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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勢.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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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幽默和尊严
第一养养幽默感
提起来幽默感,义和团同志一定又摔小辫子曰:“我们古已有之。”君不见《史记》上有《滑稽列传》乎,可见古人的风趣。现在只有复古就成啦,用不着向外洋学习,否则你就是猛拔尊鼻想当洋大人。我想幽默是纯洋大人的玩艺,中国古时候恐怕没有,有之的话,也只有滑稽,而滑稽和幽默却是两回事,他们在形式上有时可能混淆,但基础却大不同,滑稽是一种输出的情操,目的只在别人,而幽默都包括自己。我想单凭直觉,就可以发现中华民族恐怕是世界上最缺少幽默感的一个民族,是不是上帝偏心,当初造人时,故意不在中国人脑筋里放下幽默感那条筋,我不知道。即令放得有,两三千年下来,左酱右酱,也酱得差不多啦。呜呼,专制产生讽刺,民主产生幽默。讽刺是冷冷的观察,幽默是热情得连自己也参与在内。也就是说,迫害产生讽刺;越讽刺,越迫害;越迫害,也越讽刺,成为一个恶性循环。而幽默产生宽容;越宽容,越幽默;越幽默,也越宽容,结果是一团祥和。
因为缺少幽默的缘故,即令家庭之中,夫妇之爱,子女之亲,都弄得无啥乐趣,孔丘先生提倡“食不言,寝不语”,他阁下的尊家和冰窖有啥区别乎哉?最近电视上每逢星期三有美国影集《妙爸爸》节目,每个人都应看看,柏杨先生要是大权在握,一定弄一条法律,凡不按时收看的家伙,一律罚一块钱,以充实柏杨夫人的脂粉费。我们真应该用来跟《红楼梦》上贾政先生的家比一比,也跟自己的家比一比,努力学学那位妙爸爸,妙妈妈,妙姐姐,妙弟弟,妙妹妹。和那种充满了灵性的真挚的爱,以及那种充满了灵性的表达方式。他们有争执,有误会,有帮助,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脆弱得好象各自为战,随时可以四分五裂,实际上那才是一个坚固而永在的家。
中国人恐怕很少这种风趣,事业上稍微有点影子,无论脸上心上,就立刻插上一根棒冰,来一个“君子不重则不威”,其僵如尸,护短如护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往外乱冒崽气。呜呼,君不见阿Q先生乎,有愤怒,有勇气,有嘴脸,独独没有幽默。怎样使阿Q先生有幽默,真是一个伟大的课题。夫幽默是人生的滑润油,不但能使人际关系转得轻松,也可以使人际关系转得愉快。幽默不是做作,而是出自内心的高贵情操,化吉化凶?成为敌人或成为朋友?栽觔斗或走平坦大道?都在一念之间,有幽默感的高高兴兴,没有幽默感的背皮发紧;盖面孔绷得久啦,影响所及,连屁股都会扭曲。第二应有打官司的勇气·一切争执诉诸法律
我们中国,一向是鼓励人们息讼的,李世民先生当皇帝时,史书上说,连监狱都空空如也,世称为太平之治。盖小民一个个安居乐业,没人打官司,自没人被关起来也。古人无不努力宣传“讼终凶”,实际上也实是“讼终凶”,打官司的结果,遇到说不准学,不但钱没有啦,而且也受尽了天下之气,真是标准的人财两空,人人自然应以官司为戒,而且发明了“八字开学”,曰:“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宁可抱着一肚子冤气跳淡水河,也不告状。情急时只好去庙里烧香,咒该坏蛋不得好死,或死了变成大王八,以便自己宰而食之。比较实际的倒霉份子,虽不信天老爷那一套,却日夜盼望有个包拯先生那种青天大老爷出现,以平民愤。脑筋比较灵活一点的知道青天大老爷者,五百年不出一个,就改而寄托江湖上仗义疏财的侠客,千里之外,取贪官首级,如探囊取物;只见一道白光,在天上面飞,第二天报上登了出来,招商局头目的尊头不见啦,你说妙不妙哉。
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和社会,建立在人民对法治的信念上,暴戾之气只是“人治”社会才有的产物。法院好象严父,(注意,不是法官像严父,已经有警察先生当我们小民的爹啦,法官先生再出来当爹,怎么受得了乎?)小民内心有一种信念,那就是,人世间有最高的天秤,不必诉诸诅咒、神仙、革命、贿赂,就可以得到公正的裁判。想当年德皇菲特列大帝,在波茨坦宫后面,修建一个御花园,就在东南角上,有一个既破又烂的磨房在焉,如果不把它除掉,不但御花园成不了四四方方的,而且和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一对比,简直成何体统。菲特列大帝派人前去交涉,要收买该磨坊,老头也怪,随你出多大价钱,就是不卖,盖祖传至宝,有纪念价值,万金不换者也。僵到最后,菲特列大帝大怒曰:“你敢跟皇帝作对,反啦反啦。”于是御林军把老头抓来,由菲特列大帝先礼后兵,亲加晓谕,该老头顽固不化,一直摇头,菲特列大帝跳高曰:“好呀,你不卖没有关系,我就强占。”咦,你猜该老头说啥,他也跳高曰:“你如果强占,我就去法院告你。”
结果如何,史有明文,换了中华文明古国,不要说皇帝啦,就是一个二抓牌,恐怕都会顺手拣顶帽子祭出去,把该老头祭到监狱里上老虎凳。可是菲特列大帝却在重要关头,走下宝座,跟老头握手曰:“想不到德国法律,受人民如此尊重信赖。”德国之强,契机于此。
2、又一发明
一介平民,如果想当官的话,自然要靠李宗吾先生的“求官六字真言”,一番努力之后,把官──无论是市长也好,局长也好,部长也好,县长也好,委员也好,主任也好。反正是,既把官弄到了手,则必须懂得保官之道。否则一年半载,垮了下来,岂不前功尽弃乎哉?李宗吾先生有鉴于此,在《厚黑传习录》中,除了发明上述的“求官六字真言”外,还发明了“做官六字真言”,录出于左,以供有志之士参考。
做官六字真言者,“空”“恭”“绷“凶”“聋”“弄”是也。
“空”,此“空”非空闲之空,乃空洞之空。一是文字上之空,遇到批呈词,出文告,一律空空洞洞,其中奥妙,一时难言,多看各机关公文,便可大彻大悟。二是办事上之空,随便办什么事,都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退路悄悄的抽身,溜之乎也,绝不至于把自己挂住。
“恭”,卑躬折节,胁肩谄笑是也。有直接的恭焉,指对上司恭而言。有间接的恭焉,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工役恭焉。学问之大,难以形容。
“绷”,恭的反面,即对小民或对自己的属下,把面孔?得紧紧的若猴屁股。又分两种,一是,在态度上“绷”,看起来好象赫赫大人物,凛凛然不可侵犯。二是,在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盘盘大才,实在说来,肚子里的墨汁却硬是不太多也。
──对于“恭”与“绷”,李宗吾先生发挥得最淋漓尽致。他曰,“恭”者,是恭饭碗所在地,而不一定恭上司,如果上司不能影响饭碗,恭他干啥?“绷”亦如此,凡是不能影响饭碗的人,不妨统统一律“绷”之,不一定非绷属员或绷小民不可,对有些无权的大官,照样可以绷他。
“凶”,凶狠之谓。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别人亡身灭家,卖儿贴妇,都不必去管。但有一层应当注意的是,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仁义道德,最好大喊铁肩担道义,大叹人心不古,才能杀人如草不闻声。
“聋”,即耳聋,也就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对舆论的攻击,民意的指摘,都当作春风吹驴耳,毫不在乎。同时,聋者,还包括“瞎”的意义,对文字上的责备,看见也等于没看见。
“弄”,呜呼,此为主要的一着,即弄钱是也。常言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求官六字真言”中的六个字,和本篇介绍的“做官六字真言”中的前五个字,共十一个字,都是为此一字而设。不为弄钱,谁去费那么大的劲求官做官乎哉?且此处之“弄”,与求官之“送”,互相辉映。有人送,便有人弄,不弄无送,不送亦无弄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传习录》三大法宝中的两大法宝:“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已经分别介绍无误,现在再介绍第三大法宝“办事二妙法”,内容更为叫座,非有绝世之资,简直领会不动。
二妙法者,一曰“锯箭”,一曰“补锅”。
锯箭法者,有人中了一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医药费,问他那箭头怎么办乎哉?答曰:“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可也。”李宗吾先生曰:现在(柏老按:非一九六○年代的“现在”,而是一九二○年代的“现在”,理合声明,以免误会。)各机关的大办事家,多半采用这种妙法,例如批呈词:“据呈某事某事,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长,查明具报。”“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杆;“该县长”是内科。抑或“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又是内科。再例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这件事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还要”就是内科。──柏杨先生拟增广曰:“开会”亦可列为一“例如”,盖“原则可行”是锯箭杆,“提会讨论”和“技术上尚待研究”是内科也。
补锅法者,煮饭的锅漏啦,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乘主人不备,用铁锤往破锅上一敲,于是该锅不但破矣,而且简直要碎。乃宣称曰,该锅破得太厉害,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价钱自然很大。然后把锅补好,主人锅匠,两大欢喜。郑庄公姬寤生先生纵容他的弟弟姬段先生,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就是用的这种补锅妙法。历史上此类事件甚多,例子一辈子都举不完。
李宗吾先生对此二法的总评是:“前清官场中,大体上只用锯箭法。民国以来的官场中,锯箭和补锅互用。”
厚黑学发展到传习录,可谓登峰造极。但到一九四○年代抗战中期,李宗吾先生把传习录内容更加扩大为四编,一曰厚黑史观,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学的应用,四曰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说啥就说啥,口中如何说,笔下如何写,或谈时局,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时就不写,或长长的写一段,或短短的写几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笔时候,想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历史上从没有这种事件,或从没有这种典故。那么,李宗吾先生凛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个。”盖思想家与考据家不同,思想家为了说出他的见解,平空难以开口,不得不顺手牵羊,以增强力量。连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制,何况可以跟孔丘先生媲美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李宗吾先生不但有惊世骇俗的著作,而且有自己为自己祝寿的征文启事,他生于一八七九年一月十三日,到一九三九年,正满六十岁。自己做了一篇征文启事,乃世间至文。恭录于左,以飨读者,盖其与厚黑学诸书,有同等价值。
启事全文曰──
“鄙人今年(柏老按:“今年”,一九三九年),已满六十岁,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被日本飞机炸死,祭文上也要言享年六十有一上寿。生日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又说,教主六旬圣诞,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征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谓,这更毌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定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征文启事,不必烦劳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征求寿文,例应铺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它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夫,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亦家喻而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其欲说明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任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于光绪五年己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谓,己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公历一八七九年,爱因斯坦生于是年三月十九日,比我要小一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这位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不虚此生。
“正月十三日,历书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丘生于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丘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丘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为起点,以后每月退二日,如二月十一日,三月九日……到了八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起点,又每月退二日,如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正月,又忽发生变例,以十三日为起点。诸君试翻历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丘生日现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日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便注定了的。
“孔丘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考据家颇表异词,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柏老按:抗战时的孔丘诞辰,也就是教师节,是八月二十七日。后来因为该日恰在暑期,无法“放假一日,以示庆祝”。乃改到九月二十八日,读者先生不可不知其中曲折也。)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世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年年圣诞致祭,要查阳阴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一九三九)正月十三日是阳历三月三日,兹由本教主钦定阳历三月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登高,阳历重三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乎?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与江浙诸省相埒。明季献贼蜀,杀戮之惨,亘古未有。秀杰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占十之七八。于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蹶不振焉。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壬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井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它著作等身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倚楼日记》,一八七九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书院聘书,次日鄙人即行诞生,明日即行立春,万象更新,这其间实见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逐者。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孔儒之兴,已二千余年,例应退休。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定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遥相对。无如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遣王壬秋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岳降也。
“一九一二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同时,鄙人的厚黑学,揭载《成都日报》,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故中华民国元年,亦可称厚黑元年。今年为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也即厚黑学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为三个时期,蚕丛鱼凫,开国茫然,毌庸深论。
“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杨慎,川人以文学相长,是为第一时期,此则文翁之功也。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则张献忠之功也。中华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学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则鄙人之功也。
“一九一二年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于是中国高瞻远瞩之士,无不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我想,要想复兴民族,打倒日本,舍了这种学问,还有什么法子?
