自己力量的极限。在新东京宾馆火灾发生后九个月,两个警官从横井英树的一个情妇的家里把他带到东京都市警察局。他被强行拍照,右手和一个警官铐在一起,手铐上还遮着一方蓝色手帕。经过几个小时的审讯后,横井英树、他的儿子邦彦,以及另外两个管理人员被捕了。逮捕的理由是,横井英树忽略安装喷水装置和其他的一些防火设施,并且没有制定防火计划(用于防火的费用始终没有拨给邦彦和另一个管理人员)。六十九岁的横井英树被关进了监狱,在秋末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对一个一帆风顺的横井英树来说,像普通犯人一样被进监狱实在是一种令人难以想像的折磨。当喜子来看望他时,她发现她的父亲为了避寒在身上捆得左一层右一层。他焦急的目光像火一样灼烧她。横井英树对女儿说他对日本失望了,他要离开日本。他托喜子帮他在欧洲买一座房子,开始新生活。不止是房子,他又说,他要女儿去买城堡,给每个孩子一座城堡。喜子以前也听横井英树这么讲过,但是这次横井英树是留着眼泪说的。她知道自己爱他,她怎么能拒绝他的愿望呢?“好的,好的,爸爸,”她安慰他说,“我会照办的。”
横井英树的秘密横井英树的秘密(4)
关押了九十五天后,横井英树被保释出来。监狱门口,他的律师们坐在两辆美国豪华轿车里接他。横井英树钻进轿车,轿车从那些等着看大亨丢脸的记者们中间穿过,一溜烟地开走了。
一九八三年一月十三日,横井英树第一次站在东京法庭接受审判。他读了事先准备的道歉稿。他发誓说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赔偿死难者家属,在就坐之前还深深地鞠了一躬。他
的律师站起来开始为他辩护,律师对法官说,横井英树事先不可能预计到一场大火会蔓延得如此之快,他以为宾馆经理已经对防火措施做过充分的准备。但不幸的是,宾馆经理也被召来当庭对证,显然他不愿作横井英树的替罪羊。宾馆经理说他的确得到了一些资金用来建设防火措施,但是他曾建议改善这些防火系统,而横井英树根本没有接受他的建议。四年的时间里,法院对横井英树案件陆陆续续地进行了五十七场开庭审理,最终检察官们把这个亿万富翁再次送入了监狱。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横井英树一直生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中,命运之剑时刻高悬在他的头顶。
一九八七年五月二十日上午,身穿黑色西服的横井英树驾车来到东京地方法院,这时距他第一次站在法庭前申辩自己无罪已经过去了四年零四个月。七十三岁的横井英树受报应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法庭将横井英树试图把责任推卸给宾馆职员和前任业楼主的辩词被驳回。公众期待已久的判决来临了,法庭最后宣布横井英树的惟利是图造成了这场火灾。宾馆的经理由于横井英树的阻止无法完全履行自己的义务,因此被判十八个月徒刑缓期执行。站着听审判的横井英树脸色铁青,几次向受难家属鞠躬。法庭判处他三年徒刑。
在以后几年中,他的律师们试图为他翻案,横井英树自己却避开人们的嘲弄,躲进他创造的那个不合时宜的世界里。在横井英树位于皇宫对面的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他的好多孩子们的相片,其中一张是他本人身穿制服,腰间挂着一把军刀的照片。来宾经常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着黑色套袖,看上去好像狄更斯笔下的伦敦会计。他穿的裤子是为防盗而特制的,裤子前面有放钱包的口袋,后面没有。办公桌旁是一个庞大的黑色保险箱,沉稳得像一架钢琴。他经常会打开保险箱的门,在目瞪口呆的客人展示面前一摞一摞的日元,然后说,这里总共是两到三亿日元。有一天他对东京商人本上抱怨说,他给自己的新情妇在东京商业区买了一座豪宅,可这位选美大赛皇后经常大摇大摆地来这里随便拿钱。
