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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不老約.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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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约》
作者:奕浅
1清梦暖(一)
少女端坐在白玉台侧,长发流散,紫衣宽带,玉指或挑或抹拨动身前古琴琴弦。
白玉台中,少年长剑挥舞,衣袂飞扬,合着台上那一曲琴音撩拨,剑势或紧或缓,身形时而跃起,时而横扫。
正是春季百花齐放,少年剑气潇洒,剑风起落之间带落花瓣飘扬,一时间花落如雨,翩跹缱绻。
待琴曲完罢,少年剑尖一刺,剑背横天,正盛着落花一朵,桃红嫣然,呈在木案后的另一名女童面前,正似她笑靥如花。
这一年,大珲嘉阳六年,青蘼和承渊十一岁,而青骊方才八岁。
青骊取下兄长剑背桃红花朵捏在指尖,细细看了一会儿,回头欢畅地对身边自己的父亲道:“哥哥的剑舞得好棒。”
那是大珲最高的统治者,如今他正坐在最心爱的七女青骊公主身边,欣赏五子承渊舞剑,而白此时自玉台上起身行礼的,正是承渊与青骊的亲生姐姐三公主青蘼。
“青蘼的琴艺又有精进,承渊的剑术看来也有所成。”皇帝欣慰笑看着正在把玩那朵落花的小小女童,问道,“那青骊,你有什么要给父皇看的吗?”
青骊停下手,望着天思忖片刻,而后眨巴着清亮双眸看向皇帝,童声稚稚道:“我跟姐姐学弹琴,跟哥哥学舞剑,等我学会了,再表演给父皇看。”
“父皇,我会跟着哥哥好好学的。”青骊拽着皇帝的衣袖撒娇道。
“皇上,既然青骊公主想学,何不请纪师傅一起教授?”皇帝身边,桃腮粉面的庄妃笑说。
青骊见庄妃说话,立刻沉下脸来,丝毫不掩饰对身前女子的厌恶,松开拽着皇帝衣袖的手,讪讪道:“不用了,我不学了。”
七公主不喜庄妃是整个皇宫后院人尽皆知的事,然而如今在皇帝面前,青骊竟如此断然回绝庄妃“好意”,不给皇帝留半分情面,着实令在场诸人心头忐忑。
“青骊。”皇帝纵然疼爱青骊,却也觉得爱女如此太过失礼,是以微沉了语气。
青骊从皇帝腿上跳下,赌气行礼道:“我觉得不舒服,先行告退。”
言毕,青骊就转身跑开,全然不顾身后各色眼光。
“我去追她。”承渊情急,待得到皇帝默许之后遂快步追去。
纵然如今花团锦簇,皇宫内苑又经人工修饰,景致如画,青骊却无心欣赏,只拿着自己折下的一根细长树枝,在地上来回抽打。
“谁要你说话!谁要你做好人!打你!打你!”一面说,眼泪一面涌了出来,青骊却始终拿着树枝抽打地面。直到声音哽咽,她将树枝丢在一旁,抱臂蹲下,在树荫里嘤嘤哭了起来。
“青骊。”承渊将女童扶起,眼见素来笑容灿烂的脸上泪痕满满,他一时心疼,为青骊轻轻擦去,柔声道:“何必和自己怄气,犯得着为了庄妃这样折腾自己吗?”
青骊胡乱将脸上的泪痕擦去,抓着兄长的臂大声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就是讨厌她!如果不是她,当年母妃也不会看不见父皇最后一面!是她害得母妃郁郁而终的!”
