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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公寓.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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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CD,以及镶有全家合影的原木相框和全套的油画简易工具。相框上罩了层薄灰,5岁的悠悠和母亲坐在沙滩上,母亲笑得很恬静,她穿了件小花衬衣,下摆束在牛仔裤里,显得腰身纤细。悠悠也开心地笑着,门牙掉了,使她的小嘴看上去特别圆润可爱。父亲在她们身后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看不清它的形状,只是远处天空中的一个黑点。他们脸上有一半金色的阴影,好像是夕阳西下时分照的,光与影的变换,看上去十分有意味。
照相时的场景以及是谁照的,悠悠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这是他们全家的最后一张合影,之后,母亲就因车祸去世了。这么多年过去,悠悠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悲伤早已淡去,除了偶尔的风吹即逝的失落,悠悠和其他快乐的女孩没什么两样。
父亲的诺基亚7650手机还搁在床头柜上,很奇怪,他居然忘了带上它。平日里,它是父亲最形影不离的东西,就好像他的第三只耳朵。工作时,他把它放在办公桌上;走路时,放在贴身的衣袋里……假如它有生命,几乎能随时记录父亲的思想和心情,还有对母亲的思念。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婚,似乎也没有女朋友,尽管有很多人爱慕他……父亲一定是特意记得带上它的,可是,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是容易遗漏,他一定是非常“在意”地丢失了它。
其实,这么庞大的机器根本不合适女孩子用,悠悠犹豫了一下,还是连同充电器一起塞进了包里。上面有父亲的气息。然后,她抱着手臂,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了一番。
抽屉和衣柜里已经腾空,沙发上也蒙了白布,人去搂空的样子。昨天,有人来看房,决定租下,4500元一个月。姑妈对房客和这个价格都很满意,他们是一对香港来这里工作的夫妻,看上去,生活习惯良好,而且守信。
悠悠无奈地看着他们在租房合同上签字,一整天没有和姑妈说话。当然,把房子借出去,不是姑妈的错。父亲在出国前就嘱咐好了的,悠悠必须和姑妈同住。悠悠斗争了一个月,无效。在悠悠的想象里,独居生活对她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吸引力。班里最前卫的武尚已经在外面租房住了,他那小房子里时常举办聚会,悠悠也去过。用草席做地毯,摆了地垫,一架子的书和唱片,很酷。
现在父亲出国工作两年,遇上这么好的独居机会,父亲却不允,偏要让她搬去和古板的姑妈同住,实在不是个美妙的主意。不过,仔细想想,姑妈那栋老公寓也没什么不好,这种30年代的欧式老洋房如今正走红着,别人想住还住不上呢。难的是同姑妈相处,像这样出土文物式的人物现如今找不出几个来。
“悠悠,快点!”姑妈在电梯口叫她。
“来了!”悠悠从镜子里最后看了自己一眼,背上那个重如铁蛋的JANSPORT往外走去。
姑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没有想帮她一下的意思。电梯门开了,姑妈才把她手里的画架接过来,两个人走了进去。电梯光亮的四壁影影绰绰地反射出她们的样子。姑妈早已不年轻,45岁还没有结婚,她的头发规规矩矩地在脑后扎了个髻,纹丝不乱,衣服的式样也很老旧,这样的表情和装束一定很难讨男人的喜欢。悠悠想,如果我是男人,我会怎样面对这个文物一样的女人?
