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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髓.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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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凤髓
作者:尤四姐
文案:
朕的心头,有一道白月光,朕垂涎已久,奈何总是无法得手。
BG,男强女强,he。
这是一个阴魂不散、巧取豪夺的爱情故事。
又名《丞相大人吓破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边缘恋歌
主角:源扶微、燕相如
金牌编辑评价:
扶微是少年皇帝,扶微是女儿身;如淳是文帝养子,也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辅政大臣权倾朝野,掌控江山十余年,对此扶微很不爽。对扶微来说,真正的胜利不是亲政,是权色兼收。
本文男主臭名远扬,女主是条好汉。强强对决,鹿死谁手未可知,爱情与权谋并重,酣畅淋漓。
第1章
厚重的殿门关闭了一整夜,第二天打开,依旧能闻见空气里漂浮的青桂香。
秦颂是却非殿掌管帝王听政事宜的黄门令,他熟悉这个味道。主公爱香品,不得青桂不视朝,这大殿经年累月熏缭过后,一桌一椅都沁入了芬芳。不像西宫的端肃,北宫的奢靡,南宫反倒是整个皇城中最怡人的地方,至少在朝臣们浩浩入内前,是这样的。
转身四下查看,各处井然,只待时辰一到,便可迎众臣入朝。
中黄门朝御座旁的髹金椅努了努嘴,挨在边上悄声提点:“令官,君侯的座椅,今天就撤下了罢?”
宫中人一向称辅政大臣为君侯,其实长策侯只是皇建年间文帝初封的爵位。后来他官拜尚书令、领京畿大都督,先帝临终托孤,元佑年少帝登基,便尊他为太师、丞相,由他摄政监国。
大概因为主公年纪渐长的缘故吧,丞相欲归政,因此不再升座,只在诸臣首席设席垫。两个黄门将这把沉甸甸的交椅搬下去,再看时,大觉殿宇敞亮。各归各位,这才是最好的。
殿中负责警跸的郎中们都按班就位了,秦颂出殿门,向常侍郎回禀。天街上角号如荡漾的涟漪,一波接着一波向远处扩散。不久章华门洞开,天色也逐渐清明起来。晨曦里见文臣武官从复道两腋缓步而来,又是赫赫煌煌的一天。
秦颂退回殿内,迎少帝乘辇。帝王的御辇上覆着燕飞,看不见主公的脸,只看见一个清瘦的下颚,和一张紧抿的绣口。
只是这些人中,有一位掖手立在阶下,并不与他人同。晨光晕染他的脸,金银丝线盘桓的交领,衬得他姿容如电,眉间烽火粲然。“见君不跪,称臣不名,剑履上殿”,是先帝留给他的特权。别说叩拜,就是少帝相见,也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相父。
礼毕,众臣归位,少帝方开口:“相父辞座,实在令朕不忍,还是重新归座的好。”
丞相长揖:“君臣不共坐,陛下厚爱,臣心领。往年因陛下尚年幼,臣惕惕然受命辅佐,无一日不惶恐。如今陛下年岁见长,自今日起,臣在下,君在上,礼不可废。”
少帝年轻的脸上终于浮起笑意,不再相劝,视线调向肃立的众臣,压手命他们入座。也不必说什么,朝堂议事自然就开始了。
太常起身奏报:“先帝晏驾已满十年,今年当行禘祭。上年宗庙祭祀,太后下令扩充五成,不知禘祭是沿用旧制,还是按着上年规制操办,望陛下明示。”
朝堂之上倒并不全是棘手的边疆问题,好些朝政,少帝是可以治理的。可惜多年的陈疾,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所以少帝还是微微侧过身,“请相父定夺。”
丞相的政见和帝相同,“古来祭祀都有礼法,自然是沿用旧制。春秋祭和禘祭不一样,太后对天地赤诚,摊派杂费增加,也不无不可。”
大鸿胪执笏上奏:“陛下威加海内,德布四方。车余诸属国求陛下隆恩,望派遣使节出使,广布中原文化,共修万年之好。”
其实王公大臣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嘴上喊着陛下,视线却投向丞相。少帝望在眼里,慢慢握紧了双拳。
少帝终于抬起头来,“当初大司马曾回禀朕,武陵郡反案中,都尉府只有上官明月和上官鋆父子参与其中。这次押解进京的,怎么成了四人?”
大司马忙出列应答:“起奏陛下,臣将案子移交廷尉审办前,确是如此。”
少帝年幼时和驸马四公子上官照交好,这是人人皆知的。司徒看了丞相一眼,复向上拱手:“谋反一案非同小可,将他父子四人全数押解,也是为了便于审讯。”
少帝怅然,转头问丞相:“依相父之见呢?”
