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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一年.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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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异;如果坐在公家的“奥迪”或者自家的“宝马”里,中关村一定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因此你会大骂那帮开“奥托”的新手们愚蠢透顶;如果你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中关村的高楼大厦一定晃得你睁不开眼,因此你决定勒紧腰带,拼命攒一间房的首付;如果漫无目的地走着,中关村的厕所一定会和你玩捉迷藏,因此你是注定要尿裤子的。
关于中关村,老人们是这么说的: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北京城里有一片宝地,是永定河的故道,那里有旱河流过。人们因此称其为“中湾”;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成了太监们的庄园,阴气极盛,被称为“中官”;然后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明代绘制地图、留着辫子的科学家们,嫌“官”字有太监之意,改名为“中关”;等到了很久以前,也就是新中国成立后,这里设立行政村,就给“中关”后面加了个“村”字。
没来北京工作之前,这三个字对一个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我班一个北京的,说中关村卖电脑的安徽农民都开“奔驰”、“宝马”,最差也是“奥迪”。那时候我们经常看到我们的校长大人骑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飞鸽横穿校园,于是心中顿生无限惆怅,同时埋怨一个安徽同学,说你小子不去中关村卖电脑,跑到这里干吗?此人一脸委屈,说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不小心就考进来了,早知道应该去中关村卖盗版光盘。
来单位报名的第二天,我在北大BBS的“跳蚤市场”求得一辆50元的二手自行车,下班后迫不及待地在村中乱转。那天日落西山、凉风习习,我骑着自行车仰望路边的种种招牌:中国微软、神州数码、中科院、联想等等,顿生万丈豪情,心中窃喜。暗想腰弯了、眼睛近视了,到如今数十年苦读终成正果了。
走到知春路的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我就停下来眯眼四处观望。旁边一后座上带着个三四岁、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的骑车的妇女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对着我张张嘴,我以为她准备问路。结果妇女说:要游戏不、要软件不?要毛片不?我惊讶万分,同时沮丧无比——妈的,旁边那么多男性公民,为什么偏偏问我呢?难道我堂堂国家干部,看上去像痴迷于毛片的人吗?唉·····罢了罢了。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骑车向前。骑到人大读者服务部的那个十字路口后往右拐,准备去北大看看。那可是我高考之前的梦想之地啊。于是我猛蹬几下,继续向前,五分钟之后到了海龙电脑城。在这段不到一千米的路途中,又被拦住问了好几次,问要不要硬盘要不要游戏要不要毛片。问话者,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老有少,姿色有好有坏。当然,他们都被我义正词严地断然拒绝。但这帮人仍旧锲而不舍,不断向我发起攻击。我终于怒发冲冠、忍无可忍。在一个稍有姿色、还算年轻的女人走上前说出同样的话时,我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我就是拍毛片的导演,正在中关村找演员,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呀?
鄙人目前就在中关村工作,曾经的太监庄园的某处——当年太监们的厕所也说不定。俺们这单位可是中央直属,不过还是响应建立号召,改名为某某部的某某股份有限公司。如今大学毕业生后浪推前浪,一年多似一年,即便是这样的公司,大家也都是削尖脑袋用尽吃奶的劲儿往里面钻。鄙人毕业那年,应聘这个岗位的毕业生多达百人。面试那天,我早上八点多从北京站下车,而后直奔目的地。因为前一天晚上在火车上没有睡好,早饭也没吃,面试时稀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从那个女处长的豪华办公室往外走的时候,我就想没戏了,彻彻底底没戏了。这次不光没找成工作,还把俺们学校的脸丢得一干二净。回到学校后,我就将此事抛到脑后,立刻和其他同学一起投入到寻找工作的滚滚洪流当中。但是临毕业春暖花开、情欲萌动之时,我却收到了一封接收函。于是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我在烈日炎炎、口干舌燥的8月,背着行囊来到了北京。
后来他们说,其实大家都很优秀,很多人比我更优秀。只是我们副处长以前在清华读本科的时候,专业是理论物理,而我的名字是牛顿。于是我们英明的副处长大笔一挥,我就到了北京,他也多了一个叫做牛顿的小兵。这事他们虽然都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我在这里第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因此应该略加介绍。情况大概是这个样子:我妈生我的时期,也就是改革开放初期,我妈还是农村里一名光荣的人类灵魂的建筑师,具体的称呼是“民办教师”。她虽是老师,但还得经常和我外婆下地劳动。据我已经去世的外婆讲,那天锄草时我妈还好好的,之后她俩就坐在一颗苹果树下休息。突然,一阵风吹来,一颗熟透的苹果掉下来,砸在了我妈头上。我妈一惊,我就在苹果树下出生了。虽然我外公是教数学的,但他仍然知道物理学里的牛顿和牛顿三大定律。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就有了今天这个叫人敬畏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混进了这个被称作对外合作处的地方。比较奇怪,对外合作处只有两个光杆处长,没有科长。处长底下就是我们这些干活的年轻小卒。我在大学里学的是英语,面试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万一”我被录取,会负责北美这块。而招人的原因是,从前负责这块的漂亮姑娘在芝加哥参加一次国际会议时跑掉了,至今杳无音信。后来有人说她在华盛顿大学读MBA,又有人说看见她在唐人街卖狗不理包子,当然更有人说她已沦落在哪个街区——除我负责的北美这块,还有其他人负责亚洲、欧洲什么的。听起来像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或者前苏联的克格勃,其实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多是帮各种级别的领导们办出国签证,或是写写对外合作的报告。
我刚来报到的那几天,主要干了两件事情,上岗培训和身体检查。对我们进行上岗培训的主要是部里的专家和请来的外交学院的教授。其中一个站在三尺讲台上,把一个花花绿绿的地球仪转得飞快,然后给我们指点当今世界局势,那样子就像当年的希特勒。这些人的大概意思是: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政治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在曲折中发展,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有所抬头,非传统安全问题更加突出,南北差距越来越······等等等等,说得人昏昏欲睡。