她们从窗口买了磁卡,坐上地铁。这是去复兴路最简便的路线。现在是下午1点,地铁里空荡荡的。悠悠坐在座位上,顽皮地摆弄JANSPORT的带子,耳朵里塞着耳机,脸上不时露出微笑,似乎在尽情享受音乐和无拘无束的感觉。姑妈则一声不吭地正襟危坐,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么一副淡然的表情。
接悠悠去住,在姑妈未必是件乐意的事,悠悠知道。但是,弟弟出国,从道义上讲,她无论如何也得负起照顾侄女的责任。悠悠还从没去过姑妈的家,姑妈也没有发出过邀请。悠悠只是从父亲那里知道,姑妈的公寓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古老,住着还是很舒服的。
车子减速了,车厢里明亮起来,悠悠透过车窗看到陕西南路的站名,跟着姑姑站起来。出站的人不少,上自动电梯的时候,悠悠被人推了一下,差点跌倒。姑妈拉住她,指着她的大背包说:“我来帮你一下。”“不用。”看了看姑妈依旧冷若冰霜的表情,悠悠推脱。
这一带,悠悠常和同学一起来逛。这里有悠悠熟悉的卖衣服鞋子和各式玩具的店铺,大多是赝品,样式时髦,价格却不贵。有时,她一个人也会来,不一定买东西,走一圈,就回家了。明明知道姑妈住在附近,也不会去打扰。
出了车站,她们又走了很长的路。一路上,悠悠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姑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人和人亲近,是一件很难的事。要想跨越时间和心理的鸿沟,必须有足够的勇气才行,勉强去做,也只能委屈自己。
路越走越僻静,道旁的法国梧桐逐渐稠密起来,一些外墙斑驳的老洋房也闪现出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住,”姑妈打破沉默说,声音里听不出她的心情,是高兴还是恼怒。
悠悠没料到姑妈会这么说,有点紧张。半晌才答道:“没有,我很乐意,很想试试住老房子是什么滋味。”说的也不是假话。
“你会失望的,”姑妈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情绪,兜头一盆冷水。
“但愿不是这样。”悠悠深呼吸一次后答道。
她们不再说话,继续走路。走过一家红色门面的川菜馆,姑妈顺手拐进了路边的公寓。悠悠抬头看了看,只见拱形的石灰色门洞上写有五个黑色遒劲的魏体字:
米兰公寓
姑妈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到了。”
第一章年代久远的声息
2、
“好特别的房子啊。”悠悠一边上楼,一边抑制不住惊喜地说。
楼梯是大理石的,已经被时间打磨得看不出原先的花纹,中间的地方微微凹陷。可能是刚过冬的缘故,楼道里裸露的管道被严严实实地裹了层草袋子,原先古旧的信箱弃置不用了,在旁边不伦不类地装了一排绿色的铁皮信箱。每层有两户人家,门好像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样子,一律蒙了灰尘的红赫色,横里封了三条花边形状的铜条,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连锁也没换,古铜色圆形把手,黑色的锁孔,一切都传递着年代久远的声息。
不知不觉上到三楼,姑妈取了钥匙开锁。
深深吸气,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书香和地蜡的气味,有朝代兴亡的感觉。悠悠在门前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姑妈带她参观,一共三间屋子,一间是姑妈的书房兼卧室,一间客房(现在腾给了悠悠),最宽敞的一间是客厅,有壁炉。屋子的层高有三米多,全是宽敞的落地窗,铜质窗框,雕着穹隆形形的顶。墙面已经发黄,天花板上的石灰也翘了皮,像干裂的土地。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家具看上去也有了年头,古板的姑妈住在里头,真是十分相配。
“多气派的房子!”悠悠还是由衷地说。
姑妈脸上终于浮起微笑,“是吗?去你的房间吧,我已经把柜子腾空了。”她已经脱去外套,穿了件深灰色的紧身毛衣。她的身材其实保持得很好,没有赘肉,看上去,和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
悠悠想恭维姑妈两句,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她进到自己的房间,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把衣服挂到衣柜里,把书和CD码到架子上,把父亲的手机塞进抽屉里。这一切,悠悠做得很麻利。没有母亲,她已经学会自己打理生活。然后,她在电脑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给美里写信。
电脑是新的,康柏,很好用,姑妈说过,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敲打着键盘,悠悠觉得一路上紧张烦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她大口吸气,大敞的窗外有樟树的清香飘进来,像有绵软的云絮驻留在她心里。她在屏幕上打下第一行字:
“美里,我来到一个古旧却又新鲜的地方生活,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美里是悠悠的初中同学,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初中毕业,美里当名记的老爸给她联系了大名鼎鼎的美国SMITH女校,远涉重洋当小留学生去了。但她俩的联系一直没断,每天通信。美里的信总是趣味横生,说那些美国胖妞怎样拼命节食,又怎样死命读书,她居然还有白发同窗,年龄可以做她的奶奶……
悠悠问美里,假如是她的话,会不会愿意和这样一个没趣的姑妈一起住。要知道,姑妈是研究文史的。和故纸堆打交道的人,有几个会有趣?
