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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頭娘子.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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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梳头娘子
作者:竹西
文案
莫名其妙穿越到一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里,
而且还注定了要以那“下九流”的梳头娘子为终身职业,
虽然这身世有点糟心,可事已至此,阿愁(秋阳)也只好这么认命了。
为了免于受冻挨饿,也为了能让自己以及她所关心的人生活得更好一点,
阿愁努力做着一个古代职场女强人。
而叫她哭笑不得的是,想要忘记前世阴影,重新开始自立自强的她,
从不曾想过要攀个什么外援,可广陵王府那位面冷心热的二十七郎君李穆,
却总自以为是地冒出来要做她的“靠山”。
除此之外,叫阿愁感觉很不好的是,
这位廿七郎,明明长得和她前世正在闹离婚的丈夫一点儿也不像,
可他一抬眉一垂眼间,总叫她想起那个冤家。
如果不是知道穿越这种离奇的事可一不可再,
她几乎就要以为,她丈夫也跟着一同穿来了。
不是她丈夫跟着她一同穿来了,而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硬是被她那自作主张的“前夫”给带着一同穿来了这一世!
什么“好像在哪见过你”?!
看着那在王府里吃香喝辣,身边环绕着各色美女,
装,你就装吧!看谁装得过谁!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穿越时空 女强
主角:阿愁(秋阳),李穆(秦川) ┃ 配角:莫娘子,果儿,胖丫,吉祥,宜嘉夫人
第一章·交易
秦川醒来时,整个人都在发着懵,直到他想起茶几上放着的那纸离婚协议。
他猛地睁开眼,却意外地发现,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大惊之下,他原想动一动手脚的,又吃惊地发现,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就好像眼下的他,只是一缕幽魂一般。
身处高位多年,秦川已经很少为什么事而慌张了。即便是在看到那纸离婚协议,知道结缡十载的妻子秋阳已经决然离家时,他也不曾有过一丝慌乱。所以,他只花了瞬息的时间就冷静下来,开始细细回忆事情的经过。
接下来的事,秦川忽然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等他赶到医院时,医生把秋阳的手机还给了他。他茫然点开她的手机,一张照片就这么跃进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张很多年前,他给他俩拍的自拍照。照片里,十七岁的他站在秋阳的身后,一只手高高举着相机,另一只手则亲热地环着秋阳的肩。秋阳侧头看着他,脸上满是一种责备的神情。
等他再次醒过神来时,便是眼前这么个诡异的状态了。
秦川用力拧紧眉,一时不太能够确定,那纸离婚协议,以及秋阳所谓的猝死,是不是仅仅只是他的一个怪诞梦魇。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旁激动地叫了起来:
“活了活了!我看到他皱眉了!”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秦川的记性很好,只要是听过一次的声音,他总能记住。可这个声音,却是全然陌生的。
只片刻后,那声音带着焦灼又道:“他怎么不动?!怎么不睁眼?!怎么连我掐他都没反应?!不会是你那巫术没能招来我儿的魂魄吧?!”
巫术?!招魂?!
“知道知道!”女子急切打断那人,“可你向我保证过,你能把他转世后的魂魄给勾来。这都已经三天了,我儿若是再不能回魂,这事儿可就糊弄不过去了!”
那粗砺的声音答道:“娘子莫急。小老儿早就有言在先,我虽有法子把小郎转世后的魂魄勾来,可也需得这魂魄自己愿意才是长久之计。且待我问他一问。”
随着话音落地,秦川只觉得眼前忽地明亮起来,似有人扒开他的眼皮一般。
他定睛看去,就只见眼前果然有一个人,正以手指撑着他的眼皮。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头儿,五官线条带着些许不像是汉族人的深邃,看似有着一些异族的血统。
在老头儿的身旁,站着个华衣丽服的女子。女子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可那眉梢眼尾藏不住的世故风情,还是叫秦川认出,她至少应该已经年过三旬了。
和这古怪的遭遇相比,老头儿和华服妇人那身古代装束,倒显得格外地和谐贴切。
秦川默默看着这二人。那二人也默默地看着他。三人对峙半晌,最后还是那老头儿首先开了口。
他对秦川道:“贸然请郎君前来,是想请郎君帮个忙的。想来刚才郎君也听到了一点情由。二十七郎是您的前生,于三天前病故了。娘子只此一子,若是没了小郎做依靠,娘子在王府里的处境堪忧。小老儿曾受过娘子大恩,如今娘子有求于小老儿,小老儿怎能不效死力,因此才行了这逆天之术。如今想要问一问郎君,郎君可愿代替小郎,成为广陵王府的二十七郎?”
