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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憂鬱.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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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这本书已经是增订版了。写这篇序,距离我完成整本《晚安,忧郁》已经半年了,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比方,我从旧金山养病回到台湾,第一版正式上市,还有我接到许多读者的来信,跟著名作家、身心灵疗愈课程讲师胡因梦连袂赶了北中南五场演讲,自己也几次惨遭病情复发之苦,甚至在神智不清下大量吞药昏迷,送入急诊室两回……事情纷杂如跑马灯,想一想,又仿佛一场梦。可是,我觉得当初自己也不过写出了三分之一而已的真相,另外有三分之二的苦,因不复记忆、不愿意记忆而失去。
《晚安,忧郁》的初版印成书后,我反复看了好几次,每一次仍惊心动魄。尽管常有人跟我提及,我在这本书中,将忧郁症发作的惨况描写得入木三分,譬如有一位读者说他总是无法向精神科医师讲述病况,但是在看了我的书后,诸多感受都被我道出,才知道怎样参照形容。可是,我觉得当初自己也不过写出了三分之一而已的真相,另外有三分之二的苦,因不复记忆、不愿意记忆而失去。
然而,就算是我只写出了如此局部,读者反映说已经够叫人见识到忧郁症的狰狞面目了。
《晚安,忧郁》引起了读者极大的回响,两个月内,首版五次重印,如今又以增订版问世。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当然,一方面高兴它有出色的成绩,安慰了许多与我同样受苦的心灵;另一方面却悚然发觉,从读者如喷岩浆一般的热烈反应,以及我在出书后广泛接触媒体、听众,从中观察忧郁症肆虐之严重,其实早已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每一封信均让我感受到写信者起伏剧烈的心绪,他们有如面对亲人般向我倾吐。
新书上市以来,我的电子信箱中几乎每天都有读者的来函,跟我分享读后感想,每一封信均让我感受到写信者起伏剧烈的心绪,他们有如面对亲人般向我倾吐。
大致上,读者的心境可分为几种:
第一,有人终于在看完《晚安,忧郁》后,清楚地知道自己平常的低落,并非无病呻吟,因此清除了内心的不安、自责,决定要去看医生了。
第二,有人惊讶我怎么能够这样具体说出他们遭受的那种苦楚,似乎书中的每一字都说到了痛源。以往他们讲不出口的,都被我箭箭中鹄。
第三,多数谈到了他们因罹患忧郁症而被家人、朋友误解的辛酸与无奈,除了忍受这个凶恶病症的折腾,还要肩挑额外的沉重负担,可谓内外夹击。
第四,好心地与我互相打气勉励,甚至看到报纸新闻,得知我复原状况忽好忽坏时,祝福我一定要撑下去。
第五,有人自认为没有忧郁症,但是看了《晚安,忧郁》里探讨我国传统文化抑制快乐、家庭教育不擅长亲密关系的脉络,豁然明白长久不敢开心起来的原因。
总括而言,《晚安,忧郁》是我出书三十余册以来,收到读者来信最多、平均写得最长的一次,很多人说他们是一口气将这十万字读完,感觉强烈,因此非得写信跟我吐露内心的澎湃。
在忧郁症发作时,我也是什么书都看不下,只读得进去相关的书,特别是同样在忧郁症中煎熬的病友所写的东西。
我十分了解他们这番话,因为在忧郁症发作时,我也是什么书都看不下,只读得进去相关的书,特别是同样在忧郁症中煎熬的病友所写的东西。
去年我在严重患病期间,无心也无力,只能勉强阅读《躁郁之心》、《忧郁病患的日记》,可惜这两本书分别是美国与日本的原版,虽然描述了忧郁病的真面目,但是因为国情不同,无法触及中国特殊的文化、人际、价值观体系,但我发现很多时候,这些反而更是培养忧郁症的温床,若是缺乏对它们的近距离探究,可能无法真正掌握忧郁症的蕴结缘由。
试图以我的个案为经、以中国情境为纬,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方面的缺角。
很欣慰,《晚安,忧郁》试图以我的个案为经、以中国情境为纬,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方面的缺角。
2.
忧郁症的悲剧,不时在社会的各角落上演,媒体上披露忧郁症患者自杀的新闻如潮水涌来,令人触目惊心。
来势汹汹的忧郁症,社会上不论是政府或民间,其实根本还没有入就“战斗位置”。
在《晚安,忧郁》出版后,我成了忧郁症的代言人之一,有机会参与专题座谈,和专家、医师共同出席讨论,也展开巡回演讲,有机会接触许多前来听讲的民众,我因此惊心地发现,面对这个与癌症、爱滋病并列为本世纪三大疾病之一且来势汹汹的忧郁症,社会上不论是政府或民间,其实根本还没有入就“战斗位置”。
心急如焚之下,我选择了书生报国式的途径,向报纸投书,希望能唤起大众与主管机关的重视。
全文如下:
仿佛尚在不久之前,忧郁症还只是精神科医学的专业术语,和大众生活隔层山;但是如今它像极了超级强台风,已悄然兵临城下,狰狞的凶恶嘴脸几乎就在左近,置身现代高压社会中,甚至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谁也不敢说自己是绝对的幸免者。近来,国内外无一日不发生忧郁症患者自戕或造成他人悲剧之新闻,绝非偶然,而是一场生活风暴全面来袭的征兆。
我们的社会真的像应付台风季节那样,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忧郁症乃本世纪的三大疾病之一,来势凶猛的它,挟风带雨、饱含肆虐威力,可是,我们的社会真的像应付台风季节那样,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笔者正是一名出炉一年的中度忧郁症患者,虽然“稍有年资”,但是至今对付起这个顽冥奸恶的疾病依旧捉襟见肘,险象环生,我不禁深深怀疑一般民众到底有多大能耐,万一遭逢这个“暗夜杀手”,多少人可以全身而退?另外,我更忧心政府相关部门是否充分意识到强台风来袭了?