信刚写了一半,就听姑妈在身后说:“该吃饭了。”她的腰间围着白色的围裙,戴着袖套,这身打扮使她看上去有点可笑。
原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呢。悠悠在心里嘀咕一句,走到饭厅里。饭厅里在放柴可夫斯基,居然是从老式唱机里传出来的。悠悠看到黑色的密纹唱片一圈一圈旋转,唱针像滑过铁轨的轮子一样,周而复始。悠悠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饭菜很简单,一盘红烧带鱼,一盘青菜,一碗番茄蛋汤,和姑妈的人一样规矩。姑妈坐直了身子,端起饭碗,有一种仪式感。悠悠却没胃口,寡淡地划拉了几口饭。便呆呆地观察姑妈。仔细看,姑妈其实长得很精细秀气,眼睛漂亮,唇角很雅致。可为什么总让人兴味索然?悠悠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姑妈抬眼看她,赶紧低下头。
“以后,上网的时间都有限制,每天晚上7点到8点,不能超过一小时。回家不要太晚,不能超过九点。另外,我书架上的书不要随意翻动。先这些,如果我想到什么,再告诉你。”姑妈说得很平静,但不留余地。音乐停了,唱机发出沙沙的声音。
悠悠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姑妈站起来,重新调整唱片,音乐又弥漫了房间:“你以后可以关上门放你喜欢的流行音乐。”她和蔼地补充道,悠悠却像吞了一块冰。
3、
悠悠在转椅上坐着不动,四下打量她的房间。在和姑妈交流彻底绝望以后,她把兴趣转到了她的“新家”上。
她刚刚注意到,窗玻璃竟然是彩色的,像教堂穹顶上的那种。转角窗台油漆斑驳,露出灰白的底。门上的铜制把手磨得光艳艳的,似乎轻轻一摸就会留下指印。地板是柚木的,一些地方磨秃了,走起来会吱嘎吱嘎唱歌。
最可爱的是写字台上的那个奶白色台灯,磨砂玻璃罩子,开关是拉线的,铜链子做成。还有床对面的老式挂钟,猫头鹰式样,眼睛会左右转动,也讨人喜欢。
虽然这套公寓里还住着姑妈,可悠悠觉得自己仿佛孤身一人,突然被抛在一个陌生的时间倒流的地方。新鲜感是很容易过去的,打量完屋子里的每个部件,她把视线移到了门外。
姑妈房间的门关着,门缝里有光线漏出来,里面悄无声息。一定在用功吧,悠悠想着,蹑手蹑脚走到了客厅里。
月光透过宽大的窗户射进来,把室内照得透亮,如同一片雪地。房间里的摆设在银光里仿佛都有了另外一种形状和生命,看似静默无声,实则蕴涵了喧响。以前,住在高层里的悠悠还从来没有注意过月亮竟有如此摄人心魄的力量。都市里的月亮是容易被忽略的。人们有灯光,便忘了月亮的作用,忘了月亮可能赋予人类的灵性。
悠悠抚摩着餐桌光滑的桌沿,在月光的阴影里站了一会儿。蓦地,她的视线触到了客厅角落的一扇小门。这扇小门起先她一直未曾注意,主人可能也不希望它引人注意,因此它被漆成了与墙壁颜色相同的乳白色。看上去,是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风景,悠悠还是有兴趣过去看一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里面黑洞洞的。