一般来说,秦川是个很冷静的人。可听这老头儿问得如此理直气壮,他立时就是一阵火冒三丈。他有心想要开骂,却是才发现,他竟没办法开口。
正如那老头儿所说,在他还没出生时,他母亲就带着他离开了他的父亲。在十七岁以前,他一直以为他和秋阳一样,不过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直到母亲去世,父亲找到他,他才知道,原来他有个豪门父族。当父亲想要隔开他和秋阳时,他告诉他父亲,他此生只愿娶秋阳为妻。他父亲便以他和母亲的事为例,告诫秦川,如果他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愿活着,除非他能成为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成为一个可以自己替自己做主,不必听从任何人指令的“人上人”。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秋阳让他先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在阳光房里那张她始终不肯换掉的旧沙发上找到秋阳时,他吃惊地发现,秋阳正抱着那只丑陋的章鱼靠垫在流泪。
秋阳从来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当他那么愤怒地冲她叫喊时,她只那么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而,就算她说不出话来,那眼神里的控诉,依旧叫秦川觉得,自己仿佛是天底下最不讲理、最为可恶的一个野蛮人。
于是他说,他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正好他因公务要出国几天,一切等他回国后,两人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还是说,眼前的一切,那张纸,包括秋阳的猝死,都只不过是那古怪老头对他施的什么巫术?!一切都不过只是他的幻觉?!或者仅仅只是一场梦魇?!
这么想着,秦川蓦地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床上那如死尸般没有呼吸的孩子,竟也跟着抖了一抖,直吓得原本站在老头儿身旁的华服妇人忽地后退了一步,嘴里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随着这声小小的尖叫,门外立时响起一个带着微颤的声音,“娘子?”
应该是门外守着的小丫鬟。
“不许进来!”
她话音未落,门外竟又再次响起那个带着微颤的声音,“娘、娘子?”
被打断话头的女子立时恼火回头,冲着那紧闭的房门喝道:“不是说了不许打扰吗?!”
那女子眉头一皱,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果然响起一阵人声。顿时,她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慌乱。她赶紧回头吩咐着那古怪老头:“你好好劝一劝他,我去去就来。”说着,只将那紧闭的房门拉开一道缝,小心地从门缝中挤了出去,却是一点儿也没叫门外的小丫鬟看到房里的动静。
等那女子出去后,老头儿便松开了一直撑在秦川眼皮上的手。于是秦川的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老头儿撑着的,其实并不是他的眼皮,而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的。
沉默半晌,秦川于脑海中问着那老头道:“这么说,我是回不去了?”
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老头儿似乎真能读到他脑海里的念头。只是,老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着他道:“我等若是强行留下郎君,郎君会留下吗?”
秦川立时冷笑一声,“死了的想活不容易,活着的想死,办法多的是。”
“这便是了。”老头叹道:“小老儿早已猜到,以郎君的禀性,若是您不愿意,只怕谁也强迫不了您。实不相瞒,因您那一世的阳寿还未尽,您若实在不肯留下,最终也不过是您的魂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罢了。”他答得倒是甚是坦诚。
“是。”
“你有办法让我妻子重新活过来吗?”
“不能。您妻子和廿七郎一样,是阳寿已尽。”老头的声音里再次透出一种奇怪的遗憾,就好像他觉得秋阳和那个廿七郎一样,都死得很是可惜。
又是一阵沉默后,秦川问道:“你说你会不得好死?”
“是。老儿犯下的是逆天大罪,罪无可赦。”老头的语气甚是淡定,竟是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
秦川冷笑道:“就是说,如果我不肯配合你们留下,你就等于是白死了。”
“是。”老头再次诚恳道,“所以我等正在跟郎君商量。”
秦川心头一郁,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是个不讲理的了,如今竟遇到一个比他还更不讲理的。
不过,眼下他心里另有主意,便又问着老头道:“那你知道我妻子的魂魄,现在在哪儿吗?”
“如果,”秦川打断他,“如果我要你把她的魂魄也勾来。如果我要你让我们在这一世也能相聚,你能做到吗?”