另外一件事就是参加身体检查。检查眼鼻喉舌、心电图、肝功、肺活量之类的。其中有一项比较有特色,就是每个人翘起屁股让医生瞧一瞧。也不知道他在干吗,我想应该是检查痔疮什么的,总不至于是在趁机瞧瞧谁是同性恋。在那次声势浩大的身体检查活动中,对外合作处负责摄影、摄像的张师傅查出来得了乙肝。想当年,张师傅也是北京广播学院电视摄影系的高材生,学生时期的作品还在国际上拿过奖。不过大家还是照样叫他张师傅,可能是觉得这玩艺不像翻译资料或者写对外合作的proposal(协议),只是手工活而已,属于体力劳动。张师傅被查出身患乙肝之后,一直在家休养,再没来过单位。而对外合作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神经质一般,除了给办公室消毒,还这个说她肚子疼、那个说她肝疼。因为张师傅不在,领导们和外国人或者部里的领导开会就没有人摄像了。俺们赵处长就找到我,指着我的简历问,你说你还会摄像?我说是的,我会,以前在学校电视台当过摄像师。处长老谋深算地一笑,说好吧,那以后张师傅的事情你也帮着干点吧,他可能要在家休养一段事情。结果张师傅什么都不干还拿着工资;我干着两个人的活却拿一份工资。
大家说,这是组织上对你重视啊,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可我宁可拿着工资呆在家里没有前途。
第一部分第二节
我睁开眼的时候都快8点半了。我急忙起床,慌慌张张洗脸刷牙,拉上门就往单位跑。今天是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不管让哪个处长撞见都不好。等我气喘吁吁冲进办公楼,跑到三楼办公室,发现门还是锁着的。保安说清洁工已经打扫过办公室。我点点头,上了趟厕所。一路看去,发现两个处长都还没来,只有一个负责欧洲那块的小伙子早早跑来上网。
一进办公室,我就直扑电脑。他妈的都快想死俺了!这台“清华同方”已经很老了,14英寸显示器,内存硬盘什么的都低得很。后来我写了一份2500字的报告,阐明了设备陈旧对国际合作工作的深远影响。于是过了几天上头派来个师傅,又拆又卸的,给加了内存条,现在是256兆。没几天我又在“海龙”买了块40G的硬盘,偷偷装上。现在里面存着不少电影,供我闲暇时独自享用。
我打开QQ,收到几个人的留言,都是祝你羊年身体健康恭喜发财之类。宽宽的留言像往常一样,是:卡耐基问你,弄了没?我敲了几个字,说:卡耐基说,没弄——这家伙在一家大型国企工作,也是一天到晚没事干,只好上网打法时间。我又打开邮箱,有几个朋友发来的万事顺利步步高升之类的邮件。还有几个国外成人网站发的邮件。像往常一样,我上去瞧了瞧,都得用信用卡。一怒之下,收件箱被我清空。接下来看了会儿新闻,各大网站都是你抄我我抄你,搞得好像这么老大一个世界就只有那么几件屁大的事。饮水机蹲在赵处长办公室门口,我出去把杯子烫了烫,冲了杯“雀巢”奶粉。打水的时候,听见处长IBM笔记本开机时发出的音乐声。我端着牛奶回到座位,敲进去个国外代理,开始偷偷上一个台湾的成人网站。里面有个免费的贴图区,有世界各地穷极无聊的人贴的各类图片。我看着图片,觉得口干舌燥,牛奶很快喝光。
我口干舌燥,眼前白花花一片。突然有人叫了声牛顿,吓得人差点小便失禁。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关掉两个窗口,然后回过头,冲着从天而降的芳芳甜甜微笑。
芳芳放下她精美的小皮包:“新年好!牛牛。”
我又悄悄关掉另一个窗口:“新年好!十天不见,你又漂亮了好多。”
芳芳甩了甩带着香味的秀发:“油嘴滑舌的,跟谁学坏去了?这是给你的,嘻嘻。”
我接过她扔来的小盒子,说了声谢谢。盒子里放着拳头大的一只陶瓷小羊,市面上也就10块钱吧。这就是芳芳的过人之处,花不了几个钱,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她打开电脑,在电脑启动的时候指指我身后,然后眼睛睁大——她是在问我姓李的副处长来没来。
我做安慰状,说:“没来,别怕。”
她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袋:“哎呀,完了完了,咱们这下可危险了!”
“怎么?老李要非礼你?”我们背后都把李副处长叫老李,其实他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
“去你的——去,把门关上。”她压低嗓门,神秘的样子。
我以为她又从哪儿探听到老李的风流韵事,急忙屁颠屁颠跑去,把门轻轻合上。
“快说快说,怎么啦?”
“以后离老李远点,知道吗?”她回过头看看保险柜,好像老李在那边偷听似的。
“干吗?”
“老李春节跟老婆回广州了。”
“唉······俺以为什么呢。看把你吓的。你们女孩怎么都这么一惊一乍的。”虽然她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女人,但是为了和办公室的每一个搞好关系,我每次都故意这么说。而她也很乐意接受这样的称谓,笑起来也愈发天真。
“什么啊?你不知道。我一个同学在广东同声传译,说她一个同事进医院已经好多天。现在广东的板兰根、抗病毒冲剂都买不到了,还有醋,都卖得脱销了。”
我笑笑:“那咱们赶快在北京批发点板根兰,完了到广东一卖,那不就发了么,可以辞职不干了。”我心想这些弱智,如果连醋都能管用的话,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芳芳认真地拍拍脑门,夸张地说:“哎呀,对啊,我们是可以批发啊。你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唉,老了老了。”说完,她从小包里面拿出一叠漫画书放在电脑旁边。在这之后,她一会儿上网,一会儿看漫画书,一会儿又打电话。半个早上很快过去。
大概10点钟,老李背着他的“东芝”笔记本推门而进,手里还提着个上面印有我们单位名称的纸袋子,不晓得里面装着什么。我和芳芳急忙起身行注目礼。我俩说,处长新年好。老李说,呵呵,怎么样,春节过得还好吧?芳芳说,挺好的,我那天还见处长夫人了,真是越活越年轻啊。老李乐得合不上嘴,嘴里却说,哪里哪里,都成了老白菜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家里人都还好吧?我就跟着芳芳说,还好还好。老李说,那就好。说完就朝他那边去了。
我们办公室的格局是这样的:办公室被分成两部分,一半归芳芳和我,我俩的办公桌面对面放着。每人桌上一台国产电脑,还有办公用品、各种各样的外语词典、文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半归李副处长,我们和李副处长之间是用保险柜、书柜隔开的。但是留着一个米宽的地方,李副处长可以从这个过道过去。副处长用的是“东芝”笔记本。空调、电视机、打印机、各种中英文报纸都在他那边。另外,他那边还养着几盆花花草草,放在窗台上。
老李来了,我和芳芳就不便再聊天。我塞上耳机,边上网边听歌。过了一会儿,芳芳从小提包里拿出来一件什么东西去了老李那边。我摘下耳机,听见芳芳和老李压低嗓门在笑。然后老李说,谢谢你哦,谢谢!接着芳芳“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我急忙带上耳机,继续看屏幕。芳芳笑吟吟地回到座位上,特意冲我笑了笑。我假装没看见,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我坐的这张椅子几个月前还坐着个漂亮姑娘。正如我所说,她在美国开会时趁机跑掉,至今下落不明。我来的时候,抽屉里还有一些名片、面纸、香水、红头绳之类的。我就想这女孩在的时候,老李一定很不好受。两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姑娘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带着诱人的香味。我是说芳芳喜欢往身上喷各种各样的香水,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的香水。在她的身传言教之下,我对各种牌子的香水都略知一二。芳芳曾得意洋洋地说,这对我以后谈恋爱会有莫大帮助。除了香水,芳芳还喜欢穿皮裙子和超短裙。穿皮裙子的时候她会穿那种长靴子,看上去说不清是皮子的还是磨砂的,只有找时间摸摸才知道。刚来这里一两个月时,那阵子北京还很热,芳芳成天穿超短裙,我成天穿牛仔裤。有一次签字笔掉到地上,我弯腰去捡,结果差点搞得鼻子流血。那阵子我的笔经常掉,有时候一天能掉三四次,或者鞋带总是开。因此,那阵子总是上火。
