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郎似桐花.txt

2023年10月17日

  1/24  下一頁 txt下載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
《郎似桐花》
作者:骈四俪六
第1章
我大抵是个不听话的学生,每每父亲为我请来先生,那些先生们不论如何才满江南,走时都会捂脸窜逃,“相国大人请另谋高就,小姐才艺皆精,我等庸人实恐误之。”
父亲总会一脸疑惑回头看我一眼,我穿着最妥帖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远看近看,都是崔相国家中最乖顺的小姐,又怎会得罪一个又一个的先生。
“先生慢行一步,可是小女顽劣,得罪了先生?”
我斜着眼睛瞟了那头发花白的魏先生一眼,他是前朝的进士,据说学富五车,只是仕途不顺。父亲托人不知从哪儿把这糟老头子挖了出来,美其名曰,“魏师傅的琴艺堪比伯牙子期,寻常人想听一曲是千金难求,你且要惜福。”
我不耐烦听这些,寻常人家难求,可我是寻常人家吗?我乃我朝堂堂相国大人家的千金崔蓬蓬是也。
我曾经问我爹,我为甚么不叫崔蓬莱,或者崔莲蓬?
我爹说:“蓬莱是人身后之地,你好端端活着,别想着往那处去。”至于崔莲蓬,我想了想,我爹可是相国大人,怎能叫自家千金莲蓬。
这是贫苦人家女儿的名字。我是崔蓬蓬。
魏先生嘴角扯了扯,眼皮斜着睃了我一眼,他嘴角扯了扯,想说几句,天香从那头跑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白瓷盏,魏先生瞧见,直道:“老夫才疏学浅,小姐根骨奇佳,老夫唯恐耽误了小姐的前程,望崔相国体谅。”
我低着头在一旁浅浅的笑,我爹回头看我一眼,又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天香捧着茶盏,“相爷喝茶。”
魏老头被天香手里的茶杯吓跑,当然也不能怪他,他年纪大了,自然是受不得惊吓的。我曾经挖了一窝蚂蚁带着土丢在他的茶杯里,还在杯口抹了点蜂蜜,魏老头眼神不好,端起杯子就往嘴边去,凑近了才看见成行的蚂蚁,打开杯子,更不得了,里头黑压压的一群。
我想想都觉得画面太美,老头子气的发抖,简直忘了先把手里的杯子丢开。
当然,我也不是针对魏老头,我是憎恨弹琴、读书、画画,问我爱干什么,我也不爱干什么,我就是不喜欢终日呆在这相府里,没点生趣。
墙里秋千墙外道。我不想做墙外行人墙里笑的佳人,我想出了这雕梁画栋的相府去外头看看。或者说,出了这四四方方的帝都,去外头看看。
天香捧着茶盏,我爹看我一眼,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第2章
夏日总是多雨,这雨下得太大了些,我撑着伞走在外头,这似乎是一片树林,树上落了好些枯叶子,我一脚踩上去,沾了我一脚泥。
天香没有跟在身边,我回头一看,倒是看见了苏幕,他是我相府的侍卫,我身上的三脚猫功夫都是跟他学的。瞧见他,我后退两步,手持伞柄就向他刺去,他往日里总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他总不能防着我了吧。
苏幕轻巧越过伞尖,一个侧身就捉住了我的手腕,我用肘部攻击他,他又夺了我的伞,我与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蓬蓬,别闹了。”他如是说。
什么,我没听错吧,他叫我蓬蓬?真是反了天了,这小子,趁着我爹不在,竟然占我便宜。
我打不过他,只能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他抬起眉眼朝我瞧过来,我无端后退两步,这小子,平日里怎么没瞧出来他生的还挺好看,冷峻的眉眼,一双眼睛里全是杀意和讥讽。
他怎么这样看着我,我笑嘻嘻的去挠他,我手放在他的腰上,“好了,别气,我不是故意的。”
我爹说了,形势不如人的时候,先赔礼道歉总是不吃亏的,不是有俗话说吗,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手刚落到他的腰上,他就搂了我,“小心脚下。”
这小子,吃我豆腐?