他的话,似乎把那小老头儿吓了一跳。“不可不可!这可是逆天大罪,是要遭报应的!”老头儿压着声音叫道,“虽说您妻子于那一世的寿数已尽,可她于这一世的阳寿仍在。我若以您妻子的亡魂来替换她这一世的,这、这就等于是在杀人啊!”
想到他出差离家前,秋阳冷漠扭开的脸,秦川的喉头蓦地一梗。顿了顿,他才又道:“只要你们能如了我的愿,那我就如了你们的愿,替这孩子活下去。至少,”他勾起唇角,“至少这样一来,你不会白白‘不得好死’一回。”
老头儿低头凝视着床上那已经死去三日的孩子。虽然此时秦川的魂魄还没有完全附在这孩子的身上,到底仍对这具身体有着些许影响。此刻,孩子的唇角处也正勾起一抹完全不该属于一个孩童的狡黠弧线。
这笑意,忽然叫老头儿意识到,就算他勾来的这个魂魄是床上这孩子的转世,可显然两人的性情并不一样。至少,他所知道的那个心地善良的廿七郎,是再不可能说出如此冷酷的话来的!
于他的沉默中,秦川不耐烦道:“怎么样?!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磨叽,如果你不愿答应,还是趁早放我回去吧。”
老头儿咬了咬牙,长叹一声,道:“罢罢罢,正如你所说,我反正已经是不得好死的下场了,若是能助你夫妻团圆,好歹也叫你俩念我一个好,也算是替自己减轻一点罪孽吧。许因着这一丝善念,能叫我不至于死得太过惨烈。”
说完,老头儿一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二章·天意
老头儿从东厢房里出来时,那牡丹娘子正恭送着王府总管离开。
见他出来,牡丹娘子吃了一惊,赶紧往来人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亏得此时那朱大总管已经转过了墙角,不曾看到这边的动静。
牡丹娘子立时板了脸,急步过去用力一推那老头儿,低声骂道:“你个作死的老货!出来做什么?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老头儿躬身行了一礼,凑到牡丹娘子耳旁,悄声把秦川的要求说了一遍。
便如老头儿对秦川所说,其实牡丹娘子并不是个善良的好人,对于这种类似于杀人的夺魂之事,她做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负担,她只要最终能够达到她的目的就好。于是她咬牙道:“依他倒是可以依他,可你不是说,需得对方也有死志,你才能趁机勾动对方的魂魄吗?如今都已经是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就算我有法子弄死他这一世的死鬼老婆,这会儿也来不及了。”
“干嘛牵连上我?!”牡丹娘子一听就不乐意了,“是他非要勾来他那死鬼老婆的,要折,折他的福寿去!”又扭头瞪着老头儿道:“你能做到吧?可别带累上我!”
老头瞅瞅她,冲着她默默行了一礼,转身便要退下。
“等等,”牡丹娘子忽然又叫道:“他那死鬼老婆,如今在哪里?若真依了他,将来又会如何?可会影响到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牡丹娘子就已经翘着红艳艳的唇角笑道:“这岂不正好?”
老头叹道:“娘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命运’二字,原就是世间最为玄妙的一门学问。所谓‘命’能影响‘运’,‘运’也能影响‘命’。如今小郎的命数因我等而改,那姑娘的命数又因他而改,之后他二人会如何,怕是只有天知道了。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娘子,小老儿也说不好。”
顿了顿,她忽地抬头,斜睨着那老头道:“那你可有法子叫他俩这一辈子都碰不上?”
牡丹娘子一听就蹙了眉,很快又道:“既然避不开,就叫他俩认不出彼此好了,你总有法子抹去他俩那一世的记忆吧?”却是忽地一合掌,又笑道:“之前怎么没想到?只要抹了他的记忆,他可就再不是那一世的他了,他就只能是我的乖乖廿七郎了!”
老头儿愣了愣,道:“可,若是那样,小郎便是醒了,只怕也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了。”
“傻了又如何?”牡丹娘子无所谓地一撇嘴,“便是他傻了,他依旧是广陵王府的二十七郎,是我生的孩儿!只要我儿活着,便是我年老色衰,失了大王的恩宠,我依旧是为王府生育过子嗣的有功之臣。将来等我儿长大了,娶了亲,分了府,我跟着我儿出去,那就是当仁不让的一府老太君。到那时,看还有谁敢给我气受!”
