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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御風記.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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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终于盼得你的消息
在追月阁中酣睡的祖菁突然被隐隐传来的雷霆轰鸣声吵醒。她从床上猛地直起身,抬手支起窗户,朝北方望去:那轰鸣如雷的水声果然是从天山瑶池北方的鳄鱼嘴处传来的。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满天浮云正被山风吹散,橘红色的朝霞宛若一支高歌猛进的军队,瞬间占领了整个天空。
“春天终于来了!”祖菁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闪电般地穿上天山弟子特有的月白行装,将自己的佩剑绑在背后,一把拿起床边的爬山棍,冲出房门,在追月阁的走廊上一间一间地敲着天山弟子的寝房。
“起床喽,大家快起床,大日子到了,都给我起来!”说到大日子这三个字,祖菁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就会透出一股兴奋的红晕,令她清丽娟秀的容貌多了一丝香醇如酒的明艳。
不知过了多久,追月阁一排房门陆续打开,一个个仍然睡得昏头涨脑的天山弟子摇摇晃晃地从门内走出来。这些天山弟子最大的只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很多人还梳着顽童的朝天辫。
“大家都给我排队站好了!”祖菁攥着爬山棍,插着腰,颇有气势地昂首道,“听我说话!”
“大师姐,干什么把我们这么早叫起来啊,我还没睡够呢。”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天山小弟子仰起头,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大声抗议着。
祖菁双手一盘摆在胸前,爬山棍夹在腋下,扬起脖子,摇头晃脑地说:
“你们也该知道,咱们天山派每隔五年都会在沙州举行招徒大会,会上广发招徒帖。江湖之中每到此时都会有数千名有志少年拿着招徒帖朝着咱们天山派进发。一路之上,他们要经过人间死地蒲昌海,绵延万里的沙漠,荒无人烟的戈壁荒山,扑朔迷离的奇岭怪滩,还要和肆虐塞外的塞外响马、沙漠狼盗、峡岭山贼斗智斗勇,经过千难万险,才会来到天山解剑池,接受咱们天山派的选拔。每五年到咱们天山的少年英杰在江湖上都是一时之选,个个身怀绝技,奇才异能,天赋异秉,到时候,咱们天山就真的热闹了!”祖菁说到这里,已经兴奋得两眼放光。
“好啦,小杰,我问过师叔伯们了,那是因为那一年天山春季大雪崩,封了道路,所以没有一个人上得山来。”祖菁急切地解释道。
“那是因为那一年阳关以西黑风暴肆虐,连出关的人都没有。小玉,不准再问问题啦。”祖菁用力一跺脚,“谁都不要再问了,反正今年风平浪静,没有雪崩,没有尘暴,没有烽火,一定会有人上山来的。难道你们不想看看中原来的少年人都是什么模样?难道你们不想看看他们都带来了什么中原的好玩意儿?”
“好啊,好啊!”一听到“好玩意儿”这个词,所有天山弟子都鱼跃欢呼起来。
“好吧好吧!”刚才责备祖菁的小龙兴致也来了,“那今天我们就先去解剑池迎接新弟子,然后再去黑龙潭、玉女潭看瀑布,抓鱼。”
“好,都去穿好衣服,然后一起出发去解剑池!”祖菁用力一挥手,大声道。
天山派的门户解剑池位于天山雪峰南坡中腰,瑶池东北。祖师王琼初创天山派时,曾率领弟子开渠挖沟,从雪峰之顶引来融泉之水,独汇成一池。池北立有望楼,常年有入门弟子驻扎,了望天山北麓,以防外敌。在此春暖花开之际,天山冰川融水汇成洪流奔腾涌入瑶池诸潭,解剑池浮冰尽消,池畔一排排云杉塔松的俊逸影像映入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摆,天光云影,池色如碧,令人观之忘俗。
祖菁带着一群师弟师妹,有说有笑地爬上望楼,朝着东北方望去。整座天山寒霜褪尽,春意盎然,迎面扑来一阵混合泥土和野花味道的山风,令她心头一爽。从山腰之下的绵密丛林中,传来盘羊,旱獭,野兔,狍子,羚羊和天山鹿奔走鸣叫的欢快声音,仿佛这些寂寞了一冬的飞禽走兽们也在热切地期待着中原少年健儿们的到来。
祖菁的心情也舒展开来,她直起腰,朝着天山北麓山腰处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家听着,这里让师姐看着就行了,你们去瑶池做早课,做完早课就抓紧时间去抓鱼捕兔吧。今天晚餐咱们要加菜庆祝的。”
“是!”众弟子似乎早不甘心在望楼上傻等,纷纷冲下楼,朝着瑶池跑去。
等到师弟妹们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祖菁默然盘膝坐在望楼之上,歪着身子,胳膊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清瘦的脸颊,轻轻咬着嘴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山林来路,耐心地等待。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望楼的瞭望台上,朝着远处的天山脚下眺望,希望能够听到滚滚如洪流一般的人声,希望看到那些唱着山歌,打着唿哨的江湖少年三五成群来到山门前。整整一天过去了,空空如也的山林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望楼上,浑身披着月光。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那种滋味,寒冷孤寂,仿佛身体里每一份热量都随着消逝的夕阳一起褪去。