我瞧他一眼,他还是冷飕飕的,只是看我目光里还有那么一点热度,和温柔?
这是怎么了,天香那丫头怎么不在我身边,苏幕怎么敢搂了我的腰,我爹到底哪儿去了,我心里发慌,一时间头疼得很。
雨下啊下,滴滴答答的,苏幕将我的腰搂紧,我半是被胁迫的与他共用一伞,我挣扎两下,他便搂得越发紧了。到了最后,我不敢乱动,他才微微笑了。
这又黑又凉的雨夜,我被自家的侍卫搂着,我有些怒了,诚然我并不讨厌他,可他毕竟搂的是一个大家闺秀,我是崔相国家的女儿,他怎么敢?
若是天香在,她一定会说,“苏幕,快放开小姐,小姐又羞又怒了。”是的,天香,我家里那个聪明丫头哪儿去了?
我的心渐渐变凉,苏幕后头还跟着人,连着我们,其实有个七八人,那几个人走路是没有声音的,除了雨打树叶的滴答作响,我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他们是谁,跟着我和苏幕作甚?我有好些想问的话,苏幕又看我一眼,眼中夹着一闪而过的同情,等我再看过去,又换成了不再掩饰的爱慕之景。
爱慕。
“天香,给我把苏幕叫过来,他吃了豹子胆了。”我欲耍耍威风,然而却在床上反复翻滚,只惊醒了窗棂上的几只夏蝉。
天香从外头快步迈进来,她穿过金缕雕刻的屏风,手中端着漱口的杯子,“小姐,快起来,相爷朝着这边来了。”
我自睡梦中乍醒,还没回复往日机灵乖张,天香这么一催,我竟愣在窗边,不知如何动作了。
我爹来了,窗边有一小道,正对着那头的长廊,我爹穿一品大红袍,双手背在身后,迈步过来了。他身后还有一男子,穿青袍,只需一眼,我就知道那人是个七品小吏。
我就在窗边朝对面看,那人在将将穿过长廊之时,侧目看了我一眼,他一双眼睛含情带笑,隔着半个花园,我都撞见了他目光中的桃花源。
第3章
蝉噪林逾静,此刻窗上就有蝉鸣,我带着莫大的躁意趴到窗台上去赶走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大抵是尚未从那雨淋淋湿答答的梦中还魂,我的动作有些迟缓。
“小姐,相爷来了,你还没梳头”,天香回头伺候我梳洗的功夫就瞧见我站在凳子上捉蝉,我手里捻起一只夏蝉褪下的壳,“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我爹的声音,“蓬蓬,爹给你请了新的先生。”
我的手上抓着蝉蜕下的壳儿,一脚还踩在窗下的八仙椅上,我爹绕过那面莲花屏风时,我正扯开裙摆要跳上窗子。崔相国大抵从未见过他的宝贝女儿的这幅作态,他先是愣了愣,又看了天香一眼,“还不伺候小姐梳洗?”
