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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娘子狀元夫.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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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娘子状元夫
作者:云峤
☆、第一章
北宋仁宗朝,天圣五年,四月初四,正是脱罗衣换纱衣的日子。国都汴梁内,人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凉纱衣物。
曹门内的枢密使府中,曲明姝倚在临水长亭的美人靠上,用扇柄上的白玉坠子逗弄满池锦鲤。侍女春岫递上一只盛着甘草冰雪凉水的莲花吸杯,淡金色的冷饮中浮着片片碎冰,喝上一口,清甜解暑。
真有点想念冰激凌了呢,尤其是奶油味的,淋上一层醇厚的巧克力酱。想到这里,明姝不禁自嘲一笑,穿到这里已经三年多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完全习惯了,只是常常怀念现代的零食。
遥想刚穿来的时候,她还闹出个大笑话。
只因这具身子的原主儿有些痴傻,一切事务都要由人伺候,长到十一岁时,身边的人一时疏忽,这位曲小娘子竟跳进了池塘,救上来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于是,一副现代的魂魄不知怎的附在了曲小娘子身上,来了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把已经趴在床前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爹娘吓得双双倒仰,随后明白过来,又惊又喜地请回大夫,连连感谢上天垂怜,不仅把独生爱女的性命还了回来,还让她开口说话了。
明姝接下来的举动又把曲氏夫妇的希望小火苗掐灭了。她惊讶地看着眼前人的穿着打扮,男人两鬓微霜,清癯端方,一身青色直袖圆领袍,头戴墨黑老人巾,妇人慈爱温厚,一领赭色窄袖褙子,一条白地织金褶裙,头插蓝琉璃长簪,分明是宋朝的打扮。
作为刑侦大队的法医,她上一秒还在北京朝阳区的凶案现场为死者做尸检,突然被逃窜的嫌疑犯劫持,怎么到这儿来了?她心里一惊,发疯似的问道:“我穿越了?现在是公元多少年?北宋还是南宋?”
穿月?弓圆?北送?南送?
众人沉默了,曲夫人搂住明姝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原来不会说话,现在怎么尽说胡话!”
当今枢密使曲院事也一脸沉痛地背手长叹,目睹了这场大悲大喜人间惨剧的郎中默默在药方上添了几味补脑的药材。
随着明姝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曲氏夫妇才相信女儿真的恢复正常了,老两口都长舒一口气,放下悬了半辈子的心,连素来敬鬼神而远之的曲院事也烧起香来。
三年过的光阴流水般逝去,曲明姝将满十五,婚事也该提上日程。按理说,堂堂枢密使千金怎会愁嫁?可是她曾经做了十一年痴呆的事满城皆知,门第相仿的人家担心她有隐疾,贻害子孙,不愿与之联姻。可要是许配给次一等的郎君,曲夫人又不满意了,她好端端一个女儿,凭什么为了已然痊愈的病症委身于人?
到底是曲院事见多识广,说不必把眼光拘泥在京中门户,不妨从新科进士中挑选出德才兼备的后生,家境差些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前途无量。于是,计划趁着二月底的春闱结束后,四月中的殿试开始前,挑选了几个自己中意的年少举子,邀回家中小聚,实则是让女儿站在帘后秘密观察,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今日就是择婿的大日子,曲夫人早就梳妆完毕来到女儿的闺房,却发现空空如也,才知她又去园中的冷僻地方乘凉了,三番四次遣人去催,都没把明姝请回来,眼看着前厅里举子快到齐了,曲夫人一怒之下命几个粗壮的仆妇把女儿架到前厅的偏房。
就算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也不能胡来啊!
她装聋作哑地在竹帘后一缩,眼观鼻,鼻观心,曲夫人见她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轻轻拍了她的肩头,往帘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专心留意外面的人。
曲院事曾交给明姝一份名册,记录着今日前来赴会的十三名举子的年龄、原籍、品貌等简单信息,明姝敷衍地扫过一遍,如今看着一个个身穿青色长袍、头戴皂黑巾子的少年陆续上堂拜揖,一时也对不上号,只觉得这群二十出头的举子看起来都一个样,谦虚礼貌、四平八稳。
“要是再长大两岁,说不就能满心欢喜的嫁了呢。”明姝看着自己有待发育的胸脯,暗想道。
正在开小差,忽然听到一个稚气的嗓音,一本正经地道:“学生临川晏子钦,见过枢密使大人。”
循声看去,是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小少年,圆圆的脸蛋又白又软又弹,眉宇间却有种不合年龄的老成,他提着略长的淡竹色衣摆,恭恭敬敬地向曲院事拜揖,比方才入席的年长举子们更端正、更一丝不苟。
真是一只道貌岸然的包子,小孩子装大人!明姝不由得扑哧轻笑,曲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她赶紧正襟危坐,盯着那只包子,看他落座。曲院事似乎很重视他的样子,频频投去青眼。
这时,丫鬟为举子们送上茶水点心,每桌上都有一壶龙凤茶团煮出的香茗、一只装满了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的樏盒、一碟淋了紫苏膏的轻红牡丹滴酥并一碟澄沙团子。一共一十三份,分放在一十三桌,可明姝发现只坐了十二个人,有一人缺席未到。
曲院事也发觉,问道:“王谔未到,可有与他相熟的知道原委吗?”