十年前的今天,她是怎样度过的,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招徒日之前的那一天,一直和她一起练剑的小师叔说要下山论剑,师叔伯们和师叔祖们为他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她在会上一直在哭着闹着不依,希望小师叔带她一起下山。师叔伯们纷纷安慰她,说是很多和小师叔一样的少年英雄会在招徒日上山和她作伴,为她讲江湖侠踪,和她聊武林掌故。
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招徒日,但是结果却让她刻骨铭心地失望。她甚至不想去回忆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想一次,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时间流沙般缓缓逝去,灿烂的阳光化成昏黄的暮色,山腰处的林莽由明亮的新绿变为阴沉的淡青,山风在耳畔越来越响,山道却静寂得似乎可以听到云杉幼枝发芽的声音。眼看着,这漫长却又短促的招徒日,就要走到了尽头。
祖菁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到额头,用力拂开久久遮住眉梢的发丝。但是眉梢的微痒传入心头,却化为了深深的委屈和失望,她不禁双眼一红,小嘴一翘,两行清泪从她的双眸汩汩而下。
就在这时,静寂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一片嘹亮的山歌。
“漂泊江湖无依处,云海之巅我常住。冰清玉洁凤凰花,路过不愿襟前插。我心仍然想着她,寒霜不凋赛上花,西到昆仑东到海,难消心头断魂砂。”
那个时候,祖菁还是一个小孩子,不懂得男女情爱之事,只是感到山歌旋律优美,久久难忘,待到小师叔音讯全无,她连这首歌的词曲都统统忘记了,只能在每一次梦游太虚的时候忽然记起一两个山歌的片断,当她从梦中惊醒,拼命想要把整首歌记起,却掏心掏肺都想不起来。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所有关于小师叔和山歌的回忆,不过是自己童年时虚构出来的梦幻。
此刻再次听到这首山歌,童年清亮明丽的记忆宛若消融解冻的瑶池流水,欢快地涌入了她的心头,令她顿感一阵心旷神怡的恬静。
“我愿为你移泰山,我愿为你平人间,千锤百炼青锋剑,只盼随侍在君前。转世不饮孟婆汤,但愿常记指尖香,他日花开再相遇,勿忘当时少年郎。”
山歌越传越近,也越来越嘹亮动人,天山北麓林莽中的飞禽走兽都被歌声惊动,百鸟齐鸣,狐兔乱窜,热闹非凡。满山抓兔捕鱼的天山弟子们此刻不约而同地飞奔到望楼上,挤在了望台的栏杆前,一边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一边急不可待地朝山道来处望去。正在失魂落魄地听着山歌的祖菁反而被他们挤到了后面。
众天山弟子凝神观望,只见一匹青驴打着响鼻儿,摇头晃脑地从山道转弯处显出身形,懒洋洋地朝着天山解剑池缓缓走来。
驴背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小枯干的汉子,身子随着青驴前行的节奏有滋有味地左摇右摆。他的双手捧着一个黄澄澄的硕大葫芦,仰着头,直着脖子,咕咚咕咚喝着葫芦中的酒水。一股酒臭气顶着强烈的山风,不屈不挠地传入天山众弟子的鼻中,令他们忍不住同时抬手捂住脸。
“嘿!”祖菁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和期待,分开众弟子,身子腾云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轻飘飘地落到这个汉子的面前。随着她的带头,一众天山弟子纷纷鱼跃而起,仿佛一群欢快飞翔的乳燕,从望楼之上蜂拥跃下,在这汉子的周围站成一圈。
“咳咳,本派武学博大精深,轻功只是末节。你既上得山门,足见诚心,何妨报上名来,由我登记入册,他日你在派中一切事务,皆须有据可查。”祖菁沉声道。
“昆仑派?”天山众弟子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嗯?怎么?”小张不解地反问道。
“这里是天山!”祖菁身边的小龙讶异地大声说,“不是昆仑山。”
“嗯?天山?怎么会!我特意和向导打听怎么去昆仑瑶池王母宫,他给我指出的的确是去瑶池的路啊?”小张挠了挠头。
“瑶池是在天山!昆仑的那个不过叫黑海,古人牵强附会,把那里叫做瑶池。当年周王八骏齐来,和西王母就是在天山瑶池举行歌会的。”祖菁耐心地解释道,接着她灵机一动,又道,“刚才你所唱的山歌,是咱们天山行者的剑歌,不要说你是从昆仑派那里听来的。”
“啊,这是天山歌谣?天山派?”小张摸着下巴仰头想了想,“故老相传,确实有个天山派,可惜已经式微了,难道今天竟然让我碰上了一群古董。”
“你才是古董!”天山众弟子齐声骂道。
“呃,对不起,我走错山门了。不好意思,兄弟我现在就走。”当小张确定这里不是昆仑派之后,忙不迭地跳上自己的青驴,一抖缰绳,掉转驴头,朝山下走去。
“风洛阳?!天下第一剑风洛阳?”小张吃惊地问道。
“天,天下第一剑?!”祖菁惊讶地睁大眼睛,“江湖中怎么会有这种称号?天下第一录早就应该被销毁了,不是吗?”
