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麻煩.txt

2023年10月17日

  1/51  下一頁 txt下載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麻烦
作者:竹西
文案:
袁大学士说:天凉了,夫人的病也该有个说法了。
然后,侯珊娘就死了。
值吗?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替自己挣得内外贤名又如何?操碎了一世心,换来的不过是捂不热的良人和不谅解的儿女。临终前,侯珊娘总结自己的一生,也得出一个字的评论:累。
闭上的眼重新睁开,居然不是转世投胎,而是一切推倒重来。 于是重生后的侯珊娘忽然就多了一句口头禅:麻烦!
只是,谁能告诉她,这又是什么神转折?!前世清冷的高岭之花,此生怎么忽然就变得如此灼热缠人了?!珊娘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位袁长卿袁大才子,才是她这一生真正的大·麻烦!
被缠得烦不胜烦的侯珊娘表示:袁老大,至少这一世求放过。您做您的高冷才子,我做我的墙角小花,咱各不相扰,行不?
袁长卿抬头看天:天凉了,珊娘该出嫁了。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布衣生活
主角:袁长卿,侯珊娘 ┃ 配角:三和,五福,六安,李妈妈
第1章 前章 前尘往事
袁大学士袁长卿才刚下朝,就被等候在宫门外的下人急急叫回了府。
于是满朝文武便都知道,袁大学士的夫人侯氏似乎又不好了。
这是今年的第几回告急了?
宫门外,听到这消息的人们看似热心地感慨着,其实转眼就事不关己地散开了。最多在回家后,和家里的夫人小妾们提及此事时,对那位缠绵病榻多年却贤名在外的袁门侯氏竖上一竖拇指,然后再评论上一句:值。
值吗?
躺在病榻上,等着要见夫君儿女最后一面的侯珊娘,此刻心里却似乎另有想法。
人将死之时,好像总爱总结一下自己那卑微的一生。而要珊娘给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做个结论,她只会用一个字来概括:累。
值得吗?
珊娘的唇边挂上一抹讥嘲微笑时,她的夫君,袁长卿袁大学士终于来到了上房门口。
而这灰色的帐幔,在袁长卿看来,显然是侯珊娘想要给他制造出一种她将死的可怜印象。
站在卧室门口,他都没有靠近那帐幔,只揉着眉心一脸疲累地道:“天凉了,夫人的病也该有个说法了。”
原来放羊的孩子果然是存在的,之前为了骗他来见她一面,她曾制造过太多次的病危,如今她真的快死了,他却早已经不再相信她了。
这一生,她几乎没做过一件叫他满意的事,也许至少这件事上,她终于可以叫他如愿一回了。于是她轻轻低喃了一声:“好的。”
只可惜,濒临死亡的她气息太弱,声音甚至都未能传出帐幔。
不过,显然门口的人也不需要她有任何回应,脚跟一旋,便兀自出了卧室。
帐幔内,侯珊娘缓缓闭上眼,却发现自己连一点伤心失望的情绪都没有。
当年她怎么会如此痴迷于他?痴迷于他的沉默寡言、痴迷于他的清冷淡漠、痴迷于他冷淡地对待她为他付出的一切?!明明知道他是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明明知道就算她用尽全力,只要他不想,她便不能靠近他半步,她怎么就对这么个不值得的人,痴心不改了一辈子?!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响起袁长卿那清冷了一辈子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说,娘快不行了。”
门外响起女儿的声音,且那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焦急。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去对女儿说一句早该说的“对不起”时,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冷笑道:“这你也信?!”