列坐的举子中有一人站起身来,自称和王秀才住在同一间逆旅,拱手道:“回院事,王兄前日身体不适,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可能是尚未病愈。”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开席吧。”
说是开席,还是以清谈为主。读书人聊天讲究的是眼界,从经典谈到朝堂,从诗词谈到风土,最后围绕着召令参知政事吕夷简、枢密副使夏竦着手编修真宗朝实录一事大谈特谈,举子们有心卖弄,曲院事也有意比较众人见解高低,任他们信马由缰地辩论,竹帘后的明姝听得哈欠连连,想着把这批人运到现代,简直能组成一套综艺节目班底,说上一天一宿都不带卡壳的。
晏子钦在这群侃侃而谈的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倒不是他说了什么语惊四座,而是他从头到尾几乎什么都没说,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面前的点心,专注的好像在研究什么孤本典籍。这种聚会上的食物都是用来装饰的看盘,没人好意思真吃。
明明那么诱人,明明近在咫尺,就是进不了嘴啊!
一切落在明姝眼里,真是好笑,她特意掩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怕母亲又责怪自己。心里默念了两遍“晏子钦”,觉得很熟悉,忽然想起他去年就入京参加会试了,很多人看好这个名满天下的神童,可惜因为贪吃吃坏了胃肠,含恨放弃考试,今年算是再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到甜食就挪不开眼。
之后的时间里,明姝都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的,突然惊醒,原来是堂中散席了,借着众人离去的嘈杂声,曲夫人引着明姝回到后宅,又取出了当日那本名册,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宁宁?可有你心仪的?”
宁宁是明姝的小字。
见明姝把册子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却始终不吭声,曲夫人皱眉道:“曲明姝,你不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叫别人怎么帮你!”
喊小名的时候证明父母心情不错,连名带姓地叫就意味着快发火了。明姝只好硬着头皮再看一遍,却发现都没什么印象,就记住一个小包子晏子钦,一看他是大中祥符五年正月生人,比自己大半年呢,光看他那张幼稚的脸还真看不出。
曲夫人见女儿的目光流连在晏子钦那一页,心下有了计较,放柔了声音,笑道:“莫非看上了晏郎君。”
“才不是!”明姝赶紧合上名册,脸憋得通红,她穿越前都二十四了,还没重口味到对幼~齿小男生下毒手。
曲夫人还道她是小女儿怕羞,笑着拿过名册,“我瞧他也很好,虽然家境一般,却是少有的神童,小小年纪就在春闱大比中名列三甲呢,真真是奇货可居!就是年纪小些,怕你不同意。”
丫鬟打起湘竹帘栊,已换上了一身家常衣物的曲院事边说边走进屋内:“我起初也以为他年纪太轻,不堪托付,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瞧这位后生了!席间的少年个个都好言谈机变,唯独他稳如泰山,不动声色,目光炯炯却懂得藏锋,这样的人才能在仕途上走得长远。”
稳如泰山?不动声色?目光炯炯却懂得藏锋?分明是看点心看得太专心,没工夫说话好吗!
曲明姝无力吐槽,曲氏夫妇早已互换眼神、一拍即合,明姝提了一句反对意见,立即被曲院事驳回“诉讼”,怒道:“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让你隔帘选婿已经是容情了!”
这一句就把明姝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眼下她的确没有决定婚事的权力,和晏子钦送作堆也许还是更好的选择,对方毕竟是小孩子,好骗,蒙混过去,也不会真发生什么嘿嘿嘿的事,相处起来更轻松些,糊弄个三五年再作打算。
上辈子就是一条执着的单身汪,留了两世的清白可不能随便交付给人呢!
看她虽不拒绝,却还是一副苦瓜脸,曲院事指着书斋道:“横竖到了婚配的年龄,还不快把女诫和女论语温熟,明天再考你四经要义,免得嫁了个书生,在夫家丢人现眼!”