丞相直身正座,掖着笏板道:“父子是否同罪,还需严加审问。不参与,不见得不知情。如此滔天大罪,知情不报,等同谋反。陛下仁慈,臣等都知道,但此案一旦处置不当,便会动摇社稷根本,还请陛下稍安勿躁,且待会审过后,一切自然见分晓。 ”
所以人还是扣押了,还是要过审,就算少帝打算徇私,也没人能卖这个面子。大殷的朝堂上,皇帝的话可以不遵,这十年来家常便饭一样,习惯了就好。少帝温吞点头,“相父言之有理,那朕就等相父消息,望相父秉公执法,不枉不纵。”
少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愠色,但面和心不合,几乎是所有年轻帝王与摄政大臣的通病。散朝之后少帝负手而去,丞相也不理会,踏出却非殿时日光耀眼,他抬起手遮挡,手指的阴影投在脸上,他在那片阴影里眨了眨眼,曼声吩咐司直:“主公有令,不枉不纵。那个上官照,给孤好生着实审。”
又是好生又是着实,可见上官照大不妙。丞相佯佯下丹陛走远了,中黄门耸肩伸舌,却不敢议论。帝王家的家事,谁能说得清呢。
少帝和丞相,仿佛是叔侄,但认真要论,又隐隐算不上。当年丞相的母亲茹美人进宫时便带了遗腹子,丞相姓燕,主公姓源。不过世祖文皇帝对丞相颇器重,皇子封王时,丞相也封了侯。后来世祖驾崩,先帝即位,兄弟阋墙,反倒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先帝在位时间极短,不过区区四年罢了。临终仓促托孤,命大将军李季、丞相曹煊、长策侯燕相如共辅幼主。不过李季和曹煊十年间战死的战死,定罪的定罪,三人之中只剩君侯,自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相父相父,也不知少帝叫得是否甘愿。少帝是个内敛的人,悲喜不行于色,和谁都不亲近。以前年幼,小小的个子坐在阔大的龙椅上,单薄伶仃。现在长大了,身量高挑,相貌奇秀。只是瘦弱了些,善加颐养,他日必定像先帝一样,是个堂堂的伟男子。
长风过境,一啸万里,初夏时节照旧没有收敛。但入夜却好些了,如果白天是个气势汹汹的战将,晚上则如同闺阁里吟唱的姑娘。
章德殿的门扉已经半阖上,窗户却开着,有风缓缓淌过,纱幔轻摇,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章德殿是东宫前殿,作为天子居所,建得异常宏伟。初踏进这里,会对高大空旷产生切实的恐惧,唯恐某个看不清的角落里藏着鬼或异兽,在你不提防的时候突然奇袭,要了你的命。少帝甫入章德殿时,整夜睡不好觉。一个五岁的孩子,换做民间,还在娘怀里躺着呢,少帝却要独眠。没有近身的人,一个都没有,命宫婢多燃几盏灯,逐渐适应下来,十年便过去了。
大殿里有蛐蛐的叫声,在摇曳的灯火里或长或短地鸣唱。少帝寂寞,只能养些虫子,夏夜里热闹些,好有个伴。小黄门提着蜂蜡进来,鞋底踩过墁砖,悄然无声。帘幔外的青铜树灯已经添过蜡了,接下来就是内寝。帐幔飘扬,绡纱的另一端,龙床在虚实之间,看不真切。
黄门屏息入内,少帝浅眠,很容易惊醒,所以要尽量放轻手脚。蹑步上前,不经意一瞥,见床榻上空空如也,登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又是一阵猎猎的风,吹得油灯噗噗作响。床脚立柱上悬挂的承尘翕动,带起牙色轻缎,这才看见少帝抱着锦被站在床角,脸上木蹬蹬地,鬓角都被汗浸湿了。
小黄门听清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公,您究竟怎么了,臣的肝儿快要吓碎了。”
少帝不说话,半晌沉沉叹了口气:“你去吧,没有要事,不得入内。”
小黄门迟迟应了声“喏”,却行退出内寝。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便闪身避到一旁窥探。见少帝瘫坐下来,手一松,锦被落在脚下,白洁的内里中央血污昭彰。少帝低头复看一眼,怕得闭上了眼睛。
第2章
从东宫乐城门出苍龙门,再至丞相府邸,急报的话,大约需要两柱香时候。这个时辰丞相应该已经安置了,洗漱更衣打马入禁中,最快也需半个时辰。
少帝站在窗前眺望,宫墙建得很高,看不见外面灯火,只有中路两侧灯亭里的一星微茫连接成阵,像天上闪耀的星辰。
初夏方到,夜深之后其实没有那么热,空气里透出隐隐的凉意,仔细嗅,能嗅见草上露水的味道。少帝侧耳听,寂静一如往昔,偌大的宫殿群,到了夜里就像酆都似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有偶尔划过檐角铁马的叮当,和笼里那两只促织细碎的鸣叫,让人觉得还在阳世间活着。
月上中天了,少帝抬手阖上了直棂窗。转身去御案前,一面走,一面感觉有血汩汩流出来。回头看,地板上星星点点,她愣了下,又换了方向到衣柜里翻找,把能找见的裤子都穿在身上,拿两根发带缚住了裤腿,然后抽出巾栉,把地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