“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信。”儿子的声音里透着冰寒入骨的讥诮。
珊娘一呆,那强撑起的最后一点气力,就这么一点点地泄了下去。
门外静默了一会儿,袁长卿道:“好了,都回去吧。”
又静了一静,女儿才道:“我再坐一坐。”
一阵脚步声过后,外面恢复了寂静。寂静中,一个声音低低说了句什么,病床上的珊娘没听清,但她女儿那原本还有几分慌乱的声音,却在忽然间变得尖利刻薄起来。
“呵呵,我真傻,居然差点就信了!她以为她这么闹,我就会去见她了?!当年我就说过,不到黄泉不相见,既然她还没死,那就还没到我去见她的时候。”
帐幔内,珊娘缓缓闭上眼。
帐幔内,紧闭的眼角处终于渗出两滴清泪。
错了吗?她真的做错了吗?!她只是努力想要去争取最好的一切,努力想要把她认为最好的全部给予她所爱着的人。这也错了?!
就像袁长卿。
弥留之际,珊娘竟微笑起来。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时候的袁长卿。
而清冷的人笑起来,总是显得格外的勾魂。
那时候看呆了的她,脑子里想着些什么来着?
因为什么来着?
什么来着?
对了,女儿说,那叫虚名。
抱歉了,各位,给大家造成了麻烦。
第一章 懒散的十三姑娘
两头翘的花梨木长案上,那只西洋自鸣钟的指针弯成一道不悦的下弯勾,看着就像昨儿晚上老太太看向十三姑娘时的那个表情。
刚学会看钟点的小丫鬟六安盯着钟面看了一会儿,又谨慎地数了半天,这才最终确认,此时应该是西洋时间的早晨八点二十分。
换算成大周时间,就是辰时五刻。
这个时辰点,不由就叫六安想起她那已故的老祖母来。六安的祖母是府里老老太君的陪房,一辈子都死守着那种老式作派。六安小时候没少听老祖母说起当年老老太君还没出嫁前,在娘家守着怎样森严的闺秀规矩。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辰时初刻(也就是西洋时间的七点整),所有姑娘们都要收拾打扮整齐,去上房给长辈们请安。
此时已经是辰时五刻了,东厢十三姑娘的卧室里却仍是一片寂寂。
六安扭着手指看看卧室紧闭的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自鸣钟,再次确认了一遍钟点,这才蹑手蹑脚退出屋去。
屋外的长廊下,大丫鬟三和正带着七彩和八锦两个小丫鬟坐在美人靠上理着丝线。另一个大丫鬟,脾气急躁的五福则搓着手,在长廊和大敞着的雕花隔扇门之间不停地来回走动着。见六安出来,五福立时停住脚步,瞪着双比旁人都要大上一号的眼,带着种恶狠狠的气势迫向六安。
虽说六安的老祖母是府里老老太君的陪房,可所谓“一朝君子一朝臣”,老老太君故去后,他们一家就给老太君的人让了道。加上她祖母不是个擅长巴结奉迎的性情,连带着她爹娘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所以一家人早早就被发配到一个小农庄上去了。此次六安能被挑进大宅当差,靠的不是祖上的余荫,而是她那在铺子里当二掌柜的小舅舅花钱给铺的路。
今年不过九岁的六安自小就生活在农庄上,连-城门都只进过一次,如今忽然被挑进大宅,且还是被分到在老太太跟前颇得体面的十三姑娘的屋里,她兴奋之余,难免也带了点底气不足。被急脾气的五福以那种盛气凌人的眼儿一睃,她不由就慌了手脚,跨出门槛时,竟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给绊倒。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三和在那里细声慢气道:“你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些,倒正好顺便叫醒姑娘呢。”
五福顿时就拧紧了眉。隔着门槛看看紧闭的卧室房门,她着急地跺了一下脚,一回头,见三和仍是那么心平气和地教着小丫鬟们理丝线,五福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冲过去,劈手就夺过那只装着丝线的笸箩,压着声音冲三和恼道:“都这时候了,你竟还有心做这些!姑娘一向听你的,你好歹也劝着姑娘些!不为别的,咱们姑娘走到如今这一步容易嘛?!若真这么被送回去,以后可怎么办?!”
