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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聲:測字

2023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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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寶瑞述 殷文碩整理
今兒我說一個測字的事兒。在山東濟南府,「大觀園」裡頭有個測字攤兒。可不是現在的事情。什麼年頭啊?民國十七年——也就是一九二八年。那時候明,大軍閥張宗昌時,當山東督辦。
這位測字先生,誰也不知道姓什麼,他有個外號叫「大不同」。那意思是,他這個測字的跟別人大不相同。在桌子前邊擺著個牌子,上邊兒寫著仨字兒:「大不同」。
這天哪,正趕上張宗昌到大觀園裡遛彎兒,張宗昌個子又大,帶著四個馬弁,都別著盒子槍,背著大砍刀。張宗昌一看,那兒圍著一堆人,就說了:
(學山東口音)「嗯?走,進去瞅瞅!」
他一說進去瞅瞅,馬弁就過去了,掄著鞭子轟人。大夥趕緊往兩邊閃。張宗昌就進去了。一看,是個測字的。張宗昌一想:把人都轟開了,我要是不測個字,顯著也不好。
「哎,給我測個字!」
這位先生一瞧,大高個兒,跟著四個馬弁,心裡就有譜兒啦。怎麼?雖說他沒見過張宗昌,可聽說過張宗昌的外號,叫長腿將軍,他腿長;又叫狗肉將軍,當初他賣過狗肉!哎,是這麼回事兒。就問了:
「您測個字?」
「啊。」
「您寫個字吧!」
桌兒上有塊白磁磚兒,讓他往上寫個字。他寫什麼呀?賣狗肉的出身,認不了倆半字兒,他怎麼寫呀?可是人家讓寫個字,寫吧,簡單的他還能湊合蒙上來。哎,一撇一捺,寫了個「人」字。寫在什麼地方了呢?人家讓他寫在白磁磚兒上,他沒有。牌子上不是寫著「大不同」嘛,哎,他在這「大」字兒的旁邊兒寫了個「人」字兒。嗬!這測字的,恭恭敬敬地站起來了:
「哎呀,原來您是一位大人哪!」
張宗昌一聽:
「啊!你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的?您看,這算卦、測字的,全仗著察顏觀色呀。測字先生早瞧出來了,四個馬弁在旁邊兒,他那相兒是神氣十足,說話打官腔:
「啊!你怎麼知道的?」
您想,人家能不知道嘛!得,准了。測字的跟著就說:
「啊,測出來的。」
「測出來的?」
「對,您是一位大人,真是居於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噢,你怎麼測出來的?」
「我請您寫個字,寫在這塊白磁磚兒上,您哪,把『人』字兒在這個『大』字兒旁邊兒了。大字兒旁邊兒寫個人字兒,哎,您是一位大——人!」
嗬,這傢伙有兩手兒。「來來來!你來……」
他讓一個馬弁過來測個字,還直小聲嘀咕:
「也寫人,寫人。」
讓馬弁也寫人。馬弁過來了:
「給我測個字。」
「好,好,您寫個字吧。」
這個馬弁哪,沒敢在張宗昌寫字兒的牌子那兒寫,他寫在手心上了,也寫了個「人」字兒。測字的一看:
「您……可別不樂意聽,您可比不了那位大人,您是一個手下人。」
張宗昌一聽:嗬,真靈啊!其實他也糊塗,那是個馬弁哪,可不是手下人嘛。他垂手而立,在一旁伺候著張宗昌,那測字的能瞧不出來嘛!
「您是一位手下人,是大人的手下人。」
「你怎麼知道的?」
「測出來的。您看哪,我讓您寫個字,您寫在手上了,您走路能手心朝上托著嗎?不能,您得把手放下,這不是手下人嗎?」
嘿,這麼個手下人哪!
「這傢伙真靈,真靈!給弄十塊錢。」
張宗昌當眾給了十塊錢,帶著馬弁回去了。回到督軍府,張宗昌一琢磨:嗯,真這麼靈嗎?哎,我倒要看看。
「我說,你們到監獄裡頭把判了死刑的犯人弄出一個來,我有事!」
打監牢獄裡頭提出一個判死刑的人來,弄到這兒,他過上堂啦:
「你是願意死呀,願意活呀?」
誰願意死呀?