以最近笔者上医院就诊为例,一个上午的看诊时段,挂满了超过百号,拖着身心交瘁的忧郁症病体前去等候,简直是天大的折磨。想象一下,时间宛如蜗牛在爬,病人爆满,医师不足,治疗品质可想而知。有两次,我都因焦虑攻心,实在撑不下,等不及漫长的候诊,在没有见到医师和领药下,就拂袖而去。
我很想问,每一个精神科医师,究竟分配到多少名忧郁症患者?能够逼一个奄奄一息的忧郁症患者,走出家门上医院就很不容易了,还要他们装作好样以暇等待,几乎是酷刑。每候诊一次,被这般折腾,病情不加重就很感谢了,根本不敢想还要减轻苦痛。
当然,忧郁症患者和其他病人一样,没有特权,该等的还是得等。可是,忧郁症之侵害,与其他疾病不同,看病的过程,往往有机会变成“受苦”、“恶化”的刑期。
名医的私人门诊索价甚高,但品质有一定可期,可是忧郁症不是仅侵袭贵族,何况治疗又是漫长的抗战,无法速战速决。一般人只好乖乖到普通医院报到,但医疗人手不足,加上病人还必须忍受“精神异常”的误解,不见得像其他疾病较易获得家人、社会的同情与关爱,许多人干脆选择漠视、或半途而废,以致各角落其实堆放着许多颗不定时炸弹。
近日,美国传出一则忧郁症妈妈亲手溺死五名子女的人伦悲剧,台湾随即也跟进一名忧郁症妈妈失踪,幼子已证实溺毙的不幸,不要以为这只是个案,在台湾马路上随处可见有些妈妈失去耐性,声嘶力竭,甚或有如深仇大恨地痛打哭闹孩童的情形,更严重的包括越来越多的虐童案,它们的背后,都可能窝藏着一个还不知道自己病了的“准忧郁症父母”(比较多的情况是妈妈,因为女性罹患忧郁症的比例是男性的两倍)。
而因为忧郁症自杀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看来今后也只会多不会少,
而因为忧郁症自杀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看来今后也只会多不会少,但每一个悲剧发生之后,总是千篇一律出现戚怅的家人感到十分不解,为何当事人会走上绝路?
确切地说,许多忧郁症悲剧都有蛛丝马迹的前兆,问题出在大众到了这个危机四伏的节骨眼,还是抱着“不可能发生在我家”的侥幸心态,这样不啻怒海行舟,包准下次浪头来了,船会不会翻覆?
面对这场惨烈风暴,政府部门不能还是只停留在表表高姿态应应景的老套做法,如果主管机关知道我在出版了《晚安,忧郁》以探讨忧郁症心境的书之后,收到多少想要自杀的忧郁症读者来信,便可以理解我为何如此忧心忡忡,不寒而栗了。
的确,在这封投书的末行上,我并未夸张,读者的来信当中有九成都提到了自杀,说他们每天徘徊在想死的深渊边缘,一心纵身跃下。
我在《晚安,忧郁》里描写到当忧郁症发作时,心头对死亡的奇异感受,许多读者深有同感。不过,自杀又是忧郁症患者面对的另一个额头标签,人们轻易的一声道德性谴责,完全漠视了患者在忧郁症扭曲中不得不然的折射反应,缺少正确的视角与适当的体恤,只会把患者逼向不归路。
因此,我目前已经在着手进行下一本书《听天使唱歌》的撰写,就是想探索忧郁症患者心中那份想死的纠缠念头,圈出明确的座标,理一理其中神秘的头绪,看能不能走出这个灵魂迷宫?