悠悠顺手把墙边的灯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这间屋子并不比客厅小,里面立满了顶天立地的书架,架子上的书分门别类,多是发黄的旧书和线装书,有小说、故事、音乐、社会科学,更多的是文史方面的书。做书架的木料很粗糙,像是匆忙做就的,墙面也出奇的破旧,不知有多少年没有粉刷过了,三十年?五十年?总之,悠悠还没有见过比这更残破的墙,外层的石灰大抵脱落,似乎只要稍稍震动一下,整个墙面都会掉下来。
悠悠在书架旁走来走去,眼望这些少见的书,她的心里重新充满了好奇的冲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姑妈这样生活?似乎活在另一个时代,嗅着上个年代遗留的气味,住在上个年代留下的房子里,是不是也做着上个年代的梦呢?想到这里,她略带嘲讽地笑了。
她的脸正对着一排蓝封面的线装书,忽然地隔着书架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画。不,确切地说,它称不上是画,只是随意的涂鸦。似乎是用碳笔画的,线条的颜色已经很淡,但还看得出画的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戴一顶帽子,穿老式的西装,双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他长得十分英俊,线条硬朗,只是面带忧郁,是这个年龄的人少见的忧郁。没有背景,使他看起来有些突兀,像是突然被时间遗漏在了这里。
悠悠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画,觉得似乎有一种久远的熟稔,还嗅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她试着想象他是谁,是谁把他画在墙上,这幅画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她的思绪出现了片刻的短路。
“我叫你不要随便翻我的书!”是姑妈的声音,音调不高,但十分冰冷。
悠悠回头,只见姑妈站在储藏室门口的阴影里,用手指着她。
第一章不愧是悠悠
4、
出了米兰公寓,悠悠便一路小跑起来,像要逃离身后的一大片阴影。当然,并没有人来捉她。姑妈上班去了,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藏青色的衣服,出门时,她特意轻声关照悠悠过马路要小心。当时,悠悠正把三明治往嘴里送,她冲姑妈点点头,心里巴不得她立即消失在门背后。
这一路的人和景物让悠悠感到亲切。无论是行色匆匆的人,还是道旁的法国梧桐,尚未开门的时髦小店,都在告诉她,生活在生气勃勃地进行着。这令她感到踏实,和由衷的甜蜜。
武尚看见悠悠远远跑过来,就站在校门口等她。他穿了件宽大的韩式厚棉T恤,头发刚用潘婷精华素洗过,看起来很柔顺。
“早锻炼哪?”他冲悠悠笑道。
“减肥,我的腰又粗了。”悠悠把背包甩到一边,指指自己的细腰说。
“听说你搬家了?”