“所以鄙人于所着《厚黑丛话》内,喊出‘厚黑救国’口号,牵出越王句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句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是之谓厚;其继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句践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九一八以来,中国步步退让,是句践事吴的方式;七七事变而后,全国抗战,是句践沼吴的精神。中国当局,定下的国策,不期而与鄙人的学说暗合,这是很可庆幸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更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藉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荷蒉、征生亩诸人,都可尽量的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笑骂,鄙人都一一敬谨拜受。将来汇刊一册,题曰:《厚黑教主生荣录》。你们的孔丘,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鄙人则只有生荣,并无死哀,千秋万岁后,厚黑学炳焉如皎日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中华民国万万岁,厚黑学万万岁。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看了这一份征寿文启,我们乃恍然大悟,李宗吾先生把一切歌功颂德,都看作不过是自己搞的把戏,观察入微,洞烛肺肝。不过他硬揭疮疤,也够砍头的矣。而他将中华民国纪元改为厚黑纪元,更是胆大包天。那时候幸亏是在四川,否则,殆矣。盖这种直抵巢穴的搞法,大人先生绝受不住。
李宗吾先生之能够寿终正寝,而未被绳捆索绑到公堂,岂真是天眷之也欤?
3、适可而止
林海峰先生现在已经是“名人”啦,坂田先生似乎有点像前面我们介绍过的老拳师,他如果想起来他击败第一届名人藤泽先生,而初登大宝的情形,恐怕百感交集。他暗示说,明年还要再来,他的理由是他这一次刚镶上假牙,浑身不舒服,明年就习惯啦。这种斗志我们是赞成的,但我想到了明年,坂田先生恐怕可能会腰窝痛。盖拳坛跟棋坛一样,王位一旦失去,夺回不易,体力一年比一年衰退,负荷不了那沉重的压力也。拿破仑先生滑铁卢一战失败,史学家发现主要的原因之一,是他阁下的体力不支。从前法奥之战时,拿破仑先生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遇到战况紧急,一连三、四天不合眼,仍精神勃勃。《拿破仑传》上有这么一段作者的感叹,曰:一个处在漂亮贵妇们衣香鬓影中的肥佬(奥皇),跟一个昼夜不眠,在泥泞崎岖阵地上跑来跑去的小伙(拿破仑)作战,其胜负不卜可知。然而,到了生死关头滑铁卢之役,英军已攻入车站,拿破仑先生却正睡大觉,没有一个人敢叫醒他,更没有一个人敢下令抽调尚闲在西南郊的劲旅堵击。假使他阁下能有过去那股劲,历史就要重写了矣。
但这并不是说林海峰先生的名人饭碗是橡皮的,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橡皮饭碗,不过他再被坂田先生击败的成份,似乎不多,他将来会失败到比他更年轻的挑战者之手,这日子随着他的学习态度而定其长短。他如果确实如报上所说的虚怀若谷,那就是他尊脑里还有空隙可以吸收新东西,在位的时间就很长。如果他忽然伟大起来,跟坂田先生一样,也寂寞呀寂寞,那就是他尊脑已塞满啦,再不能容纳任何新知识新观念,恐怕在位的时间就很短。
不过我真怕林海峰先生明年一个觔斗栽下来。吴清源先生栽下来没有关系,他有雄厚的根基,而林海峰先生不过一个毛孩子,一栽下来就收拾不了摊子。(试闭着尊眼想一想,明年一赛,林海峰先生战败,台北的势利眼会对他什么表情?)如果不幸他阁下真的栽下来,台北方面的“舆论”和“民心”,似乎要负起这种毁灭他的责任。台北《大华晚报》有一篇报导说,林海峰先生七岁时尿床,就立刻有位绝件打电话“干他老母”,好象七岁时尿床,就有损棋王尊严似的。呜呼,谁小的时候不尿床哉?孔丘先生小时候也照样尿床,刚会爬的时候,还吃屎哩。
杨传广先生已经被愚蠢的鼓励(钱爱其先生语),鼓励得身败名裂。同胞们应该手下留情,别再把林海峰先生鼓励得也身败名裂,阿弥陀佛,阿门。
4、万恶之源
柏杨先生曰:“万恶妒为首,百善恕为先。”这话不是我创作出来的,而是我套作出来的,原文曰:“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盖柏杨先生跟套作家一样,以“套作”闻名于世。套作家写小说,几乎都有一个古模子或洋模子,一浇就是一本,一点也不费力。柏老在这方面,见贤思齐,固有同等能耐也。官儿如果再分配什么文艺奖金,套作家既努力挣扎,获之于前,总不好意思把比葫芦画瓢的朋友,一脚踢吧。
还没有开始正文哩,就先插了一段嘴,实在抱歉,目的只在说明“套作”的精义。别瞧柏杨先生哇啦哇啦,好象真有学问,却是套作有余,而创作不足,非我不为也,乃天老爷跟我作对,限制了我的能力也。
我们说妒是万恶之首,还不太中肯,因“套作”的缘故,受模子之限,施展不开,实际上妒不仅是万恶之首而已,简直是万恶之源,不要说染上了一点,就是望一眼都能使人发癫。吾友刘世昌先生在台北《反攻杂志》上,曾写一文,题曰:《嫉妒──中国社会最大的恶德》,当头棒喝,触目心惊,对妒之所以成为万恶之源,说得明明白白。他一开始就引用曾国藩先生的一首诗,诗曰:
“己拙嫉人能,己塞嫉人遇;己若无事功,嫉人得成务。己若无党援,嫉人得多助。势位苟相敌,畏偪又相恶。己无好闻望,嫉人文名著。己无贤子孙,嫉人后嗣裕。争名日夜奔,争利东西鹜。但期一身荣,不惜他人污。闻灾或欣幸,闻祸或悦豫。问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
曾国藩先生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与洞察,保家保身保名的技术,均炉火纯青,他有办法打垮太平天国,也有办法应付异族王朝,却没办法应付同胞最大的恶德嫉妒,他阁下曾感慨言之曰:“善莫大于恕,德莫凶于妒。”
嫉妒是不是人类的本性,生理学家和教育学家,真应该研究研究。《三字经》上开宗明义就曰:“人之初,性本善。”中国的一切教育设施,都是据此拟定的,对人处世,也都是据此适应的。但吾友荀况先生却曰:“人之初,性本恶。”认为人性本恶,不用礼义去矫正,就不能变好。这两派主张互相攻击,互相倾轧,结果“性善”胜利。但也只能说政治上的胜利,而非学术上的胜利,观察人类的有些举动,真要使人嚷嚷“人之初,性本妒”矣。
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作中,分作五方面讨论,一曰“说史例”,二曰“说现象”,三曰“说原因”,四曰“说因果”,五曰“说道路”。史例篇中,刘先生举出了上古之时,已有嫉妒的文献,可见此项恶德之根深蒂固也。《书经》中《秦誓》有一段话,曰:
“如有一介臣……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译成现代白话,更可一目了然,曰:
“如果有一个人,很有学问。妒大王瞧到眼里,心如火烧,就立刻讨厌他讨厌得要命。即令那人很洁身自爱,妒大王也不能饶他,会用种种方法,阻挡他前进。这种不肯兼容的气质,怎能保国卫民乎,只好完蛋。”
盖嫉妒一旦超出暗生闷气的界线,毒汁横流,轻则对社会,重则对国家,都要发生影响。《书经》上这一段话,只就原则立论,没有说出“媢嫉以恶之”“违之俾不达”的是谁?大概这种恶德在春秋时代之前就很发达,遍地皆是,一抓一把。如果指名道姓,一定挂一漏万,只好泛泛的说啦。但我们不妨选举出来一位真人真事,以供研究。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妒大王,非庞涓先生莫属,此公与孙膑先生是私立鬼谷大学堂同学,二人不但是同窗好友,而且是结拜弟兄,感情之浓,如足如手。孙膑先生是个老实忠厚之人,而庞涓先生却天生的英明过度。有一天,庞涓先生毕了业,孙膑先生送他到火车站,庞涓先生信誓旦旦曰:“我此去魏国投军,等你学成,就来找我,有福同享,有祸共担。”镜头之感人,不必细表。
等到孙膑先生也毕了业,听说庞涓先生已当了魏国陆海空军总司令,心中大喜,前去投奔。校长鬼谷子先生看他一脸高兴,不便说破,只合了他一个锦囊曰:“遇到急难,才可打开。”
5、抓抓心里奇痒
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有其社会的必然性,也有其群众心理基础。柏杨先生曾说,梅兰芳先生的时代已过去啦,偏偏有些学问甚大的人说没有过去。这成了硬抬杠,不是艺术讨论,我们就谈不出啥名堂。但任何一种现象都是社会的产物,那就值得研究。
英国有句俗话曰:“巴力门除了使男女变性外,无所不能。”这固强调了巴力门万能,但也反证出性别的严重。最近虽有医生可以动手术变性,不过成绩如何,还不知道,即令变性成功,也无碍性的固定性和稳定性。一个人生下来是男,这一辈子都得是男,别打歪主意变成多情少女,嫁个百万富翁享福。一个人生下来是女,也是上天注定要穿一辈子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别动脑筋去踢足球。迄今天为止,社会一直仍是以男性为中心,所以女人希望变成男人的多,而男人希望变成女人的少。君读过《三国演义》乎?诸葛亮先生率大军北伐,他的对手司马懿先生一看来头不对,仗既打不过,乃学了龟缩奇法,恁你叫骂,俺就是不出手。诸葛亮先生遂送了一套女人的衣服给司马懿先生,曰:“你要是大丈夫,就出兵较量。要不出兵,你就是女人,不妨涂上口红,穿上高跟鞋,扭给我看。”他以为司马懿先生受不了那种羞辱,非拍案而起,大干不可。想不到司马懿先生真有一套,说俺是女人俺就是女人,涂口红就涂口红,穿高跟鞋就穿高跟鞋,反正我就是不打仗。