天香回头瞧见我模样,赶紧来拉我,我爹叹口气,“我在厅外等你”,然后转头走了。我似乎又听见他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夏日不兴金饰,这慵懒的午后,天香给我挑了件碧绿绣粉荷的纱面裙,我瞧着身上的裙子,竟和床边的那扇屏风极为相似,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我回头看向镜中,天香正在给我戴簪,她拿了一根珠花,五粒浑圆的珍珠凑在一处,堆成一朵花,五瓣梅花。
我今日也不知为何,看见什么都不大高兴,我将珠花推开,指着一根碧玺道:“戴这个”。
这是个不太妙的决定,堂堂相国家的千金,在会客时用碧玺头面,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都是打赏下人用的。正如此刻,天香发间就插了一支粉玺流苏。天香终究还是没昏了头,她换了一支碧玉簪给我,这玉色葱郁堪比翡翠,衬上我青翠衣裙,倒也合适。
我爹没有坐,他站在外头的花厅里,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过去时,又听见那含在喉间的叹息,若有若无,轻微极了。
“父亲。”
我给我爹行了个礼,这些规矩我向来都是学得极好的,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我爹回头,瞧见我,又冲我笑了笑,才指着右面次席的那人道:“蓬蓬,这是为父替你新聘的西席。”
这是第几个先生了,我数数,算上刚走的魏老头,这像是第七个了。我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便缓缓转身,捏着嗓子轻唤了一声,“先生好。”
我行了大礼,身子弯下去半截,起身之时,瞥见天香的脚往后头缩了缩。啧啧,这丫头就是沉不住气,我这还没开始呢,她倒是先开始扯后腿。
在我快要站直之时,那人起身了,他还了半礼,“崔小姐好,在下叶清臣,日后就是小姐的西宾。”
我还弯着腰,脖子尚未直起来,这人倒是会捏着时间,他这么一回礼,我又屈了腿,“蓬蓬见过叶先生。”
这温和的场面,一来一回的有礼有节,我爹满意了,他笑道:“少兰,这就是我家的劣女,她不通事务,你要多多担待。”
少兰?
我抬头瞥了叶少兰一眼,我的目光是带着轻微敌意与探视的,他竟也在看我,他目光笑吟吟的,似早已知晓我的小把戏。
他很难缠。我后来这样对天香说。
叶少兰穿青袍,又不是石青色,那是九品之服。相国大人与一青袍小吏坐着喝茶,天香在旁边伺候,我则站在后头看着,这叶少兰区区七品芝麻官,怎的能与我爹坐在一处?我爹是崔相国,是这大殷一朝的相国大人,多少红袍的五品官都见不到他,他一个低阶官吏竟然心安理得的坐在这儿和我爹喝茶?
我看了天香一眼,天香手持茶壶退下来,我接过茶盏迎上去,“父亲,我给您斟茶。”
我爹奇怪的看我一眼,我几时替人斟过茶,他指导我,“这第一杯水不能要,待水凉一些,再斟第二杯。”
我爹在说茶,我手指脱离了茶壶把手去碰底部,滚烫的壶底刺激了我的手指,我手一扬,就要将一壶茶水抛出去,那头已经有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接过茶壶,“小姐当心,莫要烫到自己。”
叶少兰已经将茶壶接在手里,并迤迤然给我爹斟水,“小姐拿茶壶的方式不对,握住把手即可,不要触摸壶底,酒满为敬,茶满则不然,茶水斟到这处为佳。”
我一个不觉,叶少兰已经开始说教,他清瘦手指划过甜白盏的碗口下方,“这里,茶水到这里,小姐看见了吗?”
这人真是蹬鼻子上脸,我暗算他不成,反倒被他逮住机会,我低着头,忙道:“多谢先生,蓬蓬受教了。”
我又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崔家小姐,我爹似乎已经忘记我方才的不羁形象,他很是愉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同那人道:“少兰在京城应该还没有宅子,这些日子不妨先住在府里,过些日子再做打算不迟。”那人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来一往间,叶少兰就住在了崔府,成了我避不过去的先生。
第4章
“君子有终生之忧,无一朝之患”,叶少兰在讲《孟子》,这夏日的午后,连蝉鸣都轻了,我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一阵清凉的薄荷香蹿进我鼻端,我睁开眼睛,青袍的先生手里握着一枝薄荷叶,我瞧他一眼,“先生,学生不爱听孟子曰,学生是女子,学孟子仁义又有何用?”
“那你想听甚么?”