曲夫人赶紧帮丈夫顺气,这个曲院事什么都好,有才干又顾家,就是太严肃,总是板着一张脸吓坏别人。明姝在曲夫人的眼神暗示下躲进书斋,对着论语发愁。
她穿越之前是个刚入职的法医,不像别的穿越女自带金手指,因为官府后院里哪有尸体供她一展才华?她对论语的认识仅限于初中学过的论语十则,更别提什么大学、中庸之流,这三年的时间,前一年都是被当成痴呆对待,后两年才开始慢吞吞地学习,曲夫人溺爱她,不忍让她受累,所以到现在也没什么长进,勉强写得一手不太狗爬的小楷而已。
长叹一口气,明姝趴在桌上慢慢消化即将以未成年的小身板嫁给另一个未成年的事实,看着两岁的弟弟曲明恒一摇一摆地自面前走过,对着她傻笑。
明恒也是在她穿来后,曲氏夫妇见女儿无恙,“心情大好”时偶然得到的老来子。
“姐姐抱!”曲明恒拽着她的裙角耍赖。
明姝抱起他,苦笑道:“阿恒,你可能要有个小姐夫了。”
“嘿嘿嘿。”明恒只知道傻乐,让明姝无言以对。
☆、第二章
就在曲明姝“闭关苦读”时,曲家的媒人已经前去晏子钦家里暗中撮合了。
晏子钦本是临川人,京中只有一位舅舅,名唤许杭。婚姻之事,原本不该由舅父插手,可晏子钦进京时带来一封家书,信中,晏子钦的母亲许氏早就料到会有官府人家提及合婚之事,自己一介寡妇,身在原郡,又被七岁的幼子牵绊住,实在无法料理晏子钦的婚事,便把一切托付给许杭。
许杭是个商人,贩卖柑橘起家,二十年间走南闯北,虽不算大富大贵,可能在京师汴梁站稳脚跟,自然有些过人的见识,他知道这个侄儿是一株凌云木,欣然应下许氏的托付后,下了十二分的心血帮衬他,今日举手之劳,来日朝中有靠。
纵使知道世人对晏子钦青眼有加,可见到曲家的媒人时,许杭还是惊喜的眼前一黑,想来当今朝堂,枢密使乃是从一品的大员,专司军事,地位仅次于丞相平章,也是宰执天下的大臣,枢密使家的千金为配,无异于天女下嫁,待点头哈腰地送走媒人后,许杭忍不住抱起一脸懵懂的晏子钦哈哈大笑。
“我的儿,我的儿!你要飞黄腾达了!”许杭见他不笑,又劝道,“你可知这是何等的荣耀吗?”
晏子钦不为所动,正色道:“我是天子门生,岂能因嫁娶之事得意忘形。”
许杭点点他光洁的额头,笑他读书读迂了,“现今朝中为官做宰的,哪个没有裙带,你做了天子门生是喜事,却终究不过一块敲门砖,做枢密使的乘龙快婿才是保官符。”
读书人都有些孤直,晏子钦年纪小,心地单纯,更是把书中的仁义礼智信当做标杆,如今被舅舅灌输了一些仕途经济上的腌臜道理,气不打一处来,虽明白不能迁怒于未来的新妇,却也郁气难消,若让明姝看见他那张气鼓鼓的脸,恐怕又要笑上几个来回,戳着他的脸蛋叫“包子”。
就在晏子钦为婚事赌气、曲明姝因背书吐魂时,两家的家长早已办妥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诸多事体,婚聘六礼已完成了四礼,只差请期和亲迎。
曲院事的意思是挑选殿试之后的良辰吉日,尽早完婚,这样一来,无论晏子钦留在京师的馆阁中任职,走天子近臣的路子,还是出任外职,都好安排。许杭自然一万个答应,寄回临川晏家的书信如雪片一般,有时甚至一天连发数封,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告诉姐姐许氏,更恨不能将此事写在脸上,让全汴梁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出息的侄儿。
转眼就是四月廿一,到了举子们赴大内讲武殿进行殿试的日子。自太宗以降,殿试多在三月举行,今年因西蜀地动,才推延到四月下旬。
无论明姝本人愿不愿意,在曲家人眼中,她早已是晏子钦未过门的新妇,夫婿的前程关乎她一生的荣辱,马虎不得,因此殿试这天一早,曲夫人带着明姝专程来到汴水畔的大相国寺,祈求晏子钦天恩眷隆、金榜题名,日后平步青云也少不了明姝的福泽。
明姝对这场婚事兴趣缺缺,却对晏子钦有些无关风月的喜爱,也愿意拈香祝祷,向诸天神佛祈求这个小大人似的孩子平步青云、一世安泰,最好能找到一个心爱的人,早早放过自己。