最后,我很感谢这段时期,胡因梦义务跨刀,以“晚安,忧郁——我如何走过蓝色心灵风暴”为题,陪我在台北、台中、高雄展开五场对话与座谈。每一回,听她演讲,我都有新的收获。同时,也感激出版社同仁们张罗行程的辛劳付出。
所以才会发愿:希望自己吃过的苦,能够帮助别人少吃一点苦。祝福各位。
胡因梦和我之所以如此奔走,并非纯粹为了新书宣传,更重要的是,我们都遭受过忧郁症的折磨,深刻品尝了个中艰辛,所以才会发愿:希望自己吃过的苦,能够帮助别人少吃一点苦。祝福各位。
序忧郁的回响
台湾著名作家、身心灵疗愈课程讲师、译者胡因梦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底,也就是女儿洁出世后不久,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怀孕期间健壮无比的身心,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忧郁的深谷。
那是一种知觉如同笼罩着层层纱幕的迟缓状态,不但对音乐无感,人际互动的应对也只能勉强做到虚应故事。沉郁、乏味、沮丧、焦躁、不安是日间例行生活中的基调,随着夜晚骤然而降的则是莫名的惊恐。当屋子里没有亲人陪伴时,进入无意识的深睡似乎是必须严加戒备的事,即使有人陪伴,高达九十多下的心跳和阻塞的经络,也不能让我安然入眠,就这样我失眠了三年。此外,消化不良、严重湿疹、胸闷、健忘、腰酸背痛等现象,几乎随时随刻都存在。
从事护理工作多年的翠英(我的私人助理)观察我的身心征状一阵子之后,脸色凝重地告诉我:“你可能罹患了产后忧郁症。”
然而,多年来的心理训练,使我在面对层出不穷的身心病症时,并没有全然认同那些难熬的困境,反而激起一股高度的好奇,想要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身心灵与各种自然疗法之间的关系,唯独对主流医学以化学药剂抗忧郁的治疗方式感到兴趣缺缺。于是我以每日四小时的静躺默观,晨昏各四十五分钟的快走,佐以刮痧、放痧、中药、清肠、断食、生机饮食、补充维生素来改善气血循环不良、湿疹、经络阻塞、胸闷等引发忧郁感的慢性病。
把自己当作白老鼠的自疗方式是许多医生所强烈反对的,然而内心这股探索的驱力又似乎是此生必须完成的剩余欲望,就这样我顺着自然出现的因缘,对自己的产后忧郁症进行了长达三年的研究与治疗。
从精神医学的角度来看,生物面临压力和情境的改变,似乎必须透过忧郁机制来自保。
诚如《躁郁之心》的作者所言:“忧郁症的特性就是在资源短缺时保存精力,遇到无可转寰的威胁时减少活动……”从精神医学的角度来看,生物面临压力和情境的改变,似乎必须透过忧郁机制来自保。我的产后忧郁症是在剖腹后的第二天立即出现的,下腹横切一刀显然造成了中医所谓的气血两虚、生物能低落,紧接着是荷尔蒙急遽变化,生活方式由频繁的人际交往转变成单调的家居生活,再加上养育一个新生命所带来的压力,忧郁的自保机制便自然产生了。
忆起念初中三年级时,有一个阶段也曾经出现过抑郁的身心反应,每天日落黄昏等待吃晚餐时,总会兴起一股郁闷得几乎活不下去的感觉。同样的,那个年龄也是荷尔蒙急遽变化的阶段,而且课业压力沉重,父母又决定离异。进一步观察去年在翻译一本书时落入的情绪低潮,其原因仍然是更年期荷尔蒙骤减造成内分泌失调,翻译工作吃重导致能量低落,以及沟通的欲望受到阻碍而形成心理上的压力。除了生理机能失调、能量低落和人际关系失和等因素之外,正统医学界也早已发现产生和抑制忧郁症的医学原理。
当富含动物性脂肪的食物丰足时,大脑就含有较高的血清素作用,因而产生行为上的满足感。
有趣的是,科学家还发现,低胆固醇饮食和神经传导物质中血清素的功能低下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也有的科学家坚信,真正重要的脂质是鱼肉中所富含的聚合不饱和脂肪酸。换句话说,当富含动物性脂肪的食物丰足时,大脑就含有较高的血清素作用,因而产生行为上的满足感。
我所以会提出这些科学上的根据,为的就是要说明我的亲身经验,因为长期以来我一直是素食者,即使在产后忧郁症的三年中,我仍然采取台湾很风行的生机饮食疗法,其结果是三年之后变得更加健忘、思考无法集中、神经传导过快、情绪躁郁不安。后来幸而遇见两位中医师,才诊断出我的内分泌严重失调而导致神经系统失衡。于是我开始改变长期以来的偏食习惯,尝试荷尔蒙替代疗法。
一旦涉入荷尔蒙疗法的领域,你会发现这是一个极为错综复杂、难以掌握、争议性高,而又无法得到定论的医学途径。你必须在罹患癌症或得心脏病、丧失健全心智及忧郁的两难之局中,做出明智的抉择。最后我决定不碰合成荷尔蒙,而尝试天然荷尔蒙替代疗法。二十五天之后,身心的反应告诉我,这样的治疗如果继续下去,我的身体将面临更危险的后果,于是决定改用单纯的天然黄体素乳霜擦剂,配合豆浆和蜂王乳的摄取,来补充雌激素。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样的治疗对我是比较适合的,不但能维持情绪的稳定,体重从四十五公斤回到四十九公斤,肌肉也比从前结实许多,更重要的是,缺乏了这些元素,我连思考与写作的工作都无法顺利进行,甚至连下床站立的元气都缺乏。
生理的归生理,心理的归心理,灵性的归灵性,每一个问题都必须仔细谨慎地辩证,然后寻求整合式的治疗途径。
五年来的研究与观察,使我深刻体证了整合治疗的真谛。生理的归生理,心理的归心理,灵性的归灵性,每一个问题都必须仔细谨慎地辩证,然后寻求整合式的治疗途径。
亲密伴侣的关系如果能从适应期转入相互滋养的成长期,其治疗效果远远超过心理医师与病患的互动,人类在成长和发展的过程中,如果能够得到充分的关爱与滋养,自我的身心统合便能顺利完成,但某个阶段的发展如果受挫或受伤,则会衍生出各种病症。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忧郁症与躁郁症是在成长的演化点上因压抑愤怒而形成的神经官能症。换言之,那是早在两岁至七岁之间,因原欲受到压抑而形成的情绪疾病。要想治疗这种情绪疾病,必须揭露与释放内心的沮丧与愤怒,因此心理治疗师可能会采取针对患者家族背景的认知治疗来回溯治疗患者扭曲的自我认知。我个人的经验是,亲密伴侣的关系如果能从适应期转入相互滋养的成长期,其治疗效果远远超过心理医师与病患的互动,因为只有亲密关系才能真正深入于双方底层的潜意识,而达到自然揭露、治疗童年创伤的目的;反之,也可能变成忧郁症的成因之一。
精神科医师李信谦说过几句很坦诚的话:“到目前为止,没有单一的答案可以解释忧郁症的发生,也没有单一的方法可以有效地治疗忧郁症。”任何一种疗法,都只能发挥到某种程度的疗效。可是,那种空洞、乏味、沮丧得如同灵魂暗夜般的孤寂感,难道不是古今中外曾深思过生命真相的智者真人共通的哀伤?人类在演化到更高的心灵阶段之前,是否必须穿越某种程度的疯癫与失序?