叶少兰一双清亮的眼睛睃我,又似带着清浅的笑意,我知道,他在笑我。我何止不爱听孟子,左传并着春秋我都不爱听,即便他同我说诗经,我也是兴致寥寥。
“不如先生说说,先生从何处来,将来又想做甚么?”
叶少兰是新科状元郎,今年只得二十一岁,他如此年轻,将后头两位四十五六的榜眼和探花都压得没有了颜色,听说圣上见他好相貌,想点他做探花郎,结果那位替补上来的榜眼不愿意,说非自己能力所居之,受之有愧。
我也不大明白这些读书人的想法,有状元不做,非要做榜眼,虽说榜眼也是名列前三甲,可头名和次名,终归还是不一样的,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说状元才是蟾宫折桂,为什么不是榜眼折桂呢。
我私底下同我爹说过这一桩,我爹说我胜负心太重,将来要吃亏的。我爹读过圣贤书,早些年也守着孔孟度日,到了现在,他反而爱读老庄,整日里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觉得这些话都太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我爹念来念去是个甚么意思。
我爹说叶少兰年轻,来日前途不可限量,我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刚得了一个状元郎,君不见翰林院里多少状元郎老死其中呢。入了翰林院,先修编三年书,古籍残典,修个十年八年也是可能的,到时候再出来,外放出去做个县令,或者做个州官,熬到五品,也就到头了。
我爹摇头,说我不识珍珠,我当时没有说话,后来一想,这岂不是说我有眼无珠?叶少兰就在眼前晃悠,我睁大眼睛,要好好瞧瞧这位珍珠,是不是将来我大殷朝的国之栋梁。
见我无心向学,叶少兰索性也放下了那本《孟子》,他坐到上位,天香捧了茶盏过来,甜白盏子,我眉眼一弯,咱们新来的先生要倒霉了。
甜白,说明里面装了好东西,蜂蜜抹在杯口,这夏日里还怕不招蜂引蝶?
我咳一咳,“天香,给我也来杯梅子水,冰镇过的。”
“小姐稍等”,天香已经转头去了。
我扶着头,悄悄看叶少兰会不会被杯子里头的盛况吓到,我方低了头,那甜白盏就到了我的桌上,“小姐渴了,不妨先喝这一杯?”
那人声音和缓轻柔,就似隆冬里的暖阳,炎夏里的微风,听着让人舒适得很,可我一瞧见这杯子,汗毛都倒竖了几根。杯子里有什么,我也没底。
两根白皙清瘦的手指捻起杯盖,他将杯子往我面前一推,“小姐请用。”
一只无数条腿的大蜈蚣沿着杯口爬出来,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退后几步,那蜈蚣却好像生了灵性,认得人的气味,我退到书房角落,它便从书桌上爬下来,跟着我的脚步来了。我一脚站到那边的八仙椅上,蜈蚣又已经到了我的椅子下面,我见到这多脚怪物开始竖着身子往上爬,终于开口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许是我太过害怕,看见蜈蚣逼近,我竟一脚去踩那边的书架,书架贴着墙,我一脚踩过去,脚下踩稳了,手上却抓空了,我手上没有抓住书架的边角,上身不稳,只得往下掉。按我平日里的身手,我这样跳下来是无碍的,可今日先是受惊,掉下来时更是一丝准备也无,我连换个身形都没来得及,便从丈高的书架上往地下摔去。
我落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我并不纤细小巧,与天香那种行似弱柳扶风的女子浑然不同,我还有一把子力气,我爹就曾经笑话我,说我入了项境,人家也分辨不出来我是殷人。
殷处南境,而项在殷之西北,听说那处的女子都勇猛健壮,有的还骁勇善战,能上阵杀敌,我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我不能。
我是崔蓬蓬,我大殷朝崔相国家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小姐。
叶少兰抱着我,我正要从他怀里跳下来,一转头又见那蜈蚣冲我们爬了过来,我只得将叶少兰抱得更紧了些,他向来清隽的脸有些泛红,我以为他也害怕这蜈蚣,便连声催促他,“我们走,这蜈蚣邪气,我们快走!”