横井英树把东西储藏在储藏室里。当他需要一件新衬衣时,他会在拿出一百件储藏的衬衣挑选。一天,喜子领雷诺阿到横井英树的一个家具储藏室参观,她向她丈夫解释说,一个家具推销员拒绝给横井英树打折,结果他就把那个家具商店买了下来。一次雷诺阿在横井英树的保龄球场闲逛时,还偶然间发现了一个装满日本盔甲的房间。
储存食物和其他日用品曾经使他避免在战后物资的匮乏年代受苦,但他好像对储存有一种偏执的嗜好。他还在继续把一袋袋的糖送给他的情妇们,好像觉得对那些不如他富有的人来说,有一点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他有一批毛皮大衣的存货,专门用来做送给女儿们和情妇们的礼物。据一名日本杂志记者报导,他成功地让自己的弟弟接受了一个年轻情妇,这样她就可以也姓横井。横井英树喜欢和情妇还有小女一起乘坐他那部加长豪华轿车在城中闲逛,然后停下来到咖啡店里去喝喝咖啡。
横井英树一定认识到避免坐牢的可能性非常小。每上诉失败一次,他就越坚定了至少自己的一部分财产应该转移到海外的念头。喜子开始相信横井英树在必要的时候会逃离日本。如果他的祖国不尊重他, 他会在别的地方买到名誉——在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他把近几年噩梦般的经历抛在脑后,成为遥远的记忆的地方。
横井英树计划收购城堡的动机——一个完成一半的逃离日本的计划——是他仅仅同爱女两个人一起分享的秘密。无论是谁,假如他知道了横井英树在监狱里初次告诉喜子的计划中将会涉及到购买帝国大厦时,他是否还会对这座纽约的标志的未来充满信心?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1)
数年后,横井英树建立的帝国倒塌并给他的女儿、女婿和帝国大厦带来了一连串的麻烦时,雷诺阿反复咀嚼着他在莱曼兄弟公司东京分公司的日本同事给他的忠告。“只要你碰
一下横井英树,”雷诺阿的同事说:“你就会后悔终生”。数年来,雷诺阿一直非常谨慎,他总是小心对待来自横井英树及其亲信的任何建议。虽然有个亿万富翁岳父,但雷诺阿的生活与普通的投资顾问没什么两样,他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努力工作想出人头地。对于雷
诺阿来说,如果能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那就太好了。但是最终雷诺阿陷进横井英树的世界无法自拔。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横井英树的朋友本上注意到一些人常会出现在横井英树的办公室里,这些人身穿西服,整天像哨兵一样从早到晚安静地坐着。横井英树毫不在意地对本上解释说,这些人所在的公司在泡沫经济时代曾急于贷款给他,但是现在经济形势变了,日本房地产业虚弱不堪,像横井英树这样有可能把自己的经济状况狡猾地掩盖起来的人就被仔细地监视起来了。
像美国房地产大亨一样,横井英树用一个简单但是冒险的原则来创建他的事业:用借来的钱买入,等到地价上涨时卖出。在二战后三十年中,横井英树用这一原则赚了数目惊人的钱,成为了亿万富翁。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房地产业和其他行业一样出现了经济泡沫。一九八九年五月,由于考虑到投机交易,日本银行宣布将第一利率调高了十个百分点,附加费率也随之飞涨,经济泡沫爆裂了。一九九〇年九月,日经股票市场平均亏损百分之四十四,相关股票平均下跌百分之五十五,财产总值看起来也下跌了不少,但是具体数值很难确定。借贷者也拒绝向房地产投资者借贷,没有人愿意购买商品楼。昔日一飞冲天的房地产公司们像中了剧毒一样,奄奄一息。
不久,日本各家银行进行了必要的资本调整,坏死的房地产借贷使它们面临困境。到一九九三年,房地产经济开始全面崩溃,很明显的例证是东京天空中那一座座未完工的烂尾楼。日本二十一大主要银行宣告产生一千一百亿美元的坏账,其中三分之一与房地产有关。最终日本房价下跌了百分之五十,东京一些主要项目下跌了百分之八十,雪崩一样的三千亿美元房地产坏账沉重打击了日本银行。日本投资寡头对海外战利品的追逐和房地产投资以前虽然来势汹汹,但目前的收场却相当潦草。日本房地产巨头整天忙着去抢救他们的战利品收藏。