佑生以无比的勇气紧紧贴近忧郁的流程,表达出如此逼真而动人的疗愈作品,令人不禁感叹受苦与悲悯之间无可逃逸的因果法则。
序阅读忧郁
台湾诗人、作家、文学评论家罗智成
读《晚安,忧郁》宛如通过一条漆黑幽深的隧道。
读《晚安,忧郁》宛如通过一条漆黑幽深的隧道。
你会越读越加快脚步,越渴望看见在未知的前方隐隐发光的出口……
这里头原是一个人的心路历程,充满私密、抽象、难以言传的体验。然而在作者用心诉说与描绘之下,几乎每个阅读的人都会震慑于自己对此一历程的全神投入与参与。
这也许是神奇的文字力量使然,更可能是我们内心之中也潜藏着许多和作者相同的元素,我们甚至畏惧着它们就这样被轻易唤醒了……
《晚安,忧郁》是一本怎样的书呢?这条幽深的隧道陈设着怎样的讯息和内容呢?我努力思索,想为这部作品找出一个定位。
像是某种神秘的文献,以珍珠怀砂而孕的方式产生,再以幽光照亮着我们对于忧郁症的无知……
基本上,它应该是佑生的病史报告吧?因为它尽责地记录了作者罹患忧郁症后每个重要的阶段与病症,详细交待了各个发病时辰的生理与心理反应,特别是二○○○年六月以后到现在的种种沮丧、挫折、恐惧与挣扎。就这部份而言,《晚安,忧郁》像是某种神秘的文献,以珍珠怀砂而孕的方式产生,再以幽光照亮着我们对于忧郁症的无知……
不过,它更像是佑生的自我诊断。作为一个高度敏感与自觉的文字工作者,佑生恰巧拥有一种“把内在感受客体化”的能力。即使在极度受苦的过程中,他仍不放弃观察、反省与大量的阅读,像要完成某种蛾类的悲愿,扑向火光是为了看清自己火焚的伤痕。他总在长期的痛苦中抓住一闪而逝的灵光,定神思索,希望能追溯出这些苦楚的来源。像个锲而不舍的侦探,在自己的性格与童年遭遇中翻箱倒柜、分析推理,就为了找出这桩“快乐本能谋杀案”的真凶……
就这种种努力而言,《晚安,忧郁》更像是在描述一段寻求痊愈的旅程。透过求助、透过自我磨练、透过快速、大量的学习,这只在都市丛林中受了伤的野兽,一面躲避着忧郁的追猎,一面尝试找寻各式神奇的药草。
所以,它也像是一本舔舐伤口的书。
所以,它也像是一本舔舐伤口的书。
但是,《晚安,忧郁》还是比上述这些加起来还多一点。因为在面对各种磨难时,作者几乎用尽了作为一个人类所能拥有的能力,来对抗这个几乎和自己已经等同、合一的“恶灵”。他哭泣、呐喊、愤怒、思考、反省、自剖、绝望又不放弃希望;最后,我们凜然发现,《晚安,忧郁》呈现出来的,其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在一场难以获胜的争斗中,勇敢地奋斗、求存的过程。
它是如此令人动容。但是说它是一部“很好的文学作品”,却有一种奇怪的不适之感,因为长久以来,我们想到文学时,还是不免预设了文学中某种夸饰与虚构的本质,因此,一旦面对现实世界里深刻、巨大的苦难时,文学反而成为一个容易误导(misleading)的辞汇。
这些作品的共同特质是:它们都是“高耗材”的,是大量使用生命里的真材实料熬制的。
这种沉重扎实的读后感,使我想起阅读其他一些相似作品时的心境,如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那是一个年轻创作者在自杀前,放弃了村上春树体的模仿,用属于自己的语言留下的独白。这些作品的共同特质是:它们都是“高耗材”的,是大量使用生命里的真材实料熬制的。不像那些“概念先行”的创作实验,这是一种“不得不尔”的文学,亦即:如果有可能,创作者本身都宁可不要写的文学,因为它的代价太高、生产太苦,是任何文学上的回馈都无法弥补的、不划算的事业。
我曾经把忧郁视为一种高贵的品质。在浪漫易感的年轻时期,我们一直把它当作是精致灵魂必然的多愁善感与愤世嫉俗中,最容易被辨识出来的特质。
世界是不完美的、俗伧的。
所以忧郁是卓越的,因为它意味着某种坚持、某种道德上的理想主义、某种耽美的完美主义、某种自我陷溺、某种自恋、自怜与自我期许。
“我们或多或少都遗传着忧郁……”
这也许是事实,更可能是年轻创作者对自身“艺术家血统”的迷思。
但是这些,仍不过是某种文学的隐喻罢了!