她曾经探究过,源家并不是没人了,为什么最后是她克成大统。多年后才知道那是先帝的私心,他为了讨文帝的欢喜谎称得男,那个“男”就是她。本打算继位之后再重立一子为太子的,不曾想还没等到后宫生育,他就已经走到了末路。为了继续隐瞒事实,也或者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五岁的她被匆匆推上了皇位,这一坐,就坐了整整十年。
十年啊,太久了,如果没有今天的事,简直要忘了自己是个姑娘。这些年来她在皇权和相权的夹缝中求生,有时候想想,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是得益于先帝。先帝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在托孤之际对丞相说过,“阿婴身份若被揭穿,卿可取而代之”。倘或没有那句话,恐怕现在她坟头的草都快三尺高了。
少帝今日遇大疾,恐命不久矣,因此要立遗诏,指定下一位皇帝。刚才当着小黄门的面提起魏王世子和夏缨侯,自然有她的深意,夏缨侯和魏世子都已年至弱冠,如果让他们继位,则天下再也不需要人摄政,丞相岂不英雄无用武之地?如果把这两者和她放在一起做选择,丞相会选谁呢?帝王权术,难免剑走偏锋。如果她甘于当个受人牵制的傀儡,那么就任丞相摆布,反正他不至于害死她;但若是她想收回大权执掌天下,那她就得动动脑子,利用一切可用的机会,把风向掌握在自己手上。
高坐云端,时间久了会生出无比的野心,人人都一样。她虽然是个女流,却切切实实是威烈皇帝的后嗣。当年先祖一枪一马打天下,她比之条件已经好了很多,难道还没有先祖一半的血性吗?她太懂得权力的好处了,只要江山在手,你喜欢的东西都会是你的,你喜欢的人,用尽办法,早晚也会成为你的。
乐城门因大而沉重,每次开阖都会碾得门臼惨然呻吟。终于有动静了,她屏息凝神,听见复道上传来一串脚步声,略微过了一会儿,那道身影投在了内寝之外的帘幔上。
身形颀长,冠服俨然,看轮廓便知道是丞相来了。如果一个人的出现能够调动你全部的精力和斗志,那这个人非丞相莫属。少帝在外人眼里一向温和中庸,但要论真性情,恐怕最了解她的,也只有丞相了。
她暗暗握起拳,用惊惶的语调喝了声,“是谁!”
那身影打起帘幔走进来,灯火辉煌,照亮满身锦绣,她看见玄端领褖云雷涌动,也看见襞积层叠虎纹森森。
丞相的面貌,十年来似乎从未改变过。她还记得初次见他,少年都督战功赫赫,一身玄甲在日光下发出乌沉沉的光,连带整个人也是又冷又硬的。那时她还小,摇摇晃晃走过去摸甲上的鳞片,他低下头看她,凶悍狰狞的一张铁面,顿时把她吓哭了。
在扶微的心里,只有丑陋的人为了遮羞才会戴面具,所以这个人一定长得比这铁面还要丑。她转身要逃,没想到被他抓住了,他和先帝私交很好,太子殿下也可以随便抱。于是他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提起来端在了胸前。扶微听见自己的哭声充斥整个德阳殿,却没有人来救她。他伸手摘面具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被吓死的准备。可是很意外,他的脸和这铁面一点都不像。后来听说,他的母亲茹美人是大殷有名的绝色,他随了他母亲的长相。因此在茹美人病逝后,文帝也依然很疼爱他。
时间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扶微庆幸的是自己终有一天能追上他,到时候势均力敌,她就再也不用忌惮他了。
不过放下弓弩抄起笏板的丞相,在气势方面并不逊于当年。他进殿来既不通传也不行礼,见了仅仅是一声主公,就表示已经很敬重她了。
扶微站起来,满脸意外之色,“天这么晚了,相父怎么入禁中了?”
丞相话不多,权臣那种目中无人的倨傲态度,就算掩饰得再好,也会从眼神里泄露出来。
“臣听闻主公有恙,特来探望。”他掖着袖子问她,“已经入了夏,主公怎么穿这许多裤子?冷吗?”
扶微低头看,鼓鼓囊囊十分显眼,也不打算掩饰,直言道:“肚子疼。”
丞相点头:“果然是有恙。肚子疼就该请侍医,传令太医署了吗?”
她说没有,“不是什么大事,传令太医署,必然惊动永安宫。夜这么深了,别叫太后为我担心。”
他说话一向很损,扶微已经见怪不怪了,“丞相劳苦功高,托相父的福,如今国泰民安,中朝晏然。这政绩足够青史留名,我再罪己,岂不辜负了相父吗。”一面敷衍,却也不说破,垂袖一扫,把卷轴卷了起来。
君臣之间拿腔拿调,暗流汹涌,这十年间一直是这样。即便他权倾朝野,扶微的态度也只是爱戴,绝不逢迎,彼此交锋了几百回合,丞相知道她的性情。
他复又拖着长腔嗯了声,从袖底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来,“这是我朝府里婢女要的,可以解主公燃眉之急。”
扶微揭开包裹,见里面并排放了好几块厚布。拿手捏了捏,内里中空,有沙沙的声响,掏出来看,是反复叠了好几层的奠用白纸。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研究,“相父这是何意呀?”