却原来,昨儿晚上老太太指了十三姑娘和七姑娘、十一姑娘、十四姑娘帮着大太太一同筹备春赏宴时,别的姑娘都喜气洋洋地应了,偏轮到她们姑娘时,十四姑娘一脸关怀地插了句嘴:“我怎么看着十三姐姐的气色不太好?”
若是往常,十三姑娘一定会反驳的,不想那会儿她只是懒洋洋地应了声,“是呢,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觉得精神头不足。”
“既这么着,可别误了差事才好。”十四姑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便给十三姑娘下了绊子。
老太太那里盯着十三姑娘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没能听到十三姑娘替自己辩解上一句。于是老太太便也一脸关怀地道:“这怕是病了。既然病了,就好生将养着吧,小小年纪可千万别作下病根儿才好。”
然后老太太就免了她家姑娘的晨昏定省。只是,随后老太太又加了一句:“当初你进西园时,才不过七八岁年纪,这一转眼都快十五了。唉,想想倒是我的不是,只顾着自个儿含饴弄孙的乐趣,倒忘了你还有父母兄弟,赶明儿我把你送回去住两日可好?”
送回去容易,什么时候接回来,甚至是会不会再被接回来,可就两说了!
老太太虽然说得和缓温柔,但那屋里只要是带了耳朵的,就没一个听不出这言下之意的。
现今被老太太养在西园的姑娘只有三位,其中两位都是嫡出的姑娘,只有十三姑娘侯珊娘是五房庶出的女儿。可虽说是庶出,这珊娘却打小就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几乎年年学考都是女学里的第一名。因此,府里人都说,十三姑娘是玉字辈姑娘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也是最得老太太欢心的一个。
当然,也因此,珊娘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如今老太太这么一放话,显见着是不打算继续容忍十三姑娘最近的懒散懈怠了。
此时已经是辰时五刻,早过了该去上院请安的时辰。如果说今儿一早五福还抱了几分侥幸,如今则真觉得她家姑娘是破罐子破摔了。此时她已经不抱任何指望,只想着该如何善后挽回才好。
五福那里着急上火,三和却是人如其名,只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抿唇而笑,“怎么办?凉拌。我说你可真够操心的,姑娘自个儿还在那里吃得好睡得好的,你这么着急上火的干什么?”
“我着急上火,可不就是因着姑娘不着急不上火嘛?!”五福跳脚。
三和再次抿唇一笑,心说,为了姑娘还是为了自个儿,还两说呢。
“我觉得吧,姑娘这么做,定然是有姑娘自个儿的打算的。”从五福手里拿回笸箩,三和一派平和地又道:“咱们姑娘可不是那种没算计的人。”
三和捏着丝线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五福,“怎么,也有人找你了?”
五福一撇嘴,挥着手道:“这院子里还有谁没被找过?啊,不,”她抬手一一点过六安七彩和八锦,“大概就这三个新进的小丫头没被人找过了。”
“哼,”五福又是一撇嘴,“你是知道我的,我最烦这些哩格啷了!”说着,她烦躁地一甩辫子,“哎呦,真是的,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当差了?!”
三和“噗”地一下就笑开了。这句式,也不知道是打哪里传过来的,就叫五福给学了去。不过这话倒确实是挺合五福那简单直接的性情的。她看了五福一眼,慢条斯理道:“你烦个什么劲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无非两种选择,一个是跟着姑娘搬出去,另一个嘛,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罢了。就算换个主子,你也还是当你这丫鬟的差,有什么好烦的。”
五福大概没想到一向沉稳的三和会说得这么直白,顿时怔在了那里。她盯着三和那张无缝对接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眉头一皱,扭着个嘴儿道:“可我不想换啊!”
于是心里有了数的五福过来,推着三和的肩道:“姑娘可是最听你的,要不你去劝劝姑娘?”