前面的话都默念完毕,待到该说“早早放过自己”时,忽被一声热情的寒暄打断,侧目看去,原来是太仆寺卿袁廷用的夫人一步三颤地走来,身后还跟着女儿袁意真。
袁夫人心宽体胖,慈祥宽厚,最是善解人意的模样,虽无七分姿色,却有十分热心,和明姝的母亲自孩提时起就是闺中密友,相交半世,赛过亲姐妹。
她一向心直口快,见曲氏母子前来进香,拉着曲夫人便道:“如眉,你家贤婿年少成名,才高八斗,好福气呀。”一边说,一边频频看向呆呆的明姝。
“哪比得上你,二位令郎俱在殿试之中,过了今日,就要父子三进士了。”曲夫人笑道。
“他们不过是读了些书,一知半解的就出来卖弄,有什么好提的。”袁夫人不住地摆着手,却已笑得合不拢嘴。
曲夫人和袁夫人本就是挚友,总有聊不完的话,如今又赶上小辈争气,更有谈兴,便托僧人在寺院的厢房中摆好素斋,一同用饭后,两人啜茶小叙,放两个女孩儿到碧纱槅扇后的小间里玩耍。
没了母亲管束,曲明姝和袁意真都放松下来,倚在玫瑰椅上歇歇挺了半天的身板。
早在明姝穿越之前,曲袁两家就因夫人的手帕交结为通家之好,袁意真自小就识得明姝,可是因为她的痴病,只能远远瞧着这个与自己年龄一般的小姐妹,后来明姝病愈,闺秀间的交际圈子里早就没了她的位置,还是袁意真自愿抛出橄榄枝,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
袁意真抓了一把钱,让明姝的丫鬟春岫去龙津桥南的闹市买几碗香甜沁心的冰雪冷元子回来,又把自己的养娘打发出去找细瓷碗盏。
明姝冷眼看着她发威行权,点着她的头笑道:“坏种,把她们都打发走了,接下来就要问我些没羞没臊的话了。”
袁意真捏了一把明姝滑腻的脸蛋,道:“哪有什么没羞没臊的,恭喜你得了贵婿罢了!叫丁家的人后悔去吧。”
袁意真口中的丁家就是现在的晋国公丁谓府上,大中祥符初年,丁谓在京中任参知政事,弱冠之年的曲院事曾在他手下为官,二人亦师亦友,便指腹为婚,把尚在腹中的明姝许给了丁谓的四衙内,后来丁家发现这个女孩儿竟是个傻的,再加上两家因政见不合渐渐疏远,约定也就作罢。
“丁家如此煊赫,娶不娶我又有什么分别?倒是要祝贺你,两个哥哥都如此有为。”明姝道。
“我大哥已考了三次,二哥也考了两次,背水一战才走到今日,否则我爹就要让他们回家去等荫补了,可话说回来,就算读破了头也不过是第五甲的同进士出身,哪像晏家小官人,小小年纪就稳拿第一甲的进士及第。”
袁意真表面上牢骚自己的兄长,实际上却是感叹自己的婚事,她早早许给了老平章张知白的孙儿,迈过年去也要出阁,可听说这小衙内不甚长进,着实心焦。
这倒是给明姝提了个醒,她既然没有能力搞出逃婚之类的神转折,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还是要和晏子钦这个人同居一个屋檐下,休戚与共。
她这么想着,脸上就有些魔怔,吃点心时都打不起她的精神,曲夫人见天色不早,女儿又发起呆来,便张罗回府,曲府车驾在前,袁府车驾在后,两家都住在城东,隔着三条巷子,本想过了甜水井巷再分道扬镳,车子却忽然停住了。
曲夫人正在询问明姝同袁意真聊了些什么,忽然停车,把母女二人颠得一震。
“怎么了?”曲夫人问道。
“回夫人,”车笭外,人过中年的曲府管事曲昌道,“前方禁军封路,恐怕要等些时辰,不如换条路走。”
话虽这么说,后面的车水马龙却已跟了上来,一时间,走路的、骑头口的、推车的、坐车的,各式人等把一条巷子挤得满满当当,曲家偌大的马车那里回转得开?生生堵死在路上。
袁夫人不知就里,派了一个仆人来前面探看,曲昌说明了原委,过了片刻,那仆人又来,说是袁夫人觉得两下无聊,又不知这无来由的封路什么时候解禁,不如两家人聚在一辆车里,也好做个消遣、有个照应。
曲夫人刚要说自己的马车宽敞些,邀袁夫人母女过来,却听见外面一个惊恐的男声,一边干呕着一边道:
说话的人是个粗布短打扮的壮年,扶着一辆装满木箱的湿哒哒的独轮车,看样子是一位卖井水的小贩。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炸开了锅,一个老汉问他:“少年人,什么尸体?怎么个情形?”