呜呼,如果司马懿和诸葛亮是两位女士,而不是两位先生,诸葛亮女士气恼不过,送给司马懿女士一套西服,一条领带,她会以为那是一种羞辱乎哉?我们常看见女人穿著男人穿的西服裤子街上乱跑,没有一个人认为有啥不对。可是如果柏杨先生穿上旗袍,在马路上猛晃,恐怕要被警察局请去修理修理。故历史上男扮女装的不多,只有一位《水浒传》上的李逵先生,为了捉拿强盗,扮成新娘。另外还有一部电影,名《热情如火》,两个男主角为了逃命,也扮成舞女。除此之外,便只有梅兰芳先生矣。
我们在这里不谈梅兰芳先生的演技和他成功的经过,而只谈一件事,那就是他不本本份份的当一个男人,而忽然扭扭捏捏,学起女人,是啥缘故哉?即令有人给柏杨先生一块钱,叫我走路时摇屁股,说话时轻歪玉颈,我都不干。非我不爱钱,而是受不了那股麻劲。但梅兰芳先生却乐于为之,是他不知耻乎?抑有神经病乎?或是天生的喜欢那调门乎?恐怕都不是,而是社会有那种需要,他不过像开国皇帝们一样,应运而生。盖清末时候,政治虽然腐败,但却有一种规矩比现在严格,那就是无论大小官崽,绝不可以上酒家,更不可去北投,换句话说,不许嫖妓。一旦被人告发和妓女有来往,那就垮了个铁定。于是正人君子乃走法令的夹缝,不准我玩妓女?没有关系,我玩玩“相公”,总没啥可说了吧。这里的“相公”不是梁山伯先生那种“相公”;也有叫“相姑”的,指的是年轻貌美的男子,人见人爱的娈童也。
除了玩相公的风气,促使男女在外表上趋向混淆外,还有戏剧,对变性也有贡献。别看梅兰芳先生现在成了艺术大家,齐如山先生靠着他的余势,在台湾还吃了十几年。可是当初他的社会地位,比柏杨先生高不了多少。不要说清末民初,便是当了明星的朋友,仍和正统的社会格格不入。以《杀奸夫》闻名于世的魏平澳先生,岳父母当初反对他,就因为他是演员,后来发现他真是一个好女婿,才大喜欢而特喜欢。现在尚是如此,清末民初时更不用说啦,“戏子”仅比“妓女”高一丁点,跟“相公”差不太多。这不是柏杨先生好揭底牌,最近因对《梁山伯祝英台》电影表示了一点意见,触怒了大批半票观众,这年头以少得罪人为妙,自不愿再开罪影剧先生,但却不得不从这里谈起,然后才能了解,为啥有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的怪现象也。
现在连大学堂都有专门科系研究戏剧,不但可以在中国学,还可以耀武扬威去外洋学,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当时万料不到。盖当时“戏子”的地位根本见不得人,学戏的只限于走投无路,穷苦人家的男孩子。第一、有钱人家很少学焉。第二、女孩子很少学焉。我们特别注重第二项,女孩子学戏的既然那么少,戏里的女角,只好由臭男人担任矣。记得想当年,学堂里演新剧(“话剧”是抗战后才改的名字),啥都不缺,就是缺女角,后来为了逼真,负责教习决定去别的女学堂借调,剧社里一听有女学生要来,马上紧张万状,你也要当主角,我也要当主角。其中一个差役,有和老妈子拉手的节目,为此我和一位任姓的同学,就打了一架,结果胜利属我,在东来顺请他吃了顿羊肉泡馍。后来女学堂知道了我们大闹的情形,怕好心不得好报,严予拒绝,使我白赔了十九大文,冤哉枉也。
那时的现象是,男学堂演戏,男扮女装;女学堂演戏,女扮男装。有些小子扮起女装来,真他妈的像,十指尖尖,柔若无骨,年轻时又没有胡子,脸蛋又白又嫩,简直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精彩。有些王公大臣看到眼里,就动起了脑筋,闹了不少绯语艳闻。和这相反的,有些女孩子扮起男装,也别有一种风味,凡是扮男装的女孩子,通常都不会很漂亮,可是她却有一股劲焉。风流潇洒,白面书生,正是一般人心目中落难公子的那种类型,这里面的学问就太大啦,真正喜欢女扮男装的人,不是臭男人焉,而是太太小姐焉,主要的还是一些有钱有闲的太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看着自己的丈夫又老又俗──即令又帅又雅,也有点腻啦,最好换一换口味。这不是说该太太要红杏出墙,女人红杏出墙比男人红杏出墙困难万倍,受道德的拘束,和对冒险的恐惧,往往不能出之,也不敢出之。但心里痒痒的坐卧不安,一旦发现一个女扮男装的同性朋友,和那种人交往,既没有良心上的责备,也没有头破血流的危险,却可以满足心头的寂寞,抓抓心里那种奇痒。呜呼!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不大喜若狂,看上一两千遍以崇拜之乎?越是有影响力的太太,越是喜欢这个调调。犹如越是有钱有势的王公大臣,越喜欢男扮女装的调调一样也。
6、中外妒大王
孙膑先生的遭遇,使天下怀才之士,同声一哭。庞涓先生最初可能真心真意要提携他的盟兄,可是一旦发现该盟兄比他能干,就心里打鼓曰:“孙膑之才,大胜于我,若不除之,异日岂有我混的。”悲夫,任何纯洁的感情,只要在醋缸里一泡,就会变质,一番美意遂变成一条毒蛇。结果孙膑先生受到刖刑,《东周列国志》上描写曰:“庞涓遂唤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一双膝盖骨。孙膑大叫一声,昏绝倒地,半晌方苏。”刖刑之后,还有黥刑,又在他脸上用针刺上四个字,曰“私通外国”,以墨染之,终身不灭。庞涓先生所以不杀他,并非尚有不忍之心,而是还想要他传授兵法。孙膑先生后来终于恍然大悟,这才拆开鬼谷子先生的锦囊,锦囊上写着“诈疯”二字。他依计而行,假装神经错乱,睡到猪圈里,吃屎吃尿。书上有诗叹曰:
“纷纷列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堪恨奸臣怀嫉妒,致今良友诈病魔。”
最后的结局,人人皆知,孙膑先生逃回齐国,齐魏大战,庞涓先生自刎在马陵道上。但这并不算精彩,精彩的是,他阁下临抹脖子时,还悻悻然曰:“吾恨不杀此刖夫,遂成竖子之名。”
这段史迹,给我们后人至少留下三点启示。第一:孙膑先生何恶何愆,遭此屈辱?受此酷刑?一句话说明白,怀才其罪,干才怎碰得过妒火。第二:庞涓先生并不是一个脓包,固也是有才干之人,按当时情形,他如果能够容纳孙膑先生,二人合作──不要说合作啦,没有孙膑先生为敌,魏国可能并吞天下;可是妒火一烧,不但烧惨了老友,烧死了三万大军,也烧死了自己,临死时他应该后悔不该那么待孙膑先生的,可是他反而后悔没有杀孙膑先生,是他无知无识乎?当然不是无知无识,而是妒火把他烧胡涂啦。第三:庞涓先生之死,罪有应得,但三万将士何辜,竟也死在他阁下的妒火之上;而这一仗下来,太子被掳,魏国从此一蹶不振,原是一等强国,竟断送在庞涓先生一念之妒上,其它任何恶德,能有这么大的劲乎?
中国有妒大王,外国也有妒大王,中国妒大王始祖是庞涓先生,外国妒大王始祖应是该隐先生。想当初,亚当先生跟他的太太夏娃女士,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该隐,二儿子亚伯。该隐务农,亚伯牧羊。有一天,上帝过生日(大概是生日,即令不是生日,也是生日之类的什么节日),弟兄二人分别奉上礼物。
该隐先生因为是种田的,献上的供物不外山芋黄瓜之类。而亚伯先生是牧羊的,献上的礼物就教人流口水矣。《旧约圣经》上说,他的供物有“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头生的意义是“敬”,脂油的意义是“香”。上帝一瞧,龙颜大悦。是不是搞到后来,上帝把亚伯先生供物照单全收,而把该隐先生的供物原封退回,书上没有交代。反正是上帝看中了亚伯先生的供物,而看不中该隐先生的供物。该隐先生马上气得尊脸铁青,上帝曰:“你为啥气成这个样子?连脸都变了颜色啦。你如果做得好,自然蒙悦纳,你如果做得不好,罪就在门口埋伏着等你,他要奴役你,希望你小心小心。”该隐先生妒火正烈,满脑子都是魔鬼的忠贞顺调,上帝的话,怎能听得进去。于是,假装并没有嫉妒,把亚伯先生引诱到田里讲悄悄话,趁老弟不备,掏出家伙,照肚子上就是一刀,亚伯先生遂一命归天。
这两个中外华洋,妇孺皆知的故事,教人感慨万端。呜呼,鬼谷子先生身怀绝技,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有神出鬼没之智,移山倒海之能,可是他对于“嫉妒”,却束手无策,明知道嫉妒要害惨了孙膑,要害死了三万生灵,都无法拯救,只好弄一个锦囊,教徒儿“诈疯”之法,避避“嫉妒”而已,没有本领从根本着手,使庞涓先生不兴嫉妒之念。试想,他如果有本领把庞涓先生心里的妒火消灭啦,该多么好哉!然而“天意”如此,没法度也。
天意,上帝的意思,上帝是万能的,他阁下只用了七天工夫,就创造了世界(柏杨先生就是套作一本书,也得七个月),连鬼谷子先生都得听他的,可是一旦碰到“嫉妒”,也只有眼巴巴的瞪着尊眼。他对该隐先生说的那段话,掷地有金石声,首先告诉小子不可嫉妒别人,只要自己努力向上,自会有自己的前途。其次警告小子,如果一味嫉妒,就要受罪恶的控制,教你做出王八蛋之事──诸如飞帽子、写黑信、揭阴私、在背后下刀等等。然而,他说了半天,等于白说,甚至不如不说;可能该隐先生原没有杀弟之心的,而被上帝说恼了火,心里一想,反正他比我强,如果不把他扳倒,我就出不了头。
有人说,魔鬼的存在,对上帝是一个大的讽刺,上帝为啥不赫然震怒,御手一指,教魔鬼死个净光,世界岂不永远绝了罪恶欤?我想问题似乎不在魔鬼,而在嫉妒,上帝消灭魔鬼易,消灭嫉妒难。书上说,魔鬼本来是可爱的天使,因为嫉妒的缘故,变成了魔鬼,被上帝照屁股上一脚,踢下天堂。上帝即令把现有的魔鬼消灭啦,他能阻挡别的天使不也因心怀嫉妒,也堕落成魔鬼乎哉?嫉妒不但是中国社会的恶德,不但是人间的恶德,好象也是天上的恶德也。
7、暗箭·鸦片