“这种话,在自己宫里说了就算了,何必在外头喧哗。”宫道另一处,青蘼颜色微厉。少女挽发于肩,纵然年纪尚小,却已气韵成熟,举止得体。她是三兄妹最长,亲母兰妃离世后,就由她暂代母职,处处照顾弟妹。
“姐姐。”青骊见青蘼过来,不由站到承渊身后。
“你耍性子,要父皇如何收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到最后,所有人只会认为是皇家教女无方,不成体统,与庄妃没有任何关系。”青蘼将青骊拉到身前,握着女童的手。
她不严厉,却需要照顾好承渊和青骊,不能假手于人,但是青骊这样任性,她当真为难,只好循循善诱,道:“青骊,你不是不明白,如今时局混乱,父皇要担心的事太多,难得有闲暇休息。以后再不满庄妃,你也不能当着父皇的面这样耍性子,于人于己都无益。”
长姐目光郑重,言辞恳切,教青骊也不敢再率性而为,是以她点头,尽管心中百般不愿,也只好这样承受。如青蘼所说,现在的容忍,只是因为那九五之尊却堪堪疲惫的父亲。
青蘼走后,青骊依旧闷闷不乐,纵然承渊陪在身边,她却也不像往日那样与兄长玩笑,只是安静坐在石阶上。
“怎么不说话?”承渊偏过头,见青骊双手支颐正看着对面盛开的春花,女童目光单纯,渴望之意迫切。
少年微笑,起身上前摘下一束新花,见石阶上的女童已经站起,他遂执花走回,将花递给青骊。
青骊果然见了鲜花就笑逐颜开,从承渊手中接过来,转眼却又狠狠扔在地上,使劲踩踏,一面踩,一面狠声咒道:“我踩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青骊,母妃回不来的。”承渊已经习惯了青骊偶尔失去理智的发泄。
兰妃之死是青骊心底永远磨灭不了的怨愤,对于幼年丧母,思想还不成熟的女童而言,有些事实可以是极度偏激的。她恨庄妃的半途插足,也怨皇帝对庄妃专宠,更哀在兰妃弥留之际陪伴在生母身边的只有但他们姐弟兄妹。然而承渊也无力再多去安慰什么,是以他只搂着青骊,轻声叫着女童的名字,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少年擦去女童脸颊的泪水,握紧了青骊的手,像两年来每一次宽慰她时的样子,温柔地看着依旧泪光潋滟的妹妹,道:“青骊,母妃回不来了,不论你多想她,她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但是你要记得,没了母妃,你还有父皇,即使没有父皇,你还有我和姐姐。要记得,我会一直都陪着你,即使所有人都离开,我也依旧会在你身边。”
少年的脸庞尚且带着青涩,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超越过本身年纪的成熟,这不是只存在于两个孩子之间的承诺,是即使将来沧海桑田,他都一样会履行的责任。
青骊抬头看着郑重其事的兄长,那样温暖却带着坚定的目光照进心里,照亮了始终忽明忽灭的一处角落。她相信承渊的誓言,但现在,凭借她依旧固执的思想,孩子天性里特有的偏执,她打开兄长扣在自己肩头的手,转身跑开。
“青骊。”承渊追上。
少年的速度总要快些,没多远就又拉住了青骊。他见幼妹已经自己将残留的泪痕擦去,不免安心几分,心底也不想再触及那些伤心事,是以提议道:“跟我去马场吧。”
“父皇不让我去。”青骊抽回被握在承渊掌中的手,后退一步。
“为什么?”
“父皇说那是男孩子学的东西,要我和姐姐一样学琴棋书画。”青骊咬着唇,言辞间已然带着期盼。
“那你刚才还央父皇让你学剑?”承渊困惑。
“还不是想跟着哥哥嘛。”青骊努努嘴,并不掩饰对兄长的依赖。她原本低着头,却偷偷抬起眼瞄了一眼身前的承渊。见少年蹙眉思索什么,她走上前,拉起承渊的袖子,反过来安慰兄长,道:“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别想了。”
“你这丫头。”承渊见青骊讨饶的表情,忍俊不禁,抬首轻轻捏了捏青骊的脸。兄妹二人相视而笑。承渊这才彻底放心,又拉起青骊,一面走一面道:“姐姐说得对,以后你要收敛些,有什么话就和我们说,不必给那些外人看笑话。”
“说到底,你们还不是怕丢人。你和姐姐都想这么多。”青骊不服气地转过视线,却已不像之前那样气愤,却是故意重复着,说,“我就是讨厌庄妃,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承渊拿她束手无策,只如一贯宠爱地看着她。她见状,竟也莫名地笑了出来。
“父皇把你惯得整个人阴晴不定,当心以后我和姐姐都不理你。”承渊抱胸看着这会儿心情大好的青骊,阳光下女童雀跃的身影教他不由安心。
青骊一面笑,一面一步三跳,听见承渊那样说,她也不恼,而是很轻松地说道:“刚刚谁说会一直在我身边的,真是的,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说着,青骊还很应景地挥了挥手。
“空口无凭,你不知道还要这样么。”承渊伸出右手,勾出小指,坏笑道,“写字据都要画押,说空话谁都会。”
心知被承渊戏弄了,青骊极不服气,嘟着嘴道:“我要和你拉钩!不然你赖账怎么办!”