佑生面对的不是这些。
和他朝夕相处的是真正存在于生理上、大脑血清病变上、全球有一亿五千万人口为此受苦,无数人崩溃、自杀,要靠Ativan、Xanax、Loramet、Prozac、Cipran、Paxi才能控制的忧郁症。
不仅如此,他还要面对别人的忽视与误解。
不过,面对种种被形式化的情境,或社会的无知时,佑生总会生出一股特别的勇气。譬如这次,他以自己痛苦的病史,唤起社会对这个病症、这些被摧毁了快乐机制的同胞的关注。
关于忧郁,以及忧郁症,我知道得不多。但是我想,《晚安,忧郁》的完成,应该是面对忧郁症最有尊严的一种方式吧!
序美丽的巧合
台湾生活调适爱心会理事长蔡香苹
美丽的巧合,恰似偶然翩翩飞过窗前的一只彩蝶,总带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惊喜。二〇〇〇年四月二十四日午后,在我们的志愿工作者研讨会中,心灵工坊总编辑拿着一叠《晚安,忧郁》的书稿来访,一脸灿然的笑容中,述说着一份诚恳。
事前,我已知晓有人想请我为一本新书写序。我想到隔天即将搭机到加拿大,心中遂有一点迟疑,担心是否能及时交稿。
但,当我一眼看到文稿的第一页,书名《晚安,忧郁》,忍不住一声惊呼,因为,这是我原计划写一本忧郁症生命故事所拟定的题目。最初的意念来自《日安,忧郁》这本书。用“晚安”二字,我的想怯是与忧郁症和平共处,希望上床前轻轻向它道声晚安,能换得一夜好眠。明天?明天再说吧!
看到作者许佑生用这个书名,我心里没有一丝丝遗憾,有的只是一份有幸与作者心灵相通的惊喜。
顾不得远游在即,我一口答应写这篇序文。隔天晚上十二点从台湾飞往多伦多。午夜的九霄云外,旅客们在漫长的飞行途中,静静地沉睡了。只有我打开机上阅读灯,就着亮光逐字逐字逐行细读手中的文稿。
我那么专注、认真地读它,除了是写序者对作者的一份尊重外,也由于自己长年陪伴神经官能症朋友,所坚持的那份关怀和热情吧!
第二只彩蝶翩然而至,我又发现第二个巧合——作者的主治医师许豪冲医师,多年前还在台北市立疗养院服务时,曾在爱心会所推广的认知心理行为团疗中,担任过辅助治疗师,颇得许多病友的信赖,是一位人性、书生型的医师。
接着,我又看到第三只彩蝶,第三个巧合——作者在后记中提到的“爱心会”,正是我所在的团体。他那位曾罹患神经官能症的小学同学,正是本会的资深成员。
因为这样的巧合,这一种无可解释的机缘,我深深地被感动……仿佛也进入作者的内心世界,是一遭忧郁症之旅。
忧郁症似乎比流行感冒还流行。
这两年来,忧郁症因着报章媒体的大量报导,一些曾经罹患忧郁症的公众人物现身说法,以及自杀案件的被注意等,忧郁症似乎比流行感冒还流行。
“忧郁”二字简单易懂,在疾病的宣导上容易被接受,连小学生都懂得“警告”老师:“你再骂我,就会害我得忧郁症了。”
但也因此,很冤枉地淡化了它的本质,模糊了它的真貌。
其实,忧郁症结合了各种负面情绪、非理性思考、非常态行为,以及多样化的生理症状等,岂是简单“忧郁”二字所能诠释。
它就像是一场黑色的盛宴,由不得你选择,照单全收那一盘盘火烤的、炭烧的、冰冻的、煎熬的……其中酸涩辣咸的滋味,若非亲赴盛会,亲自品尝,怎能深切体会?!
它就像是一场黑色的盛宴,由不得你选择,照单全收那一盘盘火烤的、炭烧的、冰冻的、煎熬的……其中酸涩辣咸的滋味,若非亲赴盛会,亲自品尝,怎能深切体会?!