“你才是秦人!”祖菁哭笑不得,忍不住地双手一叉腰,冲口而出。
“明白,明白。”小张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轻拍胸口,“不足为外人道也,放心,桃花源的秘密在下一定为你们守住。”
“就这些?他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早应该侠踪处处,听你说来,他似乎除了得到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他应该还有别的事迹吧?”祖菁十年来终于听到风小师叔的江湖事迹,对于小张所讲的只言片语,顿感大大的不满,满心希望他多讲一些。
“能够得到天下第一剑之名,已经够他美的了,你还想怎样啊?你以为他是昆仑的顾天涯啊?”小张失笑道。
“顾天涯是天山派的!”祖菁恼怒地反驳道。
断断续续的歌声在山风的吹拂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终变得全无声息,而昏黄的暮色此刻也偃旗息鼓,退回了西山,整个天山沉浸在清冷幽冥的淡蓝色月华之中。
“师姐,没有人上山,我们多打了很多的鱼和野兔,怎么办?”小杰为难地问道。
“刚才的大哥哥也没有给我留下点中原的玩意儿。”小龙不满地说。
祖菁直挺挺地站在山道的尽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师弟妹们的话语声。
祖菁身子微微一颤,头轻轻一侧,似乎想要回转身来,但是却僵在半路。她抬起衣袖,地抹了抹脸,双肩一耸,施展起天山派踏浪而来的绝顶轻功,一瞬间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踪迹。
第一部 第二章 我也可以飞翔
天山弹剑阁坐落在瑶池以西,凭栏望水,景致独特,是天山派第一代弟子在天山就地取材,伐木运石修造而成,经百年风雨仍巍然屹立,乃是天山派的主建筑,也是派中长老和掌门的居住地。这一日天刚刚擦黑,天山派诸位长老顿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弹剑阁掌门的居室之中,紧张地窃窃私语,人人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天山掌门冯临川焦急地揉搓着手掌,面对着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天山长老们说道:“各位师弟师妹,今日是五年一度的招徒日,这已经是第三期了,事实恐怕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有所不为轩主事焦仲杰用手捋了捋自己瘦脸上的三绺黄须,苦叹一声,道:“从小咱们就告诉菁儿天山派代代名侠辈出,是大唐游侠儿的故乡。我们还天天为她吹嘘着祖家上一代如何的英雄了得,如今若是将真相告诉她,我怕她一时想不开,会作出傻事。”
“你还说!?”追月阁主事容倩一脸的不满,“吹咱们天山派和祖家吹得最欢的,不就是你和掌门吗?还说自己和当年祖家人在江湖上如何如何的行侠仗义,如何如何的风光无限。现在好啦,牛皮吹破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可是当年咱们确曾经风光过,是不是掌门?”焦仲杰朝冯临川望了一眼。
“好汉不提当年勇,唉!”提到当年的事,冯临川昏黄的双眼清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到最后,咱们师兄妹几个,还不是退回了天山,作了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这四个字一出口,本来已经愁云惨雾的诸位长老更变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没了生气。
“菁儿是祖家的独苗,多亏了郑祖两家人的支持,天山派才能够于此风雨飘摇之际在江湖中幸存。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几个老废物,怕是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天山列祖列宗。”望云轩主事熊镇南下意识地猛抓着鬓角的络腮胡须,脑袋摇得仿佛拨浪鼓。
“你说这事儿也真是闹心,今年怎么就是风调雨顺呢?让我们连个圆谎的借口都找不出来,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撇着嘴说道。
此话一出,冯临川,容倩,焦仲杰,花雪姑,熊镇南同时朝他望了一眼,似乎对他话里混乱的逻辑极为鄙视,但是转念一想,却又不由自主地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一声清冽的长啸突然在瑶池之上响起:“掌门师伯,各位师叔,你们这些坏心肝的大骗子,统统都给我滚出来!”
听到这声吼,弹剑阁内的诸位天山上一辈宿老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是啊。”众长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人人一脸无奈神情,唯有新上任的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不太能够跟上掌门的思路,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掌门,你是否真要告诉菁儿事情的真相?”
他的话音刚落,却看到面前的天山掌门冯临川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破门而出,几个转折,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其他的长老亦步其后尘,鱼贯跃起,或破窗而出,或逐门而走,或撞墙出逃。魏不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也朝着门口窜去,却被几位捷足先登的长老撞到地上,还顺带踩了他几脚。等到他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一只玉葱一般娟秀的小手已经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往哪里走,魏师叔!十年来,你们骗得我好苦!”祖菁愤懑不平的声音骤然传入魏不平的耳际,气苦中带着三分绝望,顿时令他的心头一沉。