一个孤伶伶长大的姑娘,不懂得身体上的变化应该怎么应对。丞相作为唯一的知情者,除了在国家大事上为她把关,平常生活里的难言之隐,也必须为她打点。
丞相身兼太师,少帝的课业都是他教授的,因此有什么不解之处,请教他合情合理。她描述得很详细,丞相虽然有些为难,但依旧耐心讲解:“主公放心,这不是病症,是姑娘大了,必要有的经历。以后每月都会如此,短则三日,长则七日,避忌生冷,自然就止住了。”
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血流如注,我担心会死在这上头。”
丞相说不会,“那是污血,留着也无用。”
少帝听完方略显宽慰,“相父果然学富五车,连这个都懂。不过既然是女科里的事,想必男人用不上这垫子。相父一下子讨了这么多,不怕别人起疑吗?”
说起这个,丞相无波无澜的脸上浮起了尴尬的神色。半夜里去敲婢女的门讨要月事带,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头皮发麻。然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救得眼下的急,剩下的麻烦都好清理。
他揖了揖手,“主公放心,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一切臣都会收拾妥当。”
看来那两个黄门是回不来了,少帝道好,“我再问相父,这血是不是叫月事?为什么姑娘都有这毛病?”
丞相蹙眉想了想道:“《黄帝内经》上有记载,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丞相颔首,“主公请讲。”
她五岁登基,视了整十年的朝,王侯将相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可是那么精明的丞相,这上面竟装糊涂了,“若臣没记错的话,主公还未及笄罢?”
扶微也不恼,含笑说:“相父国事纷扰,忘了今年十一月,我就年满十六了。”
丞相很惊讶,“光阴荏苒啊,一转眼主公竟这么大了!”
第3章
确实是这样,大殷帝王十六岁册立中宫,一旦娶亲,则意味着成人,摄政大臣必须归政于帝王,自此之后君君臣臣如天堑鸿沟,再也无法逾越了。
丞相不是个迟钝的人,她出口问他记不记得她的年纪,他就料到她在打这个主意。也是自己疏忽,习惯了她的沉默和隐忍,几乎要忘了她的存在。如今她以退为进,拿禅位来逼他表态,可见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抬起眼,终于好好打量了她一回。灯下的少帝身着中衣,束着头发,即便不在朝堂上,打扮依旧是男人样式。论眉眼,她小时候不怎么出挑,那时他还奇怪,她的父母都不难看,为什么她的眼睛鼻子长得那么含糊。但年岁渐长,那平庸的五官被抻开了,显出一种殊异的美。不是寻常女孩子的婉约和烂漫,是帝王气象覆盖了红妆,隐隐透出肃杀之气。他这才发现长于他手的孩子渐渐把控不住,她想自立于天下了。
他吸了口气,“禅位之事非同小可,这是臣第一次听主公说起,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所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不是没来由的。丞相沉默了下,倒也爽快,“自然一切以大局为重。不知主公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三公九卿中哪家的姑娘主公喜欢,臣保媒,为主公迎入长秋宫。”
简直顺利得出人意料,扶微原本还在思量怎么应对他接下来的刁难,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了。
莫不是有诈?容易过了头,反倒不可信。他应当知道帝王亲政后,摄政大臣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吧?就算依旧保有封驳谏诤的权力,但等她逐渐重用源氏架空他,他的那点封驳,便再也影响不了她了。
少帝年轻的脸上显出模棱两可的况味来,“人选不急,还需从长计议,只要相父知我的心,我便无惧了。”她顿下来,轻轻眨了眨眼,“相父,我问你个问题。”
这时候不像帝王,完全是少时在他门下求教的样子。丞相目光如水,淡得咂不出滋味来,“请主公指教。”
她腼腆一笑,“我总在想,相父为何至今没有娶亲,是受过情伤吗?还是心里装着谁,苦于无法开口?”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讨论那样私密的事,在她看来这位权臣的感情是值得去深究的。以前她胆小不敢问,现在自觉成人了,应当有资格谈论那些了。
丞相显然很敷衍,“臣不善经营,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琢磨别人,所以对臣来说,没有家累是最好的。”
连家口都不要,果真是个凉薄的人啊!