记得这次在四月举行的爱心会联谊大会,一位走出忧郁症阴霾的年轻男性会员,上台作见证报告时,提到他在病情严重时,痛苦到必须用头去撞墙,不是撞平面的墙,而是撞那突出的墙角,那种剧痛尚不足以抵消身心被撕裂的痛楚。
他还述说,心底那股结束自己的念头,强烈到令自己害怕,但又放不下家中的母亲、娇妻和幼子……最后他苦苦哀求母亲去订制铁笼,想把自己关在里头,以避免控制不住自杀的冲动。
他在情绪、思考上的严重失调,以及生理上的头痛、胸闷、心悸等症状,在病情程度上和本书作者相似,属于中重度忧郁症。但却没有任何仪器或检验可以精准量化,即使是身边挚爱的家人也无法完全理解。
我曾在《忧郁症患者的自伤情结》一文中,以“蹲伏在心灵暗处的毒蛇”来形容它的凶险。本书作者曾提到自己住在十四层楼的大厦,有一次脑子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一个致命的呼唤——想要打开纱窗往下跳……在同一时刻,对照着厨房里家人烹煮美味菜肴的人间画面,作者内心深处暗潮汹涌、天人交战的地狱场景,更显得幽暗而离奇。
治疗,就像是搭在急流上的那座“桥”,可以协助患者度过最恶劣的处境。但是治疗有其极限,在漫长、艰困的过程中,是否有一个强而有力的支持系统,显然是避免患者从“桥”中间纵身一跳的主要关键。
家庭成员、朋友、同事等周遭的人,如果能了解忧郁症就像了解心脏病、高血压一样,以理解、接纳的态度与患者站在同一阵线,去面对病情的翻搅、变化
家庭成员、朋友、同事等周遭的人,如果能了解忧郁症就像了解心脏病、高血压一样,以理解、接纳的态度与患者站在同一阵线,去面对病情的翻搅、变化;而患者脑中任何一种脱离常态的扭曲想法和情绪,也可以向人自由地表达出来……或许,本书作者这般细腻而精致地刻划、描绘忧郁症一路走来的每一步足迹,更能对大众做最直接的宣导与教育。
多年来,爱心会就是如此运用康复的朋友现身说法、分享经验,逐渐揭开过去精神科治疗的神秘面纱,还忧郁症一个清楚的形貌。
我们和作者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另一个美丽的巧合吗?
第一章晚餐桌上的一道菜:忧郁
去年溽热的八月天,某一个傍晚,好友唐谟和姐姐到我家里来,动手煮晚饭。
因为他们知道我病了,罹患忧郁症且独居的我,正在只身度过生命的死荫幽谷,所以,需要有人陪伴。他们在厨房内切切剁剁,不时传来热锅子滋滋的油爆声。
我泄气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独自收看电视,其实也只是眼睛盯着屏幕,画面却没有穿透视网膜。
一股爆蒜的香味幽幽飘来,照理说,这应该提醒我,接下来是一个即将用餐的幸福夜晚。但老天!全然不是这一回事,我竟只感到胸口窒息,喉头梗着毒药一般的苦。
我所在的方圆三公尺之内,仿佛变成了一只煮沸水的压力锅,而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要被烫得冒出气泡似的。
如果当时我去照镜子,可能还会看见头顶冒烟,脸孔发红,两眼则会像煮熟的蛋黄,没有光泽,而是由一堆屑泥捏成一团罢了。
我住在台北大安森林公园附近一栋十四层大厦的顶楼,家中的格局,沙发的一旁就是纱窗,推开纱窗,外面就是阳台。
忽然,我呆滞的脑袋掠过了一个诡异的念头:如果这时,我起身,打开纱窗走到阳台,闷不吭声地纵身往下一跳……
那么,姐姐和唐谟还在厨房张罗晚餐,底下砰的一声巨响,我已经走了,离开这个悲惨世界,这一顿晚饭可能也就无人有心吃了。
在我的想象中,当我的身体撞击地面的一刹那,他们应该正在用铲子翻搅锅里香喷喷的菜肴,锅底也发出了清脆的铿锵,呼应……
我开始觉得右边的脸发麻。因为右侧的那面纱窗似乎正在对我魔音传脑,催眠细语:打开我吧!走出来吧!跳下去吧!你那深不见底的忧郁之苦,就可以因此结束了啊!
姐姐与唐谟在厨房“料理人间烟火”,和我在客厅陷入虚无的生死交战,“从此不食人间烟火”,俨然是荒谬的对比。
屋外红尘的每一户人家,多半是在烹煮晚饭了,等待一个个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全家人回来团聚。白天的甘也好,苦也罢,暂且放在一边,大伙好好吃个饭吧。
在这一幅晚膳时分的和乐景致里,我的愁苦显得多么不协调。
我不仅没有食欲,更可怕的是,我还没有生趣,只是躯壳还坐在这里,占个位置。突然如此不顾一切,想到了死,看来我的忧郁症病毒又发作了。
我逐渐曲着背脊,拱着身子,压低了重心,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闪神,就会控制不住,发狂地冲出纱窗,往下跳。
坐低身子的我,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八点整。
哼,人生的悲剧为何总是发生在整点钟的时候!
比方,凄凉感伤的百老汇歌舞剧《歌剧红伶》(Sunset Blvd.),第一幕的戏目不就是“我想此刻是清晨五点钟”(I guess it was 5 a.m.)?