——果然做生不如做熟啊!只要姑娘肯低个头认个错,再改了最近的懒散,一切都还是照旧。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
“这你可说错了,”三和笑道,“不是姑娘听我的,而是我什么都听姑娘的。”顿了顿,她歪头看着五福笑道,“要不,你去试试?这钟点,姑娘也该起了。”
五福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以前,心气儿很高的十三姑娘不仅要求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处处都要比人强,也处处严格要求着自己。若是哪个下人觉得姑娘哪里做得不对,就算姑娘听了会不高兴,只要是在理儿的事,她总会逼着自己去改正。可如今的十三姑娘,不仅不再那么高标准严要求地管束她们这些丫鬟,甚至连她们一些正常的规劝,她也都是听得东耳朵进西耳朵出的。
想到姑娘那似笑非笑的眼,五福顿时觉得后背一阵生寒。
就在五福三和都垂头沉思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躁动,却原来是姑娘的奶妈妈,李妈妈回来了。
“阿弥陀佛!”
五福顿时松了口气,念着佛就急急跳下台阶,向着李妈妈迎了过去。
李妈妈是姑娘的奶妈妈,打姑娘出生起就跟着姑娘了。若论忠心,这院子里再没人能比她更为忠心,要说劝姑娘的最佳人选,非李妈妈莫属!
第二章 一切才刚开始
昨儿李妈妈请假出府回了一趟家,不想今儿才刚一回府,就听到自家姑娘可能会被送出西园的消息。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李妈妈一把抓住冲过来的五福,“姑娘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得罪老太太了?!”
五福也很想知道她家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姑娘还没起呢!”她当即回手指着卧室就告了一状。
她这做丫鬟的既然规劝不了姑娘,奶妈妈可是兼着教养职责的,总能管束一下“中了邪”的姑娘吧!
李妈妈一听,果然就皱了眉,抬头看着天色嘀咕了一句“这都什么时辰了”,便放开五福的胳膊,转身上了台阶。
廊下,三和早从美人靠上站了起来,冲着李妈妈屈膝道:“昨儿晚上姑娘说,难得老太太免了她的请安,她今儿要睡到饱,不许人叫起呢。”
好嘛!又一个告状的好丫头!
李妈妈的眉顿时又皱紧了三分,才刚要抬脚进屋,忽然感觉这院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便回头问道:“双元四喜还有王妈妈呢?”
“双元姐姐和王妈妈一早就说,要去老太太那里打探动静,然后就再没看到人了。”
“四喜说,七姑娘派人叫她过去帮着梳个头。”
三和则仍是那么一脸平和地着重点出“四喜说”这三个关键字。
李妈妈的脸顿时又是一沉,也不再多话,转身进了屋。
推开卧室的门,她才刚要抬腿进去,不想屋外花梨木大案上的那只西洋自鸣钟,竟凑热闹似地发出“铛”地一声响,直把李妈妈和跟在她身后的三和五福都吓了一跳。
众人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此时正好是西洋时间的八点半。
许是被这报时声所扰,卧室里,那挂着水绿色纱帐的罗汉床上,一个小小的人儿“嗯唔”了一声,然后在帐内翻身打了好几个滚儿。
于是众人便看到,十三姑娘侯珊娘没头没脑地把那床薄被裹了一身,简直裹得跟只蚕茧似的。
忽的,原本皱着眉的李妈妈那神情就变得柔和了起来。她走到罗汉床边,脱鞋上了脚榻。三和五福则双双上前,挂起床上的纱帐。李妈妈微笑着屈起一膝坐在床边上,弯腰凑到那只“蚕茧”的跟前。
此时十三姑娘已经把自个儿全都裹进了被子里,就只有一截乌黑油亮的发梢还露在外面。李妈妈宠溺地抚了抚那黑发,跟哄小孩儿似的,伸手在那“蚕茧”上轻轻拍抚着,一边柔声唤道:“姑娘,姑娘?该起啦,不早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蚕茧”里的“蚕蛹”蠕动了一下,想要再次翻滚起来,却因被李妈妈的胳膊挡住而没能成功。
“姑娘,该起啦。”李妈妈笑着又低唤了一声。
这般连唤了有七八声,那“蚕茧”才终于有了点动静。随着又一声长长的“嗯唔”,“蚕茧”里缓缓伸出一只小手来。
那是一只剔透得如玉雕般莹润细腻的小手。
小手伸展着纤长的手指,指端的指甲晶莹粉嫩,手背上隐隐还有几个可爱的小坑。李妈妈看了心下顿时柔成一汪温泉,忙不迭地伸手过去握住那只小手,一边更加细柔着声音哄道:“姑娘,该起啦!”