“相父没有想过子嗣吗?娶了夫人,将来才好有人继承相父的衣钵。”
丞相的回答很简练,“主公不必为臣忧心,要生儿子不难,等臣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府里随便找个女人就是了。”
朝堂上铢锱必较,别的方面却那么敷衍,连娶妻生子这种事,丞相府也可内部消化,真不明白他热衷揽权是为了什么。
少帝年轻,自己还没活明白,倒想着替别人做媒。不过她今日似乎与往日大不同,丞相嘴里虚应着,站起来拱手向她长揖,“臣的事无关紧要,还是当以社稷为重。册立长秋宫一事交由臣经办,请主公放心。夜深了,主公安置吧。”走了两步又回头一顾,“这么热的天,穿得太多了,提防起疹子。”
扶微被他说得结舌,支吾了下起身道:“我送相父。”
丞相说不必,也不待她让礼,卷着广袖扬长而去了。
她站在窗前看他走出宫门,门上执金吾点了火把迎上前来,人数竟比她夜游还要多。她轻轻牵了下嘴角,回身把案上的卷轴拎起来,投进了画筒里。
大殷五日一上朝,作为没有亲政的皇帝,大多数时候还是以读书为主。偶尔去明光殿听上书奏事,要紧的政务早就被丞相拦截了,到她这里的,无非是粮仓结余多少存粮,太学又提拔了哪几位五经博士。
以前因为没有指望,一切都显得冗长而无聊。现在至少有可图了,怀揣着大业,务必要找信得过的人商谈。
她招了太傅张仲卿和宗正丁百药乐城殿觐见,这两位是看着她长大的,满朝文武有人屈服奸相,也有人一心捍卫皇权。老臣们相较更忠诚,经历了三朝,知遇之恩报之不尽。
“昨夜丞相进宫,太傅和宗正知不知情?”作为皇帝,她笑得十分克己,也是想知道他的行踪,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其他人暗中关注。
朝廷是个风云诡谲的地方,一点芝麻绿豆的事,都会闹得人尽皆知。太傅拱手,“臣已经听说了,不知丞相是否是受主公召见?按着禁令,青锁门一闭,非军情紧急,朝臣不得入宫。丞相若是不请自到,陛下大可问他的罪,再将光禄勋刘寿革职,以儆效尤。”
当真问罪,那岂不是连自己都饶进去了。少帝摇头,“丞相自小长在禁中的,就算昨夜贸然进宫,我也不好过多苛责。实不瞒二位,有件事我计较了多时,总有些难开口。昨夜丞相既然觐见,我便同他提了提。今日宣二位来,也想讨二位的主意。”
帝王有命,怎么能不从?两位大臣立时起身,“听主公吩咐。”
少帝绕室踱步,许久没有说话。
太傅和宗正交换了下眼色,复向少帝看去,那珠玉做成的帝王半仰着头,紫金冠下朱紘垂委,映得两颊白如春雪。忽然回过头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记得太傅上月授课时,同我说起过册立长秋宫的事,我那时虽有心,却碍于丞相,不好轻易应允。我知道朝中大臣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但又无人敢在殿上提议,所以斟酌再三,昨晚亲自同丞相说了。”
少帝的脾气一向中庸谦和,现在竟有勇气和丞相交锋,令太傅大为吃惊。
“丞相怎么说?我料他必然诸多推诿吧?”
少帝摇头,“奇就奇在他居然答应了。”
这是惊人的好消息,简直比天降祥瑞更令人振奋。娶亲便等于亲政,看来丞相蹦达的日子快到头了。太傅和宗正卿喜出望外,向少帝长揖下去,“臣等恭喜陛下。陛下果真长大成人了,先帝在天有灵,不知是何等的慰怀!”
然而少帝依旧没有喜色,“丞相大权独揽多年,怎么可能轻易让我如愿。我料他必然要在皇后人选上动手脚。丞相府门客众多,挑一个亲信出来,把女儿送进宫,那大事就不妙了。所以我要托付二位,请二位为我物色。皇后内事五枚①,关乎国运,等闲不能疏忽。必要一个知根底的,才可放心册立。”
两位大臣一计较,顿觉责任重大,赌咒发誓式的一手抚胸,一手指天,“臣等蒙先皇恩典,忠君之心天地可鉴。请主公放心,臣等即刻筹备,待拟好了名册,再呈主公御览。”
太傅听后恍然大悟,“主公此计甚妙,以力较力谓之正,出其不意谓之奇。荆州毗邻京畿,南下可勤王,西进可直取梁州。黄钺此人摇摆不定,倘或连了姻亲,他感念主公不计前嫌,自然唯主公马首是瞻。”
这奇正之术还是从丞相那里学来的呢,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少帝道:“丞相可举荐公侯之女,太傅和宗正怎么不能?这当口难分伯仲,最后终究还是要听一听我的意思。我还记得上年阿阁阅军,我与丞相政见相左,黄钺这老狐狸进退敷衍,叫朕十分下不得台。现下朕不计前嫌,立他女儿为后,也好叫朝臣们看看,朕是个容人的皇帝。他日丞相失势了,只要他们俯首,朕这里有他们一席之地。”
或许这么做是有些残忍,那个选作中宫的女孩子要守一辈子活寡。然而政治里容不得妇人之仁,真要论,黄钺多番与她为敌,黄家满门抄斩都够得上了。如今舍了一个女儿,她许他们富贵,两下里也算相抵得过了。
扶微精打细算,太傅和宗正也因少帝开窍振奋不已,君臣三人相谈甚欢,冁然而笑。但身上不便,确实是件很恼人的事。扶微的肚子又隐隐牵痛起来,这种痛难以言表,只得勉力遮掩,匆匆吩咐几句,把两位大臣打发了出去。
第4章
大殷已经十年没办喜事了,这次少帝迎娶皇后,实在值得举国上下大大欢庆一番。
宫廷里,处处都是秘密,然而又处处藏不住秘密。如果一件事,不那么刻意回避和隐瞒,基本不消半日,禁中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中人通禀,说太后来探望陛下的时候,扶微正蹲在桃花树下埋月事带。章德殿前有个很大的花坛子,当初文帝的贞惠皇后喜欢侍弄花草,这桃花树就是她种下的。禁廷的岁月很无聊,扶微除了读书习武,余下的时间无处消磨,偶尔也会来坛子里除草种花。以前养成的爱好和习惯,现在正解决了她的大麻烦。用剩的东西不方便清洗,只有掩埋掉。黄门和御前尚仪们见惯了她在那里出没,因此不会有任何怀疑。
她把脚下的浮土踩实,站起身扑了扑手,“请太后稍待,我换了衣裳就来。”
太后在乐城殿里安坐,等得相当耐烦。
乐城殿是东宫正殿,平时帝王见臣僚就在这里。这殿建得高深,盛夏将至前四面槛窗尽开,有风吹过,华盖下金银索子相击,发出清脆的声浪。太后微微眯起眼,颇有些遥想当年的惆怅。十几年前,她曾来过这里,虽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也是极可贵的一段记忆。如今皇帝换人做了,即便如此,对这东宫还是有种特殊的感情。
她指了指王座的东首问内傅①:“你还记不记得,先帝升座见臣僚,最喜欢倚着那个把手?”
