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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故事:他叫恨天高

2023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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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天高去了,到了那個人人都知道卻從來沒有人真正去過又再次回來的地方。他原來的名字不叫恨天高,可人們都這樣叫他,尤其是四鄰八鄉的外村人,他的真名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恨天高已經成了他的專有名稱。不少人聽了這個名字就會想到《水滸傳》里的那個三寸地丁——打虎英雄的哥哥武大郎,是的,恨天高就是武大郎一樣的身材。
恨天高也知道武大郎的故事,但他瞧不起武大郎,他說武大郎不明智,說娶那樣的美人做老婆是自討苦吃。他比武大郎更恨潘金蓮,認為潘金蓮縱有千條理由也不能殺人.殺人罪不可赦。
恨天高的父親一生什麼也沒有留下,他只繼承了父親的身高和這個帶有貶義的名字。他不但矮而且黑,兩腮和下巴泛著油墨的光,圓圓的鼻尖也隨著腦袋的不停轉動而變幻著光點,但一雙黑黑的小眼很機靈,這一點說明他不是傻子。
恨天高是在鎮上的敬老院裡走的,那是個秋天的傍晚,他停止了呼吸,眼睛卻沒有合上,仍然有一種含糊不清的光,誰也猜不透是什麼意思。工作人員拔了吊瓶,用手把他的雙眼撫合,然後打電話通知了他的村長。
村長接到電話就到了七爺家,七爺和恨天高同歲,是從小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恨天高一輩子被人瞧不起,唯獨七爺和他是知心朋友,七爺聽了他的死訊後眼眶濕了,他長嘆一聲:恨天高是好人啊,就是命不濟。當然七爺比其他人更了解恨天高。
恨天高和父親都是矮子,他父親年輕時人們也叫他恨天高而不叫他的名字。母親死得很早,爺倆的日子一直過得很艱難,他也因此沒能上學讀書。當年父親帶他四鄉里去討飯,每到一個村子便有一群孩子圍住他們像看西洋鏡一般,跟在他們後邊大喊:小人龜,恨天高,小人龜,恨天高。一群狗也跟著汪汪地亂叫。
村長對七爺說第二天一早去把恨天高燒了,不必按風俗等到三日了,因為恨天高沒有親戚,等也沒有什麼意思,七爺同意了。
恨天高生前曾當過喪事理事組的組長,當地不管誰家有人亡故都要等到三日後才發喪,恨天高給人家主持喪事非常認真,他覺得那樣很光榮,那是他努力了十幾年才爭取到的,他說能為大夥做點事才活得不冤枉。可恨天高在村民們的眼裡卻是無足輕重的,有他沒他都一樣,絲毫不影響過日子,人們對他的漠視使他很傷心,他很想得到人們的認可和尊重,他知道村裡有威望的人都是能為大夥辦事的人,譬如醫生、木匠或教師,可自己能做什麼呢?於是他先學會了編筐,那各種大小不同的筐子是農村家家戶戶都用得著的工具,割草、擔糞、賣菜誰家不用筐呢?編筐的材料山上到處都有,荊條、葛條、柳條都行,那時他在生產隊里放牛,每天把牛趕到山上,牛在吃草時他就割一些條子帶回家,晚上就在家裡編筐,一編就編到下半夜,這樣也好,他覺得不再那麼空虛寂寞了。他把筐送給鄰居們,鄰居們說不能白要他的筐,就給他三毛兩毛的錢,他倒覺得不好意思了。一個筐能用好幾年,總不能老送筐子給人家,後來他就把筐拿到集市上去賣,可那時批判資本主義,他就成了典型,全村開大會批判他,把他揪上台被全村社員聲討了一頓。他本想做點對群眾有益的好事,沒想到第一次出頭露面是在那樣的場合,他從此就不再編筐了。
在農村誰家有了喜事或喪事,全村的人都會去幫忙,恨天高當然也不例外,但恨天高很自覺,人家有喜事的時候他是很少去的,他知道自己其貌不揚會惹主人不高興。而誰家如果有了喪事,他就主動去幹些零活,比如在角落裡燒開水或是為死者編一個五穀囤,遠不如主喪人的地位重要。主喪人就是主持喪事的司儀,在整個喪事過程中是領軍人物,所有人都聽他的。時間長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喪儀程序恨天高都了如指掌,他完全能做一個合格的司儀了。
那年村裡的喪事司儀老了,沒有人給人主喪了,多少有點社會地位的人誰都不願意干這事,恨天高出於好心主動去干,沒想到遭到了一些喪主的拒絕。事後才知道是因為他沒有家口,不能算個十全的人,這樣的人做這樣的大事對主人家是不吉利的。那晚他哭了一夜,兩眼都腫了,此後他很長時間把自己關在家裡沒有出門。