「大人,我願活。」
「願活呀,聽我的。哎!你們帶著他,推頭、洗澡,換身兒乾淨衣裳,穿得闊氣點兒,四個馬弁,怎麼保著我,你們怎麼保著他,讓他也測字去,也是『人』字兒,看那測字的怎麼樣?如果你露不出破綻來,不是死刑嗎?免了,當場釋放;要是露出破綻,甭費話,照樣槍斃!」
「哎,是是是,我行!」
這個人他活了,能不高興嘛。嗬!挺高興,推頭,洗澡,衣裳換得挺闊氣的,四個馬弁跟著他:「走走走走!到那兒測『人』字兒,聽見了沒有?」
您想,馬弁對待犯人能象對待張宗昌那樣嗎?所以直催他。到測字攤兒這兒,馬弁往兩邊兒一讓,這犯人就過來了:
「給我測個字。」
「噢,測字?」
測字先生抬頭一看,心裡就有譜兒了。有什麼譜兒啊?這四個馬弁哪,眼熟。噢,昨天跟那位大人來過,今兒又跟一位來,甭問,這也是位大人哪。再一瞧,不對呀,這位臉上又綠又黃又瘦,面色蒼白。您想,判了死刑的人,那模樣能好看得了嗎?一點血色都沒有。測字先生就起疑心了:
「啊,您寫個字吧。」
馬弁沖他一使眼色,那意思讓他寫「人」字。他哪,沒敢上前去寫,就這麼一說:
「啊,我測個『人』字兒。」
他這麼一說「人」哪,四個馬弁還往他跟前攲合攲合,小聲嘀咕:
「哎,精神點兒!」
測字先生一看哪,行了,更清楚了,就說了:
「哎呀,這個……說出來,您可別惱啊,我看您哪,不象一位大人,象個犯罪的罪人!」
這傢伙一聽就愣了,他這麼一愣,先生心裡更有底啦。馬弁趕緊說:
「哎,別胡說八道,這是我們大人。」
「什麼大人哪,他是一個犯罪的罪人,在字兒里已經測出來了。」
「你怎麼測出來的?」
「怎麼測出來的,他這個『人』字沒寫,是嘴裡說的,嘴乃口也。您想,口裡加個人字,念囚犯的『囚",嘿嘿,這個甭測了,他是個囚犯!」
四個馬弁這麼一聽啊:「哎,你呀,別裝著玩兒了,跟我們回去吧!」得,又給拉回去啦!
回來跟張宗昌這麼一說,張宗昌一聽:
「嗬!這個測字的太靈了,咱們給他送塊匾。」送塊匾得寫字兒啊,他不會寫呀,跟參謀長他們四、五個人研究了三天,這才研究出一個詞兒來,寫了四個字:「有求必應」。
哎,他拿測字先生當了土地爺啦!
您想,「有求必應」是土地廟裡的匾哪!吹吹打打給送去了。嗬,這匾一掛上可了不得啦,這測字先生抖起來了,每天能賺個五、六十塊錢哪。天天有人圍著測字。怎麼?張督辦親自送匾,全城都嚷嚷動了,都來找他測字。他的錢越賺越多。這下兒壞了,怎麼呢?當時在濟南府有三個流氓惡霸,號稱朱氏三兄弟:朱大,朱二,朱三。這哥兒仨,成天是打遍街罵遍巷,出茶館進飯館,聽戲看電影都不花錢。不管是哪家買賣開張,或是誰家辦事,婚、喪、嫁、娶,哎,都得請他們哥兒仨。
這天,老大就跟老二、老三說了:
「哎,兄弟,大觀園裡那個測字的,一天掙五、六十塊錢,咱們濟南府的錢都讓他掙去啦,不行,走!咱們找他麻煩去!」
「怎麼找哇?」
「怎麼找哇……咱們找他測字,不對更甭說,靈也說不靈,咱們來個砸攤子搶洋錢!」
「好,這主意不錯,走,走!」
哥兒仨到了測字攤兒:
「嘿!給我測個字!」
測字先生一看,嗬!是這三位,認識,好嘛,流氓惡霸!趕緊站起來啦:
「噢,好,您那位先測呀?」
老大說:「我!給我先測!」
「好,您抓個字吧。」
測字攤兒桌上有個小筐籮,裡邊兒有好些個寫好了的紙筆兒。老大一搖頭:
「不會抓!」
「那您寫一個字吧。」
「不會寫!」
「您說一個吧。」
老大剛想說,不會說!一琢磨——這不象話呀?說一個字吧,說什麼呢?嗯,就說自己的姓吧:
「朱!」
先生一聽:豬?還以為豬羊的豬哪,心裡就想了:這仨流氓誰也不敢惹,如果測不靈,我這攤子就別擺了,這得想主意奉承他幾句,還得讓他靈了。一琢磨他們哥兒仨這行為:
「哎呀,您這個字,可好啊!」
「啊?怎麼個好法!」
「今天您哪,從這兒往西走,準保有人請您吃飯,這頓飯還特別的好。哈哈,如果要對了,靈了的話,請您給我傳名。」
老大這麼一聽:怎麼著,從這兒往西去,有人請我吃飯?