太后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仿佛那个人还坐在那里。内傅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奴婢后来几回进东宫办事,见陛下也是那样坐姿,陛下和先帝真是像。”
太后点了点头,“我那时总担心,怕阿婴将来的路不好走。现在这份心放下了一半,待皇后入宫,朝政大抵就尘埃落定了。”
正说话,中路那头有人行来,细长的身姿,眉目朗朗。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果然是最好的妆点。那身玄端穿在身上,人便不显得单薄了,自小看大的孩子,终于长成了一代帝王。
太后站起来相迎,眼里满是欣慰。少帝远远就拱了手,“母亲要召见,着人传我就是了,怎么亲自来了?”
梁太后是个端庄和气的人,只是微笑,“我听闻君侯进言册立长秋宫,特地来问陛下,果然属实吗?”
少帝腼腆颔首,“属实,本来想等明日散朝后,亲自去永安宫向母亲回禀的,没想到您已经得到消息了。”
这位太后虽然不是她的生母,却一心维护她。不过这些年扶微藏着秘密,不敢过多和她亲近,但彼此间的情分还是有的。
“我传太傅和宗正议过,究竟是谁还未定,姑且请他们为我物色。母亲放心,等人选定下了,一定即刻回禀。”她笑了笑,接过黄门送来的茶,恭恭敬敬呈到了太后手上,“少府是外家,所幸母亲没有交代他,万一和丞相正面为敌,到时候怕连累梁氏。现在朝中无波无澜,我料想册立皇后一事没人反对。不过还是有些忌惮,恐怕最后丞相又不依,那也只能由他了。”
扶微自然是记得的,也记得小时候不愿意读书,丞相把历代帝王如何励精图治的故事画成画儿教导她。现在回想起来,心头依旧有种奇异的感觉涌动,说也说不清楚。
是啊,再恶的人,也有善的一面。譬如他画的那些童真稚气的画儿,太师做到那份上,总算是花了心思的。因为他的独断,朝中对他的评价大多不好,扶微倒觉得没什么,不管承不承认,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丞相冷厉,事事做绝。她呢,顶着一张懦弱的脸,暗里獠牙毕露。
梁太后沉默下来,终是长长一叹。
“我与先帝缘浅,只记得当年受封,就是在这乐城殿上。”
有一种遗憾叫错过。太后和先帝的故事,扶微曾经听老宫人无意间说起。大殷的联姻,通常在宗室和望族之间进行。太后嫁给先帝时,先帝刚刚封王,贵女和皇子脾气不合,婚后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势同水火来形容。成婚九年,对垒了七年,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太后甚至没想到,他称帝之后,会大发慈悲把她迎入长秋宫。
如果一早预见爱情会变得那样浓烈,还情愿蹉跎七年岁月吗?太后说起这个就有些凄恻,“这世上最难看透的就是自己,不要因为固执为难自己,否则后悔可来不及了。陛下将要大婚,我很为你高兴。我那时没有领会,什么叫‘以柔婉之德,制龙虎之心’。夫妻之道不在谁强谁弱,在同心同德。愿新后与陛下敦睦,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我不说,陛下也懂得。”
太后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扶微却一直在咀嚼那句话。以柔婉之德,制龙虎之心,这是作为女人的策略。如果换到她身上呢?恐怕就得是以豺狼之势,制虎豹之心了吧!