蜈蚣已然逼近,我想要闭着眼睛踩死它,我脚瞪了半晌,叶少兰道:“小姐在做甚么?”睁眼一看,我还在叶少兰怀里,他仍旧抱着我,只是他的脸又红了些。
我吞吞口水,“那个......”
本来想说的对不起,话含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抱着我走到书桌旁,我脚一迈,迅速爬到了书桌上站着,他拿一支笔,蜈蚣顺着狼毫爬上笔杆,他用笔将蜈蚣重新抖落进杯子里,他盖上杯盖的那一瞬,我如获新生。
“小姐,梅子水来了”,蜈蚣的实行者姗姗来迟,天香笑嘻嘻的,以为我们计谋得逞,却不知,我崔蓬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软体动物,贴在地上,教人难受。
天香手上依旧是一盏甜白,我说:“以后换青瓷,白的不好看,都存起来吧。”
我说不再用甜白,天香不知所以然,她嘟嘟嘴,又看我一眼,我却在看叶少兰,那位无所不能的先生。
第5章
“小姐,你......”
天香跟在我后头,我从书房出来,脸色就不好看,她以为是蜈蚣一计失败,我心中有气,便在一旁出主意:“小姐,这蜈蚣不管用,咱们下次换个更厉害的,蝎子,蝎子怎么样?”
哼,一只寻常蜈蚣就将我吓得半死,更别提那凶险许多的蝎子,天香哪里来的胆子去捉这些蜈蚣蝎子,我侧目看她,“谁替你捉的这蜈蚣?”
她张嘴,然后指着自己,“是奴婢自己捉的,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我爹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天香于我,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我却觉得她与我不一般,即便是圣人的言论,有些时候也是不适用的。
天香伴我多年,她什么胆气,我是知道的,她虽精怪,却没有胆子敢捏住蜈蚣往杯子里放,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
我吓唬她,“你若不说实话,我便让你去外头扫院子,再也不要回来了。”
天香嘟着嘴,她指着园子外头,我看那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苏幕。苏幕是我相府的侍卫,我爹年轻时带兵出征南疆,镇压苗民叛乱,回京途中,在金陵城外遇到苏幕,那时他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他见到我爹的战马,吹了个口哨,战马扬蹄,险些把我爹从马背上摔下来。我爹瞧见这个孩子,衣衫褴褛,虽瘦弱但目光坚定,问他的身份,他说他是乞儿,我爹便带了他回相府,说这个孩子将来会有力量撑起一片天。
苏幕能撑起何处的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蜈蚣没有吓到叶清臣,倒把我吓的半死,还连累我差点从书架上摔下来。
我叹口气,“叫苏幕去演武堂等我。”
演武堂原先是我爹练兵用的一处空地,自我爹从南疆回来,他便患上一种腿疼的怪病,每到梅雨时节,他就腿疼难忍。后来朝廷想屯兵西北,今上让我爹去殷项交境驻守三年,陆相不允,陆相的原话是“殷项已交好十年有余,崔将军盛名在外,恐乱了百姓的心神,更添两国烦恼。”
陆青羽这个人就是这样绵里藏针,他说话好听的很,即便是要坏了你的事,偏偏也教人无处反驳。我爹从南疆回来,自三品镇远将军升至从二品骠骑大将军,如果再征项境,回来便可像费大将军一般,官居一品。
可陆相打乱了将军崔氏的立功封侯路,他在朝上说‘崔将军盛名在外’,言下之意是我爹杀气太重,群官百姓无人不知,一旦驻扎边境,很有可能会挑起祸端,或者愈加催发项人的杀伐意念。