「好吧,我往西去試試,要是沒人請我吃飯,別怪我不客氣,回來我可吃你!」
老大說完了往旁邊一站,老二過來了:
「哎,測個字!」
「啊,您寫個字吧。」
「不會寫!」
「您說一個吧。」
「朱!」
也是「豬」,這是成心找碴兒啊!
「噢,您也測這『豬』,您這是第二個『豬』字;您這字也好,您今天要是往東去,必然有人送您一件衣服穿。」
「怎麼著?」
「往東去,必然有人送您一件衣服穿。」
「好了,我往東去試試,有人送我衣服還則罷了;要是沒人送我衣服,回來我可扒你衣服!」
老二一扭臉兒:
「老三,你來!」
老三往那兒一站,把帽子扣到後腦勺兒上,大嘴一撇,說了:
「我也測個字!」
「您寫一個吧。」
「甭寫啦!『朱』!」
這先生一聽,這仨人是一個廟裡抬出來的,怎麼都是「豬」啊?這可是成心。
「嗯……哈……您這字也好,今天您要往北去……」
「你別說啦,我要往北去,有人請我吃飯,有人送我衣服穿,有人請我看電影,有人請我洗澡……」
「哈哈,都不對。」
「那怎麼樣啊?」
「您要往北去,哈哈……有人揍你一頓!」
「什麼!有人揍我一頓?」
「唉……哈哈……保險這頓揍還不輕。」
老三一聽,這個氣呀:
「行啦行啦,沖你這麼一說,我非往北去不可,有人揍我還則罷了;沒人揍我,我來揍你!」這不是賤骨頭嗎?
「走走走!一會兒回來咱們再說!」
仨人走啦。正走著哪,老大跟老二、老三就說了:
「哎,你們說這測字的靈不靈?」老二說:「靈什麼呀,靈不了。」
老三說:「甭聽那套,大哥你往西,二哥你往東,我往北下午咱們在這兒碰面兒,只要有一個不靈的,咱們就砸攤子,搶洋錢!」
「哎,對!」
哥兒仨分手了。到了下午,哥兒仨一碰面兒,哎!都靈啦。
這回測字怎麼靈的呢?這沒什麼神秘,也不是他會什麼「奇門遁甲」,其實啊,測字就是推理。這先生清楚他們仨的行為呀,朱氏三兄弟,打遍銜,罵遍巷,出茶館進飯館都不花錢,買賣開張,誰家辦事,都得請請他們。根據這個,哎,給他們仨算靈啦。
他讓老大呀往西去。先生心裡知道:今天西街上有家娶媳婦,老大從門口一過,人家必然請他吃飯。老二往東去,東街有個估衣鋪開張,掌柜的一看老二過來了,趕緊拿出一件禮服呢馬褂兒:「二爺,這是孝敬您的,您穿上試試。」
一試挺合身,哎,他穿上啦。
那麼老三呢?先生讓他往北,走北街。濟南府北街上有督軍府哇。那條街,平常老百姓都沒人敢走。象你信了先生的話不就完了嗎,他不信。老三就這模樣,橫打鼻梁兒:
「什麼!挨頓揍?在濟南府,也不打聽打聽,天是老大,地是老二,我就是那個老三!打我,誰敢打我?」
他也是倒霉催的。你好好的就往前走吧,你可往後退個什麼勁兒啊!