文革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暴風驟雨毫不例外地洗禮了偏僻的小山村,村裡原來的領導班子被打倒推翻,取而代之的是造反派成立的革命委員會。革命委員會要破四舊立四新,移風易俗,就成立了紅白理事會負責喜喪事宜。紅事組的組長馬上就有人搶著當了,可白事組組長卻沒人肯干,原來村裡的喪事司儀跟造反派的觀點不同,堅決不幹,這個位子就臨時空缺。後來七爺保舉了恨天高,說他完全能勝任此職,是個合適人選,恨天高自然很高興,覺得還有人瞧得起他。
恨天高有了革命委員會的任命,他第一次主持喪事的當天中午就在喪主家喝了酒,喪主親自給他斟酒點煙,並且說感謝他幫忙。喝酒的時候恨天高心裡很複雜,因為死了人心情很沉痛,又因為他能為社員們辦事受到社員的感謝而高興。下午他安排孝子給亡靈指路,革委會主任說這是四舊,這些儀式都免了罷。恨天高說一下子去掉這些儀式社員們的思想還一時轉不過彎來,很難接受,得循序漸進,再說這又不用花錢,不違背節約鬧革命的精神,如果不給亡靈指路,亡靈不能順利歸西,革委會主任聽了也就不再反對。
恨天高把喪事的每一個環節都做得認真仔細,每一件事情做完後他都要細心複查,生怕做錯了或是有遺漏使主人不滿。第三天出殯的時候,他敲著銅鑼指揮著出殯的隊伍,大聲喊著口令,抬棺的、送葬的、哭喪的、幫忙的一大隊人馬都聽他的指揮。什麼時候停什麼時候走,都是他先鄭重敲一聲鑼,再鄭重地一喊,沒有一個不服從的。那一刻既莊嚴又神聖,他覺得他不再是那麼矮,仿佛是站在雲端的神仙,所有的人都敬仰他、尊重他、服從他。
第二天早上村長就和七爺的兒子到了敬老院,敬老院的職工把恨天高的遺體裝進一個塑料袋子抬到了殯儀車上,就向縣裡的火化場駛去。
殯儀車開走了,什麼儀式也沒有,沒有人給他指路,沒有人給他燒紙,沒有人給他哭喪,也沒有人給他摔盆打碗,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平靜。
恨天高給別人主喪時可不是這樣,文革結束後不再喊破四舊了,一些舊的風俗又恢復過來,送葬隊伍可謂浩浩蕩蕩,走在最前頭是一人提了紙筐先撒下為死者買路的紙錢,緊跟著是十幾杆花花綠綠的旗子開道,再接著是為死者軋制的紙人紙馬等物件。恨天高提了銅鑼發號施令,一群披麻縞素的男孝子們走在靈柩前面,靈柩有八個精壯的漢子抬著慢慢行走,再後面才是死者的女親眷,也都穿了縞衣素服坐在車子裡,一邊慢慢地走,一邊唱一樣地拖著長腔慢慢地哭。長長的隊伍順著曲折的山路或停或走,到了墓地,然後是下葬、燒紙、築墳、圓墳等一系列繁文縟節。
恨天高為了把喪事辦得更隆重曾想了很多辦法,他看到電視劇里有和尚巫師為死者超度靈魂的細節,心想也要為死者超度靈魂,可他不知道和尚念的是什麼經文,也不知道巫師施的是什麼法術,就整夜地在死者身邊雙手合十地眯著眼睛坐到天明。有些人家夜裡害怕,願意有個膽大的人作伴,也就不管他是否能超度靈魂一
一次出殯時出現失誤,恨天高愧疚了老長一段時間,其實如果真追究起來,還不能怨他。曾有一段時間沒有實行火化了,做棺材的木料非常緊缺,就興用水泥混凝土做,可這樣的棺材很重,七八個壯漢抬著都很吃力,走的又是拐彎抹腳的山道,上上下下非常不容易。那次出殯途中,在一個下坡拐彎的地方,一個抬靈柩的青年腳下一滑,靈柩一頭就落了地,靈柩邊上出現了一條裂紋。恨天高把這次失誤歸罪於自己指揮不當,覺得對不起死者與喪主,他向死者的兒子賠了不是,說是自己失職,第二天晚上他又悄悄到死者墳前燒紙向死者道歉。儘管這些他都做了,但他還是惴惴不安,直到一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為止——夢裡死者對他說,破了一道紋並不妨事,這樣反倒更好,他的靈魂可以從那道紋里自由出入了。
恨天高的遺體到了火化場,村長辦理了火化手續,交款的時候村長說死者的骨灰不要了,火化場看著隨便處理好了,反正拿回去也沒人會要,還可以節約一個骨灰盒呢。辦完手續,村長一行人就回去了,他們都盡到了應盡的責任。
恨天高的遺體被推進了火化爐,瞬間就騰起了藍色的火焰,恨天高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步。
恨天高活著的時候曾經親自送走了很多老人,如今他死了,卻沒有人為他指路,沒有人為他哭喪,沒有人為他摔盆打碗,更沒有人為他送葬。恨天高會怎麼想呢,他的靈魂能否到達遙遠的天國?火化場高高的煙囪飄出一縷輕輕的白煙或許是他的靈魂吧,他也許去不了遙遠的地方,但這不礙事,他愛故鄉的山水,愛故鄉的人,他在敬老院裡彌留之際說過他不想走,他不嫌家鄉偏僻貧窮,他還想再為鄉鄰做點事。
那一縷輕輕的白煙漸漸消散了,消散在藍天白雲之間,也許那不是他的靈魂,也許人根本就沒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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