见青骊气势汹汹而来,承渊也立即跑开。然而女童怎是他的对手。他不过逗青骊玩,只在原地绕着跑,青骊却也一直跟着。看青骊那般生气的模样,他反而觉得这样就已足够。
“你追上我了,咱们就拉钩。”少年的笑容始终浮动在春日阳光明媚的皇宫内苑之中,而女童最单纯的叫喊声也久久回荡在原本安静的禁宫□。
两人正在玩耍,皇帝的身影却出现在御花园的一处阴影下。
“是父皇。”承渊停下脚步。
“在做什么呢?”皇帝微笑着走来,同样走到光下,一身龙袍却依旧染着微尘一般有些晦暗的味道。
“和哥哥拉钩。”完成一切之后青骊方才转身,这才看见青蘼就跟在皇帝身后,纤细的身子却如此稳重,静默着,也墨守陈规着。
“父皇。”承渊行礼,收敛起与青骊相处时的恣意,和青蘼一样重新拾起那些约束,“这么早就散了筵席吗?”
“也没什么值得看的,就早些散了。”皇帝将青骊招到身边,见爱女又一语不发便问道,“怎么见了父皇就一个字不说。”
“父皇不去陪庄妃吗?”青骊低眉,拨弄着手指。
皇帝微顿,顷刻后不由笑了出来,捏了捏青骊的鼻子,道:“原来青骊是吃醋了。”
“我才不和庄妃吃同一缸醋呢。”女童赌气地昂起头。
“哈哈。”皇帝笑道,“那你要不要和父皇一起去马场看看?”
青骊立刻回头,惊喜地看着皇帝,道:“马场?”
“是啊,马场。朕觉得,对你和青蘼,还是应该因材施教。”皇帝看了看身边的青蘼,少女微颔首,唇角细微的笑容在阳光下更加柔和,他亦不由微笑。
“我要和哥哥一起学马!要哥哥教我!”青骊得寸进尺道。
“你这丫头,还是先和朕一起去马场,挑一匹小马驹骑着熟悉一下的好。”
“要哥哥帮我挑。”青骊雀跃,“父皇,我们赶紧去马场!”
“好好好。”皇帝方才答应就见女童就拉兴冲冲地往前跑去。
见皇帝随着青骊而去,承渊转身对青蘼拱手道:“我代青骊谢过姐姐。”
“都叫我姐姐了,还要说谢谢吗?”青蘼不以为意,和承渊一起慢慢走向青骊离开的方向,道,“只是以后你要多照顾青骊了。”
“青骊迟早会长大,会明白的。”承渊道。
“不知道现状还能维持多久。”青蘼蹙眉,思心愈重,愁云渐浓,“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姐姐,有些事不用现在想得太多。”承渊宽慰,然而眉间的笑意却显得牵强。
“你会这么说,就表示想得不会比我少。”毕竟是同胞的姐弟,很多时候,她和承渊还是有相通之处的。
“三公主,五殿下。”内侍匆匆而来,见了两位主子也只是匆忙行了礼,就问道,“两位主子可知皇上去了哪?方才送来的重要文书,大家都不敢耽搁。”
青蘼与承渊对望一眼,对内侍道:“将文书送去御书房,我们马上通知父皇。”
“是。”内侍退下。
“我马上去找父皇。”承渊也立即前往马场。
看着少年快步而去的背影,在阳光下寂寞孤独,青蘼低声叹息:“希望我们的时间还足够。”
2 清梦暖(二)
承渊陪着青骊在马场挑马,青骊第一眼就选中了一批枣红色的马驹。
“哥哥,你说我的马叫什么好呢?”女童显得相当兴奋,抬起手抚摸着马驹。
马驹也似明白青骊一般,亲昵地靠近笑吟吟的女童,微微打着鼻响。
“连名字都要我帮你想?”承渊道。
“就要你想!我喜欢你给‘别风’的名字,所以我的马,也要你取名。”青骊憧憬地看着温顺的马驹,眼光里带着些微惊叹与跃跃欲试,道,“我要上马。”
“公主,使不得。”随侍劝道,生怕青骊出一点意外。
“这马以后就是我的,难道我只能看不能骑?”纵然还只是八岁的女童,青骊却已显露出高人一等的皇家的气质,凭借孩子的任性,恣意的眉梢看来甚至显得有些跋扈。
随侍正不知所措,承渊解围道:“我抱你上马吧。”
“我自己来。”青骊话音才落,随侍就已经弓着背蹲下。皇室娇女踩着人凳上了马,颇有架势地握着缰绳,意气风发地看着马下的少年,得意道:“哥哥,怎么样?”