当东京的房价处于顶峰时,横井英树曾以废弃的新日本宾馆作为抵押,从隶属于东京联合科技的千代田互助人寿保险公司和大阪银行借贷了十八亿美元。横井英树用这些钱投资房地产业和股票市场,但眼下两个市场都在暴跌,横井英树的债主像复仇一样来找他。
在这场紧急的危机来临之时,横井英树得到了来自子女方面的帮助。他也开始勒紧裤腰带,尽量节缩开支。他已经不在东京大量地为情妇们购房买地。雷诺阿后来说自己也为横井英树在银行借贷了一百万美元。横井英树曾向他的女儿喜子要两百万美元,喜子感到有义务帮助父亲,她觉得自己欠他的。她签了一张东方喜子公司——她的服装设计和制作公司署名的支票。(雷诺阿后来声称,他为横井英树担保的借贷后者一直没有偿还,而且横井英树向喜子借的钱也作为抵押股份被银行收回来补偿债务了。横井英树的会计却不承认横井英树曾向雷诺阿借过钱。)横井英树派儿子裕彦和姐夫菱田光南向千代田互助人寿保险公司行政人员要求延长对新日本宾馆的赎回期限,但该公司没有同意,并要挟说要把新日本宾馆拍卖。裕彦和大哥邦彦只好一起用各自的住宅和汽车抵押了三千五百万美元偿还给东京联合科技,延缓了对新日本宾馆的拍卖期限。
几年前,横井英树在法国的城堡还是他眼里的宝贝,现在则成了他无法填满的无底洞。九个城堡每年需要他花费一百多万美元作为维护、保养和纳税的费用,另外还有支付给五十多个职工的薪水。一九九二年,横井英树突然停止了给法国城堡拨款,并且要求喜子去处理这些城堡。这时,简恩?保罗?雷诺阿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即将到来的重大灾难的信号。“你最好保护好你自己,”他警告他的妻子。“因为你的家族在走向彻底毁灭。”
在海外大肆的收购地产——欧洲的城堡,长岛的巨宅,当然还有帝国大厦——把横井英树和他的女儿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没有喜子,横井英树会迷失在西方的世界,喜子每天都向她的父亲汇报。她信任父亲,并认为父亲也信任她。横井英树让她做他的最重要的日本产业公司的理事,并使她和横井英树的长子邦彦和次子裕彦一样成为董事会成员。一九八九年,横井英树甚至告诉她,他把她加入了法定家族成员,使她拥有了与他的合法子女同样的待遇。
父女俩购买这些城堡时太过匆忙了。谨慎的房地产业主会认真地考察房地产,检查每一片瓦上的裂缝,每一处排水管的缺陷等,然后再像华尔街商人那样考察市场的定价。横井英树则不然,他是因为在警察局被强迫拍照时才下定决心购买城堡的。再过一段时间,横井英树就会明白轻易做决定的后果,这些搜集来的宝物远不是它们看起来的样子。
雷诺阿早已把在法国的投资和横井英树划清了界限。但是在一九九二年,当雷诺阿从莱曼兄弟公司辞职,带着深思熟虑过的准备一展鸿图的梦想来到英国时,横井英树收购的城堡已经出现了一系列严重的问题,维修迟迟未行,税款账单积压无数。所有的法国经理人都被辞退了,而喜子只懂很少一点法语。雷诺阿是法国人,为了还清未付的税单,横井英树恳求雷诺阿帮忙。喜子渴望帮助她父亲,所以雷诺阿才答应接管这一大堆烂摊子。雷诺阿对眼前城堡所见毫不惊讶,但解决问题实在超出了雷诺阿的能力,横井英树对这些城堡一点也没有
投资计划,也很少关心它们的状况。“他只关心他的想像”,雷诺阿后来解释说:“他想要的只是向世界表示,我拥有了它们。这种投资荒谬可笑,他一定是神经有问题。”
城堡一般不是好的投资项目,它们经常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去维护。如果业主没有谨慎地对待城堡腐朽问题,城堡的状况会迅速变坏。这就是横井英树收藏的法国和英国城堡遇到的问题。喜子和丈夫雷诺阿决定拍卖一些值钱的家具来攒钱偿还过期的账单。为城堡找到买家,则更难办到。因为当时的市场相当不景气,对长期合作的代理来说,每一笔关于城堡的买卖都是一个奇迹。
横井英树一直是一个天才商人,但现在他也发现很难卖出任何东西了。横井英树一遇到可能的买主就强拉着人家,结果大部分人都不耐烦地转身就走。喜子向他的父亲提供了许多她认为很诱人的买家,而横井英树每次都让她去向投标者要更高的价钱。喜子告诉雷诺阿,她父亲的原则是一定要将房产以买进价格的三倍以上卖出。雷诺阿把这种观念看成是白痴理论。