李妈妈给十三姑娘做奶娘时,自个儿的女儿才刚刚夭折。看到珊娘的第一眼,李妈妈就觉得,这孩子不定就是她那个没缘分的女儿重新投胎,再次来到了她身边。所以打珊娘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对她硬不起什么心肠来。
在李妈妈的温柔哄慰下,“蚕茧”里的侯珊娘才终于成功破茧而出。她伸着懒腰,缓缓睁开眼,立时便看到头顶上方,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正冲她温柔微笑着。
只瞬间,珊娘就回过神来。前一世这个年纪的奶娘,还没有遭遇到后来的那些糟心事,此时的她确实还年轻美丽着。
还好还好,此时的奶娘还年轻着,她也还年幼着,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可以有另一种结局!
李妈妈却误以为姑娘这是冲她撒娇,叫了声“哎哟我的姑娘哎”,便抱着珊娘一阵眉开眼笑。
小时候,在住进西园之前,姑娘倒确实是挺爱黏人撒娇的,可后来住进西园后,随着姑娘渐渐长大,人也变得越来越老成,就再没这么冲她撒过娇了。只是,大约在半个月前,有一天,姑娘像是做了个恶梦,醒来后,就不知怎么又变回原本那个爱撒娇的孩子了。
“噗”,床边上,三和忍不住轻笑出声。
李妈妈确实忠心不二,可与此同时,她也是死忠愚忠的那一个。哪怕这会儿姑娘说太阳是黑色的,李妈妈也能坦然附和,然后还会说别人全都看错了,只有她家姑娘的眼神是最棒哒!
五福和三和,一个低头而笑,一个抬眼看天,故而二人谁都没看到,伏在李妈妈怀里的十三姑娘,正以审视的眼在悄悄打量着她们。
到底是庄周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成了庄周?
“姑娘,该起啦。”李妈妈仍跟哄孩子似地轻拍着珊娘的背。
珊娘回过神来,抬头问着李妈妈:“奶娘,你家里为什么叫你回去?”
李妈妈的手臂忽地僵了一下,然后便跟没事人一样,放柔了声音,抚着珊娘的鬓发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琐事。”
珊娘看着奶娘一阵默默眨眼。此时她已经肯定,不是十四岁的她梦到了自己以后会病死,而是病死后的她,真的又重新回到了十四岁。因为即便奶娘不肯说,她发现她居然知道奶娘隐瞒了一些什么,甚至还知道一些连奶娘都不知道的,奶娘家那吸血鬼似的婆婆和丈夫正在筹划的事。
沉默了片刻,珊娘耍赖地拉着奶娘的衣襟,用力嗅了嗅奶娘身上那熟悉的白兰花熏香,然后猛地一个打挺,翻身坐起。
“起了!”
花窗外,二月的艳阳乍暖还寒。春天才刚刚到来而已,一切都还早着,不急。
等珊娘洗漱毕,坐在堂前用着她那顿晚了的早膳时,大案上的自鸣钟正热热闹闹地敲过九下。
住在西园里的姑娘们,每个人都配有一个专属的小厨房。看着满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珊娘想,等她被挪出去后,唯一会想念的东西,大概就是这随叫随应的热乎气儿了。
“你们吃了吗?”