承渊看青骊模仿自己驾马的姿势,学得有模有样。光线下的女童已然英姿初现,神采里的熠熠飞扬,当真与青蘼的温柔沉静各有千秋。
“将我的马牵来。”承渊吩咐道。待随侍牵来自己坐骑,他便陪着青骊在马场逗留了一些时候。
春光明媚,绿草如茵,少年带着青骊驾马徐行,讲述驯马之道。而青骊也听得认真仔细,不时点头,偶尔提问,有时兄妹两人再说些玩笑,十分惬意。
“差不多该回去了。”笑声过后,承渊勒住缰绳道。
青骊还未尽兴,是以有些低落,目光中缠绵着眷恋,道:“赶着回去和父皇学治国之道?”
“知道知道,什么都是你有理。”青骊打断兄长说话,虽然知道承渊向来关注国事,但她多少有些不开心,因而一甩手中原本握着的马缰,自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青骊!”见女童猝不及防跳下,承渊也立即下马,一个箭步冲到青骊面前,扶起女童紧张道,“有没有受伤!”
“哈哈。”青骊见承渊如此关切,方才心头划过的一丝不怿如风散去。
“还笑,你知不知道,这样跳下来多危险。”承渊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些许宠溺。
青骊皱皱鼻子,站起身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多扫兴。”言毕,女童笑着正要离开,然而才提步,却发觉脚踝处隐隐作痛。她不吃痛,身体斜下,轻轻低吟一声。
“怎么了?”承渊问道。
“扭到脚了呗。”被承渊扶着,青骊却丝毫没有因受伤难过,反而笑得更欢,“哥哥,我走不了了耶。”
青骊的坏笑让承渊恍然大悟,他却不恼,只稍加严色道:“那你乖乖的,我抱你上马,我们快点回去。”
“我什么时候不乖了。”青骊昂头相问,但见“奸计”得逞,她也不和承渊多做口舌之争,很听话地由承渊将自己抱上马,再等兄长坐在自己身后,两人共坐一骑。她乐得拍手笑道:“还是哥哥好。”
“鬼灵精。”承渊一手握着“别风”的缰绳,一手牵着青骊的枣红马驹,微微夹了夹马肚,小跑而去,“对你好的不只我一个,回去之后记得向姐姐道谢。”
“哦。”青骊吐吐舌头,转过视线时见随侍急冲冲朝这里跑来,“哥哥你看。”
“又出事了?”承渊低语,又赶快了马。
“父皇怎么了?”承渊急问道。
“皇上原本在御书房处理文书,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忽然就晕了过去,这会御医正在养心殿,三公主命奴才过来请两位主子立刻回去。”
“你送公主回寝宫,我去养心殿。”承渊跳下马。
“我也要去看父皇。”青骊跟着下马,无奈脚伤疼痛,她直接摔了下来,好在有承渊扶着。
女童却不顾兄长劝说,一定要前往养心殿看望皇帝。承渊无奈,只得答应。
养心殿内,早已围了一干人等,庄妃与青蘼在内殿服侍,其余赶来的嫔妃皇子等留在外殿。
“二哥,父皇怎么样了?”承渊抓只一名蓝衣少年焦急问道。
“御医说父皇只是太操劳了,这会儿庄妃与青蘼正在里头。”二皇子承捷回道,又见跟在承渊身边稍有异样的青骊,遂疑惑问,“青骊这是怎么了?”