“啊呀,我的小祖宗,别哭别哭!”魏不平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天山派最矜贵的女弟子。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小师叔十年了都不回天山,为什么天山十年来都没有招过弟子,你们天天月月和我讲的天山传奇到底是真是假?你不和我说,我今夜就从雪峰北面的冰川跳下去!”祖菁用手使劲抹了抹眼睛,擦去脸上所有泪痕,双目红肿地说。
他领着祖菁走入弹剑阁收藏江湖名侠列传和手记的藏经阁,关上门,让她坐在屋里的藤木椅上,接着从藏经阁最高的书架上拿下来一卷厚厚的卷宗,放到祖菁面前的书桌上,沉声道:“掌门和各位长老给你讲的江湖逸闻和天山传说,这里都有详细的记载,并非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在信口开河。”
祖菁将信将疑地朝书桌上的卷宗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卷宗刚一开头记载的就是天山祖师王琼和越女宫葬剑池一百零八护法的一战,这也是传说中天山开山立宗的一战,很有一段时间祖菁对此津津乐道。
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咙中的哽咽,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这年代久远的卷宗翻开。
第二页记载的是天星酒仙孙太湖在江南虎丘飞鱼堡七星塘与南晋十八剑客品茶论剑,以一手夜落星河剑威服天下,令天下江湖同唱夜落星河快剑歌。接下来的是隋末顾天涯单剑夜挑太行山;范青麟以舍身剑会战天下第一魔紫昆仑;倚剑公子连锋以青霄剑威震恒州,协助李靖击破突厥;郑家祖先,祖家先辈威震洛阳擂,横扫太行山,大破天书会。
几乎每一个长辈们给自己讲的故事,在这部卷宗中都有详细记录可查。祖菁看到这里,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的失望而产生的彻骨寒意渐渐消散开来,一股腾腾的暖气在她的身体里激烈地涌动着。
“原来,这些故事都是真的,都曾经在江湖中发生过。原来真的有过这么美的剑法,有过这么传奇的人。”祖菁贪婪地翻动着卷宗,伸展着自己纤纤玉手,痴迷地追逐着那些她曾经梦魂缭绕的名字。
“咳咳,不错。”看着祖菁兴奋不已的脸颊,魏不平虚汗直冒,紧张地握紧了手掌,“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仔细看这些记载,你就会发现,最近的卷宗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一切的起因都在几十年前那一场前无古人的天书大会。”魏不平叹息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不错。祖前辈和郑前辈的确在天书会上阻止了魔教东侵,一统江湖的野心。而且参与天书会的魔头也陆续被收入关中刑堂。但是这一个风云际会的天书会却点燃了江湖中人对江湖门派局限的不满之心。在天书会之后十数年中,陆续有天书会魔头从关中刑堂越狱出逃。
“这些魔头不但身负神功,而且从天书会上获授绝顶秘籍,武功突飞猛进,在江湖上头角峥嵘,不可一世。他们和他们的传人大多目睹过当日天书会魔教教主想要一统江湖的雄心壮志,无不心生向往,跃跃欲试。随着这些魔头的活跃,江湖上强者林立,戾气横生,野心滋长。邪魔人物拉帮结派,互为手足,无视武林规矩,任意妄为。
“二十年前,群魔闹关中,最后一批天书会魔头在关中刑堂越狱而出,武林正派势力自此一蹶不振。原来的七大剑派各自枝叶凋零,嵩山剑派,海南剑派荡然无存,关中剑派门可罗雀,少林寺,越女宫闭关自守,浣花剑派形同虚设,我天山派也退回天山,不问世事。”
说到这里,魏不平用手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髯,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当年逍遥自在,风平浪静的江湖了。”
“小风本来是云南哀牢山剑门的子弟。你也知道哀牢山剑门,这一派人对二十年前流行于世的洛阳论剑有一种情节。当年风家前辈独闯洛阳,想要光耀门楣,却败在咱们天山夜落星河剑下。
“自那之后,风家人代代闭门苦练,意图在洛阳论剑上重振声威,再加上哀牢山地处边陲,消息闭塞,他到沙州参加选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咱们天山派已经不再招徒的事情。他没有天山路线图,是硬生生靠着一身轻功踏遍西域,找上山门的。那个时候你还小,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他并没有和你说。”魏不平道。
“菁儿,这些秘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师叔本该早些告诉你,但是念在你还年幼,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事实,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说出这些秘密,魏不平长长舒了一口长气,似乎自己心下也轻松了不少。
“为什么现在江湖这么凶险,小师叔还要下山呢?他不应该和你们一样留在山上吗?”祖菁心思一转,猛然想起了小师叔此刻的去向,连忙开口问道。
“因为他姓风,名字叫洛阳,所以他要下山。”魏不平耸了耸肩膀,简洁地说。
夜风混合着幽咽的鹰啼传入祖菁的寝室中,令她从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她没精打采地站起身,用火戳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寝室墙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卷依次在昏黄的灯火下显现出来。