两日后上朝,朝上如预期的一样,谈及了少帝选后大事。
太傅和宗正因扶微授意,纷纷举荐黄钺的女儿,但朝臣们有异议,“我朝以仁孝治天下,皇后必要德容兼美方可册立。黄钺一介武夫,治家恐有不足。”
太傅一笑,“此言差矣,黄钺是武将,生女就不可为后吗?我等奏议的是黄氏女,又不是黄钺,这与武将不武将,有什么关系?”复向上揖手,“臣素闻黄氏有德,行事恭顺有礼,为人不骄不矜,作配我主,乃天作之合。”
御座上的少帝长长呃了声,正要答,御史大夫却反驳:“当年世宗定柔然,黄氏不过是降将,归于世宗帐下即调转枪头攻打王廷,于旧主是不忠,此其一;其二,黄钺坐镇荆州,近年与诸侯过从甚密,恐有不轨之心,于新主又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太傅竟要举荐他的女儿为后,莫非太傅是对朝廷有不满,对陛下有不满吗?”
殿上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扶微发现要定夺自己的终身大事,原来并不那么容易。她皱着眉半晌未语,转头看丞相,丞相掖着双手老神在在,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发话,那是他的老规矩。
“相父。”她唤了一声,“不知相父有何高见?”
朝堂上终于安静下来,满朝文武眈眈望向丞相,丞相从容起身长揖,“臣这里,原本是拟了几个名单的,现如今看来,就算呈上去,对主公也没有任何助益。我大殷选后,历来注重门第风骨,既如此,臣就少不得毛遂自荐了。臣有一女,现年十四,自小由臣教导,才学稀松,品貌尚可,妄图高攀我主,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这句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却非殿里一时鸦雀无声,连根针掉下来都会惊天动地。
扶微是万万没想到,最后拐了个大弯,竟把自己弄得进退维谷了。太傅和宗正就算说干了唾沫,举荐的也不过是别人的女儿,怎么比得上丞相切肌切骨?
她心里惊愕,面上却不动声色,“相父可是说笑了?朕记得相父尚未娶亲,哪里来这么大的女儿?”嘴里这样说,脑子里一瞬却是百样的想头。越想越觉得可怖,难道是私生女吗?他空有个单身的名头,其实外面养了一串儿女?也是啊,二十八九的人了,有个十几岁的女儿很寻常。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丞相做腻了,打算弄个国丈当当吗?
众人不敢私议,视线在少帝与丞相之间游走。既然是丞相悉心教导,何谈才学稀松,十个黄钺的女儿也被比下去了。丞相是这朝堂上真正的实权派,就算他推举个七品小吏的女儿,分量都比别人重,何况是他自己的爱女!
太傅和宗正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自知大势已去,十分愧对主公。他们的计划终究赶不上丞相制造的变化,姓燕的老谋深算,看来不单朝堂,连禁中也逃不过他的魔掌了。
第5章
为了留住大权,连埋得那样深的秘密都掏挖出来了,丞相私藏一女,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吧!先前忙于举荐的人都一脸讳莫如深,手里笏板无精打采地搁在了肘弯里。想来同帝王联姻是不成了,不过窥一窥丞相的隐私,还是颇有趣致的。
座上的少帝等他回答,可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令她忐忑的时光,略待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臣说的女儿,并非臣亲生的,是臣之养女。臣任京畿大都督时,手下有位极其倚重的副将,该将在朔方大战中因公殉职,家中父母和夫人又都亡故了,只剩一个幼女,无人照管。臣见那孩子可怜,便接入丞相府抚养,十年来悉心栽培,视如己出。先前朝堂上,有诸位股肱为陛下分忧,臣本不想提她的,奈何诸位多方商讨也没个结果,臣想这孩子虽愚拙些,倒也讨人喜欢。况且她父亲曾为大殷边关永固立下过汗马功劳,功臣之后不当册立,谁又当得?陛下是明君,王道荡荡,赏罚分明。将来立后诏书昭告天下,百姓谁人不为陛下歌功颂德呢?”
少帝面无表情,大概也是被丞相的一番言论惊着了。
如今是不立也得立了,降将后人,怎么能和功臣之后相提并论?扶微早就料到事情不会那么好办,只是他会弄出一个养女来,令她始料未及。黄钺的女儿,就算册封长秋宫,她也不会有半点愧疚之心。但然而丞相口中的女孩子则不同,如果来历属实,她怎么忍心让她入火坑?全家死得只剩她了,再让她断送一生的幸福,那不是堂而皇之欺负人家孤女吗!
“立后非同小可,还需回禀永安宫,请太后定夺。”她看了丞相一眼,“相父,令千金如今在府中么?朕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丞相唇角轻扬,“陛下国事繁忙,鲜少到臣府中,哪里有机会见到她?再说闺阁女子深居简出,她又尚年幼,唯恐冲撞了陛下,因此臣从不令她见贵客。”
少帝倚着椅上龙首向他偏过了身子,并不见任何不悦的神色。丞相看在眼里,心下感慨,孩子转变起来果真是一瞬的事,少帝长大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要拿捏势必更难。
他长揖,“为主分忧,是臣之责,陛下放心。”
少帝不再多言,起身便出了却非殿。回去的路上没有乘辇,漫步走在夹道里,边走边思量,看来又要费些思量了。原本立后是好事,被那位丞相大人一搅合,好事竟变成了败兴的圈套。燕相如这一生,就是为了让她不好过而存在的吗?源氏没有愧对他,他对大权欲罢不能,何不自己当皇帝呢!