“我进去看父皇。”青骊微跛着脚,忍着痛,有些艰难地朝内殿走去。
“青骊。”承渊立即扶住女童,怜惜道,“我扶你,小心点。”
在场虽有人对青骊的横冲直撞心有不满,然而皇帝素来疼爱这个女儿,处处迁就,众人心知肚明,也就只好忍气吞声。
青骊全然无视养心殿内各色眼光,由承渊陪着进入内殿,见皇帝已经醒来,此刻正靠着软枕躺在床上。
青骊本想说什么,但见了坐在床边的庄妃之后又止住了话。一直到了床边,她才开口问道:“父皇,你累了怎么不说呢。”
毕竟是稚气未脱的孩子,这个问题一出口,皇帝都不免展颜轻笑,伸手抚着青骊的发,疼惜道:“你怎么跛着脚回来?是不是承渊没有照顾好你?”
“是我自己从马上跳下来的。”青骊急忙解释,生怕皇帝误会了承渊。
单纯的紧张和迫切荡漾在女童澄澈的眼光里,皇帝欣慰,已然忘记自己也抱恙在身,关心道:“马上传御医过来帮青骊看看。”
“是。”青蘼颔首,首先退了出去。
青骊坐上床,故意挡在庄妃面前又不理会尴尬的后宫妃嫔。眼角里瞥见庄妃郁怒难发的表情,她只在心底里高兴。
“你怎么会从马上跳下来?”皇帝问。
青骊一听,旋即变得悻悻,一副委屈的样子着实逼真,道:“哥哥连教我骑马的时候都想着回来陪父皇,说父皇日理万机什么的,烦都烦死了。我一生气,就从马上跳下来了。”
闻言,皇帝转头看着立在一边的承渊,少年静默垂首,只字不发。
“那父皇回头帮你罚承渊。”皇帝道。
“不要不要!哥哥是好心,怎么可以罚。”青骊连忙反驳着摇手,对承渊的偏袒异常直白。
“父皇,御医到了。”垂帘下,青蘼道。
“承渊,你带青骊去外头。庄妃,告诉他们都散了吧。青蘼,你留下。”皇帝的三个命令简单,却教人不由开始各自揣测,无奈龙威难测,众人只好就此退下。
“是。”庄妃从命。
承渊也依命带青骊去了外头,而青蘼只是走近了两步,并未很靠近皇帝。
内殿气氛一时沉闷,父女相对,各自沉默。直到皇帝想再坐起身,青蘼方才上前帮手,而后被皇帝拉住,她不得已坐下。
“看你心事重重的,怎么了?”皇帝注视着从来知书达理的女儿。比起青骊,青蘼更让人放心,像兰妃那样淡淡的,不会记得刻骨铭心,却始终难以忘怀。
“短短的一个月,这已经是父皇第三次晕倒了。”青蘼忧心道。
“你倒是仔细。”皇帝为此欣慰,看着少女眉间愁云,他不由叹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儿已经有超过他想象的思绪了,“青蘼,你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父皇也是少年早慧,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开始‘试期’了。”青蘼道。
“你是想说什么?”皇帝苦笑。
“请父皇好好休息。如今局势,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青蘼诚恳,她即使没有如皇帝一样对大珲国情了如指掌,却也知道江山凋零,近乎分崩离析的局势。
大珲如今只剩下弹丸之地的残存,各地军政势力纷起,桑芷、印扬等外敌也乘机入侵,局面一片混乱,以雨崇为都的大珲朝,当真是在苟延残喘。
“朕何尝不知?祖宗留下的基业,不能断送在朕的手里。”皇帝悲叹,励精图治却收效甚微的无能为力已经教他身心俱疲,然而作为大珲的君主,他只能硬撑,即使连半壁江山都已经剩不下多少。
“父皇,其实诸位皇兄皇弟都很希望早日辅助父皇。青蘼请求,如今这样的情况,‘试期’这个规矩,就暂时废除吧。”青蘼恳求。
“你和青骊,都在为承渊做说客。”皇帝深知爱女心意,却也不对青蘼这个有违祖制的大胆提议而愤怒。
“一母同胞,承渊想什么,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少还知道些。但不仅仅是承渊,如果父皇说承渊还小,那二哥四弟,他们也都可以独挡一面了,只是缺少‘试期’这个名正言顺的牌子罢了。”青蘼道。
皇帝看着言辞恳切的少女,还没有长开的脸,眉眼间却已经有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不知这该教他这个做父亲的欣喜还是忧虑。
“青蘼,你让朕想起一个人。”皇帝颇带赞许地看着自己悉心培养的女儿。
“谁?”青蘼好奇。
“大珲开国,乃至从古到今,唯一的女皇,熙宁帝。”作为扶苏家的子孙,皇帝对当年被一介女流夺去多年皇位的前尘往事心有芥蒂,但那毕竟相隔了太久的年代,那个时候,大珲的国都还在素江以北的帝都。同时,他也不能不服当年熙宁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废除自古沿袭的丞相一职的行为,并且延续了大珲当时的盛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风雨飘摇。
青蘼自认不是熙宁帝那样能屈能伸的女子,更不希望有前人的不幸。手足在侧,血亲相依,就是她最大的希冀。少女如今苦笑道:“父皇过奖了,青蘼只想留在父皇身边,为父皇分忧。”
“朕知道你有孝心。你的提议,朕会考虑的。”皇帝道,“出去看看青骊,把她送回去吧。”
青蘼起身,行礼道:“是。”
3清梦暖(三)
青骊的伤并不严重,但她天生好动,御医才嘱咐过要静养几日,转过头,她就拉着承渊要到外面走走。
“不许。”承渊按住正要下床的青骊,“没听见御医刚才说的吗?”