最靠近南窗的画是一幅龟鹤延年图,那是祖菁的祖上所画,图上有两龟两鹤,各具姿态,神骏非常。在祖氏龟鹤延年图中,这一幅力作是少有的乌龟和仙鹤一样多的画。
接下来是一幅剑客独立孤山图,青衣剑客,连绵雪山,一轮孤月,景色凄凉。这是祖菁自己所画的顾天涯夜挑太行图,依照天山自古相传的夜挑太行剑歌所绘的,她本来想将顾天涯画得更加慷慨豪迈些,但是从那首剑歌中,不知为何,她只能领会出一种孤独寂寞的凄凉感。
在剑客独立孤山图侧,是一幅剑客月下起舞图。在圆月的明媚背景之下,这位腾舞于半空的剑客只留一道墨色的剪影,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夜幕,没有一丝星光。这是祖菁想象中郑家祖上以夜落星河剑威震洛阳的景象。整幅图只有圆月,剑客,夜幕,没有一点星光。在她心中,能够落尽星河的,只有灿烂的月华和剑客手上比月华更灿烂的剑光了。
紧接着剑客月下起舞图的是一幅顽童风筝图,一个竖着朝天辫的小孩,欢快地在沙漠上飞奔,放着一只形似乌龟的风筝。这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听小师叔讲述天书会传奇故事的时候,隐隐约约留下的印象,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一幅图画。
最后一幅画,是一间灯火明媚的酒肆,里面坐着一群欢呼畅饮的江湖客,但是没有一个人的面目清晰可见。在众酒客的中央,祖菁画了一张空空如也的酒台。祖菁不记得是在多久之前了,曾经有一位天山前辈告诉自己:大唐的侠客们在行侠仗义之前,总会选一间灯火明媚的酒肆,聚在一张酒台上,欢呼畅饮,直到黎明,之后是生是死,皆是快活。
“是生是死,皆是快活。这样的江湖,怎么会消失?”看着这幅尚未完成的图画,祖菁脑海中浮想联翩,从小到大长老们讲述的天山传奇宛若一幅幅鲜活热动的泼墨画浮现在她的眼前,令她一时之间心摇神驰,不能自制。“我还在这幅图中留下了自己和未来江湖朋友们的位置,从小到大,我都在梦想,是谁会和我在这里举杯共盏,欢度良宵。”
“不,不能这样,我不想这样!”终于,一种越来越难以压抑的激情从她的心底奔涌上来,令她冲口喊了出来。听到自己的叫喊,祖菁更加明确了刚刚下的决心,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门,飞身蹿了出去。
在她的房门外,天山派一众长老掌门都聚集在天山弟子寝室旁的塔松林中,暗暗观察着祖菁房间的动静,生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此刻看她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人人知道大事不好,连忙丛林中冲出来,前后左右将她围了一圈。
“菁儿,千万冷静,不要做傻事。”天山掌门冯临川伸开双手一把将她拦住,赔着笑脸道。
“是啊,是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虽然江湖不是以前的江湖,但是天山派仍然是你最安全的家。”
“不如明天你不要做早课了,让师姑带你到雪海去采雪莲花,轻松一下。”
随着掌门人的开腔,众位长老纷纷附和,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下山?”众天山长老同时惊叫道。
她的话一出口,众长老同时失笑了起来,就算最严肃的掌门师伯冯临川都忍俊不禁。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这么可笑?”祖菁被他们笑得满脸发烧,连忙轻轻一跺脚,嗔道。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么大的决定,怎么可以儿戏?”祖菁撅起了嘴。
“当年顾天涯前辈夜挑太行山,也是一个人单人独剑下山去的,他行,我为什么不行?”祖菁不服气地说。
“顾天涯下山挑太行,那是虎入群羊。你下山走江湖,那是羊入群虎!”天山掌门冯临川毫不客气地说。
“那还是我更勇敢些呢!这叫做一代胜过一代!”祖菁士气高昂地反驳道。
冯临川身子一晃,用手把住身边魏不平的肩膀才勉强站住,无奈地叹了口气,嘴里咕噜了一句:“我有点眼冒金星。”
“咳咳,菁儿,你现在是追月阁弟子,你也知道天山门规,追月阁弟子下山行侠,除非轻功达到青霄之境。”天山掌门冯临川说到青霄二字之时,已经声色俱厉。
“江湖行者的轻功,有两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归鸿之境,领悟了归鸿,才算得上是江湖人。第二重境界是青霄之境,领悟了青霄,永世无法脱离江湖。菁儿,你的轻功距离青霄之境,还差最关键的一步。这也是我们无法放心让你下山的关键。”冯临川沉声道。
“好,我这就去领悟青霄之境,这样,你们就再也没有理由阻止我下山了!”祖菁坚定地说。
“菁儿,你想清楚了!”魏不平听到这里,着急地说,“若是二十年前,我们会鼓励你去领悟青霄之境,因为作为江湖人乃是我辈毕生的幸福。但是现在,永世无法脱离江湖,也许是一生的诅咒!”
“不,永远不是!”祖菁抗声道,话音刚落,她的身子已经一个飞旋,转头朝天山雪峰北坡的大冰川飞奔而去。
天山雪峰北坡的冰川绵延百里,仿佛一把巨大的偃月刀顺着山势斜切入河谷之地。整座冰川在春暖花开之际,融水奔流之声,宛若雷霆战鼓,气势非凡。在山间的断层之中,屡有冰川融水汇成的瀑布和溪流,山势也因此而起伏变换,参差不齐。在雪峰山腰处,因为多次雪崩,一小部分冰川被万吨的积雪折断,断层斜铺在突起的山岩之上,和原来冰川的走势,形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尾部仿佛一只凤凰高高扬起的尾翼,孤傲地刺向苍天。在这段冰川的后上方,有一段凸起的山崖突出峡谷,悬空而立。这片冰川被世代天山弟子称为青川。