坐在小桌前,她抬头问着奶娘和三和、五福。
奶娘一大早就急着赶回来,自然没吃,三和五福倒是吃过了。而若是换作以前,就算珊娘有心想叫奶娘一桌子用饭,也会觉得这样做会有违老太太的教导而不敢去做,如今的她才不管这些,便指着对面的座位对奶娘笑道:“奶娘陪我用一点吧。”
奶娘自然不肯的,于是珊娘噘着嘴儿道:“我一个人用,没劲儿,不吃了。”
奶娘哪舍得饿着她,忙不迭地坐了半边屁股,小心翼翼地给珊娘布着菜。珊娘却反过来夹了一块奶糕递到奶娘嘴边上,弯着眉眼笑道:“有人陪着吃才香,奶娘也用一个。”
奶娘没法子,只好用了一个。
原本在老太太的教养下,吃饭时是不许说话的,但此时的珊娘好像忘了一向的规矩一般,竟一边吃着,一边拐着弯地打听着奶娘回去的事。
也亏得李妈妈一心想要瞒她,才没叫她套出什么话来。
只是一旁的五福不禁有些忍耐不住,趁着姑娘没注意,便悄悄拿手指捅了捅李妈妈的背。
旁边的五福忍不住就又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奶娘舍不得指责姑娘半句的!这般不痛不痒的话,姑娘会听进去才怪!
“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人中,还是三和最为稳重,捧着羊奶递到珊娘的手边,细声问道。
珊娘端起羊奶慢慢品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丫头。奶娘她可以肯定,哪怕她再落魄,奶娘都会跟着她的。这两个丫头她就没把握了。
三和稳重,一向不多言多语,但其实她才是心里最有数的一个,自己想要什么也一向最是清楚。所以当初她出嫁时,三和并没有选择做她的陪房,而是择了个跟府里没关系的青梅竹马小货郎做了夫婿。虽然一辈子没什么大富贵,可夫妻和美,也算是平安喜乐的一生了。
至于五福。这丫头有着一张刀子嘴,两点豆腐心,虽然看着厉害,其实骨子里有点色厉内荏,遇到个厉害的立马就现了原形。但这孩子的好处是从没什么坏心,就算有些私下里的念头,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故意去害人。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这点善念,就算跟着她做了她的陪嫁丫鬟,五福最后终于还是嫁了个好人,跟着袁长卿的那个长随,做了个有产有业的“太太”。
只是,如果这一辈子她还选择跟她,怕是就再没那样的夫婿了。因为侯珊娘早就已经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跟袁长卿有任何瓜葛。至于那个“猿门猴氏”,谁爱做谁做,她是再不参与的!
话音未落,她看着的那两个丫鬟还没什么表情,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珊娘回头,便看到她的另外两个丫鬟,双元和四喜正双双站在门边上,双元的脸有点红,四喜的眼神则是一阵闪烁。
“哎呦,你们回来啦!”珊娘笑着招招手,“正好正好,快来快来,也亏得你们及时回来,不然我可不会一个个去问你们,太麻烦了。我说,你们有什么打算?我猜最多明后天吧,我母亲那里就该派人来接我了。”
第三章 好聚好散
其实珊娘的猜测还是蛮有道理的。
而显然珊娘的态度很不端正。
所以,就算老太太那里真的厌弃了她,也绝不会亲口说出赶她出去之类的话。自然,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老太太亲自出面。所以珊娘才说,她母亲应该会来接她回去。
对了,之前她还亲口说过自个儿“精神不济”之类的话,如果她嫡母够机灵,其实还可以加上一句:“姑娘身子不爽利,等接回去养好了再来侍奉老太太。”
不过,大概她的嫡母没那么机灵吧。
吃完早饭,珊娘坐在堂前的太师椅里,一边撑着额头莫名微笑着,一边看着丫鬟们快手快脚地收拾着屋子。