11点钟,赵处长的小秘来叫老李赴宴,说中午赵处长作东,在“潮泰”宴请部里几位领导。老李拍屁股走人时,还礼节性地问芳芳去不去。芳芳自然知道这只是客气话,就笑着说,我们这些小兵就不上那种大场面了。老李打着哈哈,得意洋洋地去了。我静下心来想了想,越想越郁闷。妈的,即便是句客套话,也不问我一下,毕竟我就在旁边听着呢,又不是块木头!新来的就是新来的,唉······
11:20,我给食堂打电话,以老李的名义要了两份盒饭。食堂的外卖只给头儿送,不理我们这些小卒子。可头儿一般不是回家吃,就是在外面吃。只有我们这些快乐的单身汉才在食堂里将就着。20分钟之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把两份盒饭送来了。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眼睛特别大。记得去年刚来的时候,有一次我还自作多情地问小姑娘为什么不去上学,结果小姑娘没理我,顾左右而言它。把我弄得好没面子。
第一部分第三节
吃完饭也就12点,其实按规定现在才是正式下班时间。芳芳让我给她推荐几部艺术电影。做同事这么久,我知道她酷爱露点镜头比较多的所谓艺术片。这次我同样投其所好,给她隆重推荐库布里克的《紧闭双眼》和韩国新篇《色即是空》。要是推荐的东东芳芳喜欢,她就会在空闲时请我小吃一顿,然后叫继续推荐。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问她,我这里还有很多更加出格的你要不要?而且是DVD的,超高清晰。
推荐完艺术电影,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一点二十,芳芳把我叫醒。她说快醒醒,老李回来了。果真,就听见老李在走廊里和谁在打哈哈。我立刻坐起来,顺手拿起一本砖头似的朗文英汉词典翻。然后老李就进来了,可能喝了点酒,脸有点红。老李说,早上给你们发的邮件都看到了吧?一点半准时到会议室开会,到时候赵处长要讲话的。芳芳立刻说,看到了看到了。我也跟着说看到了。其实我早上后来都在干别的事,忘了再检查工作邮箱。
会议1:30准时在三楼会议室召开。其他办公室的也都来了。和我同住一套公寓的秃头JB同志也到了,只是我前一阵子得罪了他,对我一脸冷漠。两个处长中,老李先来的,拿着个超豪华的本子,新的;还拿着两杆笔,一杆是签字笔,一杆是钢笔。半分钟后赵处长来了,她连张纸都没带。领导毕竟就是领导嘛。
赵处长讲了大概5分钟吧。主要意思就是感谢大家去年的辛勤工作,希望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能够在年底洋洋得意。然后她就问了我们这些小兵们一些很亲切的问题。比方说她问JB父亲的病是否好些,问芳芳现在是否还在西单那个俱乐部健身,问牛顿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一脸羞涩,说没有。赵处长就回头看老李,半开着玩笑说,不光要把工作搞好,还要关心我们新来同志的个人问题嘛,个人问题解决好了才能安心工作。大家都会心地笑了,感受到领导的亲切关怀。老李把头点得像鸡捣米,说咱们牛顿这么帅,怕介绍一个他不满意啊。老赵微微一笑,把话题一转,又说到了这个月在广州开会的相关事宜。
据曾经见过赵处长简历的芳芳说,赵处长原来在一家英文期刊当主编,后来调到对外合作处。前几年公派到夏威夷读了个硕士学位。她英文水平相当高。她给我们讲话,要是思维暂时中断,就会很快用英语补上。我每次写东西要是需要给她看,就会小心翼翼。结果还是难免出错。另外,赵处长虽然是female(女性),但发起火来颇有男性气概,整层楼都听得见。还好目前为止,我有幸没成为她的发火对象。芳芳就比较背了。她比我早来几年,曾被处长骂过数次。
赵处长讲了5分钟就走了,说要去听局长们的讲话。接下来轮到老李讲,结果他讲了将近一个小时。老李一讲话,我们这些小兵们就得像学生一样记笔记。虽然老李没明确要求我们记笔记,但是有一次他讲话,负责欧洲那块的小伙在发呆。老李就问,我讲了这么多你能记住吗?小伙是毕业于北大的牛人,一向自恃才高,说当然没问题。老李当时倒没说什么。等到发工资,小伙的奖金比别人低了一大截——赵处长讲话时我们却从来不做笔记。因为她的讲话简短有力,思维的跳跃性也很大,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一会儿英语一会儿中文,实在没法记。老李就不一样了,他经常是一个问题两个观点三个方面四个注意五个阶段的,条理清晰,叫人不得不记。
虽说老李喜欢长篇累牍地讲话,还强迫人做笔记,可是他年轻的时候毕竟在清华学过理论物理,现在毕竟在人大读MPA,所以工作方面还是很厉害的,不然也不可能三十多就爬到副处长的位子。当然了,他工作再厉害,我们也不喜欢他,首先因为他常常在工作时间看片子,其次因为他整天笑眯眯的,但是总在背后整人。
老李的发言进行了将近一小时,我手里的笔也辛苦地动了将近一小时。我先写出五部电影的名称,然后花了将近10分钟的时间决定晚上看哪一部,最后决定看《想当年》,好像是费里尼的。想当年,这三个字我非常喜欢。想当年在学校,即使是最牛的老师的课,老子都不记笔记。现在却在这个鬼地方给人装孙子。一想起目前的处境我就巨郁闷。因为郁闷,我开始在记事本上乱写乱画,以示抗议。结果画了几下,来了感觉。先是画了老李的猪脸,还特意把他露在外面的鼻毛加长了一点;接着画了秃头JB。这样看来,我的作品并不着重于写实,而在于它带着预言的味道;我还给自己画了幅自画像。虽然没有镜子,我依然靠着超人的记忆力和想象力画完了。纸上的我一幅大智若愚的样子。天呐,看上去像个天才!
也不知道老李在什么时候讲完了,一阵掌声将我惊醒。于是我夹在人堆里回到办公室,开始按老李的要求写本月工作计划。总共不到100字,所以写起来飞快。按照他发言时一个问题两个观点三个方面四个注意五个阶段的风格,我也是一二三四五往下列举。写完后发邮件给他。这样下午的工作基本上搞定。
太阳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我的桌子上,还带着点金黄色。窗外的柳树若有若无地带着点绿意,在风中摇摇摆摆。楼下有一辆蓝色的“别克”朝大门开去。开到大门口时保安还给“别克”敬了个礼。楼道里传来中年妇女爽朗的笑声,我知道那是赵处长,现在她心情一定不错。初春的某个下午,在北京北部的某一间办公室,我看着窗外发呆,感到前途未卜。这时候,对面的芳芳正和谁电话聊天,脸部表情丰富,还散发着一种暧昧的香味;保险柜那边,老李新买的手机又响了······这是一个几乎和别的下午一模一样的时段,我感受着这一切,毫无办法。
老李背着他的“东芝”笔记本出现时,我还在发愣。老李和蔼地说,小牛啊,这个月工作计划我看了,比去年的有条理,要是能再详细一点就好了。我眨眨眼才缓过神来。我说好的,李处长,下次一定注意。老李扬扬手,从门口消失。老李走之后芳芳继续打电话。因为老李已经走了,所以她可以放开嗓门说话肆无忌弹地大笑了。而我也顺带听到她们的谈话。她的朋友刚刚在朝阳买了套100平米的房子,他们要去新房子里开party(聚会),狂欢一下,以示庆祝。通话结束时芳芳关掉电脑、拿起小皮包准备走人。可能觉得刚才表现得过于兴奋,也可能看见我一个人坐在夕阳里郁郁寡欢,她路过我旁边时就停住了,问,牛顿晚上准备干吗?我说不干吗,呆着。芳芳一声叹息,说赶快找个女朋友吧,之后咚咚咚走了。
几分钟后,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芳芳。她在大门口钻进一辆白色的小富康,屁股冒烟走了。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窗外高楼林立,芳芳也要去其中的一栋开party。我坐在座位上,盯着电脑屏幕,怎么都想象不出在这座硕大的城市中,将来我的房子究竟会在什么地方。我曾经打听过,我们单位附近的房价是每平米10000元人民币。如果我要买一套中等水平的也就是8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那就得80万。假设我平均月薪是5000元,那么即使不吃不喝,要买一套这样的房子也得攒13年左右。可是,过不吃不喝的日子是不可能的,我还得找女朋友结婚生子弄出个小牛顿然后让小牛顿上学并且过着和其它小朋友一样幸福的生活······这样看来弄一套这样的房子也得30年吧。30年!那时候我差不多退休了,也差不多该完蛋了。而一辈子的成果到最后能看见的就是一个小牛顿和一套房子。一想起这些,我就无比郁闷。我拉回思绪,得想办法打发无聊的夜晚,于是拿起电话——
我说:喂,是我。
电话那端的女人说:哦,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说:刚从家里回来。
女人说:玩得不想回来了吧?