“然而,那些领悟青霄之境的江湖人,却再也想不起以前不会青霄之时的人生,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们无法解释给我听,为什么会了青霄,他们永世不能脱离江湖?在他们的世界里,江湖就是他们的一切。”祖菁默默站在青川的最高峰,看着眼前被月华照耀,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冰川。
她要从青川的尽头施展轻功,飞身之下,穿越过上百丈的距离,沿着青川与众不同的弧度,在青川的尽头飞身跃起,施展自己学过的所有身法,想尽办法飞回青川上空的悬崖。传说,只要能够做到这个飞跃,你就会领悟到青霄。
很多天山弟子一直到死都不敢做这个恐怖到极点的飞跃,青川孤悬万丈高崖之上,俯瞰千里天山谷地和头角峥嵘的雪峰冰川,一个失手,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除非对自己的轻功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但是对自己的轻功有着百分百信心的人,天下又有几个。
山风呜咽,恍如挽歌,在祖菁的耳畔空洞鸣响,夜鹰的哭诉在河谷之地乍然响起,又迅速淡去,宛如朝不保夕的人生一般捉摸不透。青川千丈之下冰川融水汇成的河流,反射着明媚的月色,闪烁着晶亮的光华,仿佛一条珍珠项链,缠绕在河谷之中。河流两侧,怪崖如刀,群松如戟,寒冰横绝,乱石如坟,令人观之丧胆。祖菁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若是高台失手,脆弱的身子在千丈之下的河谷中,将会如何被山崖,冰川,乱木,碎石撕扯折磨。
她下意识地用力握住双拳,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沉重地喘息着。夜风袭背,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已经汗透重衫。
“我对自己的轻功,真的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吗?”祖菁心惊胆战地问着自己。她感到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揉搓着她的心房,想要将她身上仅存的一丝勇气和力量统统积压出去。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闭上眼睛,感到脸上紧绷的肌肉忽然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现出十年来她三次空等山门,却无法等到拜山弟子时的景象,那种蚀心断肠的失望,那种铭心刻骨的寂寞,难道她就这样一生一世地忍受下去吗?此时此刻,天山寝室中那幅热火朝天的江湖夜栈图仿佛黑暗中一盏明媚的灯火,突如其来地照入她的心田,令她感到温柔的暖意。
“管它呢!”祖菁只感到一股热气直冲脑海,浑身寒气尽消,她双臂一振,身子犹如一只回翔的飞燕跳上了明亮如镜的青川,沿着陡峭的冰面飞驰而下。
如刀的断崖,剑戟般的丛林,奔涌的流水,横空而立的冰川断层呼啸着扑面而来;凛冽的寒风撕扯着她的脸颊,她感到眉毛上地结了一层霜花;河流反射的月华在她的眼前划出宛若蚯蚓一般的长长弧光,标示着她飞冲而下的遥远距离。眼前的一切随着她的身子颠簸起伏而呈现出一重重光怪陆离的景象。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朝后微仰,以此来缓解心脏悬空的苦楚,渐渐的,恐惧被兴奋之情所击退,她感到自己仿佛一只振翅长空的云雀,正在青川之上自由翱翔,那种彻头彻尾,豁出去了的爽快,让她的心田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喜悦。
“就像长了一双自由自在的翅膀,我在天山之巅可以展翅飞翔!”祖菁将身子向前大胆地倾去,双手大大地张开,激动地捞着盈手的疾风,仿佛飞鸟用翅膀迎合山风的吹拂。
随着青川冰层的弧度,祖菁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由下落转为上升,眼前的景象也从天山谷地的河流之光转为了满空被月华照亮的流云和依稀可见的淡淡星光。
行到青川的尽头,她整个人沿着那宛若凤凰尾翼的冰面旋转冲入天空。随着她的身子在空中仿佛风车一般地盘旋转动,她眼前原本清晰有序的世界忽然间化为了千万道飘逝如电的流华,星光,月色,流云,青天,河波,谷地,冰川在她眼前糅合成了一片斑驳灿烂的流苏,万花筒一般千变万化,片刻不停。
这一刻,她感到一种之前无法企及的自由感,仿佛自己终于挣脱了一片纠缠终生的巨网,她的魂魄呼啸着在群山之巅纵横驰骋,山河大地,宇宙洪荒,世间再也任何东西能够束缚她的心灵。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已经羽化飞升。
她的身子在空中自如地飞旋着,她看到一片流云在自己的腰下轻柔地掠过,在她耳畔,一只苍鹰振翅飞过,朝她发出一声柔和的鸣叫,好像在和自己的同伴打招呼。紧接着,她感到支持身体上升的力道终于渐渐消散,眼前旋转变幻的一切重新开始变得清晰。
她腰眼一使劲,身子连续三个流畅的凌空后滚翻,下伸点地的右脚稳稳踩在高踞青川之巅的山崖上,发出轻柔的“哒”的一声。
万籁俱寂,连山风和鹰啼的声音都消逝不见。在祖菁耳畔长久回响的,只有刚才轻柔的脚尖落地声。那是她从飞仙之梦回到现实的契合点,那证明着她,祖菁,作为一名天山弟子,已经领悟到青霄之境。从脚尖落地那一刻起,她将永世无法离开江湖。那轻柔的一声,在她耳中,响如雷霆。
张开眼,从更高处看着青川之下千里河山的景色,断崖,林莽,河流,乱石,冰川再也没有了令人心胆俱寒的恐惧,再也无法让她心存敬畏,整个天地,只是她恣意驰骋的乐园。一股无法克制的欢快感电流一般涌遍了她的全身,丹田中温热如火的真气喷薄而出,在奇经八脉中奔腾如沸。祖菁仰起头,肆无忌惮地张开嘴,让这股真气破茧而出,在天地间涌动着。
第一部 第三章 得来极易的天下第一剑
祖菁清越的啸声,犹如九天玄凤的鸣叫,回旋在天山雪峰之上,瑶池畔的弹剑阁内,天山众长老面如土色。
“这丫头这一回真是下定决心要下山了。虽然她领悟了青霄之境,但是凭她的心计武功,一旦踏入江湖,等同一只自带香料的烤鸭,穿行于饿鬼之中,早晚出事儿。”魏不平焦急地说,“掌门,咱们决不能让她下山。”
“你们这些大男人根本不懂女孩子心事!”追月阁主事容倩微微一笑,“你们以为菁儿为什么要下山?”