“是啊,搬到上个时代去了。”悠悠没好气地说。
“这么深奥,解释一下。”武尚捋了一下挂到额前的头发。
“米兰公寓,老房子,我姑妈家。”
“时髦啊,不愧是悠悠,连‘住’都引领时尚。”武尚献起了殷勤。
“要不是我爸的命令,我才不去住呢。”悠悠却没心思领他的情,苦笑道。
“什么时候带我去开开眼界?现在房价最贵的就是老洋房。”武尚认真地央求。
“好啊。”悠悠笑了。
武尚是个简单的男孩子,和他打交道只需直来直去,想到什么说什么,轻松得很。悠悠知道他喜欢自己,当然,他也喜欢别的女生。但是他对悠悠的喜欢还是有些不一样。
刚进高一,认识的第一个男生就是武尚。那天,离报到时间还早,悠悠便去学校边上的永和豆浆吃早饭。她要了一碗甜豆浆、一个蛋饼,等了很久,服务员迟迟没有送上来。她对面的男孩正在埋头吃牛肉面,他的胃口很好,喝汤的时候呼啦呼啦的。悠悠心里烦,又听对面传来并不悦耳的声响,便闷声说:“像头猪。”那男孩竟听见了,抬起头,瞪着她。
“瞪什么瞪!”悠悠道。
那男孩还是瞪着,不说话。
悠悠被看得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理亏,便自己为自己打圆场道:“我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来。”
“还不早说,催啊。”男孩说完,便热情地催服务员,尽释前嫌。
豆浆和蛋饼上来了,两人自然地说起了话。方才知道竟是同一所中学同一个班的。那男孩便是武尚。
可能是不打不成交,此后武尚就对悠悠多了一份注意。悠悠的五官称不上完美,却总让人觉得她漂亮。武尚仔细琢磨过,悠悠的漂亮其实是得于她的表情和姿态。她时常微微歪着脑袋,脸上浮现出腼腆纯真且自然的微笑;或者蹙着眉,冥思苦想心事,有一种静态的复古的美。她的头发用发卡拢住,左耳从头发里探出半个,那耳朵秀美玲珑,仿佛也有表情。
她是活泼的,笑声如岩石中悄然涌出的泉水一样透明清冽;她也是安静的,如夜里静止的百合,萤火虫的微光。她是矛盾的,好像属于这个时代,又脱离这个时代。这点,恐怕连她自己也看不清楚。
武尚通常隔着走道专注地看悠悠,悠悠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武尚为悠悠吸引。不管悠悠是否喜欢他,武尚都会执著于自己心中的感受。爱是没有理由,也无须回报的,武尚这样勉励自己。
5、
悠悠没有答应武尚一同去看电影,而是径自回了家。经过闹市区,拐进复兴路,四周一下子岑寂下来。春天的傍晚。金色的落日,建筑的轮廓。法国梧桐像吸音材料一样把人声吸了进去。
悠悠在街沿上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储藏室里的那幅少年人像。她猛然醒悟,这才是她早回家的原因。她想赶在姑妈回来之前,将那幅人像仔仔细细看一遍。
走进米兰公寓,磨损的大理石楼梯。包着草袋的管道。生锈的信箱。开门。一股凉气涌了出来。
姑妈果然还没到家,夕阳将樟树的影子投射进来,屋子里显得很安详。
以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等她意识到时,她已经站在了那幅人像前。和昨晚不同的是,她发现了储藏室有一扇小窗,夕阳从树隙间隐约透入,正打在少年的身上。悠悠看清了他的表情,似乎在沉思默想,嘴角微微上翘,像是为自己的想法得意着。他的帽子是老式的,电影里才看到的那种带绸边的宽沿帽,脖子上打的是领结……
他是谁?
是谁把他画在这里?
他在这里有多少年了?
……
还是昨晚的那些问题,它们又跳出来,折磨她了。时间在缓慢而无声地流动。
“米兰公寓有多少年历史了?”吃晚饭时,悠悠忍不住问姑妈。
“八九十年了吧,法国人造的。”这类问题可难不倒搞文史的姑妈,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搬进来的时候,没装修吗?”
“哦,简单刷了刷墙面。”
“那间储藏室呢?”