我说:你有没有空?
女人说:这么直接?什么时候?
我说:现在。
她想了想,说:好吧。
我问:到我这里大概得多长时间?
女人说:40来分钟吧。
我说:好吧,那我在屋里等你,你快点。
说完,我挂上电话,准备回宿舍等待她的光临。
第一部分第四节
手机响的时候我还在做梦,梦里有个光溜溜的的女人晃来晃去。我口干舌燥,眼前白花花一片,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在梦里我还一直在想,眼镜呢,眼镜放哪儿啦?醒来后我双眼紧闭,一边回味暧昧的梦境,一边在床上到处摸。先是摸到了一只袜子,接下来碰到了钱包,最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颇似砖头的手机。我迷迷糊糊地说,喂,谁啊?一个女人说,去你的,我在门口呢,开门!我这才想起来说话的人是谁,急忙说,等等,我就来。
前来拜访的女性叫宋美丽,北京人,现年38岁,在旅行社工作。据她本人交待,曾结过两次婚,最后都离了。现在带着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可能因为自己婚姻的关系,宋美丽对她的独生子非常疼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到她的孩子,她脸上就全是笑意了。她给我说儿子英语进步、考了70分,说她经常带儿子去麦当劳,说已经开始有女孩子给儿子写小纸条了,说儿子真争气长得像她、一点都不像他爸爸……本人和美丽姑娘于网上相识。聊了半小时就相约见面。她一般两个星期来一次。间隔如此之久,主要原因是JB在,行动多有不便。她在我这儿也就呆两个多小时,出上一身汗就走了。临行前会在桌上拿瓶矿泉水喝,把失去的水分补充上。大致情况便是如此。很多年以后,我想起宋美丽的同时,一定会想起她的儿子。
我打开门,看见宋美丽站在门口,穿着春节前就一直没换的黑大衣,也像往常一样挎着不知什么牌子的小包。我朝她笑笑,她也冲我笑笑。
宋美丽进屋后,首先见到JB那一排血迹斑斑的内裤,脸上露出厌恶甚至愤怒的表情:“咦——怎么不收了啊?上面怎么都是血啊,干吗了?”
“怎么收?又不是我的,是另外一哥们的。他有痔疮。”我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抱住她。
宋美丽环顾四周,好像自己是第一次来似的:“这么脏啊,怎么不收拾一下?你说你们这些小孩,住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不收拾一下?”
我感觉很委屈:“我是见你来才扫过一遍啊。再说了,这个破地方好什么好?”
说话间我们穿过客厅来到了我的房间。我仍从背后抱着她,双手放在她的胸部。感觉很软,我知道里面有两个厚厚的衬垫。
宋美丽又环顾房间,身体同时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别急!怎么老是猴急猴急的?给我倒杯水吧。”
我说:“没开水,矿泉水喝不喝?”
“行,就矿泉水。”她从我怀里挣脱,坐在床沿。同时把不知什么牌子的小包放在书桌上。
我取来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她。
她接过矿泉水,显然对我帮她打开盖子的行为较满意。她喝了口水,又开始环顾四周,看样子是想找点什么来说但一时还没找到。
我坐到她旁边,搂着她。她顺势靠在我的肩上,小鸟依人的样子。我心想,这种样子要是被拍下来一定很可笑。
我右手搂着她的肩膀,左手给她解第一颗扣子:“把大衣脱了吧。”
她把声音变细,像个调皮的小姑娘:“不脱。”
“脱了吧。”
“不脱。”她继续任性地仰面看着我。
“脱吧——”我声音放大。真受不了,明明在装,可每次搞得跟真的似的。
年纪大的就是比年轻的识相,说完这话她就自己一颗颗解开扣子,然后把大衣脱了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从前那个女朋友还会继续坚持下去,等着我求她。结果只会把一场好事搞成一场恶战。
我起身,拉上窗帘,又脱了厚厚的毛衣,站在她面前。我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把她压倒在床上。她不但没倒下,反而挺了过来。
她说:“怎么这么着急呢?让我把这瓶水喝完吧——咱们说会儿话吧。”
她差不多每次都这样。在“出汗”前要想方设法跟我谈心,就像大学里的辅导员。她觉得一进门我们就直奔主题的话,实在过于直接过于赤裸,会显得我们之间的交往只是为了出汗。要是出汗前能有一席充满温情的谈话,这样后面的出汗就有个过渡,有个可以接受的前提啦。
我只好重新坐在她身边:“好,你想聊什么?说吧。”
“你回家都干吗了?”
“没干吗,看看电视、见见朋友什么的。”
“从北京到你们家坐火车多长时间?”
“大概七八个钟头吧,怎么?”
“没什么,问问——对了,你不是说你是北京人吗?怎么春节还回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个骗子。
我咽了口唾沫,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北京人了?我是说,我的户口是北京的,可我们家不在北京。明白吗?”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讨厌的问题。自从来到这座城市,我已经无数次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他们问,你是北京人吗?如果说是,我自己会觉得很不爽。因为虽然这个单位给我弄了个户口,可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我们那儿,在这座城市里我呆了不到一年,当然不能说是北京人了;如果我说不是,问话者的脸上立刻会呈现出各种各样丰富生动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看这小伙子长得不错、身材也不矮、还是大学生、工作蛮舒服、工资也挺高、还有房子住······不过就不是俺们北京人唉——太可惜······我实在不愿看到这些人脸上那种鄙夷的表情,也不愿浪费唾沫星子去解释什么。所以一般情况下,我都顾左右而言它,拒绝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接下来,北京人宋美丽放心地点点头:“噢,是这样啊。”
我也点点头:“噢,是的,是这样的。”
“那还真不错啊!”她咂吧着嘴。
“什么不错?”
“你现在不错啊。有房子住,还有个北京户口。”
我笑笑:“这就不错了?”
她可能感觉到我语气中的不屑,正色道:“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不好。”
我只好点点头:“好吧——”其实,我真觉得这样挺不好。
“你真不给我打电话了?”她抬头看我。
“真的。你不让我打了嘛。”
她笑笑,小声说:“呵呵,我还不知道你?”