米里蒙特城堡是横井英树在法国最出色的投资,眼下正被在政治上很有势力的巴黎人射击俱乐部租赁着。雷诺阿厚着脸皮把这个俱乐部赶了出去,结果使俱乐部成员们对他非常不满。另一座格蕾斯城堡是横井英树通过看报纸上的广告而购买的,目前也由于沉重的税务而负债累累。在赫利俄斯的一座别墅,喜子仅找到一个有意的买家,她把它以将近她父亲购买时的双倍价钱卖出了。
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苏格兰的标志建筑格莱乃普城堡因腐烂而毁掉了,当地一些政治家对此提出强烈抗议。当横井英树得知这些糟糕的情况时,他向雷诺阿大喊:“让它倒掉吧,我受够了。”英国的另一座库普斯尔城堡仅吸引了横井英树购买价格的半折出价,横井英树把这当作是自己的耻辱。在西班牙,地方政府查封了菲尔格拉宫殿。
当雷诺阿最后将目光投到欧亥卡城堡时,这座位于纽约郊区、购买时花了横井英树两千两百五十万美元,有一百二十七间房间的巨大古旧住宅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地方简直让人没法住。前任管理者兼业主米留斯卖掉了家具和其他装备品用来偿还账单。“简直是开玩笑,”雷诺阿对妻子说。米留斯问:“你打算用它来干什么?”雷诺阿问米留斯是否有意再把它买回去,米留斯冷静地说他只肯出四百万美元,雷诺阿愤然拒绝了。当横井英树其他的投资都如石沉大海时,帝国大厦看起来似乎依然稳固如磐石。尽管作为一项投资,帝国大厦现在很难获利,但它至少不需要往里贴钱。而且,人们有理由相信数年后,它可能会成为一个可以收获年利润的聚宝盆。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2)
到一九九三年春天,还是只有几人知道横井英树和他的女儿买了曼哈顿的标志建筑。这可能是纽约保守的最好的秘密。利昂娜·海尔姆斯雷不知道,彼得·莫汀也没有一点线索,就连前任业主普鲁敦斯保险公司也不清楚。当横井英树家族的假竞标对手奥利弗·格雷斯完成任务,引身而退的时刻到来时,他一定为诡计未被戳穿而长出了一口气,做这种事的确令人尴尬,《华尔街日报》上的一篇文章曾披露过格雷斯是大厦业主,他对此一直守口如瓶。有证可考的是他因为自己的表现而获得了成千上万美元的酬金。
当年四月,喜子和雷诺阿在纽约的律师亨利·布柏尔着手创建一系列海外控股公司。这一名字未定的公司将是帝国大厦的新业主。对于局外人来讲,这让破解谁是帝国大厦真正拥有者之谜变得难上加难。格雷斯的公司E.G. 控股公司,在一九九一年与N.S.信托公司合并为特拉华商业信托公司,雷诺阿和喜子是该公司的常务董事。随后又创建了一家荷兰公司来掌握特拉华信托公司,接着新创立的一家荷兰安的列斯公司掌握了这个荷兰公司。这一串业主链被最终终结于一个新建立的马恩岛信托公司和一个爱尔兰海免税公司。喜子控制着这家名叫N.S.1991的信托公司,信托海外受益人是喜子和横井英树控制的日本产业公司。这意味着横井英树死后,喜子将成了帝国大厦的独立受益人。
这个所有权链又叫“荷兰三明治”,其直接目的是从海外向帝国大厦提取现金时交纳最少的税金,同时这样做也使普鲁敦斯投资咨询公司很难搞清楚到底谁是大厦真正的所有者。喜子和她的丈夫建立这么复杂的拥有者关系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旁人就无从知道了。然而可以证明的是,他们把一些信不过的重要人物早早派回了东京。横井英树长期聘用的会计大桥几个月来一直就有关大厦买卖的合同问题向喜子抱怨,喜子始终拒绝他过问此事。“不管我向她要求了多少次,她总是说这是绝密,而且她不能讨论这个问题。”大桥后来回忆说,“这让我们非常困惑。”
横井英树自己也有许多难办的事情要处理,债主们还缠着他不放。在他看来,好像只有被烧毁的新日本宾馆还仍然是他最有价值的财产,也许只有它才能真正把他从这堆麻烦中解脱出来。
那年春天,雷诺阿把美国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镇的房地产顾问查尔斯·林德赛带到日本,介绍给横井英树。查尔斯·林德赛早已从雷诺阿那里对横井英树的情况有所耳闻。雷诺阿