众人听了纷纷咂舌,议论声更凶了,曲夫人在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忍着恶心对下人交待,往后决不可买这口井里出来的水,并嘱咐袁家的仆人回去好生安抚夫人娘子,外面乱的很,千万别下车。
所谓巨人观,就是尸体*扩展到全身时,尸体软组织内充满的*气体使整个尸体膨胀,体积变大,面目全非,出现于死后一周之内,夏季可缩短到一至两天,若是浸泡于水中则时间更短[注1]。
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巷子里的人纷纷掩鼻,不消说,就是尸臭了,明姝前世是法医,回忆起这种味道来还是觉得如噩梦一般。
曲府的马车在最前端,率先看见一队用白布裹住口鼻的禁军抬着一副担架走出来,担架上蒙着白布,高高隆起一块可疑的形状,应该就是井中捞出的男尸。
曲夫人连忙命春岫放下马车前的竹笭,可是来不及了,风掀起了白布的一角,担架上的尸体露出一半头颅,皮肤呈污绿色,眼球突出,舌根外露,吓得曲夫人一下子昏厥过去。
☆、第三章
曲府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掐人中的,按心口的,惊动的袁夫人也赶过来救护,明姝喂了几口冷水,曲夫人这才慢慢缓过来。禁军校尉知道惊了枢密使府上的车驾,亲自前来赔罪。曲夫人脸色青白,浑身虚弱,说不得什么,袁夫人愤愤道:“死了个穷措大,这般兴师动众,扰得人人不安。”
那校尉道:“缉拿查案原也不是下官的职责,只是死者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考生,事关重大,还请夫人们恕罪,来日再登门赔罪。”
袁夫人也无话可说,再三关照曲府下人好生照顾,这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马车走走行行,回到曲府后家人急忙请来郎中,诊脉抓药、休息卧床,转眼已是日薄西山。
曲夫人见时辰牌换到酉时,曲院事往常就是此时归来,怎能颓废萎靡地见丈夫,于是勉强起来梳妆,往脸上补了些显气色的脂粉,明姝抱着弟弟坐在一旁,心里感叹夫妻的相处之道还真是门学问。
谁知曲院事没回来,随他进衙门贴身侍奉的老仆人曲盛先到了,曲夫人一听他脚步慌乱,便知大事不好,摘下带了一半的耳环,问道:“出了何事?”
曲盛行礼道:“相公让老奴先对夫人讲,他虽被官家传去问话,却也不是大事,让夫人稍安勿躁,相公晚些就回来。”
官家就是皇帝,被皇帝唤去自然不是小事,曲夫人皱眉,“说了一大车废话,你家相公到底怎么了,莫不是牵扯进了什么争端?”
曲盛是个十足十的老实人,只是有些呆,先摇头,后点头,把主母急得一口气吊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明姝急道:“盛老伯,究竟如何?”
曲盛这才断断续续说了个明白,原来今日死在甜水井里的正是举子王谔,先前曲院事选婿小宴上未出席的那个人,也不知哪个多事的在官家耳边提起一句,官家便召曲院事入宫询问。
一听此言,曲夫人的心放下一半,依旧悬起来的那一半则是为了那个在官家面前多口舌的小人,恐怕不是政敌,就是对曲家怀恨在心,他既然能在小事上使绊子,将来还不知要做多少手脚,虽然清者自清,可若是让官家记住一处不好,将来可就麻烦了。
明姝却没母亲想得那么深远,只觉得父亲此次定能全身而退,据她今日一瞥,那尸体的死亡时间不过在四十八小时内,期间和曲家毫无交集,只是那尸体和一般的巨人观相比似乎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呢?
自然或意外死亡的尸体,在呈现巨人观后固然会有舌尖外露的情况,可王谔的舌头未免太长了,都快碰到下巴了,很符合勒死或缢死的征象,莫非是他杀后再抛尸?明姝不寒而栗,谁会想到在殿试之前杀死一个寒窗十年、前途无量的学子呢?若是同窗之间因名次产生嫉妒,进而仇杀,那可真是震惊朝野的大案了。
明姝想着,抱着明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小家伙不耐烦地挪动几下。曲夫人见女儿脸色发白,以为她是为父亲担忧,和声劝慰了几句,命下人照常摆饭,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掌灯时分,曲院事姗姗归来,一进门就坐在交椅上,一言不发,曲夫人过来奉茶,问道:“一切顺利吗?”