三毛谱词的那一张专辑唱片《梦田》里,也写了一首歌叫《七点钟》,命运的悲剧注定就要一分不差,发生在这个时刻。
而千钧一发,回首刚刚的八点零分,不也几乎成了我挽歌响起的时辰吗?
都是整点钟。
我猜到原因了,因为人生的大事都要发生在这种时辰,才显得不拖泥带水,没有多几分钟,也没有少几秒钟的缓冲,就一定要切在恰恰好的“整点钟”,如此一来,才有悲剧发生时的断然、决裂气氛,表示当事人义无反顾,一副壮烈模样。
像是我,就险些选在八点钟,从十四层楼高跳下去。不过,管它是八,还是十四,生死都是一些无聊的数字组成罢了。
晚餐煮好了,我不动声色走近餐桌,没有表露一丝刚从鬼门关溜回来的神情。
喔,真巧,唐谟今晚煮的第一道菜是“蚂蚁上树”。我方才如果摔下去,也一样会是一堆像蚂蚁上树这样的肉屑吧。
你以为我经历了一次很离奇、很稀罕的傍晚,是吧?十分不幸地,后来,我发现这一个傍晚并不算多么特别,它只是我接下来忧郁症发作的一个典型症状,往后我还要遭遇很多很多次同样的摧残。
第一章刚出炉的忧郁症患者(1)
八月初,我刚被精神科医师诊断为“中度忧郁症”,这也解答了我从六月起长达两个月持续消瘦、失却所有兴致的疑惑了。
往前推到六月,我在台湾积极申请旧金山地区一所别树一帜的学校“人类情欲进阶研究学院”(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 of Human Sexuality)的博士班,准备九月入学,以和家人团聚。
六月初,我再次赴美国探亲,但在停留旧金山的这一个月期间,出乎预料,我显著地失去了食欲,甚至怀疑连味觉都丧失了,觉得所有去过的餐厅食物都太咸,不论中国菜、泰国菜、越南菜、印度菜、意大利菜,全像打死盐贩,连平常爽口的海鲜也失去了魅力,我越来越常对着餐盘发愣,不爱吃东西,体重直直落。
而且,白日家人去上班后,我每天只想窝在家里,无心去逛街、探门路,以前对一座城市那种猫一般的好奇心彻底消失了,成天当懒骨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在纽约住了三年半,大都市光怪陆离的花样看多了,这种小城市也就没啥稀罕。
本来我携带了笔记本电脑,计画进行写作,打算至少完成我的第三部长篇小说的三分之一,在台湾已大致构思出骨架,理应进展顺利。
但一到旧金山,这些骨架都凋零了,我连一根起码的大腿骨也撑不起来,更不要讲为小说铺设血肉了,居然整整一个月没开工,写不出一个字。
这对于一向自律很高,已经从事专业写作一年半,掌握速度驾轻就熟的我来说,简直是阴沟里翻船。
翻开以往辉煌的成绩,我可以一整天不出门,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写出六七千字。我总是自诩沉得住气,具有遵守进度的观念,没想到我竟疏懒到这么堕落的地步。
有个很好的比方,我那时就像一具被戳了一个不起眼小洞的塑料玩具,外表架子看似正常,其实渐渐扁瘪,身心都在急速委顿中。
但是这一切也并非毫无线索,六月中旬一个打破旧金山百年平均气温的大热天,我在仿佛烤箱的屋子里,焦躁不安,后来耐不住燥热,爬上屋顶乘凉许久。
这时,我已出现全身热血逆流的郁闷感,呼吸接得很不顺畅,来回踱步,最后只好坐倒在厨房的餐桌台底下,背抵着墙,双脚屈着,两手猛在大腿间搓,肩膀高耸,好似一只被关在狭窄笼子里的大花豹,全身给架在那儿。
我忍了一阵,终于松口发出低鸣,嗯嗯地吐着胸口的郁气。
后来家人察觉异状,走到我身边,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你想要干嘛呢?”我没有回答。
当时我已五内俱乱,胸坎快要炸裂,根本无法腾出心力回答,被逼问急了,更是频频伸直手臂,奋力搓掌心,想逃到地洞里去。
蓦然,我想起了科幻片《异形》,一股庞大的压力就如一个外太空的怪物,将要从我体腔撕裂而出。我发出了濒死的剧痛,肚皮被扯得跟一层蝉翼那么薄。
这种情形,一九九五年当我住在纽约时,也曾经发生过一次。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地板上,拼命踢脚踹开地毯,胸口掀起怒涛骇浪,几乎将我灭顶。
历史又重演了,我捂着胸,凄厉地对着搀扶我的家人叫道:“我病了,我有病,我要吃药。”
那当儿,我难受到极点,以为自己一定是哪个脏器出了问题,应该去看医生,吃个药什么的。以我那时的知识系统,只够把它想成是身体的疾病,却怎么也没往精神方面的疾病去联想。
自纽约那次的发作之后,我和家人都只把它当作一时的闹情绪,不晓得我的脑子已经安装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一九九七年从纽约搬回台湾,我的左边肋骨边缘一直疼痛,必须用手指使劲揉散,才略感舒服。