瓶里的矿泉水快要喝光了。宋美丽再一次环顾四周,说:“你的地太脏了,我来扫扫吧。”
还没等我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她已经跑到外面并且拿着扫帚回来了。她很敬业地扫了一遍屋子的每个角落,然后把所有的脏东西汇集一处:有一颗纽扣和几根她刚落下来的长头发,头发还有点发黄。
她站在屋子中央,长长地吐了口气,好像办完一件大事,然后妩媚地冲我一笑:“你等等啊,我去洗洗手,你也去洗洗吧。”
我说:“你去洗吧,我刚洗过。不光洗过手,还洗过澡。”
半分钟后,她从洗手间返回,一双手凉凉的。我搂住她,她立刻夸张地惊叫起来。
第一部分第五节
正如以上所说,我和宋美丽女士是在网上认识的。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的一个名叫宽宽的哥们从昌平跑到中关村找我玩。我俩先在我住的地方呆了一会儿。主要是相互打听了一下双方都认识的朋友的下落,看看他们现在混得怎样。我住的地方一没电脑、二没有姑娘,有台“菲利浦”电视,还是JB的。于是宽宽让我带他去单位上网。
之后我们去了办公室,也无非是上网、看电视。我俩激动地打开QQ,结果他QQ上只有我、我QQ上只有他。然后我俩怒视对方,异口同声地说:滚!他问我硬盘上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就花了半分钟给他找到一个隐藏很深的文件夹,里面放着我苦心积攒的几部好片子。他随便打开一部看了看,说他妈的跟我上次看的一模一样。虽然这么说,他仍旧不可避免地口干舌燥起来。
他看片子的时候我看电视,就这么耗了一个小时。宽宽说,算了,还是去我那里吧。我说去你那里有个屁用,也没什么好玩的。宽宽说,卡耐基说不要犹豫不决。走吧,在网上找两个漂亮MM,咱俩一人一个,反正我是一个人住,有的是床。我说,我人是正直的,生活作风是很严谨的,是不会跟你去干那些龌龊之事的!但是因为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宽宽那边玩了,所以还是听取了他的建议,在我们单位门口坐了公交车直奔昌平。
一个多小时后,我俩顺利到达昌平,还顺便在公交车上用了午餐。昌平那边风大,刚一下车就吃了一嘴沙子。哪儿都去不了,只好去他办公室。他办公室跟我的差不多,有电脑还有电视,另外还能唱卡拉OK。但是没女孩唱不起来,我俩只好一边上网一边看电视。还好QQ上有几个人,就随便聊了几句。我问他的电脑上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他就花了一分钟给我找到一个文件夹。这家伙老奸巨猾,还把那个文件夹隐身了。我挨个拉着看了看,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有几个还是去年我在学校的时候不远千里用QQ给他传到北京的。
宽宽觉得我好像是被他骗过来的,十分过意不去。从隔壁办公室要了盘香蕉给我吃。我俩一边上网一边吃香蕉。结果我在一个中文网站的聊天室里碰到了宋美丽女士,并且很快相约见面。她在西直门那片,我们约好在人民大学大门口见面。宽宽见我找到一个,眼睛都急红了。还好很快他也在那个聊天室里找到一个MM,自称是某所中学的数学老师,也是在中关村附近的。我俩一看,还得再跑回去。于是我们吃完盘子里的香蕉,又直奔中关村。宽宽一边迎风向前,一边说,卡耐基说,生活总是充满了奇迹!
宽宽和中学教师约定的地点是紫竹公园。我就直接去了人大。下车后我打宋美丽手机,她说她就在“人民大学”几个字底下。我从远处看去,是有一个中年女子,剪发头,身高大约一米七,看样子身材还不错,稍微有点瘦。我就说我看到你了,你等等。然后我直接到她跟前。我说你是宋美丽吧?她说,是的,你是牛顿吗?她看样子有点紧张。一边说话一边弹出一根“中南海”,颤颤悠悠点上了。我说是的,我是牛顿。她就笑了,说,你是叫牛顿吗?我说当然了,我干吗要骗你?她说随便了。看她那样子还是不信。其实,俺就是牛顿。
我带着她拐来拐去,就到了我住的地方。一开门她先捂着嘴说,咦,这是什么味啊?我深沉地说,这是男子汗味。接下来她就客厅、厕所、厨房、卧室,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参观,边参观边说你看这个乱啊!其实我知道她是在看屋子里面还有没有人。当然,也许不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这江湖险恶,叫人不得不防啊!
在我的卧室里,她说了三四遍你的屋子很脏很乱之后,开始找来扫帚扫地。扫到一半的时候,她手机响了,是她一个姐们。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隔几秒钟就肆无忌弹地大笑。可能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就是这样吧。后来手机那边的女人问你在干吗?宋美丽说我跟男朋友在一起。说完又肆无忌弹地笑了。我一看有戏,就坐在她旁边,用手搂着她的腰。而她很顺从地靠在我身上,继续对着手机说话。
看着身边这个中年妇女,我突然满心伤痛,想起大学里谈了两年多的女朋友,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我想我真的堕落了,堕落得彻彻底底。在这座城市里,我是一个今天死了第二天都不会有人注意的小人物。
通完话后,我俩搂抱在一起……我又想起了大学里那个名叫唐艳的女朋友。有一次我们去医院作检查,她转氨酶偏高。我吓唬她说可能得了乙肝。她立刻吓得直掉泪,还拽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地问,要是我得了乙肝你还要不要我?那个时候我立刻把湿淋淋的大舌头伸进她嘴里。结果她破涕为笑,相当幸福。
搂抱之后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她却停下来。她说她太紧张了,要抽根烟压压惊。我看见她点烟的时候手在颤抖。她嘴里抽着烟,说最近闲得没事才来上网,没想到不到几天就触网了。我注意到“触网”这个词,很生动。
她的“中南海”抽了半根,就被我扔了。然后我们三下五除二,就光溜溜的了…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意思。关键是我害怕她有乙肝或者别的什么病…我看到床头贴着的座右铭,里面有“冷静”二字……
后来,她悻悻地说,她一辈子守身如玉的,没想到今天在一个小孩面前丢尽脸面。我说,这有什么丢脸的?大家都是人嘛,呵呵。
之后我送宋美丽下楼,准备请她吃饭。好歹我是男的,人家是女士啊。但是宋美丽看看表,心急火燎地说不行,得赶快回去。我问干吗这么着急啊,吃顿饭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再说你现在回去也得吃饭。宋美丽说那不行,我得回去给我儿子做饭呢,我答应给他今晚熬粥的。我说熬粥什么时候不能熬,非得现在啊。宋美丽坚决地摇摇头,步履坚定地朝站台走去。于是我只好陪着她在站台上等了10分钟,终于等到830缓缓而来。她奋力挤上塞满人的公交车。我和北京人宋美丽的相遇就此结束。
第一部分第六节
一个寂寞难耐的夜晚,二月中旬还是三月初,这个已经记不太清。这天晚上,我没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放DVD看,也没上乱七八糟的网站,更没和有着千奇百怪的癖好的女人聊天。我依仗这座楼房愚蠢的建筑结构,从阳台上爬到楼顶。而后叼着一根牙签,坐在房顶发呆,追忆我的似水年华。正海阔天空地胡思乱想,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宽宽的号码。电话里宽宽无比兴奋,说,牛、牛顿,哥们儿在电视上看见唐艳了!我打了个哈欠,说,哦,没哥哥我的滋润,她是不是没从前好看了。当时心想,漂亮姑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电视上露张小脸,这种机会应该不在少数。但是宽宽接下来说,我正看电视呢,她现在好像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都没来得及百感交集。宽宽见我没说话,说兄弟,你可不能这样啊——卡耐基说了,批评他人是一种自我满足,如果你被人批评,那是因为······我现在一听他这么卡耐基卡耐基的喋喋不休头就大。我说,别卡耐基长卡耐基短的,我批评谁了我?宽宽嘿嘿一笑,说哥们了解你的感受,你先去看看吧,这女娃娃比学校的时候瘦了,不知是不是来京后纵欲过度。我说嗯嗯嗯,我现在就去看看,挂了啊。
我站在七楼楼顶,收起手机,猛地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没有想到,恋爱了两年多的女朋友也到了北京,还当上了电视台的主持人。
JB在洗澡,厕所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电视是开着的,屏幕上一个女人,奶声奶气地说,天呐!才两星期就长高了3厘米,3厘米耶!我坐在JB的塑料椅子上,手拿遥控器在电视上找唐艳,心情无比激动,就像若干年前的第一次。刚才没来得及问宽宽唐艳在哪个频道,只好一个挨一个看。反正能收到的也就那么四十来个频道。然后,然后自然找到了。时隔一年,唐艳脸上的小酒窝还在。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左胸上插一朵小红花,曲线毕露。手中的话筒,离她鲜嫩的樱桃小嘴很近,因此说起话来,她的动作就像······就像在吮吸一根······一根冰激凌。她的确瘦了,化妆之后比从前成熟许多。我还注意到她虽然瘦了,但是胸部比从前丰满了许多。
这是一档儿童节目,搞不懂为什么放在这个时段播出。小朋友们都已经睡觉,只有小朋友的妈妈和爸爸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画面里,唐艳手持又粗又长的黑色话筒,和那个面目可憎的奶油小生并排站在一起。她左手拿着一叠小纸条,让参赛的小朋友们回答一些千奇百怪的小问题。回答对了加10分,回答错了减10分,弃权不加也不减。小朋友大概和我一样心跳加快兴奋无比。因为他们小脸通红,汗流满面,即使演播室里开着空调。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小朋友们时而欢呼雀跃时而垂头丧气,而我工作将近一年,已经学会了胸中波涛千丈脸皮万般平静。
我就这么一边盯着银幕上日渐成熟的昔日女友,一边追忆似水年华。直到JB洗完澡,得了第一名的小朋友拿了奖品,跟乐呵呵的父母并排站在一起。之后漫长的广告时间开始,一个女人做娇羞状,骚情地说,他好我也好!