曲院事捻须道:“一半顺利,一半不顺利。”
这话让曲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又听丈夫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谔的案子扑朔迷离,是为不顺。贤婿的状元及第十拿九稳了,可谓顺利。”
曲院事笑道:“王谔的事没问两句,官家就把话转到为宁宁选婿上面,得知咱家的东床娇客是晏子钦,官家忍不住夸奖起来,说是‘卿家可迎着状元及第的衔牌嫁女了’,过后便噤声,想是误露天机。”
当今圣上不过十七岁,虽是九五之尊,却和晏子钦差不多年纪,在讲武殿见到这个侃侃而谈的神童,就如看见一个有趣的小兄弟,更何况,这个小兄弟将是辅佐他治理江山的栋梁之才。
曲夫人赶紧双手合十,高念几声佛号,曲院事连连劝她不可声张,连亲家都不要告诉,以免生变。
天圣五年的大比虽因考生王谔之死闹了一场风波,不过还是迎来了传胪唱名,晏子钦果然高居榜首,面对这个得上天眷顾的不世出之子,同年考生们无不钦服羡艳,琼林宴上一齐畅饮祝贺,晏子钦返家时已面带绯红,颓颓然酩酊之态。
舅父许杭把他幞头上簪着的御赐鞓红牡丹摘下,命侍者供在琉璃碗中,给他灌了几碗醒酒汤,连叫几声“状元爷”、“晏相公”,又要下堂去作揖,把晏子钦臊得不行。
“这是大登科、小登科连在一起了,五月初七便是良辰,咱家的状元爷就要迎娶枢密使的千金娇娘。”
“什么?”晏子钦没听清。
许杭看四周无人,咬着牙放大了声量,“就是周公之礼!”
说完,扇着脸上的热气回房了,留下晏子钦傻傻地坐在房中对匣发呆。
曲家把大喜之日定在五月初七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因为五月初六是曲明姝的生辰,做父母的希望为女儿行过及笄之礼再把她送出去,自此之后便是别人家的新妇,不能天天相见、共叙天伦了。
相处三载,曲氏夫妇对明姝的恩德她都记在心间,如今真要离开这对慈爱的父母,明姝当真舍不得,虽然曲夫人爱唠叨,曲院事很严厉,可是他们都无微不至地爱着这个女儿,虽然痴傻,却为了她一直不肯再生育,知道明姝好转后才有了明恒。明恒似乎也知道姐姐要走,依偎在她怀里默默地眨着水灵灵的圆眼,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啊转。
曲家的及笄之礼简单而温情,在宗祠前铺设帷帐,曲夫人为女儿一加冠笄、裙褙,二加特髻、大袖,三加华冠、深衣。
“三加礼成,我们的宁宁就是个大人了。”
当晚,母女俩同榻而眠,说些推心置腹的私语,曲夫人柔声告诫她一些“戒之敬之,夙夜无违”之类的话,却又说:“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和爹娘讲,爹娘与你做主。”末了,又把夫妻之事同她说了一些,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只说:“到了洞房之夜,一切遵从你夫君便好。”
明姝见母亲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话,刚才夺眶而出的感动的泪水不免收了回去,想笑又不敢笑,腹诽道:“您说的这些我上辈子就知道了,咱虽然没有实战经验,可理论依据非常丰富!”
实际上,明姝不但没顶着满头包,反而是严妆丽服。她此时的相貌虽然还有些稚气未脱,可五官柔和,极其可亲的样子,配上珠翠团冠、销金生色领真红大袖,脸上画着笑靥时世妆,像个乞巧节供奉的摩诃乐般可爱讨喜。
晏家的迎亲队伍来了,吹鼓手和官妓组成的歌舞阵隔着三里外就能听见,催妆的乐官催了十几次,明姝终于要离开曲府,忍着泪挥别父母,蒙上盖头,迈上接新妇的花檐子[注1],她不敢回头,唯恐看见白发渐生的父母和自己一样红了眼眶。
许杭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何把事情办得体面,从城东的曲府到城西的许府,阡陌纵横十余里,一路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络绎不绝,都喊着“状元娶妇、相爷嫁女”之类的吉利话,迎亲队伍源源不断地散花红、银碟、利市钱,更是引得欢呼连连。
恍恍惚惚到了许府,门庭虽比不上枢密使的宅院,可是到处张灯结彩、粉饰一新,足见喜庆,她蒙着盖头,从进门开始的拦门、撒谷豆、跨马鞍等游戏都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一路上有许杭正妻引导着侍女们用青毡花席为之铺路,好容易到了中堂,撤下盖头,明姝这才见到自己的“丈夫”。
晏子钦一身青色圆领袍,头戴簪金花展脚幞头,手持玉笏,白玉似的脸上古井无波,端方庄重,中正平和,穿上官服的他倒真有几分上品名士的气派,只是不像娶亲,倒像是要上朝,在众人嬉嬉闹闹的衬托下更显得与众不同。
无论古今,婚礼总是这样,呼啦啦一群人围上来,没等新人摸清头脑,人又呼啦啦散了,坐在昨天铺好的喜床上,扒拉着刚刚撒帐留下的彩钱、杂果,明姝还不能消化自己这么快就要和晏子钦独处一室的现实。
显然,晏子钦也没回过味来,怔愣地看着桌上的龙凤烛爆开一点点灯花。
明姝咬咬牙,想着总不能这么尴尬地呆坐吧,不如让她这个“年长”的大姐姐来打破沉默吧!