我爹留在了京城,他的腿疾却更严重了,一入阴雨天,他便疼得汗如雨下,简直寸步难行。陆相带了一名女子过来,说那是他的妻子,精通医理,那女子用剪刀直接剪了我爹的裤子,她双手去摸我爹的膝盖骨,说:“崔将军在苗境风邪入侵,那边湿气重,兼之如今四时不正,气候不明,所以崔将军才会疼痛难忍。”
那女子对治疗腿疾很有一手,听说今上的小皇叔,恭王爷的腿疾就是她一手调理的,她整日里带着一包针,我爹说,那是前朝御医院院判的绝技,鬼门十三针。
陆青羽坏了我爹的前程,他又治好了我爹的腿疾,两厢一较,我觉得还是我爹的病更重要一些。谁知没过多久,陆青羽就举荐我爹做了副相,这是个文官才能坐的位置,咱们这位陆相终究不一般,今上竟同意了这个近乎荒谬的提议。
当日战功赫赫的崔纲崔将军成了今日的崔相国,掐指一算,亦是五年有余了。
旧年冬天,听说陆青羽的妻子病了,咱们那位陆相连着恭王爷都一起消失不见,说是为那位姓叶的女子寻医问药去了。可那位叶姑娘本身就是名医,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能医者不自医。
陆青羽走了快有一年,陆相不在了,朝中大小事物还有我爹,我爹的决策往往与陆青羽的决事风格如出一辙,大家都说,我爹就是陆青羽那妖精一手提拔上来的代言人。我不认同这种看法,陆青羽那种千年狐狸,谁能和他一个道行呢。
今年春天,殿试之后的琼林宴,陆相本该在场,可这位大名鼎鼎的宰相大人根本不在,使得得中金榜的学子们无一人能面见陆相的真容。连叶清臣那个新科状元,都没有缘分能见到我大殷朝廷最有权势的那一位权臣。
话说回来,陆青羽当年也是状元郎,同样是年少折桂的状元郎,叶清臣这点倒是和陆青羽不谋而合。只是人家已登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清臣是什么,一个赋闲的七品小吏而已。
我爹上缴了兵权之后,演武堂一度荒废,后来由于我爱舞枪弄棒,我爹又着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寻了几个侍卫教我些拳脚功夫,用他的话说,与其让我出去招人厌,不如留在家中作威作福好。
我抄起一根圆棍,瞧地上的影子,往身后一捅,那人轻松闪过,我拿棍子往他腿上扫,他绕到我背后抄起我手中的棍子就往我背上打,我低头一避,棍子就离了我的手。
他提着棍子冲我笑,我撇嘴,“罢了,今日不是你的对手。”
“你几时是我的对手?”
夕阳晚照,苏幕背阳的半面脸在阴影里格外挺拔,我突生一个奇怪的念头,“苏幕,你可曾见过项人?”
他侧过脸,金黄的斜阳洒落他的面庞之上,“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或许是他的鼻梁太过挺拔,与寻常殷人有些不同罢。我挥挥手,“没甚么,今日教我什么功夫?”
苏幕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短刀,“今日教你使刀”,我拿起刀就往他身上砍,他捏住我的手腕,“短刀莫要一味用蛮力,兵器太短,要用巧劲,这样......”
他捏住我手腕,在他身下横拉一道,“这样一击即中最好,若是不中,再由后方攻入,务必使对方没有还击之力。”
这些招式招招致命,苏幕今日奇怪得很,往日里他也不曾教导我这些杀人功夫,我用刀柄攻他项颈,他一手劈落我手中的刀,说:“莫要心软,再如这般错过机会,是要吃亏的。”
第6章
和苏幕打够了,我问他我爹去了哪里,他说:“陆相回朝,相国大人进宫去了。”
“陆青羽回来了?叶姑娘的病治好了吗?”
苏幕摇头,“听说陆相要辞官。”
辞官?
陆青羽要辞官?我张着嘴,不知如何接话,我大殷朝最有权势的宰相大人要辞官?