“为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少女怀春,菁儿已经十八岁了,天天在山上不是对着你们这几个老不死,就是对着一群毛孩子,闷也闷死她了,所以才要下山。”容倩娓娓道来。
“这样,让她去找风洛阳,我们给他写一封密信,嘱咐他帮着菁儿找一个如意郎君,一找到伴儿,立刻护送他们回天山。”容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当年到天山来学艺,要不是咱们代师收徒,传授给他那么多天山剑法,他能得到天下第一剑?他欠咱们的人情,这一回正好用上。放心,这个小子尊师重道,也知道祖菁在天山的矜贵身份,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容倩双手抱臂,得意地说。
“好主意,有了这个天下第一剑在她身边做保镖,她还安全一些。如果能够在为她找个如意郎君,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我这就写信!”冯临川用力一拍手,兴奋地说。
“我还有个补充,如果小风替菁儿找到如意郎君,咱们三媒六聘的臭规矩就不要了,直接让他做主完婚,然后带他们回天山,以免夜长梦多!”魏不平道。
“对,小风好歹是她的师叔,辈分也够,就这么着!”冯临川点头同意。
当太阳再次照耀在天山雪峰之巅,一向静寂安详的天山解剑池破天荒地热闹了起来。天山两阁两轩一居的所有正副主事,天山掌门,所有天山弟子都聚集在了解剑池畔的山门前,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将要下山的祖菁周围。
“菁儿,”天山掌门冯临川将兴奋得满脸红光的祖菁叫到自己身边,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郑重地交给她,严肃地说,“这一封是我写给小风的信,你务必要亲手交给他,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疏忽!”
“什么信这么神秘?”祖菁接过信,抬手对着清亮的阳光照了照,看到信封里面厚厚的纸张,顿时好奇心大炙。
“菁儿,你可知道,现在的江湖,群魔乱舞,正道难存,江湖子弟,壮志消沉,必须有一个人登高一呼,唤醒世人。此人必当有着万夫不挡之勇,举世崇敬之尊,如此才能够聚合有志之士,共襄义举。拨乱反正,整肃武林,方为可能。”
“但是这样的人又要到哪里去找呢?”祖菁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忽然间双眼一亮,用力一拍手,兴奋地说,“有了,小师叔不是天下第一剑吗?他也许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胡闹,辈分可不对了!”魏不平再次冲口而出,话音未落左右两只脚分别被冯临川、容倩同时重重踩了一下。
“我们觉得这个人必须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意气风发,家世显赫,品格正直,样貌非凡,乃是人中白玉郎。”冯临川适时说道。
“为什么要年少有为?年纪大一点不行吗?”祖菁疑惑地问道。
“嗯!”祖菁心知肚明自己的本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么一想,小师叔也从来无法领悟倾城剑法的玄机,看来我找的人绝不是他。”
“所以你必须把信交给小师叔,他在江湖闯荡十年,识人无数,更曾经和有志成为天下第一剑的豪杰交手,定然能够为你找到这个人。这样,你们二人携手同心,比翼双飞,自然无往而不利,心想事成。”冯临川说到这里,已经不可遏止地开始摇头晃脑。
“呃,有些忘形了。”冯临川连忙一仰头,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就这样吧,菁儿,一路上你千万小心谨慎,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行错一步路,要知道你身上担负着济世救人的重要使命,绝对不容许有丝毫损伤。”
“是!掌门师伯,弟子记下了。”祖菁严肃地说。
这个时候,一众天山小弟子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掌门训完了话,顿时蜂拥涌到祖菁的周围。祖菁疼惜地双手一张,将一众师弟师妹揽到身旁,一个一个地摸着他们的头发,“大家要记着,大师姐不在的时候,也要勤修早课,苦练武功,早日领会青霄之境。大师姐答应你们,一定带你们去最繁华最精彩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玩一番,好不好?”
“好!”众师弟师妹兴奋地齐声道。
“嗯!”众弟子纷纷点头。
“好,师姐希望你们唱着这首行者歌为我送行好吗?”
“嗯!”天山小弟子们仰着脸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
“好,你们用心地唱,大声地唱,师姐希望直到走到天山脚下,仍然能听到你们的歌声,好吗?”祖菁语带颤音地柔声道。
“好!”小龙走出行列,挺起胸膛带头大声地唱了起来,“初一雁鸣风满发,想起长安萧阿大。漏夜乘风下天山,初三醉卧老萧家!”
随着小龙清朗高亢的歌声,所有天山小弟子都应和着歌谣的旋律,加入了合唱。
“初四想起洛阳花,抬脚已到东都下,夜闯南市三千店,买尽牡丹满头插。”
祖菁悄悄地站起身,将包裹牢牢背在身后,静静转过身,在满山清脆悦耳的童音之中,大步走下山道,娟秀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青翠的群山之间。而那优美的歌谣声,仍然在山岚之间悠然传送着。
“扬州佳人眉如画,最爱白衣天山侠,初五相思方入梦,初六江都见到她。”
“岭南荔枝拳头大,香嫩多汁入口滑,山重水复崎岖路,采到已经是初八!”
“初九满空铺月华,想起故乡哈密瓜,追云逐月奔如电,十五回山到我家!”