想着未来的美好,牡丹娘子一边微笑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冲着那老头儿摆着手道:“就这样吧,可别忘了抹掉他俩的记忆。”
“知道知道,去吧去吧。”
牡丹娘子都不耐烦听完老头的嘱咐,便敷衍地挥手打断了他。再转过头来时,恰正对上阶下那小丫鬟带着畏惧的眼。
那含卑带怯的眼神,蓦地就触怒了牡丹娘子。她提起裙摆,怒冲冲地步下台阶,伸手就拧住那小丫鬟的耳朵,喝骂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小丫鬟被她拧得一阵嘤嘤低泣,偏还不敢求饶。正这时,忽然听得那院门处一个声音笑道:“哎呦喂,这丫头的胆子也忒肥了,虽说外面早传遍了,人都说那牡丹娘子乃是牡丹花精所化的人形,所以才一大把年纪看着仍是那么嫩生生的模样,可也不能就这么当面说穿了呀!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这听着就是明显带着挑衅的话,立时叫牡丹娘子转过身去。
只见那院门处,正站着一个身材娇小而圆润的妇人。那妇人的脸上虽含着盈盈笑意,眼里却映着根本就没打算掩饰的恶毒。
“承欢娘子!”牡丹娘子推开那小丫鬟,冲着站在圆门旁的妇人一抬眉梢,冷笑道:“你敢把这话放到大王面前去再讲一遍吗?!”
那承欢娘子虽然比牡丹娘子还要年轻上两岁,却明显没有牡丹娘子保养得宜。看着牡丹娘子那张仍一如少女般鲜嫩的脸庞,承欢娘子心头一阵暗恨。虽然已经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她依旧如少女般抬着衣袖遮住唇,咯咯娇笑道:“哎哟喂,还真不敢呢。谁不知道大王宠着姐姐,虽说如今隔着三五个月也想不起来召上姐姐一次,可好歹姐姐也曾是大王心尖尖上的人呢。再说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便是有人说姐姐像花精,那也不过是夸姐姐这张脸看着竟都不会老的意思,姐姐恼个什么?”
牡丹娘子的脸色变了变,想着身后屋里正进行着的事,原嚣张惯了她却是难得地忍了脾气,看着那承欢娘子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该叫我一声姐姐。”
“嗯,一直知道着呢!”承欢娘子故作天真地点着头,笑道:“虽说你我同为大王的侍妾,可也还是有个先来后到的。好歹姐姐先于我进位,且又年长于我,我自然该叫姐姐一声姐姐的。这可是我进位的头一天,姐姐费心教导妹妹的道理,妹妹我可一时一刻也不敢忘呢。”
牡丹娘子心中顿时一凛。要说起她和承欢娘子之间的恩怨,那可是够写上好几册话本子的。看着承欢娘子那含着恶意的笑,此时她哪还能意识不到,这位肯定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是来者不善。
想着东厢里正做着的事,牡丹娘子勉强抑下心底的慌乱,却是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故意摆出一副强势姿态,直接逼到承欢娘子的面前,瞪着她怒道:“妹妹果然守礼。我只奇怪,妹妹怎么还有脸面来这院子?廿七郎直到如今可还卧床不起呢。还是说,妹妹到底良心发现,愿意承认,那天果然是二十六郎把廿七郎给推进池塘里的了?!”
承欢娘子脸色一变,顿时也顾不得再那般做作假笑了,直瞪着凑到她鼻尖前的牡丹娘子,恶狠狠地喝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家二十七郎打小就是只弱鸡,好好的连站都站不稳,自个儿掉进池塘里的,怎么倒赖上我们二十六郎了?!那天要不是我家二十六郎及时跳进池塘救人,二十七郎早没命了!姐姐这话若是叫大王和王妃听到,只怕非要治姐姐一个挑拨之罪不可!”
“哼!”牡丹娘子冷笑道:“听听听听!什么你的我的?!二十六郎也好,二十七郎也罢,那都是大王的子嗣,是王妃的儿子!说到底,不过是借你我的肚皮走一遭罢了,跟你我又有何相干?妹妹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听着像是要跟王妃抢儿子一般?!”
“你!”