“我很幸运,搬进来时,储藏室里就有现成的书架,我动都没动,就把我的书放上去了。”
“哦——”
“问这些干吗?”姑妈好像刚刚醒悟过来。
“没什么,随便问问。”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相当大的雨,远处可闻春雷。树叶擦在窗框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姑妈起身去关窗,悠悠望着她的背影,又一次地感叹她的美。如果不是这种脾性,她早就结婚了。悠悠想。
她帮着收拾碗筷,姑妈说不必了,7点到8点是你的上网时间,我可不想剥削你。悠悠擦干了手,回到房间,心里还是嘀咕了一句,老古板。
美里来信了,说这两天忙于考试,所以信写得短,请悠悠原谅。三言两语,像公文。悠悠失望地关了信箱,又打开别的窗口。几个熟人都不在网上,是啊,这么早,谁上去谁老土。
姑妈端了咖啡进来,在盘子里放了半块方糖,到了悠悠面前,才把糖放进去,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搅拌。“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悠悠下了线,悻悻地答道。
“那,做功课吧。”姑妈放下咖啡,出去了。
外面传来唱片的声音,居然是贝多芬。悠悠仰脸倾听了一会儿,摇摇头,确定贝多芬的确离她很远,便关上门,塞上了耳机。
莫文蔚的《单人床》早已听过无数遍。孙燕姿也听腻了。阿杜呢,太幽怨。
悠悠站起来,把窗帘拉上,回到桌前坐着,无所事事。这种生活节奏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连细节也相仿,时间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星期。早晨被闹钟叫醒,吃姑妈做的早饭,上学,放学,吃姑妈做的晚饭,上网,做功课,画画。生活里没有出现任何鲜亮的颜色,四平八稳地进行着。但这种生活迟早要崩溃,某种力量正积蓄着。
烦闷时,便想找人倾吐。她进入一个陌生的聊天室,里面有个“寂寞芳心”,便随意聊起来。
“你很寂寞?”她问她。
“是啊,谁不寂寞呢?我们都在心灵的牢狱中。”是个沉重的人,正合悠悠此刻的心情。
“我也这么觉得,突然没有了方向,好像要找什么?但想不起来究竟要找什么?”
“这让你苦恼吗?”
“是的。”
“希望被人喜欢吗?”
“是的。”
“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可是,也许我不喜欢他。”悠悠想了想,眼前出现武尚的脸。
“那么,你要什么?”
“……我……不知道。”
“茫茫的夜空里一定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漂浮着吧?”
“是吗?”
“如果你发出信号,他(她)能收到吗?”
……
说到一半,“寂寞芳心”忽然掉了线。悠悠等了一会儿,不见她上来,便无趣地离开了。
可是,心思仍像河水一样在悄然流动,她可以看见语言的信号如点燃的烟蒂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闪烁。一明一灭。她的心也在一松一紧。
“茫茫的夜空里一定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漂浮着吧?”“寂寞芳心”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她打开抽屉,想翻寻什么,手指触到了一个金属的壳子。是父亲的诺基亚7650。
打开,居然还有电。屏幕显示是一张夕阳的照片,不知道父亲是在什么时候拍的,远处的夕阳,近处蜿蜒的泥滩,有一种苍凉的美。这种沧桑的图片,只有父亲这样的人才会钟情于它。
悠悠有点想念父亲,尽管他们平时交流不多,但父女之间总有一种平实温厚的感情在,这种感情,谁也夺不走。父亲不在身边,恐怕也是悠悠感到空落的原因之一。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落在按键上,随意按了三个数字:“102”,便点了“发送”。按键出奇地灵敏,显示“发送成功”的时候,才发现多带了一个“2”字。
悠悠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于好奇?无聊?寂寞?可能都有一点。当然,我们无须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悠悠凝神注视这四个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随意按下的数字怎么可能发送成功呢?谁会接收到它?太不可思议了。
一阵疲倦袭来,悠悠把手机放回抽屉,熄掉台灯,合上眼睛。迷迷糊糊地仿佛要睡去。朦胧中,听见“嘀嘀”的提示音,起身一看,放手机的抽屉缝里一亮一亮正发着绿光。
——真的有了回音?!悠悠惊坐起来。
第二章花之魅
6、
“是你吗?悠悠!终于等到你了,我等了那么那么久……”那边的人说。
“你怎么知道我叫悠悠?”悠悠惶惑。
“你应该想到的,我在等你。”
“不会吧,我发错了信。”
“没有错,是我。”
“你是谁?”
“我是小西呀。”
“小西?”
“对,小西,你忘了我吗?”
“我不认识你。”
“悠悠,你故意让我着急是吗?”