我说我不嫉妒艾森豪先生,不是在这里宣传柏杨先生真是活圣人呀,假使有人竟然认为我是活圣人,就非常抱歉啦。不过我虽然不嫉妒艾森豪先生,却是颇嫉妒别的写文章的朋友──学院派一点,我却嫉妒别的专栏作家;盖利害相同,职业相同也。中华民国的专栏作家有限,写方块朋友的文章,天天在报上出笼,读者老爷比我都熟,所以用不着指名道姓矣,(这同样也不是说我温柔敦厚,盖如果我指名道姓,就只向治安机关指名道姓,向你指名道姓有啥用?)其中有一二之人,写得既比我高明,见解亦比我深入,已经够我心脏抽筋;偏偏他又受到广大读者的推崇和爱戴,以致其书销路奇好,读者老爷简直全都瞎了眼,专门喜欢拜读他阁下的,而不拜读敝阁下的,我心脏的筋遂更加猛抽,如果再不发动点啥,真能抽死。
我最初本打算飞出一顶“匪谍”帽子的,可是该帽已经被套作家和其同类飞过,没有立刻发生作用,有点不太灵光。是以必须发出其它灿烂夺目的宝贝,才能收“聚而歼之”之效。就在上个星期吧,有一天,在台北市自由之家一个宴会上,或一个座谈会上──记不清楚是什么会啦,反正就在那一天,谈起各报专栏,大家频频称赞某某,听得我实在难受,就假装心事重重,长叹一声,大官果然在意料中问曰:“柏老,柏老,肚胀仍没有好呀?”我曰:“肚胀倒没啥,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只是为我们文化界悲,为人心悲,为国家悲。”大官一听我如此之悲,大吃一惊,问曰:“愿闻其详。”我曰:“以某某而论,他在那块地盘上种植鸦片,读者竟然吸上了瘾,这该如何是好。”说罢这段话,当时本来要去撒泡尿的,也没去撒,只正襟危坐,露出甜面酱嘴脸。大官听啦,猛点其头,看样子有点若有所悟的情势,我就心中暗喜。
我本来想说该某某先生在他方块上种植马克斯主义兼灰色思想的,话到嘴边才改成种植鸦片,盖取其比较活泼,容易动人心也。这不过是个开始,以后我还继续奋斗,制造暗箭。如果能把该作家关了起来,判个十年八年徒刑,最是上策。否则的话,把他的书一股脑查禁,也能消我心头之恨。再不然的话,鼓励报馆老板取消他的专栏,剥夺他散布毒素的地盘,也可一平我的民愤。
有些脑筋不灵光的人曰:“老头,恐怕你是急啦,妒火把你烧昏啦,不会有大官被你牵着鼻子走!”呜呼,谁说我牵着他鼻子走乎?我只是摆个圈圈教他跳。吾友里宾特罗甫先生曾曰:“反反复覆说上一千遍,谎话都会成为真理。”等我说的多啦,再有喽啰群众响应,而且相机行事,还有别的暗箭哩。古人不云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过了些时,我的暗箭在大官尊肚里发了酵,即令兴不起大狱,多少也可查禁查禁他的大着。等到所有的专栏作家都受了“刖刑”,或者在田里挨上我一刀,我就浑身舒泰矣。
柏杨先生之妒,跟琥珀女士之妒不一样,琥珀女士之妒,直嚷了出来。柏杨先生之妒,表面上不露痕迹(一露痕迹就没学问啦)。昨天是星期六,一位写文章的朋友,他阁下也参加过那一次会,亲自听见我发表的那段鸦片言论,觉得有点严重,前来劝慰我曰:“老头,念及该作家因穷而写,而且你也明知道他不是种鸦片之人,何必下此毒手?”我不高兴曰:“说他种鸦片还是轻的,再过两天,我还有别的要说他,他如果再不栽觔斗,说不定惹得我发了急,还要公开跟他斗。际此军民振奋,枕戈待旦之际,反攻大陆,胜利在望前夕,该家伙以其利口利舌,散布……”朋友曰:“好啦好啦,别发表宣言啦,千言万语一句话,他的作品有读者,你就嫉妒得像屁股着了火?”我跳高曰:“嫉妒?啥叫嫉妒?俺自出娘胎,从不知道啥叫嫉妒。退一万步说,即令知道啥叫嫉妒,可是他也配我嫉妒呀?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也别自己往脸上贴他妈的金啦。”
该朋友碰了我的正义之钉,颓然而去;幸亏他还有警觉,颓然而去,如果他再胡说八道,我真要弄点巴拉松放到他茶杯里(按,柏杨先生竹床底下,存有一罐巴拉松,专门对付反调份子之用,以后阁下如果光临柏府,千万顺着我说,否则你就有命丧黄泉之虞,勿谓言之不预也)。呜呼,嫉妒一旦发展到柏杨先生这种只在心里抽筋,而表面毫不变色的境界,那才是最高的艺术。写到这里,我想似乎应该成立一个“嫉妒大学堂”(“吃醋大学堂”也行),由庞涓先生担任校长,琥珀女士担任妒学系主任,柏杨先生担任嫉学系主任,后生小子一旦心脏抽筋抽得受不了时,不妨前来就学,四年毕业,授予打狗脱学位,发挥起威力,包管能把对方整得皮破血流,家败人亡。
在人类所有的感情中,爱情的力量最大,用不着再介绍矣,其实爱情的力量还是第二等,第一等力量是嫉妒。一旦嫉妒发作,连火坑都敢跳。吾友培根先生曰:“爱情和嫉妒,是两种强烈的愿望,把自己纳入想象的联想中,特别容易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尤其当被爱或被妒的目标出现的时候。”此之谓“眼不见,心不烦”,文学家常常形容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读出很多话来,爱情和咳嗽固然是掩饰不住的,而嫉妒更是掩饰不住,越掩饰越恶形恶状。像柏杨先生这种老奸巨滑的暗箭办法,乃第一等武林高手,天下还不多见。
8、因诗杀甥
柏杨先生不自殒灭,祸延尊肚,昨天又努力猛胀。又努力猛胀者,不是说旧病复发,盖我害肚胀之疾,是老资格矣,从害上那一天起,根本就没有痊愈过,只这几天更为严重而已,躺在床上哼哼,万念俱灰。有人说这是三角眼的报应,大概妒心太旺,就会生出肚胀毛病。昨天晚上,一位年轻朋友,一瞧报上没有我的专栏,以为我准是妒汁内灌,出了啥事,前来探望,规劝曰:“柏老,你老人家既与那个作家,远日无仇,近日无恨,只不过为了一口醋,竟告人家的黑状,是不是有点过份呀?”听了之后,气得几乎连肚子都不胀啦,敷衍了几句,把他打发走。呜呼,该年轻人真是毫无见识之人也,不知道我这种干法,还算轻松的哩。且举两件比较结实的例子,你就得佩服我已很仁人君子啦。文坛上最有名的一件谋杀案,就是妒火烧起来的。八世纪唐王朝有位刘希夷先生,名诗人也,有一天,作了一首《代悲白头翁》,这首诗关系重大,照抄于后,诗曰: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深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发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新,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公子王孙芳草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只有黄昏鸟雀悲。”
诗成之后,拿给他的舅父大人宋之问先生,敬请指正。宋之问先生不看犹可,一看之下,马上步柏杨先生的后尘,心脏抽筋,尤其那两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更使他生气:“这个无赖,竟写得这么好诗。”就打商量,要外甥把诗让给他──那就是说,作为是宋之问先生写的。斯时也,宋之问先生身为大唐帝国文艺协会万世一系常务理事兼秘书长总干事,地位烜赫,而刘希夷先生不过无名小卒,以为绝没有问题。想不到外甥不识抬举,竟拒绝啦。宋之问先生既已妒性大发,就也顾不得他是姐姐的儿子矣,飞了一顶帽子,刘希夷先生遂隆重被杀。──宋之问先生这位文坛上的妒大王,还兼马屁大王及立正大王哩。马屁大王者,南周王朝皇帝武照女士时代,张易之先生以小白脸得宠,有权有势,宋之问先生为了表示忠贞,小白脸撒尿时,他就双手把尿壶捧上,等小白脸撒毕,再惶恐捧下(是不是还尝了一口,我们不知道,不能昧良心瞎说)。
立正大王者,张易之先生垮了台后,宋之问先生也跟着垮台,被贬到龙州(四川省平武县),龙州是荒蛮之地,他阁下受不了那种苦,逃回洛阳。通缉犯当然不敢露面,幸好一位最要好的朋友张仲之先生,冒生命之险,收留下他,把他藏到家里。这种大恩大德,你猜宋之问先生用啥报答。那时武三思先生正在当权,张仲之先生与王同皎先生密谋杀掉武三思。宋之问先生乃立正大学堂高材生,认为此时不向武三思立正,更待何时,遂连夜向武三思先生打小报告。出卖朋友的结果,政府饶了他充军潜逃之罪,并当上“鸿胪主簿”小官。
柏杨先生介绍宋之问先生,顺手牵羊,觉得他阁下这种三大王混合的气质,很是叫座,应该天下共赏,并不是旁敲侧击说现代文坛上谁是宋之问二世,想靠别人鲜血染红他光明前途的朋友,务请不要疑心。尤其是神经过度衰弱,都有一种奇异的反映,一听到丢人砸锅的事,就努力往自己头上拉。如果一定问我说的是谁,那么,实供了吧,我说的就是我,柏杨先生就是宋之问先生二世,宋之问先生二世就是柏杨先生,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另一位杨广先生,妒劲也非常奇异,他阁下官做到隋王朝皇帝,应该顶尖的啦。可是他却是一个典型的大愚若智,小聪明多如牛毛,无论哪一方面,都想压倒别人。别人只要有一星点比他高明,他就浑身不舒服。诗人薛道衡先生,在我们看起来,诗作得并不怎么好,但已够杨广先生吃醋矣(李白杜甫二位先生,幸而生在唐王朝,而没有生在隋王朝,真是祖宗有德),一直蓄意要杀他,人人都知道该混蛋不怀好意,只有薛道衡先生不知道──也可能他不相信。那时他官做到“司隶大夫”,有一天开会,久久不定,他叹曰:“如果高颎在,早解决啦。”高颎先生是杨广先生最恨的对头,他说了这句话不打紧,小报告打了上去,杨广先生大怒曰:“你想高颎呀,好吧,教你想吧。”下令交付军法审判。
呜呼,即令想想高颎先生,也不过屁事,再审判也定不了啥罪,可是杨广先生既然暴起来三角眼,就不能善自罢休,结果下令自尽。审判官还以为弄错了哩,再报上去,这一次连自尽也得不到啦,竟被活活绞死,妻子充军到且末(新疆省且末县)。等监斩官把薛道衡死讯呈报上去时,杨广先生笑曰:“空梁落燕泥,看你还落不落?”妒大王的嘴脸,活跃纸上。