承欢娘子一窒,二人立时如斗鸡般,相互对瞪起眼来。
半晌,承欢娘子眼珠一转,却是首先收了怒容,再次学着那少女的体态,以衣袖遮着嘴,笑道:“看我,光顾了跟姐姐斗嘴取乐了,竟险些忘了正事呢。是这样的,我原在王妃那里凑着趣,听说如今二十七郎已经大安了,连太医都给打发了,王妃那里到底不放心,只说要打发人来看一看小二十七。我想着我反正是闲人一个,就主动请缨,跟着朱大总管一同过来了。只是,再没料到,半路上竟遇到了大王。大王硬是拉着我,非要灌我两杯酒才肯让我走。这不,这么一耽误,我就来迟了。”
说着,却是出人意料地一猫腰,竟身手灵活地闪过牡丹娘子那有意无意的封堵,一边笑盈盈地问着,“朱大总管呢?他不是先行一步的吗?可是已经进去了?!”一边飞快地窜到廊下。不等牡丹娘子反应过来,她已经用力推开了东厢那紧闭的门户。
房门撞在板壁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深冬的暖阳越过门槛,照进昏暗的室内,照亮了地上画着的那些古怪符咒,也照在一个正盘膝坐在那些符咒中央的老头身上。
老头缓缓睁开眼,脸上那如沟壑般纵横着的皱纹忽地一动,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承欢娘子立时吓得尖叫起来,转身便要跑,却是正好跟那慢了一步才赶过来的牡丹娘子撞在一处。
看着门外纠缠在一处的两个女人,老头抬手抹过嘴边的血迹,又回头看看床上那似乎依旧毫无生机的孩子,唇边忽地漾起一抹笑意。
“天意。”他喃喃低语一声,便收了笑,以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继续念起咒文来。
话毕,又升高了音调,一边压住牡丹娘子不许她起身,一边回头冲着院门外她带过来的丫鬟婆子们大声叫道:“快来人啊,快去请大王和王妃!”
第三章·巫蛊
等喝得烂醉的广陵王蹒跚着过来时,王妃已经先一步到了。那牡丹娘子和那个行着巫蛊之术的老头,以及那唯一一个被她留下就近侍候的小丫鬟,早被堵了嘴绑起来扔在庭院当中。
王妃过来时,只远远看了一眼东厢室内那满地的符咒,便转过身去,站在庭院当中,捻着手里的念珠念起佛来。
而早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广陵王,则努力聚着眼神儿,辨认着地上那正哭得梨花带雨的牡丹娘子。半晌,他才笑道:“这不是牡丹嘛。你躺在地上做什么?”
因朝廷历来忌讳着这巫蛊之术,因此,承欢娘子虽当众闹将起来,却也十分有分寸地把守住了院门。此时跟着王妃进到院里来的,只有承欢娘子和王府大总管二人。见王妃如一尊菩萨般立在西斜的夕阳下念着佛,承欢娘子又碍于身份不好主动去跟广陵王搭话,朱大总管只好自个儿站了出来。
*·*·*
将那醉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杀了人的广陵王送回正殿,又命人收拾了一片狼籍的小偏院,广陵王妃陆氏一口否了朱大总管要她挪个地方的提议,竟就这么,领着那些胆颤心惊的众姬妾们进了小偏院的正房。
于上首坐了,王妃头痛地捏捏眉心,对侍立着的承欢娘子道:“你做得很好。朝廷历来厌恶此等邪术,若叫人知道了,只怕别人不会说这是牡丹那贱婢糊涂,倒以为是我们王府里有什么不干净了。若是再被人有心利用,不定最后我们整个王府都得跟着一同遭殃。”
承欢娘子赶紧一脸谦逊地敛袖行了一礼。
虽然那喝醉了的广陵王以为牡丹是不守妇道才砍了她,可在场的诸人心里都明白,她正在做着的是什么事。
另一个姬妾叹道:“只怕是为了二十七郎吧。”
自那日二十七郎落水后,太医就已经断言过,这一回他是再难逃过死劫了。此时众人不由全都认定了,那牡丹娘子施着这巫蛊之术,应该是想要为二十七郎续命的。
承欢娘子听了,心里却是一阵暗暗冷哼。
于是她扭头问着身边的人,“那个总跟着牡丹的老阉人,看着就不像是中原人。他是哪里人?”
“好像是南番人吧。”那人道。
“原来如此,”承欢娘子故作无意状又道:“早听说那些南番人擅邪术,看来竟是真的。对了,我仿佛听人说过,南番有种秘术,好像说是可以借用血亲的福寿来替自己换得一个不老之身,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话还没有说完,承欢娘子已经故意抹着手臂,打断她道:“姐姐快别说了,我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依着姐姐的意思,难道牡丹这是拿了二十七郎的福寿换了自己的青春不成?”