要说起她的父亲和嫡母,其实珊娘并不怎么熟悉。虽说珊娘的爹,侯府的五老爷还是老太太亲生的小儿子,可许是这夫妻俩的性情在侯家人当中实在太过奇葩,既不爱争名也不爱逐利,因此整个五房在人前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
许是想着父母,便由不得人不想到儿女。想到儿女,珊娘撑着额头的手忽地就滑了一下。
撑着额头,珊娘带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心情想了一会儿她那所谓的“儿女”,直到奶娘过来拉起她的手,拿着热帕子替她净了手和脸,她这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此时屋子里已经被收拾一新,她名下的那四大丫鬟正屏息静气地垂手立于堂前,等着她的示下。
——珊娘却是不知道,在那四个丫鬟的眼里,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的她,虽然看着身量尚未长足,且还带着一脸稚气,可那抹挂在唇边的莫名微笑,却忍不住就叫人后背一阵生寒。
见几个丫鬟都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她,珊娘笑了笑,便重新拾起刚才丢下的话题,又道:“当初我搬来西园时,只带了奶娘一个,你们都是从那时候起就跟着我的。这些年也亏得你们的照顾了,只是我这做主子的无能,竟没能给你们一个长长久久的好前程。这西园里,谁都不容易,想来你们挣到眼下这一步也都是经历过各种磨难的,若是还跟着我,别的不好说,只怕以后就再没如今的风光了。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主子,自己出了事,还要拖累大家,所以我不会强求你们继续跟着我。如果你们各自有什么更好的前程,或有什么别的打算,我不会怪你们,也不会阻了你们的路,好歹算是我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吧。”
珊娘话毕,屋内一片寂寂。她将原本撑在额角的手移到下巴上,就那么带着种难辨的兴味,抬眼一一往众人脸上扫去。
便只见她的奶娘绞着双手,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显然心里很是不安。一等大丫鬟双元涨红着一张脸,死咬着唇,好像怕自己会冲口而出什么要紧的话一样。三和仍是人如其名,只那么平和地垂着眼,谁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四喜飘忽着眼神,一副很怕跟任何人对上眼的模样。最有趣的是五福。
五福跟只小狗似地,瞪着一双比旁人都要圆而大的眼,忽而瞅瞅你,忽而看看她,忽而又看着珊娘张了张口,一副想要说什么,又害怕所说的不中听,会引来责难的模样。
于是珊娘看着五福鼓励地一抬眉,“嗯?”
五福忙屈膝道:“看姑娘说的!哪就到了这一步了?老太太的意思,不过是点醒着姑娘罢了,哪里就要把姑娘挪出去了!姑娘当今之计,是赶紧想个法子去向老太太认个错,老太太一向宽厚,定不会怪罪姑娘的。”
“可惜了,”珊娘摇摇头,看着五福笑道,“怕是就算我去请罪,老太太那里也已经对我失望至极了呢。”
老太太虽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吃斋,却并不是个爱吃素的。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她又岂能容得别人的一点轻忽?何况珊娘之前的表现太过优异,这般突然反常懈怠起来,在老太太看来,即便不算是对她权威的一种挑衅,至少也是一种刻意的怠慢。
珊娘的唇边忍不住挂上抹揶揄的笑。前世的她该有多盲目,才看不清老太太不过是把她们这些儿孙们当棋子儿养着?为的不过是拿他们替家族换些更好的利益罢了。谁叫他们侯家如今穷得只剩下钱了呢?