“可我真的不认识你。”
“别闹了,听话。”
悠悠对着手机发了几秒钟楞,她想象着那个接收到信息的人,她不能估算他的年龄,凭感觉,也许是个成熟温顺的人。她干脆将错就错:“好,就算我认识你。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不重要。你寂寞吗?”对方很快就回过来了。
“是的,很寂寞。你呢?”
“一样的,只有寂寞的人才会相遇。我这里密不透风,连空气也是静止的,还有浓重的黑暗。”
悠悠想象他那里的环境,“你在地下室吗?”
“差不多。”他略一停顿,又发过来一条,“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我正在研究它从哪里来的。”
“我同情你,在这种地方怎么睡觉?”
“不,我觉得很好,很浪漫。好像在一片黑暗的树林里,树叶的间隙撒进月光,我伸手可以触摸到它。”
“你是诗人?”悠悠笑了。
“差不多。”悠悠好像看到他得意的表情。
“对了,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可以直接发短消息给你。”悠悠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
“就发送到1022吧,我随时回复。”
7、
武尚在甜品店门口等悠悠,他知道这是悠悠的必经之路。每个星期六下午,悠悠去“艺术无限”学画。“艺术无限”是一家画廊,周末时开办油画班,悠悠已经在那里学了一年了。
甜品店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里面飘来软绵绵的音乐,混合着奶油和香精的味道,勾起了武尚的食欲。他转身走了进去。
点了加华夫饼干的三色冰淇淋,武尚在临街的窗边坐下来。时近黄昏,开始西斜的太阳透过杉树枝闪闪烁烁。坐在对面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个人都把头发染成金色,正凑在一起说话,女孩子把头靠在男孩肩上,不时用嘴去吻男孩的耳朵。
武尚看得羡慕,把头别转过去,欣赏路上的风景。想到悠悠,在心里轻轻叹口气。他知道,悠悠只是把他当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把手伸进裤袋里,又一次摸到那两张票子。美术馆,崔北的摄影展。他相信悠悠会喜欢,她也会快活地和他一起去看。但是,仅此而已。
有时候,他真的看不透悠悠。这个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孩子,有时会突然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和沉默,她出神,灵魂仿佛游离了身体的躯壳。她是那么容易征服,又是那么不容易征服。她的脸愉悦地接受你,她的心却对你紧闭着。
武尚和着冰水吞进了最后一口饼干,抬头就看见了小跑过来的悠悠。他迎面截住了她。
他晃了晃手里淡蓝色的票子,一脸灿烂。
悠悠却皱起眉头,俨然以注视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武尚的脸:“喂喂,你事先没打招呼啊。”
“崔北花卉摄影展,你会喜欢。”她喜欢逗人玩,武尚根本没把她的表情当回事,“走吧!”拉过悠悠,转身就走。
美术馆在市中心,却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院子里种满了香樟树和栀子花,空气里飘散着奇异的清香。这是一栋哥特式老建筑,完好地保留着当年沧桑华丽的风貌,内部却已经巧妙地改建过了。依然是轩敞的穹顶,乳白色的立柱,但隔出了风格统一的走廊,留给观众休息。进口的地方还专门砌了洗涤台,有专售西式快餐的柜台,还有微波炉,供那些流连往返又顾不上吃饭的观众使用。
“到了,”武尚兴奋地指着前面的指示牌说,“正好有崔北见面会呢!”