对他说,他的岳父还生活在十九世纪,如果横井英树丧失了自己的世界,他将一无所有。当查尔斯?林德赛来到横井英树在东京的办公室时,横井英树把放在一座书桌上的闹钟作为礼物送给了查尔斯?林德赛。他向查尔斯?林德赛形容新日本宾馆现在还仍然是一个价值无比巨大的房地产。他向这个美国人大声地抱怨说,他是日本政府的受害者,他们用火灾发生时还没有建立起的安全标准来衡量他的做法,
查尔斯·林德赛马上意识到他来到了一个问题家庭。横井英树看起来脾气暴躁,他常常和女儿喜子大声争吵,侮辱她的商业才能。雷诺阿和横井英树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喜子努力把两人分开。雷诺阿也尽量避免和他的岳父见面。查尔斯?林德赛不清楚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查尔斯·林德赛知道新日本宾馆的价值曾经高达四十亿美元。横井英树告诉他,这座宾馆现在还值二十亿美元。看完宾馆之后,查尔斯·林德赛估算的价值是十亿美元,这远远低于横井英树购买时的十八亿美元。但是查尔斯·林德赛认为它还是很有潜力的,如果横井英树可以筹集到四百万美元来在这里建立一栋多功能的摩天大厦,他就可以还清债主的债务,并且保持对这块土地的拥有权,横井英树所需要的是一个在日本也很出名的美国大牌开发商的帮助。查尔斯·林德赛指出可以找唐纳德·特朗普,毕竟唐纳德·特朗普在日本也是一个名人,横井英树可以仿照纽约唐纳德·特朗普大厦建立一座唐纳德·特朗普东京大厦,其价值将远远超出目前横井英树所负的债务。横井英树看起来被激起了兴趣。
但是,唐纳德·特朗普却实在不是能把这个在债务中挣扎的日本亿万富翁解救出来的合适人选。两年前,唐纳德·特朗普遇到了和横井英树一样的危机,当美国的房地产业危机重重时,唐纳德·特朗普发现他在自己的公寓大楼和宾馆、游乐场、以及航空公司方面的亏损超过十亿美元。
为了应付他那些愤怒的债主,唐纳德·特朗普不得不改变了生活方式,他把自己价值三千万美元的游艇,直升飞机队以及喷气式飞机都卖掉了。唐纳德·特朗普的对头们积极地制造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作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发者的精英之一,这样的下场无疑令他倍感屈辱。
尽管倍受挫折,但是唐纳德·特朗普的名誉却丝毫未损,他还是像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样对自己充满信心:唐纳德·特朗普是一个含金量最高的名字。虽然他现在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了,他目前已经没有能力——-最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借到上亿美元来独立建设项目,但唐纳德·特朗普采取了另一种经营手段,他尽量同富有的资本家合作,自己投入少量资金或一分钱都不投入。当他的合伙人获得利润时,唐纳德·特朗普就会从中分到红利,像项目经理和市场商人一样获得报酬。通用电器公司借用唐纳德·特朗普的名声把曼哈顿的一座旧建筑重新开发成一座唐纳德·特朗普国际旅馆,大厦用青铜和大理石装饰一新后打着抢眼的广告出售,但这种做法不是所有人都赞成。
从东京归来后,查尔斯·林德赛带着雷诺阿在唐纳德·特朗普的办公室里进行了一场会面。查尔斯·林德赛夸耀了一番在横井英树废弃的新日本宾馆地址上建造特朗普东京大厦的种种好处。唐纳德·特朗普显得很冷静。但当雷诺阿提到横井英树和他的女儿已买下帝国大厦时,唐纳德·特朗普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想详细了解有关这笔交易的情况以及横井英树是如何达成这笔交易的。唐纳德·特朗普责骂利昂娜·海尔姆斯雷,说她将大厦毁掉了,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唐纳德·特朗普询问二人对横井英树的看法。雷诺阿说他认为作为一个受到打击了的商人,横井英树没有能力很好地控制他的基本资产,所有的资产都在逐渐荒废。唐纳德·特朗普问查尔斯·林德赛的看法,查尔斯·林德赛说,“我认为他是一个有头脑,有自己做事方式的家伙。”一些了解唐纳德·特朗普的人会看出他在那一刻开始飞快地动脑筋。对于唐纳德·特朗普来说,帝国大厦是纽约建筑的精华,拥有持久的魔力。