我看苏幕,苏幕也看我,说:“大人可能要升迁了。”
他说的是我爹,陆青羽那厮一走,满朝最有权势的是谁?那人一定是曾经的崔纲崔将军,现在的崔相国,以后真正的相国大人。再也不居于陆青羽的阴影之下,真正的大殷朝廷第一人。
陆青羽要走,我竟有些雀跃,大家都说我爹是陆相的一张盾牌,现今可好,我爹自由了,完完全全的自由了。
苏幕脸上也有笑意,我只当他是为我爹高兴,为我崔家高兴。我看他一眼,“诶,今日那蜈蚣是你捉的吧?”
他看我脸色,“你生气了?”
苏幕就是这样聪明,我是愉快还是气恼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撇撇嘴,“这法子以后都不要用了,魏老头他老眼昏花,这位新来的先生根本不上当。”
我不想说我自己被那多脚蜈蚣吓得乱蹦乱跳,这有失我崔家小姐的体面。见我这样说,苏幕点头,“那咱们再想另外的法子。”
我爹从宫中回来之时已经入了夜,前院里声响不断,我叫天香来问,“前头怎么了?”
天香跑出去转了一刻钟,回来方道:“相爷找了好些人在书房说话,哦,对了,叶先生也去了。”
叶少兰那厮也去了,他去作甚?
前头一晚上灯火未灭,我特意早早去了书房,这位叶先生肯定是要迟到的,这次总轮到我羞辱他一番了。
书房里很安静,我手摸过书架上的书,竟没有摸到一指灰尘,往日里,我不许旁人进来,我自己也不肯勤于打扫,这书架之上、每本书的封页上每每都是触目可见的浮尘。
我在叶少兰的位置上坐下了,学他的样子,端着茶盏,拂开茶叶,只沾湿唇角,便放了下来,他说:“茶喝多了,更觉口渴。”
他说得冠冕堂皇,我觉得他是被我的蜈蚣弄到心有余悸,焉知茶水饮到底,里面有没有藏着其他的滋补之物。
更漏一直在动,眼看就要到平日里上课的时间,我拍拍手掌,这下好了,这位惯常严于律己的先生迟到了,终于给了我可以回击他的话柄和理由。我起身要出书房,外头一道和缓的声音轻传而来:“正是辰时一刻,小姐要去哪里?”
我才提起裙子准备迈出去的脚只得收回来,我扯起嘴角,“学生正要去外头迎先生呢。”
“不必。”
叶少兰唇角有微微笑意,我看他的脸,旭日初升,竟将他向来白皙的脸衬得有些细细生机,好比一潭无波的水有了涟漪。
“今日我们讲‘封禅’,‘封’和‘禅’是两个概念,当帝国臻至顶峰的时候,皇帝要举行封禅大典。”
我问他:“何时才是帝国达到顶峰?”
“自舜、禹以来,先有一统六国的秦始皇举行过封禅大典,后有汉武帝认为自己的文治武功都超越了始皇帝,后在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
“那我朝呢?”
我朝没有始皇帝,也没有武帝,天启皇帝倾全国之力征讨项人的失败还历历在目,如何能有泰山封禅的那一天。
我偏着头,“待我大殷灭了项国的那一日,或许就可拜祭天地了。”
天香在外头敲门,然后端了茶点进来,茶盏已经由甜白换成了青瓷,我不想说,如今别说用甜白盏子祸害人,我自己先瞧见那茶盏都要先掂量几下,不知里面又会蹦出什么好物件来。
托盘里还有几碟子点心,有炸的素卷儿,还有一叠蒸制的荠菜糯米团子,我反正不爱吃咸的,只顾自己端了一碟黑米糕到一旁去吃,天香捧了一碗百花蜜给我,我瞧叶少兰的杯子里,是一杯莲子清茶。
待我吃完,天香端水给我净手,在水盆里我还看见她脸上的笑意,我抬头,她又冲我眨了眨眼睛。我不知何故,我记得我近来没有与她共谋过什么事啊。
上午时间已过半,叶少兰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大概只动了一口那荠菜糯米团子,又喝了一口莲子茶,仅此而已。我瞧得见他眼下的淡青色,昨日他陪着我爹一夜未眠,今早上课又不曾迟到半分,我撑着头,“先生,学生头晕,咱们能不能下午再继续?”