嗟夫,嫉妒是一种强烈的感情,一旦发动,就如痴如狂,如聋如盲。嫉才更是千古以来最大的丑剧,也是最大的悲剧。靳尚先生嫉妒屈原先生,屈原先生遂被逼得跳河。李斯先生嫉妒韩非先生,韩非先生遂被毒死。曹操先生嫉妒杨修先生,杨修先生只好自杀。曹丕先生嫉妒曹植先生,曹植先生结局是郁郁而终。文坛之上,各写各的,没有你死我活的利害冲突,尚且刀光血影;其它行业,更不用说矣。
9、江郎才尽
杨广先生的杰作,并不是空前的,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代,妒大王就满坑满谷。南梁武帝萧衍先生,固同类型的大愚若智也。有一天,他阁下写一篇洋洋大作,自以为天文地理,军国大事,都包括尽啦,想不到刘孝标先生却上了一个奏章,竟又举出十条重要项目,全是萧衍先生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按说萧阁下身为皇帝,手下有此奇才,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他不但不高兴,反而马上鼓起三角眼,刘孝标先生只好倒一辈子楣。五代时,李骧先生有言曰:“为愚人画策,其死宜矣。”为愚人画策,其死固然宜矣。而胡里胡涂在妒大王眼前显露才华,其死更是宜矣。怪不得江淹先生发明了“江郎才尽学”。江淹先生下笔如神,盛誉满天下,可是等到老年做了官(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就不再乱写啦。别人问他为啥,他信口雌黄曰:“我年轻时的文思本来是很钝的,做了一个梦,梦见郭璞先生送了我一支五彩笔,我就豁然开了窍,可是昨天又做了一梦,梦见郭璞先生来讨那支笔。既是借人家的,不能不还,还了之后,该窍就被酱住,灵感再也流不出来矣。”江淹先生所以编了这么一段鬼话,大概深刻了解,怀才之人,如果碰上三角眼,准被整得体无完肤。遭遇到手无寸铁的三角眼还可应付,遭遇到有权有势的三角眼,或遭遇黄马褂的三角眼,直向治安机关打主意,就难以招架矣。
萧衍先生跟杨广先生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人物,有一天,同沈约先生在一块吃饭(史书上的酱话是沈约先生“侍宴”),恰好豫州献栗,直径有半寸那么大,触景生情,萧衍先生就谈起来有关栗的典故。谈的结果,沈约先生要比萧衍先生少了三项。出宫之后,有人问曰:“阁下博学强记,怎么输给了老头?”沈约先生笑曰:“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译成白话,就是:“那家伙是有名的醋缸,不让他三项,他能气死。”不料仍被小报告打上去,萧衍先生果然发疯,找一个机会,三番五次派人到他家“责之”,责之的结果是,沈约先生被活活气死。
──可能有人说啦,“责之”算老几,手里也没拿逮捕令,有啥可怕的。呜呼,说这话是不知道“责之”这名词在专制帝王手中的真实意义。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轻松矣。君不见史书上常有“奉旨申斥”的字样乎?有某大臣焉,上了一个奏章,皇帝看了不高兴,批曰:“申斥”。现在青年多半都是洋学堂毕业的,恐怕差不多都有被叫到训导处,被训导主任“申斥”的光荣回忆,如果认为皇帝的“申斥”,跟训导主任的申斥一样,那就错到南极去啦。
柏杨先生的老爹柏老太爷,曾在清王朝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胜保先生家当过几年门丁(读者大人千万别瞧不起,当门丁有啥低的?当时再大的官,如果不给柏老太爷送足了红包,他就见不了钦差大臣。而且身为现代青年,还应该颁给敝老爹一座铁像奖才对。清王朝弄到后来全军覆没,胜保先生弄到后来被砍了头,敝老爹都有伟大的贡献。盖敝老爹是中华民国的地下工作人员,虽然没有谁委派他,但他努力腐蚀的功劳,固不可泯也)。那时胜保先生率军在河南安徽一带跟捻军打仗,驻马店一战,前线还正在胶着哩,他阁下却抱头鼠窜,跑到开封;到了开封,因为有敝老爹帮忙,弄得怨声载道,举目皆敌,越怨声载道,越举目皆敌,他就越看敝老爹顺眼,越倚敝老爹为左右手;而越看柏老太爷顺眼,越倚柏老太爷为左右手,他就越怨声载道,越举目皆敌。最后被都御史参了一本,逮回京师,如果他不是镶白旗出身,皇亲贵冑,那时就报销啦。所以弄到最后,他只不过奉旨“申斥”,充军新疆。
充军的一幕,不用提啦,柏老太爷看他再没有前途,在他充军前夕,就携带细软和经手的金银财宝,脚底抹了油。但申斥那一幕,却是亲眼看见的。太监老爷站在台上,胜保先生跪在地下,你瞧那阉货口如悬河吧,一口京片子,而北京同胞对骂人是有一套的,不但正面骂,不但反面骂,还旁敲侧击的挖苦讽刺──北京话谓之“笋”。且听几句,以便惊心动魄。太监老爷曰:
“皇上说啦,哥儿呀,你的官做得不小啦,站起来挺着脊梁,跟门口那个石狮子一样高啦,就是跪在地下,也跟老佛爷前那个哈巴狗差不多啦。皇上说,钦差大臣呀,你的官儿,都是你祖宗三代喝马尿,吃狗屎,为皇上东征西讨挣来的呀,你知道你祖宗的出身不知道呀,你祖宗在关东挖草根当奶娘都没有人要哩。皇上说,哥儿呀,看你这副长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回家抱娃儿都嫌不够料哩,给你当这么大的官,你却临阵脱逃,贪赃卖法,把祖宗打下的江山不当回事。皇上说,哥儿呀,你这不成了混账王八蛋了吗?把乌纱帽摘下来,怎么,摘不下来,要不要请出遏必隆刀砍下来呀。又怎么啦,心里不痛快是吗?把纱帽双手捧起来,抬起头,皇上说,要看看你的脸红不红,青不青,白不白,紫不紫。怎么,不要闭眼,睁开来,睁开来,你娘也不偷人养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好啦,完啦。申斥已毕,大人请起,小的给大人请安。”
10、努力猛烤
盖奖状正够她遮被同事们辱骂时的老脸的,奖金正够她买原子笔写辞呈的。不是她鬼迷了心,而是三角眼受不了,被妒火烧焦了的嘴受不了,不合作受不了。晋王朝八王之乱时,长沙王司马乂先生,就是被烈火活活烤死的,他阁下被他的对头张方先生用铁链拴到柱子上,四周堆满了木柴,然后燃将起来,哀号打滚而亡;史书称之为“炙而杀之”。呜呼,公车处从前那些难得的好车掌小姐,就是这样被烤──虽没有被烤死,却是被烤跑了的。烤她的不是张方先生的木柴,而是三角眼的妒火。唯一不同的是,妒火是一种恶毒的放射线,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拿也拿不出证据,但只要被烤到身上,就皮破血流。
妒火既然如此厉害,谁都挡不住它的一烤。年轻朋友抱着一腔热血,硬干苦干,过不了多久,就被烤得软了下来。有成就的真正学人,从国外回来,或自己苦修,想贡献点什么,也同样过不了好久,就被烤得垂头丧气,甘拜下风。嗟夫,中国社会不但是一个酱缸,也是一个妒缸,一个烤缸矣。在这么伟大的妒缸烤缸里,要想不变形的话,恐怕真得有点孙悟空先生的本领。
前几天跟一位电影界的导演先生,谈起来电影界的人才问题,他感叹曰:“大多数人似乎都不求上进!”其实岂止电影界的朋友不求上进?哪一个行业的人求上进乎?新的知识和较高的境界,来自不断的阅读,而中国同胞,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肯看书的似乎寥寥无几,不要说别的,仅只说教育界吧,教习们看书的恐怕太少啦,有时间宁可打打小牌。于是乎,在知识上成为弱者,在灵性上成为堕落者,自己始终穿著破鞋,却看不得别人穿新鞋,别人一穿新鞋,或一旦发现别人“不挨饿”“不摔跤”“说一句他说不出的话”“写一篇有人看的文章”,或者工作卖力,或者事业有点成就,大家就联合起来,各喷妒火,努力猛烤。翻来覆去一句话,看不得人家好,巴不得别人的荣华富贵一场空,巴不得别人大祸临头。
(写到这里,要向读者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老妻跌跌撞撞,从菜场回来,眉飞色舞,说巷口那家少妇的钻戒戴到菜场骚包,丢他娘的啦,现在正在那里哭哩。妙哉妙哉,上天总算不负妒心人也。──以后如果有别的精彩节目,当陆续奉陈,以便四海同欢。)
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文中,曾提出三点意见,希望化“妒”为“善”,曰“知份”,曰“知足”,曰“知耻”,有此三者,即令燃起妒火,也会被自己的良心扑灭,即令扑不灭,那股妒劲也小得多啦。
化恨为爱容易,化爱为恨更容易;唯只化妒为善,恐怕说说容易,真实践的话,就太难了矣。连创造天地万物,无所不能的上帝老爷都没法度,眼睁睁看着一位美丽的天使,被胸中的妒火,烧得七荤八素,活活变成魔鬼。我们普通小民,更不要提啦。刘世昌先生的提倡三知,“知份”“知足”“知耻”,当然是上等良方,不过问题也跟着出来,好良方有时候也难治彻骨之疾。我们都知道猫儿和一群老鼠的故事,鼠先生召开大会,研究防猫之策,最后决定弄一个铜铃挂到猫脖子上,猫走到哪里,铜铃响到哪里,大家就好开溜矣。可是请谁去挂那铜铃乎哉?──谁也不敢去,去了也会被吃掉。良方再好,发挥不了威力。
摆在眼前的是,如何教妒大王“知”份?如何教抽搐的心脏“知”足?如何教三角眼“知”耻?这跟往猫脖子上挂铜铃一样,能办到这一点,就没有问题矣。一个知份知足知耻的人,只会羡慕,只会向往,只会为成功的人高兴,绝不会毒汁内灌,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们姑且研究怎么样致此三知的方法──有人一定说啦,柏老柏老,你刚才还嚷嚷连上帝都束手无策,你这个凡夫俗子,却想逆天行事,可真是聪明呀。呜呼,人和神是同工的,等于相对基金,上帝的原意大概要为我们小民留下自己奋斗的园地,否则的话,人一生下来就有柏杨先生这么大的道德学问,世界就没意思啦。我们不能说生下来无知无识,就不去求学。盖求学的结果,往往可以得到上帝当初没有赐给我们的东西。所以如果努力研究研究挂铜铃之法,岂不也多少可以消减一点妒劲也欤?