悠悠跟着他加快脚步,走到大厅里,见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那个坐在台前穿白色短袖紧身衣的想必是崔北了,悠悠已经从她的书上认识了她。
班上有一半女生看过崔北的自传,先是卫青买了,在大家手里传阅,然后,不少人自己也去买了。悠悠也买了一本。书挺贵的,很厚,里面有百来幅照片,有的是她的摄影作品,还有她在法国的生活照,她和死去的丈夫大渔的合影。
与其说是她的摄影作品征服了读者,不如说是她的经历更打动人。当然,悠悠也喜欢她那些张扬生命热力的照片,构思很奇特,而且诡异,凡是特别的,都令悠悠兴奋。悠悠总觉得崔北是一个奇女子,她获得过那么完美的爱情,他们一起去法国留学。然后,她放弃了大学稳定的工作,做自由摄影家。他们的爱情在婚后一直保持了足够的浓度,称得上炽热。那一天,是中国的清明节,她和丈夫一起去巴黎郊外,车子里放着《卡萨布兰卡》的音乐,风很清冽,一路的景致也摄人心魄。
然而,车祸在瞬间发生了。崔北昏迷了15天,鼻骨粉碎性骨折,脑震荡,内脏多处受伤。当她在医院里醒来时,医生们都觉得是个奇迹。但是,她不知道大渔已经当场死去。失去爱人的她,在重伤时拍下自己肿胀的脸和周围的康复机器,她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一次……
然后,她顽强地生活,不断创造艺术的奇迹。电影、戏剧、绘画、音乐、写作都有所涉及。
这些,是悠悠从她的书里知道的。现在,她在人群里看着她,这个光彩照人的中年女性艺术家。
她比照片上显得清瘦些,当然也多些沧桑。她慢悠悠地说话,声音里有一种少见的安详,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她大声喊叫会是什么样子。倾听观众的提问时,她的脸上带着极品的微笑,但眼睛始终含着幽怨。
“十年过去了,你还想念大渔吗?”有人站起来问。
“是的,”她的声音一直保持在一个音调上,平稳却压抑,“我在法国和国内的家里都放着他的照片,我每天和他对话,而且,觉得他始终在注视着我的生活。”她忍不住流泪。
悠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有一种心颤的感动。记忆中,母亲好像也有这样一种隐忍的声音,她从来不大声说话,总是温存地看人。不知为什么,悠悠从崔北身上寻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
崔北让她莫名地忧伤。
武尚早已走到了影展区,他兴奋地过来拉悠悠:“很棒,很震撼。”
悠悠不情愿地从人群里退了出来,跟着武尚去看崔北的摄影。影展的名字叫“花之魅”,铺天盖地的鲜花,张扬恣肆。带露的花,枯萎的花,烧焦的花,含苞的花,怒放的花……拍的全是花的局部,更多的是花蕊。在镜头中,花蕊似极了女性的生殖器,几乎让人不知所措。似与不似,梦与非梦,让你处于迷乱的矛盾时空中,恍惚间失去了时空对照的路标。还有莲蓬的造型艺术,大厅里摆满插在绿色玻璃瓶里的莲蓬,至少有上千枝。莲蓬的生长暗示了整个生命的过程,莲花凋谢,莲蓬生长,莲蓬败落,莲子成熟,新的生命开始了……孕育着莲子的莲蓬,恰如众多生命的种子,恰似少女含苞的乳房,这些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悠悠怔在那里,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感动,竟一时不敢正视身边的武尚。
悠悠可以想象的一幅图景是:崔北一手拿着相机,一手举着花卉,双手的平衡,脚步的移动,视觉的紧张注视,以及心灵的敏感拓张,全都汇集到那数十分之一秒的瞬间定格。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悠悠的眼眶不由湿润了。
“这是我在巴黎得奖的一部短片,”人群里飘来崔北平和的声音,投影上闪烁了一下,开始放一部黑白片子。
穿着白色睡衣的少女恍惚从梦中坐起,受到外面嘈杂声的吸引……她从别人的窗口走过,看到吵架的夫妻,酒吧里吞云吐雾的裸体男女,热恋中的情侣……她迷惑地奔入森林,林中湖泊。湖中有一轮月亮的投影,少女伸手触摸,月亮破碎了……
片子很短,没有一句对白,全是光与影的变换,梦和现实的交替。悠悠觉得寻找中的少女仿佛自己,迷茫的,寂寞的,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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