我回到房间,相当郁闷。翻箱倒柜,从床底拉出箱子,找出来一条“中华”。这是老爹春节从家里带给我的,他叫我在需要的时候送领导。我拿着那条“中华”犹豫着,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毕业后已经不怎么抽烟了,现在却要为一个从前的女人破戒,真他妈的没出息。况且,这条烟价格不菲,撕了之后就送不成人。于是我骂骂咧咧,把“中华”放回原处,怀着郁闷的心情洗了个澡,之后钻进被窝。
晚上我失眠了,从前的事情像放电影似地在黑暗中浮现。半夜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就像有人从楼顶撒尿。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后来手机响了两声,收到一条短信,说香港某公司庆祝公司成立10周年,我中了5万块钱的奖。我把手机关掉,塞进枕头底下。大概在5点左右睡着,却再一次不可救药地梦见了唐艳同学······
唐艳是法律系的,我是英语系的,我们在一个学院。唐艳是院学生会的,经常在我们院或者学校的晚会上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我们很多人都认识她。刚开始我只是和宿舍里的哥们开唐艳的玩笑,过过嘴瘾;最多也就是给她打个匿名的骚扰电话。爱情这东西就是他妈的奇怪,时间一长,我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她了,而且喜欢得死心塌地。于是干了若干那个年龄段经常干的傻事,比方说偷偷跟在她身后,然后在图书馆坐在她旁边;什么社团活动只要有她,我有事没事的都要去一下。叫人悲愤的是,她进校后不久就有了男朋友,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学生会主席经常找时间要唐艳向他汇报工作。汇报来汇报去,唐艳就去怀里汇报去了。我大一活得郁闷,充其量最多也是我们院的一个小混混。人微言轻,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两人出双入对。下半年,事情突然峰回路转。那时候我刚刚参加了学校的学生电视台,在里面作摄影记者。她在晚会上得了奖,我们的指导老师叫我们去采访她。但后来另一个女学生记者有事没来,只有我提着摄像机找她去了。结果正在拍她,她眼泪就刷刷的直往下流。我急忙放下机子安慰。这样,我俩就认识了。一来二去、稀里糊涂,她就成了我女朋友。我想,也许是她喜欢大学里的小混混吧,再不然就是她觉得我扛着摄像机的样子很酷。
大二那年,有一次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从此一发不可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没有钱的时候,我们尝试了多种场所合……那段日子,她总喜欢捧着我的小脸说,牛牛,我都跟你那个了,你千万别不要我啊。我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就像看着自己的杰作。而我也给唐艳交待了和一个染了头发的日本留学生的“偶遇”。唐艳说我为国争光,要我下不为例。这期间,在我的介绍下,她加入了学生电视台,并逐渐成为学校小有名气的节目主持人。慢慢的,她认识的人比我还要多了。她不光认识了各类学生,还认识了学校的各级领导。而我还继续当我的小混混。
大三那年,她当上了副台长,我还是一名成天扛摄影机的体力劳动者。她要让我当摄影部部长,我不但没答应,反倒毅然辞职。这之后她在学生电视台的活动我都不大清楚。慢慢的,她也不说什么我都跟你那个了你千万别不要我之类的屁话。再后来,她就提出分手,理由是她不能接受一个和日本侵略者有过瓜葛的男朋友。我只是想,唐艳毕竟不适合跟一个混混谈恋爱。没几天,她开始和新男朋友谈情说爱,两人出入于学校各类场合,举止甚密。新男朋友是我们学校一个在读MBA,开着一家广告公司,虽是老牛,却颇有风度。记得分手时,她趴在我肩膀上,哭着说我会记你一辈子的,眼泪鼻涕的蹭了我一脸。我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呢?那天晚上我在学校外面喝得大醉,第二天醒来继续当我的小混混。
大四那年,我基本上和她就没什么联系。暑假过后,我一时冲动,下决心考研。起早贪黑苦读3个月,结果发现要求掌握的东西都是bullshit!就把买来的参考书送了人,转而废寝忘食地研究大师电影,同时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工作。有时候会在校园里看到她,或者在学校电视台的节目里。每次都离得远远的,基本上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大四下学期,以前挂了的两门课需要补考,一门是《大学生思想道德修养》,一门是《法律基础》。因为补考的事情我经常被别的哥们嘲笑。人家说,看你丫补考的课程就知道你丫什么操行。有段时间我一天到晚看这两本书,看得混天暗地,忍不住想吐。再后来就是喝酒、写论文、拍毕业照、各奔前程。大学时代的混混生涯从此稀里糊涂的farewell了。
第一部分第七节
正如以上所说,初春的某个夜晚,我得知曾经在我怀里风情万种的唐艳已经当上电视台的主持人,因此郁闷无比,一连数日都郁郁寡欢。我这种反应好像有点惊天地泣鬼神的意思,幸好老天大发善心,叫我去了趟广州,以便我换换环境、换换心情。
那天下午我背着笔记本电脑和旅行包上火车后,芳芳还没有到。我坐在下铺,看看表,还剩15分钟就要开车,心想最好路上塞车,她明天坐飞机来得了。对面下铺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一个30岁出头的男子来送她,应该是她的儿子吧。两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自己边流泪边给儿子擦眼泪,还说没事没事。我心里不觉一酸,忙把头扭向窗外。
芳芳和她男朋友上来时,离开车时间还剩7分钟。她男朋友瘦瘦的,脸色有点黄;个子不高,头发不长不短,平平常常一个人。他帮着芳芳把旅行包塞进行李架,很吃力的样子,看来身体不怎么好。芳芳给男朋友说,冰箱里有我做的好多吃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保证你能吃四五天。和电影里所有毫无创意的送别一样,他男朋友最后一句话是,那你路上小心,记着给我打电话。而送老太太的中年男子还继续坐着没动。我看着都替他们着急。还好,在铃声响起的同时中年男子下了车。老太太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户朝儿子挥手,眼泪又流了出来。
芳芳上车后没介绍她男朋友给我,她男朋友也没跟我打招呼——用一句台湾人的话说就是“当我不存在啊”!所以列车开动后我对芳芳置之不理,一个人看《环球日报》。报纸上说,多年之后,海湾局势又紧张了。美国白宫发言人近日在记者招待会上明确表示,美国准备向海湾地区派兵。还有一些别的报道,都没什么意思。比方说,某权威机构公布的全球最新军事力量排名、美国某州出现多年罕见的龙卷风、非洲某地大干旱孩子们饥渴交加。芳芳寂寞难耐,也拿了几张看。
后来我正看一条关于法国全裸度假村的报道,突然一声喊叫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芳芳大喊,呀,完了完了!我以为她忘带公款,亦大惊失色,急问,怎么了怎么了?芳芳说,忘了喝抗病毒感冒冲剂了!我哦了一声,就不再吱声。芳芳准备把提包从行李架上取出来,要拿一次性纸杯给我俩冲药。我放下报纸,说,我这儿有呢。说完从座位下的旅行包翻出纸杯。芳芳直夸我心细。冲了药,我俩龇牙咧嘴把黑色的药水喝光。这会儿老太太躺在中铺,见我俩一幅可怜样,直夸芳芳是个好媳妇。她说,小伙子好福气啊,现在这么贤惠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芳芳听了像受到日本鬼子的调戏,耳根都红了。她急忙解释说,我俩是同事,一块去广州出差的。老太太急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了,不过你俩倒蛮有夫妻相的。芳芳恶狠狠地噔了我一眼,恨不得在我腹部猛揣一脚。我看她这种表情就没敢多嘴,继续看报纸上痛陈世界各地人民苦难的文章。这次出来她掌握着财政大权,我宁可把牙齿自个儿敲碎了往肚子里咽,也决不敢招惹这位姑奶奶。