“诶,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哎!”旁边又一人凑过来,道:“那小二十七出生时明明生得挺结实的,偏后来越养越瘦弱,不定就是这缘故呢!”
又有人道:“我原还奇怪着,牡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怎么特特跟大王要了那么个又丑又怪的老东西跟着,想来就是因着那老东西会这邪术的缘故!”
“怎么不可能了?!”那二人同声道,“你且看看她那张脸,哪像她那个岁数该有的模样?!”
“闭嘴!”
忽然,上首的王妃猛地一拍案几。原本议论纷纷的众姬妾们立时全都闭了嘴。
只听王妃怒道:“难道你们都忘了前朝的巫蛊旧案了?!还是说,你们一个个都嫌眼下活得太-安逸,想学当年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也去尝一尝那诏狱的滋味?!”
顿时,众人一阵噤若寒蝉。
见众人都不吱声了,王妃才放缓了语气道:“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至于牡丹那贱婢,想来也是活不长了。”
广陵王那一番乱砍乱跺,虽当场就砍死了那个老番奴,牡丹娘子却不知是好命还是歹运地竟留了一口气尚未断绝,如今早被抬出去等死了。
王妃一皱眉,想了想,道:“等事情了结,去请了宜嘉夫人过来,我自会告诉她真相。想来冲着二十七郎,她也不好有什么计较的。”
提到二十七郎,众人这才想起来,因着眼前那一堆又一堆的混乱,大家早忘了这么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这孩子如今是死还是活。
王妃不由蹙起眉尖,头也不回地吩咐着朱大总管道:“你带个太医过去看看二十七郎。还有,再派个人过去看看牡丹死了没。”
不管牡丹行此邪术是为了给二十七郎续命还是为了永葆自己的青春,可以肯定的是,那二十七郎正是承受了巫蛊之术的人。虽然算起来,二十七郎也是个受害者,可眼下谁也说不好他是个什么情况,这由不得朱大总管心里不发怵。偏偏如今上命难违,叫他想推脱都不成。也幸好王妃同时还命他带上一个太医,于是大总管只好磨蹭着出了正房。
来到东厢门前,看着那虽然经过水洗,却依旧能够看到一点朱砂残留的地面,朱大总管小腿一阵打颤。他真心不想迈进那道门槛去,于是便机灵地借口责骂着那没能弄干净地面的小丫鬟,竟故意滞留在门外,就是不肯迈腿进门。
那沈太医倒是个不信邪的,不由带着轻蔑瞥了一眼那拿腔拿调的老太监,便撩着衣袍进了东厢。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东厢里笼罩着一片昏暗,以至于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小人儿,就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就在他踮脚张望时,身后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跑到正房门外,冲守在门外的一个婆子说道:“烦请进去回禀一声,牡丹娘子没了。”
朱大总管心里一叹,正待转头看向那边,忽然就看到那个给廿七郎把着脉的沈太医猛地一挺腰背,嘴里发出“咦”的一声轻呼。
“怎么了?”朱大总管顿时一阵紧张。
那沈太医的目光和朱大总管一阵默默交汇,却是同时打了个寒战,不约而同地将这件奇事闷在了心里。
这话虽叫一旁侍候着的人听到了,却是谁也没听明白,俩老头话里的“这位”和“那位”,指的是什么人。
*·*·*
且说那如今已经魂穿为广陵王第二十七子的秦川,睁开眼后看到的头一个人,便是床头处坐着的一个仪态庄严的妇人。
“你醒了?”妇人看着他温和笑道。
他游移着眼看向四周,想要从周围的环境里找些线索,却除了发现这是一间开阔而精美的房间外,竟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提示。
见他转着眼珠四处张望,那妇人也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对他笑道:“听说之前你病了,才被挪到那偏院去的,如今你大好了,自然就该搬回来了。”
顿了顿,妇人抬手覆在他的额上,一脸怜惜地叹道:“这是王府的规矩,倒不是特为针对你的。好在如今你已经大好了。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依旧是这府里的廿七郎,没人敢怠慢于你。”
“念、念妻郎?!”