她运足了气,刚要开口,却见晏子钦一拍脑袋,叫道:“对了,舅父送我的‘绝品书’!”
说着,欢天喜地地从床下暗格中取出那个盘绦锦匣子,两眼放光地打开象牙插扣,激动地取出摆放其中的缃帙书册。
春!宫!图!
居然是春!宫!图!
明姝在心里咆哮着,谁把这种乌糟糟的东西拿出来教坏小孩子的!谁!
☆、第四章
她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少年也太纯洁了吧!简直是神瑛侍者持泪沃灌的纯天然无公害有机绿色小白菜!面对这么纯洁的少年即将被高清无~码春~宫图污染的场面,明姝立刻用手人工打码,把书丢在地上。
啪叽!丢掉也不给你!
晏子钦不可置否地撇撇嘴,道:“还以为是什么经典,居然只是一本画册,我又不考画院,舅父送我这个做什么?”
明姝一头冷汗,暗想:“你要是拿这么活色生香的肉肉去考画院,御史们还不用唾沫淹死你!”
再一抬眼,晏子钦已经洗漱完毕,开始脱衣服铺床了。
“你干什么?”明姝道,心想这小伙子别是扮猪吃老虎啊。
浑身只剩雪白中衣的晏子钦往靠墙的被窝里一钻,翻了个身,两眼一闭,道:“睡觉。”说完,真的蒙头大睡。
明姝捏了一把冷汗,看着自己繁复的礼服和华丽的珠冠,总不能这样过一宿吧,刚想叫守在门外的养娘进来伺候更衣,可转念一想,别再节外生枝,于是默默下床,先把掉在地上的春~宫图捡起来,藏在嫁妆箱子的最底下,可不敢让晏子钦再看见。
对着镜台卸去钗环,洗净铅华,该更衣时明姝顿了顿,看着床上酣睡的晏子钦,心道:“这孩子分明是白纸一张,不会做非礼之事,我也不用怕他。”于是转到屏风后一鼓作气脱下厚重的礼服,只剩下贴身的半袖褂子,半透的纱料现出里面的织金茜红抹胸,下面一条烟水灰的绫裤,更是轻扬若仙。
她吹了蜡烛,举着长明的羊角灯走到床前,却见晏子钦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嗔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晏子钦摸了摸鼻子,移开眼睛,转身面对墙壁。
明姝瞪了他半晌,想来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便放宽了心睡在靠外的青丝被中,顺手给羊角灯罩上灯罩,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明姝迟迟不敢合眼,竖着耳朵留心枕畔人的动静,见他一声不吭,呼吸起伏平稳,刚想安心睡去,却听床吱呀一响,他翻身朝向她了。
他越过明姝揭开灯罩,明姝就看见他白净秀气的脸上正呈现出纠结的表情,那从脸颊蔓延到耳根甚至脖颈的红色越烧越烈。
明姝心想:“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虽然头脑单纯,但是刚看了那么限制级的图片,身边又躺着我这个软玉温香的大美人,怎能不产生生理变化?”
看晏子钦在那厢如饥似渴,明姝默默取来已被半凉的茶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浇。
“你干嘛泼我!”晏子钦又惊又怒,连忙扯过巾子擦脸。
“让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明姝轻咳两声,为了自己的安全,开始忽悠吧,“夫君可知夫妻之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夫君,晏子钦有些害羞,茫然摇头。
“简单点说,夫妻夜里要做什么?”明姝硬着头皮道。
“敦伦。”晏子钦随随便便地说出来,明姝哽住了,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那夫君可知何谓敦伦?”明姝道。
晏子钦摇头,“书上只提到这两个字,并无详情。”
要是有详情的,就不是你该读的书了!明姝想着,忽悠道:“所谓敦伦,就是敦睦夫妻之伦,夫君学富五车,自然知道夫妻乃是五伦之一,所谓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余四种多是同性之间的交往,唯有夫妻,兼跨男女。”
晏子钦挠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兼跨男女,就要沟通阴阳,相处之法也与众不同,夫君可听说过天人感应?夫妻之间也有‘阴阳感应’,这便是同床共枕的意义,我们刚刚成亲,夫君自然不习惯,男动女静,男阳女阴,夫君觉得躁动难耐也不奇怪,时间长了就好了。”明姝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曲明姝装就装到底,正色道:“谈不上教导,只是弟子不必不如师,我不过是告诉夫君一些旁门左道罢了。”
“那么,咱们继续‘阴阳感应’,我先忍忍,你也忍忍,睡吧。”