报纸被我俩看过后蹂躏得像牛肉干,皱巴巴的。我还把报纸蒙在头上睡了一会儿。睡得头昏脑胀嘴唇发干,好像还做了无数见不得人的梦。醒来看看表,睡了不到20分钟。漫漫旅途,无心睡眠啊!芳芳见我睡醒,变戏法似的从半空中抓出一盒扑克,说咱俩玩扑克吧。我说玩什么?我不会啊。她问“拐三”不会吗?我说不会。她问“升级”呢?我说也不会。我见她嘴唇欲动,急忙说,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桥牌和围棋,扑克这种俗玩艺我从来不沾。芳芳瞪瞪眼,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样子倒是挺性感。只见她四处观望,像要准备物色另一个男人来。我看她那猴急样,问会不会扑克算命?会的话给我算算。芳芳听后两眼发光,立刻容光焕发斗志昂扬,自夸在大学时远近闻名,人称半仙。于是算命开始。具体操作过程大可忽略不计。想当年这样的鬼把戏我见多了,向来都是不屑一顾。即使在最黑暗的高考前夕,我仍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努力、分数高,前途就是光明一片。但是到目前为止我前途黯淡,只好算算,死马当活马医吧。而芳芳晦涩的预言用通俗的语言表述出来是这样的:我认识很多人,但大多是酒肉朋友;我对爱情的期望值很高,但现实与理想差距很大;我可能会赚一大笔钱,但很快花光······总的来说,她一直在描述一个可怜的倒霉蛋。
听完芳芳叫人郁闷无比的预言,我上了躺厕所。解决之后感觉稍好。芳芳见我脸上没了刚才的倒霉相,撇撇嘴:“什么事这么高兴,给女朋友打电话了?”
“哪跟哪啊?不是给你说过嘛,我就没女朋友。只不过去厕所那个什么了。”我已经告诉过芳芳多次牛牛我现在还是条光棍的严峻事实,可她怎么都不信。
“你没女朋友,谁信啊?”她依然执迷不悟——很多事都是这样,你越是说实话别人越是不信,你越拼命掩饰,别人越满心狐疑。就像在学校,我一说其实我是个对感情非常认真的男人,宿舍的哥们儿就笑得直喷饭;后来我晚上一回宿舍就说又干了,他们反而屁都不放一个。
我一声叹息:“唉,信不信都无所谓了。郁闷啊······第一次出差就让我去了重灾区。说不定这一去就躺着回来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说什么呢?你这个乌鸦嘴。打嘴,然后摸木头!”芳芳怒目圆睁。
我心头一颤。唐艳以前也是这么说的,连表情都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我每次自己打完嘴巴后,唐艳都说太轻了太轻了。然后她要帮我打,我不让打她就生气。她下手很重,每次打完后我嘴唇都麻麻的。有时候走在路上,她当街就是一小巴掌,我还得笑脸相迎。路人很奇怪地看着我,以为碰到了受虐狂。
我直勾勾地看着芳芳,直到看得她脸红。
“哎!你怎么啦?”芳芳右手伸出,碰碰我。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看着窗外景色呼啸而过,“你刚才说话的语气、表情,和我以前的女朋友一模一样。”
“牛顿啊牛顿——你这话要说给小姑娘听兴许还有点用。你姐姐我老是老了点,可还不糊涂。”
“哈哈,哈哈哈哈——”我干笑着,心里有点悲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管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信——我说我没女朋友,芳芳不信;我说我工作认真完成了,老李不信。
“你女朋友在北京吗?还是已经工作了?”
我摆摆手:“还是说点别的吧。你合同期要满了吧,什么打算?”
“不知道。”芳芳摇摇头,“不过肯定要离开这鬼地方。”
“唉,俺妈妈说,生命就是一盒巧克力,哪儿的巧克力都一样。”
“能去外企就去外企,不能去就再找,反正我是不会在这地方呆了。”芳芳斩钉截铁地说,那样子有点像革命影片里的江姐。
“说得也是啊。我估计也呆不了多长时间。老李好像对我很不满,我听人说,他给处长说我工作态度不积极。”
“别理他,他就是那人。对外合作处他谁没说过?他还给处长说我不注重自身形象,穿衣过于随便呢。”
“哈哈哈,还有这回事?”我觉得这真有意思。三楼的女孩穿皮裙什么的,估计就丫看得最多。
“你还笑!”她脸蛋绯红,嗔怒的样子倒有几分姿色。
“我发现老李有个癖好,嘿嘿。”
“快别说了!”芳芳见我一脸坏笑,脸蛋继续保持通红状。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事情是这样的。老李的座位背对着我们这边到他那边的过道。因为我们这边和他那边是相通的,所以有什么事去找他也就无门可敲。好几次我去找他,在背后说一声“李处长”后,他就手忙脚乱把笔记本电脑上打开的窗口关掉,或者切换到另一个窗口。次数多了,我发现他每次都在上一些可疑网站,而且都是那种鲜活生猛真刀真枪的。再后来,我发现他一般上这种网站的时间大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钟之间,而且每日必上,雷打不动,大有闻鸡起舞的架势。
我一脸诚实:“好像他上的网站内容都挺丰富的,图片、电影什么的都有。我找了一些,可都是要交美元的。”
“还是有一些网站的,内容丰富,还不收钱。再说了,像他们这种人经常到国外开会,还能没几张信用卡?”芳芳总结道,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我没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一红,想张嘴说什么,又闭上了。看来她工作几年,斗争经验相当丰富。这种事情越解释自己越难堪。
后来熄灯了,旅途中的人们开始入睡。列车员拉上窗帘,把在卧铺车厢里蹭地儿的人赶走了。我俩意兴未尽,继续聊着。她主动坐到我身边,我俩压低嗓门嘴巴对着耳朵聊。就像我姥姥说的,每家都有每家的事。她男朋友和老李一样,也是清华的,还是硕士毕业。虽然在外企工作,工资很高,可家里条件不好。上学的时候,很多亲戚都资助过他,也就是几百几百的多少给一点。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他工作了,就得还那些人情了。她们在北京,隔三岔五的就会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看病的、旅游的、找工作的,什么都有。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上大学,另一个读高中,都是在大量用钱的时候。芳芳说,两个人工资加到一块看起来挣得多,但都天女散花般的送人了。有一阵子,在黑暗之中她还委屈得哭了,小声啜泣着。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其实她还小。
很多年以后再想起芳芳,我一定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她黑暗中委屈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动人,那么叫人心疼。
第一部分第八节
火车到广州站时大概晚上8点多。我和芳芳提着行李出站,直接坐出租车去了会议指定宾馆,第二天也在这宾馆开会。透过车窗看广州夜景,觉得和北京差不多,就是空气温暖湿润,吹得脸上很舒服。
我和芳芳在大堂会议接待处领了钥匙,就去了各自房间。住的地方还算不错,号称四星级。我洗了个澡。洗完之后芳芳过来聊了一会儿。我俩一块喝了抗病毒冲剂,她就回去睡觉了。我打开电视,看了会儿“阳光卫视”,又看了会“HBO”。“HBO”放的是《美国丽人》,觉得那个中年妇女的性格和宋美丽倒有几分神似。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半夜被尿憋醒,电视里正放一部恐怖片,屏幕上血淋淋一片。急忙找到遥控器关了电视,把被子蒙到头上继续睡了。