我们的补充药方是:
第一、忙。
这里说的“忙”,不是闲忙──如:打麻将牌忙,上北投洗鸳鸯澡忙,灌黄汤忙,跳舞忙,表演嘴脸忙,串门子翻闲话忙,心脏抽筋忙,翻三角眼忙──而是为工作忙,为进修忙。圣人不云乎:“小人闲居则为不善。”不善固是多方面的,但至少包括嫉妒在内。盖嫉妒是一个游荡的精灵,专门喜欢往闲人闲嘴里跑,这种闲人闲嘴包打听,天生贼骨,别瞧他整天团团转,却是专门为刺探别人的闲事,杜撰和宣传别人的隐私而忙,乃心狠手辣之忙也。
柏杨先生这一辈子,除了怕三作牌,就是怕包打听。有一天,一个包打听莅临舍下,屁股还没坐定,那个收电视机分期付款的霉气脸家伙,恰好前来讨账,因为柏府这架电视机一年前都该付清的,所以他的态度自然很是可敬。老妻仍然认为他是人类中最大的混蛋,就又哭又闹,要一头撞到他怀里,教他吃逼死人命的官司,结果那家伙骂了一阵大街,踉跄而去。
该讨账鬼被轰走之后,包打听立刻露出关心入骨的面孔,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妻正要开口诉苦,被柏杨先生瞪了一眼,也就瞪回,结果包打听失望而去。非我守口如瓶也,而是包打听闲人闲嘴,表面上是安慰你,实际上是批发了消息之后,到别的地方,加油加酱,零售去啦。所以社会上多一个只忙自己工作的人,便少一个抽筋的心脏。
若干机构的办公室,往往是散布是非的大本营,大小角色,上得班来,先看报,再喝茶,再吃烧饼油条,然后燃上一支纸烟(女职员是打上毛线),然后就交换起所见所闻来矣。如果每个人都低头苦干自己的事,八小时下来,忙得头昏脑胀,心有所用,力有所疲,即令要妒,劲头也小得多啦。
忙,对于太太小姐,尤其对于住在大杂院或住在眷属宿舍的太太小姐,更有绝妙功效。普通情形下,臭男人回家,饭桌上一坐,你瞧黄脸婆开簧腔吧──事实上,白脸婆也照样开簧腔,张太太今天在菜场上买了半只鸡,哼,哪来的钱,还不是她男人贪污来的。李太太新做了一件亮晶晶的旗袍,既不登台亮相,还不是怕人不知道她有个哥哥在巴西。王先生又奉派出国啦,看你这个模样,整天蹲在家里像块木头,也不知道走走门路。赵家那孩子考上大学堂啦,我们家孩子三年都没考上,那是为啥?还不是他爹会钻。姓刘的升了科长啦,你的学问比他哪一点差,你就没能耐。──不把臭男人的妒火激出来,誓不罢休。
如果太太小姐能忙起来,情形就不一样。当一个职业妇女更好,否则的话,写写小文,画画图画,再不然参加参加教会,或参加参加进修性的聚会,被正经事羁绊着,即令仍跑野马,其折腾程度,也小多矣。
第二、读书、思考。
一个人要想化妒为善,除了读书外,没有第二个办法。书读的多啦,兽性自然会逐渐减少,灵性自然会逐渐增加。圣保罗先生一直到当了十二使徒之后,在给他的教友写信时,仍责备自己心里充满了恶念。但圣保罗所以成为圣保罗,就在于他知道心里想的,啥是恶念,以及如何消灭这恶念。他也有妒火,但他知道那是邪恶的也。
读书可以启发自己的灵性,当心脏抽筋时他知道那是心脏抽筋,而不是盲肠炎。当他三角眼鼓起来时,他知道那是三角眼,而不是眼皮跳。
11、由弱变强
诗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个人只要把书读通啦,既可有钱,又可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可能有人说,这话是科举时代的产物,太落伍啦,也太腐败啦。其实固不然也,现在二十世纪,读书更是财富荣誉之源,科学比科举更需要刻苦的读书。盖科学知识是累积的,好比接力赛跑,如不能把前人如烟如海的书,吸收消化,就接不了那个棒,就没有成就。
读书不仅可带来黄金屋和颜如玉,更可以带来一种崭新的和高贵的品质。要特别声明的是,读书不是囫囵吞枣,一个人的肠胃有毛病──或者是太僵硬啦,或者是太破烂啦,吞下的是囫囵枣,拉出来的准也是囫囵枣,既没有一点营养,也解不了一分饥饿。仅只把书读到肚子里,没啥了不起,凡是认识字的,都能看上千本万本。而必须在读了之后,消化吸收,变成丰富的养份才算数。如果不能消化吸收,书就读到狗肚子里去矣。书读得再多,不过图书馆大搬家,从书架上搬到尊肚里。历史上这种搬家式的读书朋友多的是,我们称之为“书呆子”,其实书呆子并不是不消化不吸收之人,而是半消化半吸收之人。一点都不消化之人,应该是“书漏子”,等于把金汁玉浆灌到漏斗里,费那么大的劲灌下的善,全漏光啦。
消化吸收,要靠思考,好象胃肠的蠕动(天下有些人竟然没有胃液,而尊肠也从不蠕动的),然后兽性渐去,灵性渐增。一位美国年轻人朋友每天下班之后,总要到高级住宅区左瞧右瞧,有人问曰:“你瞧啥呀?”答曰:“我来接受刺激,看见这么好的花园洋房,我就更加奋发努力,将来一定也要买上一幢。”呜呼,这是一种气质,换了中国社会上的妒大王,恐怕会有另外一种奇想,巴不得来一场地震,把房子震塌,把住在里面那些混账的大人小孩,压死净光。
同样的一种刺激,高贵品质的朋友希望急起直追,而心脏抽筋的朋友则希望人家横遭祸事。不仅仅是品质而已,书读的多啦,吸收消化的多啦,可以使自己变成一个充满了信心的强者,诸葛亮先生推荐庞统先生,固是诸葛亮先生的高贵品质,也是因为诸葛亮先生的高贵才华。庞涓先生所以要害孙膑先生,固然是他品质低劣,也是他自顾形惭,自认为一辈子都赶不上人。
要想消灭嫉妒,或减低嫉妒,只有读书、思考,然后品质才能日高,情操才能日进,再加上知识的获得,灵性的增加,自然由弱变强,而强者是从来不嫉妒弱者的焉。漂亮太太小姐绝不嫉妒塌鼻子,诺贝尔先生绝不嫉妒诺贝尔奖金的得主,将军们绝不嫉妒下士升上士,柏杨先生绝不嫉妒隔壁小孩的作文得了甲等,百万富翁绝不嫉妒穷人还债,有汽车的绝不嫉妒有脚踏车的,有脚踏车的绝不嫉妒两条腿走路的,宽宏大量的绝不嫉妒心眼窄的,有学问的绝不嫉妒刚背会ABCD的,英国人绝不嫉妒中国人英文讲得好,吃大鱼大肉的人绝不嫉妒吃谷米的,有烟可吸的绝不嫉妒发了老瘾打呵欠流泪的,自己孩子得博士绝不嫉妒别人孩子当了太保,中国小姐绝不嫉妒柏杨夫人一拧一拧的小脚,有头发的绝不嫉妒秃子,有权势的绝不嫉妒我们这些哀哀无告的小民,当皇帝的也绝不嫉妒老百姓。
──但这里有个补充说明的故事,清王朝时候,江南一带盐商,最为富有,记不得是那个皇帝啦,大概是爱新觉罗弘历先生,有一天,吟诗一首,诗曰:“百官未起朕已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高三尺犹拥被。”这诗传到江南,有钱的朋友反复欣赏,好不高兴,你瞧,这皇帝老爷都羡慕我们哩。其中只有一个有脑筋的曰:“糟啦,糟啦,这不是羡慕,而是嫉妒,祸不远矣。”就把家产变卖,不知去向。别人都笑他傻,结果两年之后,兴起大狱,才后悔没有该朋友的先见之明。
这是一个明显的嫉妒,但问题好象并不是当皇帝的嫉妒老百姓,而是劳碌命嫉妒享清福的,如果该皇帝老爷也有清福可享,就不会有这种三角眼矣。
千言万语一句话,一个人如果是强者,如果上进,如果努力,他就不容易嫉妒,至少不至于妒得一发不可收拾。而这有赖于读书、思考。
第三、承认失败。
洋大人常批评中国同胞完全靠“直觉”过日子,所以要特别声明,对这一条,千万别直觉的解释为失败主义。“啊呀,不好啦,柏老头宣传失败主义啦”。那我就吃不消。“承认失败”有两个含义,一曰:在公平竞争之下,失败者应有勇气承认不如人。二曰:不但承认某一种不如人,而且应承认自己不是万能的──杨广先生所以嫉妒薛道衡先生,就是他阁下要神仙一把抓,要处处都占上风,在政治上占了上风不过瘾,还要在文学上占上风。
12、死不认错
一个人应该穿游泳裤游泳,不应该穿零件毕露的衬裤游泳,这跟会不会ABCD无关,而只和现代化有关。由于该两位大亨(他是不是大亨,我不知道,不过看模样他却自以为是大亨的),一路开国骂而去,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一种古老而坚硬的地头蛇观念──死不认错,所以一个人一旦跌进修理庙老板之手,就苦也苦也。俗不云乎:“只有错抓,没有错放的!”不抓你进去算你吉星高照,一旦抓你进去,你就是没有十分罪,至少也得有九分罪。有些庙老板为了避免你将来反咬他一口,大罪小罪,总得有罪,明知道错啦,也不肯认错,实在是巴掌遮盖不住啦,宣判了无罪,你临走时也得找个保,没保免谈。
──记得抗战时,《纽约时报》有一则小幽默,说如果万一德国战败,盟军活捉了希特勒先生,各国将怎么处理乎哉?美国一脑子生意经,把希公装到笼子里,运到世界各地展览,票价奇高,准看不准摸,要摸的话,再加一倍,这样就可捞他一把。英国比较沉闷,先由苏格兰场从头侦察,找证人、找证物,然后开庭辩论,结果因为希特勒先生有的是钱,请了一个顶尖的律师,三审官司打将下来,反而无罪释放。该报最后说到中国,中国办法最为精彩,一旦捉到了希特勒先生,就交保在外,随传随到。
当时年纪还轻,觉得美夷英夷的办法,妙绝千古,对他们的民族性和政治形态,描绘入骨,只有关于中国这一套,实在想不出有啥幽默的。
(柏老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于一九六八年坐牢,才发现竟然真有更奇的景观,原来囚犯坐牢期满之后,也要找保。找不到保,只好继续猛坐,死在里面也出不来。哀哉。)
可是又继续吃了这么多年的盐,逐渐发现洋大人简直把中国同胞观念上的劣根性挖到了根,那就是“死不认错”──不是放了希特勒的观念,而是“交保”的观念。有人说“死不认错”就是吊颈鬼搽粉,死要面子,“死要面子”坑惨了中华民族。柏杨先生因尊肚不痊,前些日子曾去台北光武西村,拜见一位住在三楼的上海医师,据他自己宣传,乃大医师也,看病的经过,不必报告啦,且报告一段对话,他阁下问曰:“你是怎么来的呀?”我曰:“坐公共汽车。”他歪了歪头,诧曰:“你说啥?公共汽车?这附近还有公共汽车呀?”呜呼,他阁下肚子已鼓,双鬓已斑,这么大年纪啦,还这么骚包,非他不懂事也,乃海派那种死要面子哲学把他泡得发癫啦。
死要面子和死不认错似乎不同,死要面子只是一种现象,死不认错却是一种本质。现象的种类很多,死要面子不过其中之一。而本质却是千年的干屎橛,臭而且硬。海滩上的那两位大亨,他明明知道穿内裤是不对的,但他却开国骂而去,要不是他怕把我老骨头揍零散啦打官司,那天可能我还要吃上结实生活,而被抬了回来。他们所以大怒,固然是损了他的面子,其实就是把他请到没人地方悄悄的跟他讲,他照样也会大怒,盖地头蛇气质使他死不认错也。
昨天晚上看台湾电视公司上演的《勇士们》,片名曰“门户之见”,原文PointofView──“各有各的观点”。另外一排的排长,和另外一排的班长,把男主角桑德斯先生告到军事法庭,说他“疏忽”和“判断错误”,致使他们的两个部下死亡,把桑德斯先生告得头大如斗。然后案情大白,该班长向桑德斯先先苦脸道歉曰:“对不起。”桑德斯先生也承认他确实有点“疏忽”。这部片子大家都看过啦,不再介绍。我们引用它,不是推荐它的故事,而是推荐他们承认错误的态度。跟洋大人短兵相接过的人──不要说跟洋大人短兵相接啦,就是看看电影,也可以不断发现洋大人勇于认错的精神。我想,沙滩上那两位大亨,如果不开国骂,而耸耸肩膀曰:“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这种规定。”那将更显出他们的高贵(洋大人中当然也有地头蛇的,阁下如果有兴趣,可举出一千个活例子,不过我们还是不抬这种杠为宜)。
有现代化的物质,必须有现代化的精神;有现代化的环境,必须有现代化的教养。否则现代化的物资就贬了值,现代化的环境就被糟蹋──比一个美艳绝伦的千金小姐,被长着杨梅大疮的匪徒强暴了还惨不忍睹。《圣经》上说,猪吃珍珠,是暴殄天物。而用落后观念去享受现代化设备,也同样是暴殄天物。有些朋友蹲抽水马桶,却用硬纸擦他尊贵的屁股,你说应该不应该弄个木头橛教他坐坐乎?呜呼,什么时候中国人知道认错,在没理的时候知道道歉,什么时候中国才能有进步,才能进入文明之境;如果到处都是地头蛇,那只算是蛮荒世界,而在蛮荒世界中,谁的牙利,谁就可以横行。
──洋大人那句Iamsorry,我们应该努力猛学,这是现代化的第一步。
公寓是现代化的,但盖公寓的商人却来一个“中学为体”,连信箱都不知道设置,位于台北市光复路的市民住宅,位于南京东路的南京公寓,以及位于和平东路的卧龙新村,统统有志一同,都是没有信箱的。设计的是现代化的建筑,却在信箱上露出穿内裤游泳的手段,于是乎,这三处的信箱就不得不像巨瘤一样到处悬挂,把现代化建筑的清洁完整气氛,破坏无余。
──已经一再言之啦,公寓连苑而起,乃台北市政府于一九五八年开的风气,除了没装信箱,有点鸭子屎外,其功诚不可没。但还未为人注意,后来出现了“联合新村”,美奂美轮,中国人的大脑始为之一震,于是就像吃苍蝇拉肚子,左边一滩,右边一滩,这个新村,那个公寓,这个大楼,那个大厦。走到台北市东郊,就好象走到华盛顿哈顿区,好不眼花撩乱也。
不过有些公寓盖的却实在使人泄气,没有信箱只是屁焉者也,“卧龙新村”落成大概只有一年,楼上栏杆已成了活动秋千。在这里特别提醒相识的住家,千万别诗兴大发,倚栏眺望,说不定忽冬一声,表演出倒栽节目,劳动大家去殡仪馆鞠躬,就不够朋友矣。而该村的设计也真奇怪,楼梯墙是用花砖的,一旦有风有雨,楼梯岂不成了泥泞非常的滑梯了乎,太太小姐一脚下楼,连肠子都能跌出来。同时偷工减料的还有“松江新村”──楼上已发生了裂缝。同样设计落伍的还有“忠孝新村”,该村落成将近两年啦,房子还没有卖完,看的人倒很多,但无不惊惶而退。只有台湾省铁路局买了一栋又一栋,当作公家宿舍,职员们怨声载道也没有用,你认为不好,你可自费住统一饭店呀。柏杨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铁路局经手官崽,如果不是瞎了眼,则一定有家兄之流在帮忙,否则不会专拣没人要的猛买。
一个家庭开门七件事,曰“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食”的一面。至于“住”的一面,似乎也有七件事焉,曰“水电拉晒交通菜”,这可以说是新七件事,这新七件事不能解决,上面那七件事就根本不会有。穷小子一旦攒了几个臭钱,烧得坐不住,急急乎要看房子,在看房子时,除了观察牢不牢、美不美,邻居混蛋不混蛋外,最要紧的还是要研究研究这新七件事。新七件事如果不能解决,不要说花钱买房子啦,就是白送都不要。好比说柏杨先生在玉山顶峰上盖了一座四十二层的巨楼,送给贵阁下住,贵阁下能住乎?