床上的少年喃喃应着。不知是因为困惑,还是因为久不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并不难听的沙哑。
“是呢。”妇人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你依旧是王府里的廿七郎。”
这名字也太古怪了。少年想。
床边的妇人一怔,那原本覆在少年额上的手,如被针刺到般忽地缩了回去。她低头细细打量着那少年的眼,直到确认少年眼里那毫不作伪的一片坦荡,她这才忧心地拧起眉,问着少年道:“你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那你可还知道我是谁?”
原名叫作秦川,如今则该被叫作李穆的九岁少年,看着宜嘉夫人一阵茫然摇头。
*·*·*
当宜嘉夫人被迎到厅上时,廿七郎傻了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广陵王府。
因宜嘉夫人是朝廷册封的一品夫人,见她向自己行礼,一向眼高于顶的王妃陆氏竟难得地起身还了宜嘉夫人半个礼数。
宜嘉夫人从茶盏上方抬眼看看王妃,然后缓缓提起唇角,笑着应道:“先太后还在时,就总夸王妃是个周详人,如今竟越发地周祥了。其实要说起来,我那妹妹也是个叫人头疼的。正如王妃所言,逝者已矣,我也不过是心疼廿七郎罢了。唉,偏都不能听他叫我一声‘姨母’,倒是叫人遗憾得紧。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二人的目光在茶盏上方一阵交汇。
王妃笑了笑,对宜嘉夫人道:“夫人可真是,怎么说你和皇后娘娘都是于佛前结拜过的姐妹,便是依着朝廷礼法,你我不能真当个亲戚来往走动,在大王和我的心里,却也真心拿夫人当自家亲戚般在看待的。何况你还是服侍过先太皇太后和先太后的两届老人儿,廿七郎他又是个小辈,只冲着个‘孝’字,你也当得他叫你一声‘姨母’。更何况,”她叹着气又道,“这孩子自小就三灾八难,如今竟又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能多一个人疼他,也是他的福分呢。”
第四章·阿愁
锁头卸下门环的“咣啷”声才刚一响起,屋里原本正睡得香甜的女孩们就全都被惊醒了。
“起了!”
随着一声暴喝,一只脚粗鲁地踹上门板。
门板弹开,“嘭”的一声撞在门侧的大通铺上,直惊得铺位恰好正对着门板的吉祥本能地一缩脚,又伸手捂住嘴,及时咽下一声惊呼。
似乎今儿鲍大娘的心情不错,她只踹了一下门,便拖着那串“叮铛”作响的钥匙去开下一间寝室的门了。
屋里的女孩子们敛住气息,直到确定老龅牙不会进门发威,这才有人小声叫道:“起来,快起来,可别勾得那老龅牙进来拿鞭子打人。”
于是,昏暗的室内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此时正值隆冬,便又有人小声抱怨着那从大敞的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把那扇被鲍大娘踹开的门给合上。
吉祥坐在她的铺位上,捂着嘴连眨了好几下眼,这才稳了稳心神。不过她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急着穿衣,而是先扭头看向睡在她左侧墙角处的阿愁。
她们这间寝室没有窗户,只于左右两排大通铺的中间开着一扇门。此时辰光尚早,连不远处惠明寺的晨钟都还不曾敲响,加上她和阿愁的铺位都位于门后,光线更是暗淡,叫她连阿愁的五官轮廓都看不清,单只看到一片昏暗中,阿愁那原本不大的眼,睁得竟如铜铃一般,显得格外的黑白分明。
吉祥的话还没说完,睡在她右侧的果儿已经爬了起来,直接越过她,也伸手去摸了摸阿愁的额。
“怎样?”果儿的右侧,胖丫支着手臂问道。
“还好,不热。”果儿答着,却叫那门外刮进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她赶紧缩回手,一边扭动着双肩钻回被子里,一边喃喃骂道:“这贼老天!还没开始数九呢,就已经这么冷了,这是存心不让人活了!”
她正骂着,便听到对面的大通铺上,阿秀冲着吉祥叫了声:“吉祥,关门。”
吉祥答应着,正要伸长手臂去关门,果儿却忽地从被子里又钻了出来,一把按住她,扭头冲着阿秀叫道:“你是断了手脚怎的?!干嘛又指使吉祥?!”
吉祥正要答说“没关系”,便听对面又有人笑着应道:“她不是正好靠近那扇门嘛。”却是睡在阿秀旁边的丽娘。
她正待要说什么,一向不愿意跟人争执的吉祥已经拉住了她,道:“不过顺手罢了。”说着,伸长手臂便要去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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