「打我,誰敢打我?」
剛退了兩步,行啦,正趕上張宗昌的九姨太太出來買東西,穿著新新的緞兒鞋,他整踩上一腳!那還饒得了他呀。四個馬弁不由分說,過來桌球五四就是一頓皮鞭子!打了個鼻青臉腫,腦袋上起了七個大疙瘩,還有一個大窟窿。
等到了下午,這哥兒仨又聚會到一塊兒啦,這老大就說:「老二,老三,還真有人請我吃飯,這頓飯吃得還真不錯。」
老二說:
「大哥,您看我這馬褂兒怎麼樣?老隆泰禮服呢!」
老三說:
「行了,你們看我這包也不小哇!」
老二說:
「那你怨誰呀?人家測字先生說啦,你往北去要挨頓揍嘛,你不注意。」
「我注意什麼呀?我這頓揍已經挨上啦!」
「人家這先生靈!」
「靈啊,不信那套,走!你們倆跟我一塊兒找他去!」
老大說:
「這沒法去,人家測字不靈,沒應驗,咱們能找去;現在靈啦,到那兒,你跟人家說什麼呀?」
「我當然有的說啦。比方說:咱們哥兒仨,說三個字,三樣兒他給測出三樣兒來,靈!可你們琢磨琢磨:咱們哥兒仨全是一個字兒,他給測出三樣兒來:您有人請吃飯,我二哥有人送衣服,到我這兒挨揍?這不對,咱們得找他去!」
老大一聽:「對呀,有道理,咱們得找他去!」
老二也說:
「對,走。」
哥兒仨就去了。到了那兒,測字先生正要收攤兒。這哥兒仨一看:
「哎!別收,我們找你來啦。」
測字先生一看是早晨那三位。趕緊問老大:
「怎麼樣,給您測的那個字,靈了嗎?」
老大得意洋洋地說:「靈啦!今兒我往東去,還真有人請我吃飯,哎,吃得還不錯。」
測字先生一聽樂啦,又問老二:
「您怎麼樣啊?」
老二說:
「哈哈,你瞧這馬褂兒,是人家送我的。」
「這位,您怎麼樣啊?」
老三說:
「你還瞧不出來嗎?費這份兒話!你看,七個疙瘩,這兒還有一個窟窿!」
「哈哈……真挨了揍啦?」
「挨啦,怎麼樣吧?」
「哈哈,既然挨了,我算靈了,那您還找我幹嗎呀?」
「找你幹嗎呀,當然要找你啦。比方說吧,我們哥兒仨,說了三個字兒,三樣兒。你可以測成仨結果。可是我們都測的是『朱"字兒,你為什麼測我大哥有人請吃飯,我二哥有人送衣服,偏偏就是我要挨揍哪?!」
這測字先生笑了:
「哈哈,這當然有道理啦,沒道理能行嗎?你們哥兒仨全說的豬(朱)字,這豬(朱)字,就好比是一口豬……」
這哥兒仨一聽:噢,我們全是豬啊?
「頭一個豬哪,這叫『肥豬拱門",這豬拱門去啦。您想啊,這豬一拱門,主人就琢磨了:這豬好好的,拱門幹嗎呀?噢,多半是餓啦,得了,弄點兒豆腐渣喂喂它吧。哎,所以有人請你大哥吃飯。」
老大心說:噢,我吃的是豬食啊!
「怎麼我二哥有人送他衣服穿哪?」
「第二個,你二哥也是測的這個豬,這是肥豬二次拱門。主人一瞧:喲!剛添完豬食啊,怎麼又拱門來啦?噢,天涼啦,準是這豬冷啦,給弄點兒麥草鋪上吧。必然有人給你二哥送件衣服穿。」
老二一瞧這馬褂兒:哎,這就是那點兒麥草!
老三說:「那不對呀,怎麼就我挨揍哪?」
測字先生說了:
「對呀,這豬吃飽了,也穿暖和啦,又來拱門,不揍你還等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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