经过一天的折腾,她也困了,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沉沉睡去。
可今天,他却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再摸摸,还不是书,眯眼一看,曲明姝正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而他的手正大剌剌地放在曲明姝胸前。
“你干什么!”一个枕头已向他飞来。
“我,我找书!”晏子钦抱着头缩在床角。
“找书?你怎么不说你要找宇宙飞船呢!”又是一条飞天的被子。
不管怎么闹,小两口还是要早早起床的,只是这一床弄乱了的被褥在丫鬟养娘们眼中就别有深意了,春岫为明姝梳头时一直打趣地看着自家小娘子,把明姝看得脊骨发凉,白了她一眼。
晏子钦幼年丧父,寡母又不在汴梁,按理说不需奉茶,只是他们住在舅父许杭家,许杭有对晏子钦多有照顾,合该受外甥一拜。
许杭却很通透,绝不敢受状元郎的磕头和枢密使千金的茶水,好好把他们请到下首落座,说了些祝贺的话,又把晏子钦母亲的书信拆开来念了一遍,里面有对这场婚事的祝词,这时,一个年长的仆妇附在许杭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脸色一变,话也少了起来。
那边花厅里早就摆好了朝食,养娘来提醒家主用膳,许杭却拖时间不愿走,频频看向外甥,明姝知道他是有话想说,又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于是躬身告辞了,免得没趣。
许杭见新妇走了,把晏子钦叫到身边,低声道:“之前给你的图册,你看了吗?”
晏子钦点点头,许杭又问:“怎么不在床下的暗格里了?”
晏子钦道:“被娘子拿去了。”
许杭一惊,“她也看了?”
晏子钦点头,许杭却起犯嘀咕,暗想:“既然两人都看了,顾嬷嬷怎么说床上什么都没有呢?”
那个是哪个?晏子钦不解,突然一拍脑袋,想到明姝口中的“阴阳感应”,于是连连点头道:“有,可是不习惯,没太成功,过些日子就好了。”
“这个不用说出来!”许杭的脸都憋紫了,“快用饭去吧,快去!”
望着晏子钦懵懵懂懂的背影,许杭叹了口气,“唉,这又当爹,又当娘的,好劳心哟!”
☆、第五章
早膳时光在祥和宁静的气氛中度过,饭后,许杭照例要去铺子里,如今外甥得了官身,有许多同行甚至是小官吏凑过来巴结他,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不过能从其中拉拢些有用的门路也不错。
晏子钦的任职书还没下来,加上正值新婚,许杭便自作主张为他谢绝了一切庆吊,叫他留在家中陪娘子。
见明姝娉娉袅袅地回房了,晏子钦本想跟进去,可忽然想起今早的一番闹腾,明姝劈头盖脸地捶打自己,夫纲何在?天理何在?心里不是滋味,转而走向书斋。这书斋也是舅舅花血本营造的,命门下清客搜罗了许多古籍,只是他不常开卷,倒是成全了嗜书如命的外甥。
往日,晏子钦出入书斋便如出入自家卧房一般,今日却被门口的青衣小童拦了下来。
“小郎君,主人劝你今日不必攻书,回去陪小娘子吧。”
他口中的主人自然是舅舅许杭,碰了一鼻子灰的晏子钦有些不悦,此处不通,别的地方自然也不例外,看来能去的只有曲明姝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禁足了,娶妻倒像娶来一尊观音,捧着怕摔了,放着怕积灰,他就是那善财龙女,还得整日家伏低做小地奉陪。
背着手回到卧房却迟迟不肯进去,放轻了脚步在格子窗外打转,听着明姝在房内和陪房的春岫喁喁低语,晏子钦也坐在回廊下的长凳上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事。
前些天新科进士的清谈会上,名列榜眼的同榜学兄韩琦和他谈起授官一事,国朝的官员分为京官和外职,外职又分富贵之乡和穷乡僻壤,天壤之中,自然是天子脚下的京官最吃香,同样品级的官员,外职官员见了京官却要行礼,待遇之悬殊显而易见。
学而优则仕,像晏子钦这样名列一甲的人才大多都留在馆阁、寺监中做些清要的工作,常在官家面前走动,升迁的机会也就更大,若能升任知制诰,专为皇帝起草诏书,或是入六部任职,将来封侯拜相也在情理之中。与晏子钦同宗同县、又同样以神童身份应试的长辈晏殊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只是他刚被贬官,从刑部侍郎左迁为宣州知州,晏子钦此次入京无缘拜会。
反观出任外职,自然比留京更苦更累,可是比起留在京城处理一些不接地气的文书工作,在州县做父母官更能做实事,为生民立命,这不正是他走入仕途的初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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