“水”是自来水,“电”是电源。有人说啦,没有水电,燃蜡烛岂不一样,俺小时候在乡下,谁听说过水电?呜呼,小时候没有听说过水电没有关系,现在恐怕非听说过水电不可。这跟一个人成长一样,小时候吃屎是可以的,现在吃屎就不可以矣。住在乡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热得紧啦,跑到大树底下乘乘凉,听听蝉鸣,依然过得很好。而都市生活,三更半夜还要埋头苦干,光靠蜡烛恐怕不行,没有电扇能热出脑充血。而没有水更是谈都不要谈,乡下有的是井,台北市能有几口井哉?即令你阁下运气冲天,门口就有井,可是你住在五楼之上,恐怕每天提水就够得砍杀尔的啦。抽水马桶更靠的是水,否则你阁下就得天天起早,楼上楼下倒马桶,这种生活是不能想象的也。
13、孑孓先生
杨岸先生反对别人“机关枪四放”,但他自己的尊手却先发痒,先四放起来,可见哇啦哇啦容易,实践时就露出原形也。这种人正是好话说尽,坏事做尽的一型,好象妓女小姐在台上讲演:“俺是个贞节烈女呀,谁像潘金莲,直往家勾引男人呀!”讲演既毕,朝着大亨飞个媚眼,手拉着手,进后帐狗皮倒灶去啦。我说这话,不是说杨岸先生是妓女小姐,而只是说这种言行不一的镜头,教人觉得一股劲儿往上麻,麻得难忍难熬。
我一辈子都想不通杨岸先生怎么忽然间枪口对准柏杨先生,其中道理,难懂难懂。不过要懂起来也不难,一挖根摸底,就啥都明白矣。不外是平常日子憋了一肚子有口难言的气,有笔在手,立刻趁水和上一泥。呜呼,感谢上帝,幸亏杨岸先生不过是青年党一小撮人里一位动笔杆的朋友,如果该一小撮人一朝当了权,他阁下官拜了锦衣卫之职,恐怕一张名单下来,那才是糟也糟也。
不过,杨岸先生在把一批人作了比较之后,说他们顶多不过与柏杨先生相等。在他阁下眼眶里,柏杨先生似乎比他们要高级一点,而他们再努力奋斗,也不过只能混得跟柏杨先生一样。寓贬于褒,使我飘飘然而然然飘,感激万分,这几天一直都没有睡好觉,正是为此。
杨岸先生曰:
“世人只知有形之敌,不知无形之敌,如欲消灭蚊虫根苗之孑孓,如只捉孑孓,或只毒杀孑孓,如不将培养孑孓之污水抽尽放干,必难根绝。须知鱼虾是藉水养活的,共党如无其同路人,外围组织,有意识无意识,直接间接,自觉或不自觉的帮闲帮凶之辈为之掩盖,助其发展,其祸不易如此燎原的。共产党人最高明的战略战术,是将战场开辟在敌人境内,使之鱼烂自腐。故有效反共,亦应将战场开辟于大陆,而将台湾战场潜伏的毒素、细菌、罪恶、罪犯,一律肃清。”
这些话说的一点不错,所以柏杨先生才觉得有义务研究研究谁是孑孓?谁是毒素?谁是细菌?谁是罪恶?和谁是罪犯?这一连串的形容词,猛一看好象是杨岸先生在那里作自传,为了讨论方便,我们且把杨岸先生称之为孑孓先生,来分析分析他在《拾贝集》中,为我们国家,和为他们青年党,“掩盖着多少鱼烂自腐”。
不过特别要声明的,我们只是针对孑孓群,只分析孑孓先生这一篇文章,不问其它。
柏杨先生于去年(一九六五)六月间,被猛生国大人连袂“扑灭”的时候,曾被挤出几句话,其中一段曰:“凡时代的绊脚石,都具有同一特征,那就是以夹缠表示气壮,以气壮表示理直,以帽子塞对方之口,以爱国争取同情,以主题以外的人身攻击来削弱对方的主题论据,而且总是念念不忘警备司令部。千百年前绊脚石用的是这几招把式,千百年后绊脚石,用的也是这几招把式,好象京戏上《打渔杀家》的教师爷一样,在跟萧恩先生打了一架之后,拿出看家本领,于是乎,左臂一伸,谓之茶壶一把,右臂一伸,谓之一把茶壶,万变不离其宗,盖人到急处,就控制不住习惯反应了矣。”
这段话载于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一日台北《自立晚报》,后来收入《立正集》,当时我也是急啦,思想不够周密,现在被孑孓先生照后屁股上给这么一戳,脑筋略微开窍,似乎还得补充补充,加上三点,一曰:绊脚石总是用搥胸打跌来煽动读者老爷热血沸腾,以便热血沸腾之后,老眼昏花。二曰:绊脚石总是用情绪代替思考,因之希望读者老爷也用情绪代替思考。三曰:绊脚石总是乱伸巴掌──伸巴掌除了“机关枪四放”外,还猛掩读者老爷的眼睛耳朵,不敢把对方的东西完整的摆出来让读者老爷用自己的智能判断。
是故孑孓先生曰:
“反对中国文化,反对中国一切礼俗,对中国一切纯持怀疑、否定、破坏、叽嘈(这个名词用得怪)、讽刺、打击、挑衅。坏人心术,不足为训。”
读者老爷请注意“一切”两个字,一切者,无所遗也,反对“一切”,是不是就构成了罪恶,那是另一个问题。但如果要读者老爷相信真的反对“一切”,就必须各方面一一列举出来,不能像猪八戒先生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耙。最简单的一件事,反传统的朋友阴历年却是照样到处作揖拜年的,而阴历年拜年,正是“中国礼俗”,是不是应在“一切”中剔除也欤?用这种“一切”纯情绪而不科学的字句,来刺激读者老爷的脑下腺,正是神经文明的高度发挥。
孑孓先生又曰:
“所引资料,所举资料,所知资料极伙,其丰富、庞大、驳杂、秘密……为旁人所百不一见,不知其从何弄来,如何得见,竟有如此广大神通?”
这就更神经文明矣,呜呼,一场拳赛下来,老拳师遍体鳞伤,跌了个嘴啃地,连爬起来的劲都没有。却瞪眼向观众号曰:“他的力量这么大,是哪里来的呀,我怎么没有办法呀,他怎么有这么高的神通呀?”希望观众一致同情,认为他赢。这种孑孓道理,也只有孑孓先生才想得出。
14、孑孓分类
很显然的,孑孓先生被“丰富”的知识和“庞大”的资料吓昏了头,犹如老拳师被新拳师勇猛的臂膀和有力的拳头吓昏了头一样。不怪自己骨瘦如柴,只怪对方力大如牛,不怪自己孤陋寡闻,脑筋里凹纹被酱平啦,只怪对方知道的太多,天下有这种干法的哉。大概孑孓先生于“机关枪四放”之余,心血来潮,才冒出这种哀兵的妙计。嗟夫,我们似乎只应问对方引证的对不对,不应问对方为啥有那么大的学问,不应因对方说的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勃然大怒:犹如台湾现在接受美国军援的新武器,以响尾蛇飞弹为例吧,只要确知它能打下飞机就行啦,假定有人吼曰:“旁人所百不一见,不知其从何弄来!”竟把它丢到毛坑里,那将成一个啥场面乎哉?
孑孓先生又曰:
“……对本党及本刊竭尽其侮辱、栽诬、曲解、误解之能事,同志阅后见告,老成持重者,主张不予理会,以免抬高其身价。极大部份同志则主张予以辟斥,以免颠倒是非,淆乱听闻。我们以为使其成名,起于别人之帮忙。”
“本党”者,青年党。“本刊”者,《醒狮》杂志。这一段似乎就是一种不打自招。盖既然“老成持重者”主张不予理会,而“绝大多数”一定不是“老成持重者”,而是“倚少卖俏,自以为聪明了不起”之徒矣。──这可不是柏杨先生的分类,乃孑孓先生的分类,出于自己人之口,谅各“同志”没啥疑义矣。
然而这段话仍脱离不了神经文明,神经文明的又一个特点是唯恐怕提高别人身价,唯恐怕别人成名。“老成持重”者所以不辟驳,不是心服口服,而是小心眼,恐怕辟驳了会提高了别人的身价,盖别人的身价高啦,就觉得自己的身价似乎相对的低啦。同样的,也唯恐怕别人成名,盖别人一旦成了名,就觉得会压住了自己的名,自己的光彩就放不出来啦。──至于他有没有身价,有没有名,有没有光彩,无关紧要,只要他心里自以为很有身价,很有名,很有光彩就行啦。
孑孓气质跟孑孓有关,自己小小动物,在水坑里左踢右腾,勇不可当,可是顶多踢腾成一个蚊子,再踢腾也踢腾不出一条龙来,于是就整天担心别人有身价,别人成名矣。用尽方法,不使别人抬头,一旦压不下去,只好“主张不予理会”。盖反来覆去一句话,希望天下的人都没有身价,都成不了名,举目四望,只剩下他一个人翻觔斗翻得有劲,他就顶尖。
我们在书报杂志上经常可以接触到这种孑孓气质,而且扩而大之,在他们的尊眼里,什么都看得,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着《中国社会的恶德──嫉妒》一文中,已详细言之矣。其实问题不仅限于嫉妒,似乎还更要复杂,主要的还在于他是一个弱者,弱者最受不了的是别人比他强,比他好,比他有身价,比他有名。
孑孓先生又曰:“取得浮名,固自有术。”大概“名”这玩艺真是魔鬼,能把有些人弄得神魂颠倒,既怕人成名于先,又巴不得别人的“名”是“浮名”于后。尤其是自己在混水里折腾了半辈子,不但变龙无望,甚至连蚊子也没变出来,别人一咳嗽,他就精神紧张:“啊呀,你想成名呀!”别人辛辛苦苦,他就把鼻子露出水面嗤曰:“你那是浮名呀!”看情形忙都要忙断了筋。
孑孓先生继续曰:“反传统人士认为第二次混同,是汉至两晋南北朝,这是一次更大的混同,匈奴、氐、羌、东胡、南蛮、西南夷等等,纷纷大量跟中土人士交配,而生下大量的杂种。全文嬉笑怒骂,笔下轻薄。我们试问,你的父母的祖先,究竟是属于匈奴、氐、羌、东胡、南蛮、西南夷的哪一种呢?你的父母交配而生下的你,你究竟又是哪一种杂种呢?”