梦中仍然弥漫着青冥色的浓雾,就仿佛十年来千百个梦境一样。但是今天一切显得有些不同,随着那清澈的天山行者歌,浓雾开始朝视野的两旁退散,在他眼前出现了一条直通山岭之间的道路。歌谣的回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天山脚下牧童明亮的短笛声。笛声温暖而亲切,仿佛在催促他前行。
他沿着隐隐约约的黄土小径,缓缓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岗之上,昂然屹立着一道一身灰衣,倒提长剑的伟岸身影。乱发随风,灰衣如雾,昂藏七尺,有剑如霜。那是有唐以来,江湖上第一个得到天下第一剑称号的英雄。人们给了他很多繁杂的称号,剑王,剑神,摘星居士。自从郭重九续写天下第一录,隆重推出天下第一剑的称号之后,江湖中人没什么争议,直接将这个称号安到了他的头上。因为人们给他的头衔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几十年来,人们几乎将他的本名都给忘记了。至少,从小到大,风洛阳从来没有听人提到过这位英雄的本名。他只知道,他是姓郑的,因为雄踞天下第一剑之名二十年,所以人们总用第一剑这个简称叫他。
“风洛阳?”那位灰衣人的声音洪亮而深沉,令他感到精神一振。
“郑前辈?”风洛阳挺直胸膛,不敢在气势上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剑歌?”风洛阳微微一愣,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才能最终振作勇气,来到这片决死之地,难道在迷迷茫茫中,他又唱起了天山的歌谣?
灰衣人似乎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又开口道:“听说你是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自由使用十分不舍剑而不被其心法反噬的人?”
“噢,”灰衣人微微点头,“有道理,这是你根据本门剑法和天山秘藏领悟出的新功夫,应该有它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它叫什么?”
“啊?三分不舍?这岂非根本就是舍得?”灰衣人听到这里,连连摇头。
“在下惭愧!”风洛阳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听起来,你这路剑法似乎仍然不足以和我对抗,你刚入江湖,才十八出头,大把时间历练,再过十年来找我,到时候说不定能和我一较高下。为何这么急着约战于我?”灰衣人挠了挠头,沉声问道。
“个中原委,不足为外人道也!”风洛阳沉声道。
“哈哈哈哈,你不说,难道我猜不出来?”灰衣人仰天大笑,“姓风,名洛阳。你家祖上怕是到死都忘不了当年的洛阳擂,让我想想,莫非你的父亲已不久于人世?”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灰衣人感慨地长叹一声,猛然转过头来。
风洛阳抬起头,试图想要看到灰衣人的面容,但是入眼的却是青雾之中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像。
“天下第一剑之名,今日我让于你如何?”灰衣人踏前一步,朗声道。
“这如何使得?!”风洛阳失声道。
“莫非你要让自己的父亲含恨而终吗?”灰衣人毫不放松。
“话虽如此,但如此得名,我心何安?”风洛阳抗声道。
“不是你心何安!反倒是我心何安才是。”灰衣人的语气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这些年来,我也累了,想要休息休息。这幅天下第一剑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当帮我个忙?”
“就这么定了。”灰衣人不再去理会风洛阳,转身大步走到山岗悬崖上的一盏孔明灯前,从孔明灯旁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中抓起一只毛笔,沾满了墨,在孔明灯雪白的灯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风洛阳”。接着,他丢开毛笔,左手一把抓起灯,右手一探,一股炙热的气流奔涌而出,顿时将孔明灯点燃。他双手一放,半人高的孔明灯飘飘悠悠辗转升起,转眼随着山风飘到远方。
“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了!”灰衣人说到这里,欢快地大笑三声,腾空而去。
“前辈!前辈!前辈请回来!”望着灰衣人远去的背影,风洛阳感到浑身的热气都似乎随着那个人一起远去,他扯开喉咙,拼命地嘶吼着,不顾一切想要让他回来,但是那龙腾虎跃的身影,越去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
感到周围没有威胁存在,风洛阳吊在胸前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尤其是在决战之前。虽然每次做梦,他都会梦到当日和前第一剑会面的场景,但只是零星的片断,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从未像今日这样完整,仿佛他重新回到了十年之前。还有那首行者歌!突如其来,闯入梦中,令他不可扼制地思念起了天山,他的第二故乡。
灯光照亮了寝房四壁,也照亮了四壁密密麻麻的剑式图。那是一种大开大阖的剑式,充满了塞上刀法的强悍,又有着关中剑法的圆润通透。自从几十年前关中名剑关思羽创立了亦刀亦剑的功夫,不少江湖人沿着他的思路寻求突破常规的剑法。
本来已经沙尘滚滚的江湖,因为孟断魂的活跃而腥风四起,仿佛到了人间末日。如今,一封战书下到他风洛阳的手中,明朝卯时,孟断魂即将和他一决天下第一剑的归属。
他到底对无常剑法作了什么样的变化?是什么让这路缺点处处的剑法忽然间完美无缺。这三日来,他从风媒手中他买到了所有市面上关于孟家剑法的资料,画满了寝房的四壁,试图寻找出无常剑法的不凡之处,但是收获甚微。
距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反正已经无法入睡,风洛阳决定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他举起油灯,来到寝房墙壁前,再次仔细观看着这些孟家剑法的残招断式,并不断用炭笔勾勒出他想象中这些招式可以发展出的变化。
风洛阳伸指为剑,使出他苦心钻研的三分不舍剑,一招招拆解着墙壁上的无常剑法。随着他身子在房中越舞越快,眼前墙壁上十几招剑法仿佛活了一般,在他眼前纷飞乱舞,惊心动魄。
他如遭雷击,猛然收住身形,浑身一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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