在后来的几周里,雷诺阿和查尔斯·林德赛拟定出来了一个关于唐纳德·特朗普在东京发展的计划书,其中没有提及有关帝国大厦的事宜。正如他们开始建议的那样,作为纽约唐纳德·特朗普大厦的姊妹楼——特朗普东京大厦将有一百万平方尺的建筑面积。在书面提案中写道,“它的楼层面积将是东京最大的,这里将是东京最繁华的购物中心,公寓将与东京首相住宅有相同的品质。”一旦这个提案完成后,整座大厦将价值二十五亿美元。
五月初,唐纳德·特朗普对特朗普东京大厦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唐纳德·特朗普在五月七日写信给横井英树,上面提到:“正如我们每次讨论的那样,我很乐意在你那块全日本最出色的地皮上建立大厦”,“作为和你五五分成的合作伙伴,我愿意为了在增加这块地皮的价值和增强你的信贷能力基础上提供足够的财力支持。我建议雇用世界最杰出的建筑师,菲利普·约翰逊、贝聿铭和一名日本当地的建筑师。当大厦完工时,我相信,特朗普东京大厦将是世界最先进的大厦,这同时也将会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无上的荣耀。”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3)
但是一开始,唐纳德·特朗普必须劝横井英树吞下一枚硬果子。作为和横井英树现有的债主谈判和争取新的发展资金的代价,唐纳德·特朗普在一封写给横井英树的信中要求在投资中享有一半的股份,并且要求在大厦前面的装饰板上标明他是开发商,但他自己不会拿一分钱来投资。横井英树不习惯忍气吞声,在回信中他写到他的想法截然不同,只有当唐纳德·特朗普为他的十八亿美元债务做担保,他才会同意唐纳德·特朗普持一半的股份。唐纳德·特朗普拒绝了这个建议,“在开始一项工程前就先投入两万亿日元作为交易对于任何一个
开发商来说都实在是太冒险了。”数年后,唐纳德·特朗普回忆,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有些老练,“我的脑子还没有迟钝。”
横井英树的债主把他逼到了最后关头。千代田人寿保险公司已经公布了在十一月的拍卖新日本宾馆计划。横井英树在记者面前假装成非常吃惊,他撒谎说,“一座五十层的办公大楼就要在一九九三年后半年动工了呀”。横井英树眼下的惟一出路是同意唐纳德·特朗普的要求。在七月中旬,一份拟定合同完成了:东京唐纳德·特朗普大厦将不少于三十层,唐纳德·特朗普将拥有一半的股份,大厦前面的装饰板上将标明他对大厦的拥有权;作为交换,唐纳德·特朗普同意亲自同大阪市千代田互助人寿保险公司谈判,以使横井英树摆脱因十八亿债务纠纷而失去新日本宾馆的危机。
唐纳德·特朗普于一九九三年八月一个热得像蒸笼的下午乘坐联合航线飞机抵达东京。随行人员有他的第二任妻子玛利亚·美普斯,同他长期合作的工程师德斯卡特,下属,还有雷诺阿。横井英树乘坐着他的豪华轿车到机场迎接唐纳德·特朗普一行人。唐纳德·特朗普, 玛利亚·美普斯, 喜子和横井英树一起驱车到东京帝国宾馆,在那里横井英树早已为唐纳德?特朗普等人定下了套房。喜子盼望一切能够顺利进行,这样横井英树和唐纳德?特朗普很快就能成为这项将她父亲从毁灭中挽救出来的新工程的合作伙伴。喜子担心吝啬的父亲会从他的储藏室中拿出的礼物令人尴尬,因此她自己事先就准备了一串珍珠项链作为给玛利亚·美普斯的礼物交给了父亲。在当晚的宴会上,大家互相敬酒、拍照,横井英树和唐纳德·特朗普彼此吹捧。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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