他看我,“何故?”
我手捂着额头,虚喊几声,又道:“学生也不知为何,只是学生掌心有汗,头脑昏沉,请先生许学生回去休息半刻。”
他起身,想要看看我的脉象,我缩回手,直道:“劳先生操心了,学生不妨事的,只是这天气太热,学生没甚么精神,休息半日就好了。”
叶少兰点头,“那小姐先回去休息,咱们明日继续。”
我扶着头,天香扶着我,连冲我笑,我用眼睛瞥她,示意她不要做声。
待我回了自己的院子,立马神清气爽,要捉了天香陪我玩双陆,两人闹了半日,天香道:“小姐,你可以清闲几日了。”
我点头,“这大热的天气,我装个几天病也是使得的。”
天香捧了冰盆进来,说:“小姐好生休息。”
我往床上一倒,窗口微风徐来,我从窗中看出去,今日没有脱壳的蝉,也没有那个走过长廊的青袍先生。
屋里有了些凉意,我渐渐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太沉,待我午睡起来,已经过了申时,我才想唤天香更衣,就听进来的小婢说叶大人病了,我抓了那小婢的胳膊,“怎么回事?”
小婢畏畏缩缩,“奴婢......奴婢也不知,只听说管家去请了相熟的大夫,现在管家去了宫门外,说要请相爷定夺。”
我心中着急,直问:“大夫怎么说?”
小婢摇头,“回小姐,大夫说......”
“大夫......大夫说......”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以为叶少兰要遭遇不测,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天香端着一盆水从外头进来,“小姐,你......?”我回头看她,“怎么?”
她指着我的脚,我低头一看,方知自己只着罗袜,未穿鞋子。
第7章
我坐在床上,天香替我拿来新的裙袜,我瞪着她,“是不是你干的?”
天香眼睛里有水光,“不是奴婢,小姐冤枉奴婢了。”
我嗤笑,“不是你?你是不是在早上的茶点中下毒了?”
天香抬头看我,“小姐为何要这样揣度奴婢?”
她说得情真意切,我心中莫名一顿,叶少兰病了,我这么紧张作甚?难不成因为他大小还是个七品小官,若真出了事,我相府担待不起?
对,一定是这样,今年的新科状元若是命陨我相府,我爹又正值即将升迁之际,我崔府此时生了命案,总归是不好的。
我平稳了心绪,“他到底怎么了?”
天香回我,“叶先生午时突然吐了一口血,被伺候的小厮瞧见了,小厮告知了管家,管家便去请了简大夫。”
“吐血?”叶少兰为何要吐血,我手里拽着碧玉丝绦,“简大夫怎么说?”
天香努努嘴,“也没怎么说,就是......”
她说的含糊,我愈发疑惑,“说!”
“简大夫说叶先生是太过辛劳所致,并无大碍,平日里要细心调养为上。”天香叹气,“这下好了,咱们还没对他怎么样,他自己就先不行了。”
我本要去看望叶少兰,走到荷叶玉屏风处,我又折了回来,在屋里坐下了。天香道:“小姐不去看叶先生了?”
“去了也无济于事,让先生好生休息便是。”
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间又不想去了,总归觉得他此次生病与我的顽劣脱不开干系罢。
我爹从宫里回来,听闻叶少兰只是劳累过度,脸色缓和稍许,我在堂下站着,不知如何解释此事。
我爹跟我招手,“过来。”
我垂着头,低唤了一声,“父亲。”

  0/24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