我为此困扰良久,去照过胃镜与X光片、做过心电图,三个门诊的大夫都说我没事,却没有一个细心或好心建议我试试别条路径,例如去看精神科,因为可能是压力导致。我只好把它想成是从纽约搬回台湾时,在打包沉重的书籍,自行搬运之中,岔伤了气。
后来在台北的家里,我又发作了一次,气愤地把椅子摔在地上,失声狂叫。那次似乎更严重,一股排山倒海的怨侵袭上来,非得破坏什么才肯罢手。
自从被诊断出忧郁症病情后,我往前几年追想,认知到其实很早以来,我的压力症状就出现了,从控制不住地发狂咆哮,到胸口不时抽痛,都藏匿了诸多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当时社会上对神经官能症还十分陌生,媒体鲜少报导,我也因此掉以轻心。
直到六月在旧金山最近这一次的发作,我仍旧以为是情绪使然,过了就会过了。
那夜,后来我外出散散步,吹凉风,回家后虽暂时止息了体内的沸腾,可是经过这一番喷火,那座睡眠火山已经醒过来了,蓄势待发,正虎视眈眈等着下一次的狂泄。
六月底,我独自回到台湾,着手准备两个月后搬到旧金山就读。但我心口竟有说不出的无力感,在未来的蓝图上,我连涂上一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更糟的是,我很难入眠,长夜漫漫,怎么就是睡不着。
我最后只好向一位精神科医师的朋友求助,他私下拿给我一排安眠药,是一种白色细长状,宛如一粒糯米的Stilnox。
起先,我只是吃一粒,但早晨醒来,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一仰,全身仍感到倦累,似乎没有真正放松休息。后来,一颗Stilnox的药效缩短了,只能撑三个半小时,我半途一定会醒过来,必须摇摇晃晃起床再吃一粒,才能接着睡到天亮。
但就算睡到清晨,我的疲累依旧,而且肋骨附近原先存在的疼,已经被新的痛点取代,我的左肩窝好像被人捅了几刀。那个地方位于肩胛骨上方,有个凹槽,似乎正好用来累积大量的疼楚。
连续两周,我的胃口也全砸了,看到食物便起反感,所有感官知觉一律停止,一笼小笼包最多吃三粒,就快要吐出来。
我每夜吃安眠药,却仿佛都没睡着,白天想试试看能否自然入眠,每当快要睡去,我肩窝的压力就会如野火烧起,轰地一声,惊吓得我心口咚咚跳。我越着急想睡,越是难以成眠,加速恶性循环,心底就又越急。
惨了,我被清醒之恶魔绑架,从此无法进入梦乡?
十几天下来,食量小如蚊蝇,睡得更是七零八落,我在内外交迫之下,体力濒临崩溃,情绪也绷到最吃紧,整个人摇摇欲坠。
躺在床上,只有一个渴望,希望疲惫不堪的身心能够再度进入甜美的梦,但是我的全身僵硬,屡屡绊倒在梦乡的门槛上,摔得鼻青脸肿。
那段时日,我的脑子应该已经焦糊了,连续那么久缺眠、缺营养,正好被忧郁症毒素侵入,或者应该说平时隐匿的忧郁症病毒涨到了危险水位,快要决堤。
我越躺越睡不着,胸口又像有地狱的火在烧,日以继夜灼伤我的肩窝,将心中的焦烦煮到沸点,汩汩冒着狰狞的水泡。
第一章刚出炉的忧郁症患者(2)
整个屋子只有我一人,终于忍不住放开声量哀叫,在床上像一条刚被钓上岸的鱼抱胸翻来滚去,大声向神明喊道:“救苦救难大菩萨,救救我!不然,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一直捶打肩窝和脑袋,怒斥:恶魔缠身,你给我滚出去!
那几日,我自知随时有昏倒之虞,每次在客厅焦烦徘徊时,都必须避开那张玻璃的长茶几,以防真的不支倒地,会刚好跌在桌面,撞得满身血泊,躺在一堆碎玻璃中。
我这时才隐约了解,为何在电影里,每次拍到监狱画面时,总是有一堆精神病患者在团体绕圈子。因为不经大脑支配,只要跟随一条队伍,持续而固定绕圈圈,会帮助浮躁晃动的心情安稳下来。
这也成了我的睡前功课,从客厅出发,行经餐厅,绕到书房兜个圈,再转回原点,重来一次。
沿路我还会数着步伐,每晚大概从一数到五百,安眠药才有点作用。
数步子,是一种古老的方法,却很有效,稳定的节拍会像巫婆念咒语那样,协助无依的心灵有个轨道运行。
我寂寞地在偌大的屋子里,悄然转圈子,备感孤单。然而,白天对我是一连串空虚与茫然的煎熬,所以我还是渴盼就寝时刻的到来。但另一方面,我又很怕睡觉,因为每个夜晚的降临,都只是一再证实了我已失去自然睡眠的能力。
那种安眠药有很明显的副作用——口渴,一个夜里我必须起床好几次喝水,最高记录是七次,睡觉品质之差可以想知。
不靠药物睡不着,靠药物又睡不好,这就是我被夹在中间的两难。
忧郁症患者最怕的便是这种“左边不通,右边也不通”的绝路情境,一旦感觉无路可退,早就积在体内的高压即会被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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