这段话情绪激昂,看孑孓先生横眉怒目,使人想起若干年前在台北上演的一部影片《孽海痴魂》,男主角甘吐雷先生是一个孑孓型的大骗子,冒充牧师,到处敛财。有一次讲道时,特地拴了一位猴先生在柱子上,然后拉开嗓门喊曰:“有些科学家说我们的祖先是猴子变的,这是一个可怕的侮辱。好啦,各位,看见这个猴子没有,谁承认他是猴子的子孙?亲爱的弟兄们,说呀,说呀!”亲爱的弟兄们当然没人承认他的祖先是猴子,于是乎甘吐雷先生的讲道大获全胜,大把银子入了腰包,嫖他的妓女去啦。
15、孑孓血统
大骗子甘吐雷先生所以弄了一位猴先生,所以吐沫四溅,暴跳如雷,只是利用直觉,刺激大家热血沸腾,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跟着他下判断。人类是不是猴先生进化的,科学自有定评,我们讨论的是骗先生把眼前的猴子硬塞到科学家手里,说牠阁下就是在座朋友的祖先,而在座朋友就是牠阁下的子孙,这扯到他妈的哪里去啦。但他的目的却是达到了矣,在座朋友大怒之余,银子就跑到了骗先生的腰包。
孑孓先生彷佛是甘吐雷先生二世,这种手法是不是从该影片中得到的灵感,我们不便推测,但这种纯情绪的呼喊,却是神经文明的极端发挥。两晋南北朝时,五胡乱华,汉民族大批南迁,难道真的一个个玉洁冰清,仍保持汉族跟汉族通婚乎哉?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天下没有纯粹的种族,每个人都是混血儿。只有希特勒先生认为亚利安种是纯种,也只有孑孓先生认为汉民族是纯种。希特勒先生在九泉之下,这些时准在那里大叹后继有人,吾道不孤矣。
孑孓先生在上段末尾,还厉声问曰:“你的父母的祖先(按:这句话在修辞上似有脱裤子放屁的毛病),究竟是属于哪一种呢?”又厉声问曰:“你的父母交配而生下的你,你究竟又是哪一种的杂种呢?”破口大骂,连舌头都闪掉啦。这更是情绪的,而不是学术的,难道混血儿便丢人砸锅乎?丘吉尔先生功盖世界,他娘就是美国人,他也是混血儿。不知道孑孓先生为啥感觉如此敏锐?又为啥如此瞧不起?难道孑孓先生从十八代祖先起,就是兄妹自相结婚,保留纯粹的孑孓血统欤?希望考证别人之余,也考证考证自己,以便我们鞠躬致敬。
孑孓先生又曰:
“说佛朗哥是法西斯,注意:西班牙现在与中国有邦交。……亦竟处处采用了斯大林惯用的术语与观点。”
佛朗哥先生是不是法西斯,我们不知道,也根本不管。但法西斯不法西斯,跟“邦交”不应该有关系,他如果是法西斯,难道因为跟中国有邦交之故,就不是法西斯啦?从前墨索里尼先生跟中国也有邦交,那时候他就不是法西斯啦?斯大林固然说过佛朗哥先生是法西斯,但美国说他是法西斯更说得响哩。
孑孓先生把反传统人士硬往斯大林先生怀里塞,不肯往美国怀里塞,而又露出“邦交”的毒牙,大概是气过了头,死搅蛮缠,希望警备司令部动手,如果警备司令部不动手,最好西班牙驻华大使馆抗一下议,甚至宣布绝交,下旗回国,把反传统人士弄得丢盔掼甲,才能如愿以偿。
然而,最精彩的还是孑孓先生的政治学,且看下一段他阁下为政治上的“左”“右”下的定义(在拜读之前,请读者老爷心理上先有一个准备,否则当场气结,伸了腿而又瞪了眼,可没人负责)。
孑孓先生曰:
“客观而论,如果真要以左右来分类,则左者佐也,左则强也,其计左矣;哀左,吊左,‘左,乃陷大泽中’。右者,佑也,右则得福佑矣。”
贵阁下读过一则故事没有?客人来访,问曰:“你娘在家乎?”傻小子答曰:“不在家,去庙里跟老和尚下棋去啦。”又问曰:“晚上回来乎?”答曰:“如果天晚,就在庙里跟和尚抵足而眠。”客人骇曰:“这是啥话?”傻小子以为问他挂在墙上的山水哩,正色答曰:“这是唐伯虎的画。”
好啦,堂堂青年党机关报上,七搅八缠,连唐伯虎先生的画都出了笼。记得谈节育问题的时候,立法院质询上就冒出“黄色为中色,似较优”的有识之徒的谠论,现在唐伯虎先生的画也可以和黄色为中色相媲美矣。政治上的“左”“右”竟然有这种解释,我想台湾大学堂、政治大学堂、中国文化学院的政治系,和行政管理系的教习和学生,都应该每人买一条麻绳,去《醒狮》杂志社门口上吊,死了算啦。
神经文明发展到了极度,眼睛就老望着“古”,动不动古已有之。连原子弹那玩艺,《易经》上都有;至于说民主政治,古时候更有的是,周王朝不明明有共和之治乎?于是左右之分,古也存焉,左者佐也,右者佑也。孑孓先生好象不是在跟别人抬杠,而是在作说文解字哩。这种解法一旦站得住,那真要难坏人矣,德谟克拉西又作何解?艾克斯光又作何解?非洲有个乌干达共和国,乌者安也,干者犯也,达者通也;安犯通,你说这算啥?南美洲有个阿根廷共和国,阿者曲也,根者本也,廷者宫也,曲本宫,你说这又算啥?
随着时代的进步,文字的意义也有所变更,甚至赋给它一个新的意义,不能一头栽到古人怀里撒泼撒赖。如果一定要按说文解字来诠释现代化的字意,则党字尚黑,孔丘先生曰:“君子群而不党”,凡党都不是君子干的,则青年党就糟了糕矣。
──大学堂政治系的学生老爷,假使求生心切,不肯上吊的话,则我建议,如果遇到上政党政治起源这一类课时,或讲到英国议会政治时,最好联名备函,请孑孓先生于“机关枪四放”之余,抽暇去旁听旁听,免得他再把什么话当作唐伯虎的画,不知各位尊意如何?
16、孑孓论点
孑孓先生最精彩的一段谠论,是发明了法西斯比共产党好,其言曰:
“法西斯似较共产党犹略胜一着,常闻共产党国家的人民,自始迄今都有成千成万大量大批的逃亡国外之事。因为希特勒之流,虽对外侵略,对内并不如斯大林之混蛋,而压迫奴役其同胞,致俄国人民数以十万百万计,像秋天的蚊蝇,成群成队的死于奴工营、劳动营。希墨等人除对其国内之共产党及少数敌人外,并无大量惨杀其人民之事,此于二次大战初期,东线胜负未决,俄人与红军,动辄数十万整批成队投降投奔德国与英美等国。而德人、德军,则战至支持至最后真正战败,始举国投降之事实,足以证明希特勒似较斯大林为较受其人民拥戴。”
这段话共有三个论点,一是:共产党有逃亡,法西斯无逃亡。二是:共产党大量屠杀,法西斯很少屠杀。三是:共产党在胜负未定时就有投降的,法西斯一直等到胜负已定才投降。嗟夫,真是瞎子打卦,一签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云天雾地起来,好象小民都是盲聋学堂的低能学生,既看不见,又听不见,只要他阁下在台上一伸脖子,大家就点头啦。现在我们得拍拍前心,法西斯治下真的没有逃亡外国之事乎?市面上到处有卖雷马克先生写的《逃亡曲》,那是逃亡到巴黎的德国人活生生纪录,连权威教习都得在垃圾箱里拣面包屑吃。而爱因斯坦先生就是逃亡的一员,我们真得感激他的逃亡,他如果没有逃亡,美国也发明不了原子弹。这段毁灭千万人的史实,孑孓先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竟敢一笔勾消?实在佩服万状。至于屠杀,孑孓先生大概跟里宾特罗甫先生拜了把兄弟,不然为啥扭扭捏捏替希特勒先生发起言啦:“除了对其国内之共产党及少数敌人,并无大量惨杀其人民之事。”孑孓先生说这话时,不知道听见九泉下千万冤魂抗议没有?如果希特勒先生屠杀的只是少数敌人,斯大林先生屠杀的更何尝不是少数敌人?这不仅是良心问题,也是常识问题矣。至于说俄军在胜负未定时就大批投降,就更教人喘气。俄国在中国东北时为啥没有投降的乎?夫任何投降,都是在一个战役胜负决定时发生的。德军不能例外,盟国打倒柏林后,不过是残余下来的才投降而已。而在盟军登陆意大利和法国后,德军也是纷纷投降的也。甚至在更早,隆美尔先生留在利比亚埃及的沙漠兵团,更是一古脑儿投了降。是孑孓先生根本不知道乎;抑虽知道而仍打马虎眼乎?如果根本不知道,是愚蠢如猪,对不知道的事竟敢摇头摆尾的大谈特谈;如果打马虎眼,则是“无形间站在那龟儿子的一面,与不觉间符合那王八蛋的利益”矣。
法西斯是不是比共产党好,柏杨先生没有意见,只是心里忍不住这股痒,即令里宾特罗甫先生阴魂不散,想借把兄弟之口,宣传法西斯好,但这种宣传方法,也会使他阁下在地狱里跺脚。孑孓先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出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三点来比较,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喊哎哟喊得震天响,怎能希望别人相信他不痛乎哉?
非常抱歉的是,我们引用了“无形间站在那龟儿子的一面,不觉间符合王八蛋的利益”。──严格的说,孑孓先生辛苦耕耘的结果,虽然站是站在“龟儿子的一面”啦,但恐怕不能“符合王八蛋的利益”。这不是无此心也,而是无此力也。不过这几句话却把一个泼妇的嘴脸全部露出来啦。你看她披头散发,脱掉裤子,唾沫四溅,扯着喉咙,在那里跳高大骂,好不气壮山河;这两句话如果出自柏杨先生之口,不足为奇,而出自堂堂皇皇的青年党机关报之口,就不免教人大牙摇动矣。孑孓先生不是声明以后还要继续刊载“各同志驳斥之文”乎?于此我顺便奉劝他阁下转告“各同志”一声,披挂上阵时,千万不要认为脱裤子,高嗓门,骂得丑,就能取胜,那如果能取胜的话,猪八戒先生早也去办机关报啦。
孑孓先生大概实在是怒令智昏,脑浆如沸,所以啥撒泼的话都出了口,且看下面一段。孑孓先生曰:
“假如青年党果真是法西斯,而又照法西斯的标准的话,那不要其异己者龟儿子王八蛋的狗命才怪。青年党不民主,还能休休有容,允许你写文章攻击她吗?”
孑孓先生好象跟王八蛋龟儿子是一家人,所以动不动就想起王八蛋龟儿子。《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我们可套之曰:“王八蛋龟儿子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王八蛋龟儿子也。”一个党的机关报上,竟然满坑满谷都是这种话,曾琦先生地下有知,恐怕真要泪洒黄泉。柏杨先生又要建议矣,建议在香港的左舜生、李璜诸位先生,最好寄两块肥皂来,以便清洁孑孓先生的舌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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