早上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一时半会儿还没搞清在什么地方,就迷迷糊糊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去开门。芳芳刚抹完化妆品,香喷喷的,脸上就像有层透明薄膜,看着我就像看一条剃了毛的大老鼠,恨不得把眼睛捂上。她表情厌恶地说,咦,怎么不穿衣服啊?快起来!去楼下吃饭,我在我屋里等你,穿完衣服过来。我关上门就想,装什么嫩,都不是少女了还装成这样。
早餐是西式自助餐。掌管财政大全的芳芳说早餐规格是每人一百元,可是我也没吃出什么名堂。我俩坐在一块硕大的玻璃窗边,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宾馆外马路上的人流。广州的三月,路边的叶子早就绿了,已经有不少女子穿上了裙子。我夹了些水果沙拉什么的,还有小馒头大的硬面包。芳芳说是澳大利亚的什么面包。破面包在盘子里跑来跑去,我一气之下拿起来全塞进嘴里。芳芳看着我想笑,又装着没看见。她又是刀又是叉的,左右开弓、细嚼慢咽,吃到一半又叫服务生把咖啡加满。我就是觉得这里的鲜榨果汁不错,总共喝了四杯。妈的,要100块钱呢!放在农村,差不多够我姥姥她们吃半个多月了。
吃完早饭我俩在大堂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差不多9点了。芳芳要我到房间取笔记本电脑什么的,我只好听从。刚走两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过头问她,你不喝药了吗?芳芳拍拍脑袋,拉起她的小提包,很顺从地跟我一块上去拿东西。小女子毕竟还是小女子嘛,嘿嘿。
会议日程上说大会在9点正式开始。9:20我俩签完到会场里还没几个人。我俩在后面几排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中央空调呼呼吹着,感觉有点冷。芳芳打开笔记本电脑打桌球玩。我盯着面前晃来晃去西装革履的人们发呆,发现有几个人还戴着口罩。
10点钟会议正式开始。一个秃顶的老头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手里端着一叠纸开始致辞。他说的是英语,发音极不标准,听得我直生气。会场里,闪光灯晃啊晃的,摄像机也架了起来。秃顶老头致辞完之后,上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日本人,据说是日本什么协会的副秘书长。也是大有来头的,听说昨天受到了广东省委某领导的亲切接见。副秘书长保养得不错,白白胖胖,只是鼻毛太长,早就跑到鼻孔外面。我看着他站在那里,觉得手指特别痒痒,就在桌子上划来划去,是那种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好像得了帕金森症。于是我悲哀地发现我已经养成了个坏毛病,就是一到开会时间就想画画。半年以来,我的素描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已经接近半专业水准。
可能是早上喝的果汁太多,不到半小时就小腹鼓胀。四星级酒店连厕所都很高档。我手伸出来刚准备洗,站在一旁的侍者就抢先替我把水打开。我急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侍者还问,您觉得温度合适吗?我又急忙说可以可以。说完逃跑似地走了。不是因为没小费给他,是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受虐狂。回到会场,来自彼岸日本的副秘书长已经讲完,换了个日本中年妇女,珠光宝气的,不像个知识分子。她照样说着蹩脚的英语,听得我直打哈欠。我给芳芳说,玩够了没?给我用一下吧。芳芳作不满状,但还是把笔记本电脑推给了我。我打开IE,查看里面的历史纪录。随便打开从前访问过的几个网页,就看到了上面的美女图,有几个网页上头还是美国猛男的大特写,青筋突爆,好像德克萨斯州田野里成熟了的大玉米。我往四周瞅了瞅,急忙关了IE,问芳芳,最近谁用过这台笔记本?芳芳想了想,说不太清楚,可能是JB吧,他前几天去河北开过会,怎么了?我想了想,说没什么,随便问问。芳芳就指着台上讲话的日本女人说,你看见她的手表了吗?我说,怎么了?她说,哎呀,几千美元呢!我听后差点晕倒,真是难为她了,隔这么远都能看清楚人家手腕上手表的品牌。芳芳睁大眼睛继续痴迷地盯着那块手表时,我打开word 文档给姥姥写信。在信里,我说我现在在北京挺好的。吃得很好,每顿大鱼大肉的,又胖了许多;住得地方也不错,一个人住两室一厅,每天晚上都能洗澡,有煤气管道还能做饭。还有全自动洗衣机,手不沾水就可以把衣服洗好。在单位,我工作很努力,同事们对我很好。领导对我工作满意,很重视我······
写完信,我环望四周,人又少了不好,还有几个坚持不懈戴着口罩。我给芳芳说反正没我的事,我回去躺一会儿。芳芳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你走了之后我会孤单的。我说不会的,有这么多男人跟你在一起,还有日本的。她抬手就要打我。我急忙拍屁股走人。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我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可乐。昨天签到时主办方还专门叮咛说房费、餐饮费由他们承担,其他的上网费、长途电话费、房间里的饮料食品等由与会者自己支付。妈的,叫芳芳去报销吧,总不能把人渴死!打开电视,“HBO”正放斯皮尔伯格的《兄弟连》。又随便换了几个频道。有个广州本地电视台放着医院里医生看望病人的画面,接下来又有几个外景,是街道上戴着口罩的行人和药店门口写着板兰根已售完的大牌子。播音员是用粤语讲的,我猜测是在讲和传染病有关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是芳芳。她一进门就把自己扔到我的床上,大喊,无聊、太无聊了!
按照大会的安排,中午吃完饭稍作休息,下午的会议就要开始。吃完中午饭,我给芳芳说下午我就不去了,反正没我什么事。芳芳说那我也不去了。我说我不管,反正我跟着你混呢,你自己看着吧。于是我俩到会场门前签了到拿了纪念品就走。
下午在外面转了一大圈,陪着芳芳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满足了她永无止境的购买欲。
晚饭是在一家看上去很有特色的酒楼吃的。里面的陈设古香古色,放了些国画、盆景、景德镇陶瓷之类的。服务员都穿红色旗袍,大腿边上露长长一条缝,叫人遐想万千。大厅里还个留小辫的小姑娘在吹箫——她还会吹萧?芳芳和我喝了点小酒,搞得她面若桃花,看上去风情万种。最后总共花了两百多。芳芳说,吃吧,管它呢,反正这么点钱能包销。我俩吃着免费的晚餐,乐得屁颠屁颠。
第一部分第九节
回到宾馆已经8点多。我俩都晕乎乎的。走到房间门口,芳芳说,到我房间把药喝了吧,省得呆会儿忘了。我就跟着她进去了。女孩住着就是不一样,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香。然后就看到桌上大瓶小瓶的香水、洗面奶、护手霜什么的。我拉开冰箱,里面的东西都没动。我说,吃个冰激凌没意见吧?她慷慨地甩甩头发,说吃吧。
抗病毒冲剂泡好了,一时半会儿还凉不了。我打开电视,ChinaV 正放小姑娘的MTV。小姑娘又黑又瘦,可能刚出道,反正我不认识。芳芳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已脱了外衣。现在她穿着黑色的紧身线衣,曲线毕露。我看了一眼,急忙回过头狠狠抿了一大勺冰激凌。
“哎呀,没意思,下次再不出差了。”她怀抱枕头,大声叹息。
“是和我出差特没意思吧?”我看看她,不敢多看,又回头看电视,“以前和处长她们出差还能坐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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