扶微低下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秦颂在一旁看着,轻声道:“主公可往永安宫?”
太后从来没有临朝称制,她对政治的残酷也只停留在表面的理解,去同她诉苦,不过让她忧心罢了,没有任何帮助。
二十八功臣中,从来没听说过身后如此惨淡的。如果丞相说的属实,她倒真想见见那位养女了。
“建业!”她回身叫近前服侍的黄门令,“悄悄为朕准备轩车,朕要往丞相府走一趟。”
既然是悄悄的,自然不便大动干戈。扶微回章德殿换了件深衣,黑缎边缘有细细的朱红镶滚,这是她所有便服里最好看的一件了。
做人向来如此,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老天从来不会让你活得太如意。这万万人之上的荣耀,是她拿作为姑娘的快乐换来的。别人穿红戴绿的时候,她只有天子衮服;别人明珰垂挂的时候,她只有冕旒上的玉瑱充耳。她看见北宫那些宫人们画眉点唇,明明很好看,自己却不能像她们一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镜前一遍又一遍整理自己的衣冠,然后安慰自己,打扮得好看能听见山呼万岁吗?不能!所以比起红妆来,她还是更喜欢权力。
从中东门出去,门外停了一辆车,她鲜少出宫,只记得九岁生日那天去丞相府邸做过客。丞相并不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人,那日天气奇冷,好像还下了大雪,丞相说应当喝酒驱寒,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爵。九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酒量,她好胜心强,学他的样子一饮而尽,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如果那个功臣之女落在他手里,经他“悉心照料”,不知会照料成个什么样。
轩车上了大道,一路微有颠簸。丞相府邸建在东城最繁华的那片,要说建造规模,实在很有僭越之嫌。扶微下车后,停在阶下审视,那门楣经过数次重修,现在竟颇具西宫承福殿的味道了。但这些终归是小事,也不去管他,她提了袍角上台阶,料想必有三千门客在院里等着她,谁知并没有。
从临街的门阙到相府正房,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一眼望去,院子里连个站班守院的都没有,只有一个穿襕袍的人,对掖着袖子在檐下站着。长风吹起发冠两侧的缎带,轻飘飘,要飞上天去似的。
她立即显得熟络万分,远远拱起了手,“啊,相父知道我要来,偏劳相父相迎了。”
丞相揖手还了个礼,什么也没说。
如果朝堂上他还愿意应付她,那么到了朝堂之下,丞相的态度就如那些一字千金的大文豪,即便你是皇帝,登门也像个点头哈腰求字画的。扶微一生和他打的交道最多,大致知道他的脾气,他冷你就得热,否则只怕连话都说不下去。
她扣着腰上玉带环顾四周,“相父府上怎么这样冷清?可是护院不够?我传个令,命执金吾调遣一班来,给相父看门好不好?”
丞相低头看她,“得了消息说主公要来,臣把人都支开了,免得陛下误以为我党羽众多,君臣再生嫌隙。”
扶微被他说了个倒噎气,心道何必那么直接呢,委婉一些她也听得懂。她这是送上门来让他挖苦,罢了,为了一探究竟,忍气吞声也是值得的。
他引她入室,她负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看这雕梁画栋,日光在镂空的花纹里穿行,丞相是个很善于享乐的人。
她回身一笑,“我今日来,是专程同相父商议朝上之事的。相父先前说的那个人,果真不是相父亲生的?”
丞相的眼神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谁会把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假男人,又不是疯了。他说:“臣没有家室,也没有红颜知己,主公都知道。既然没家没口,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来。”
所以这是要婉拒了么?小皇帝心思颇深,他早有准备,不过没想到这上头会分毫不让。
丞相抿唇不语,垂下的双眼看不出所思所想,半晌才一叹:“大殷建朝六十年,历代帝王都以铁血平天下,主公是唯一至善之人。你不忍心害了别人,可还记得自己?社稷系在主公一身,如果主公的身世有半点泄露,各路诸侯还会像现在这么安分守己吗?皇后是离主公最近的人,不知心,便是一柄利刃,随时会取主公性命,主公真觉得有这必要冒险?为了天下大定,区区一人,何足挂齿!臣教过陛下,成大事者有可不为,亦有可为。孰轻孰重,还请陛下仔细斟酌。”
“相父料定此人可靠?”
丞相点头,“且皇嗣是要务,只有早得皇子,大殷的江山才得永固。”
扶微也算见过风浪的人了,饶是如此,依旧惊得咋舌。
丞相说不,“必须是主公的骨肉,社稷才不至旁落。”
她红着脸,忽然觉得他是有意让她难堪。这么做无非是在讽刺她,假凤虚凰还欲亲政,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够揭穿她吧。
丞相冷眼打量她,她的局促不可深究,全当是女孩子害臊。他拱了拱手,“主公,可想见一见臣的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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