说到侯家,其实祖上也曾有过大富贵,甚至还是开国元勋。不过侯家祖上的功劳虽大,却没大到能捞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她家的爵位传了五代,便在珊娘的高祖那一辈终止了。偏这五代中,侯家没能再出个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倒出了不少会捞钱的,因此,等到了她祖父这一代时,家里可算良田万顷,产业无数,偏偏只在官场上毫无建树。
而老太君的娘家,原阳孟氏原本情况跟侯家差不多,也是爵位到了头的。但孟家和侯家不同的是,孟家很会教养姑娘,上到皇宫里的娘娘,下到地方大员的夫人,竟全都嫁得有品级的人家,因此竟生生把那已经到了头的爵位又传了两代。
当年侯府(此时已不再是侯爵府,而只是侯姓人家的府邸)的当家太太还是老老老太君。老老老太君在看到孟氏崛起的奇迹后,便福至心灵,决定引进学习这一“先进经验”,于是老老老太君直接越过忠厚老实的老老太君,给自个儿唯一的亲孙儿(便是现在的老太爷),定了原阳孟氏的一位千金为妻(便是老太太了)。并且在孟氏千金嫁进侯府后的头一年,就把管家大权直接越过老老太君交到了当年还很年轻的孟老太太手中。于是,侯府便有了“西园模式”。
撑着额头,珊娘又是一阵默默发笑,却是笑得底下看着她的几个丫鬟全都一阵毛骨悚然。
双元犹豫着低唤了一声。
珊娘眨眨眼,抬头看着双元笑道:“来,说吧,你们都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管说。哪怕你们看中了谁,想要跟着谁,只要是我能说得上话的,便是帮你们去问一问也无妨。”
那言下之意,顿时就叫双元脸上的红晕“唰”地一下退了下去。
珊娘看看她,心里又是一阵偷偷闷笑。自重生后她就发现,她的性情中竟似乎多了些捉狭的成分,总爱看人笑话。
于是珊娘又笑道:“不过这也未必。当初你和王妈妈原都是从老太太屋里拨过来的,老太太心里许还舍不得呢。”她甚至都能想像得到,老太太会怎么说。
老太太大概会说:“你家里一定替你准备了更好的人伺候你,这几个粗手笨脚的丫头就留下吧。”
微笑着的珊娘一抬头,忽然就看到,今儿一整天都没看到人影的王妈妈正悄悄蹑在门外。
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且放过局促不安的双元,转头盯着四喜那飘忽的眼笑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四喜捏着衣角哼哼哈哈了半天,也没肯给出一句实话。
珊娘把一双柳叶眼弯成两道月牙儿,唇角更加往上一翘,才刚打算戏弄四喜一番,就听到爱做包公的五福一声冷哼:“这几天四喜姐姐往七姑娘那里跑得勤快着呢!我猜,定是四喜姐姐梳头的手艺被七姑娘相中了!”
“是吗?这可是好事,”珊娘看着四喜笑道:“那你赶紧去跟七姐姐说,叫她派人来领你过去吧,等晚了,可不定就出什么变故了呢。”
竟看中七姐姐那里了?!
看着四喜,珊娘的眼弯得更像两道月牙儿了。
西园里的姑娘没一个简单的,也没一个不是学了一身老太太的真功夫。便是彼此在背后恨得牙痒,人前仍维持各种优雅和谐。珊娘觉得,哪怕就算老七真看中了四喜,只冲着四喜是她用过的丫鬟,高傲的七姐便打死都不会用她。
唔,她要不要扶四喜一把呢?还是推上一把?
算了,十四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四喜那丫头一向心大,且又自觉比谁都聪明,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便由着她自个儿去走吧。何况之前都说过了,好聚好散,以后是好是坏,只看各人缘法了。
珊娘撑着额,笑眯眯地看着那几个丫鬟,却是不知道,除了她的奶娘外,几个丫鬟婆子早被她笑得腿肚儿抽筋了。
一屋子丫鬟婆子正被自家姑娘以笑靥无声碾压着,忽然就听到外面小丫鬟来报:“七姑娘和十一姑娘、十四姑娘来了。”
哟,说曹操曹操到!
“快请快请!”珊娘立马放下撑着额头的手,从太师椅上起身,急急迎了出去。走到门槛处时,她又站住,回头对那四个丫鬟一个婆子笑道:“你们都各自好好想一想吧,最晚明儿可得告诉我了,再晚,我怕我就顾不上你们了。”
她那形状甚是美好的弯眉微微一挑,“还是那句话,咱们好聚好散。”

  0/51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