“听见了,但你也知道御医说的话从来都很夸张,骗得了大人,骗不了我。”青骊移开承渊的手就往床下跑,然后没几步就被少年从身后抱住强行按回床上。她起初还反抗,后来见承渊沉着脸,她也就只好安静下来,眨巴着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兄长,然后讨好地笑笑。
“还笑。”承渊替青骊拉上被子,又是一直以来的温柔模样,语重心长道,“再不听话,我真不理你了。”
青骊这次也不买承渊的账,拉起被子就盖住头,在被窝里鼓捣着,委屈叫道:“不管不管,哥哥也不管青骊,我陪母妃去好了。”
“不许开这种玩笑!”青骊断然打断承渊的话,跪在床上,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就是不准拿这种事开玩笑!”
承渊被青骊的行为怔了怔,须臾之后不禁失笑,将瞪着自己的女童拉到身边。起初青骊还犟着不动,他多拉了几次,女童也就乖乖坐到身边,但还是板着脸,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我错了好不好,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青骊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谅为兄一时口误,好不好?”承渊又作揖又赔笑,好不容易才换得青骊重拾笑容。
“我要出去玩。”青骊耐不住寂寞,又一次提议道。
“你的伤还没好。”
“待在房里会闷死的,我要出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青骊拽着承渊的袖子乞求道。
“外面不就是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好玩的。”承渊耐心规劝。
“那是你不知道,那些小宫女小太监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哥哥,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嘛。”青骊摇承渊的手臂,开始撒娇。
承渊知道青骊好玩,也经常和宫里的下人一起玩耍,偶尔也带些新鲜东西给他看,是以这一回深受皇家教诲的皇子也没有立刻回绝青骊的请求,但一切还是以女童的伤势为重。
“现在不行。”见青骊玩心不死还想辩驳,承渊转而一笑,道,“你好好在休息,我帮你问问那些小宫女小太监有什么好玩的,等你脚伤好了再一起玩,好不好。”
青骊半信半疑,盯着承渊打量片刻,质问道:“你陪我玩?”
承渊寻思,回答道:“好。”
青骊正要躺下,谁知一个不留心,后脑撞上床栏,疼得她连连大叫。
“青骊!”承渊焦急,将青骊拉到身边,“怎么样?”
青骊捂着后脑,尴尬道:“太兴奋,撞到了。”
青骊拉住正要转身的少年,见承渊眉间急色未去,心底不由窃喜,道:“御医来了,又叫我休息,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
“那你躺下休息。”言辞间,承渊已将方才被青骊踢到一边的被子拉了回来。
“你走不走?”青骊拉着承渊。
“看着你睡,这可以了吧。”承渊见青骊终于心满意足地躺下,无奈笑笑,然而转过目光,却见青蘼站在门口。
少年正要起身,却见青蘼摇头,他只得静静陪在青骊床边,等女童睡了,才轻轻松开被抓着的手,出到外殿。
“姐姐,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在父皇身边吗?”承渊疑惑。
“我刚从父皇那里过来。”青蘼注视着疑云满满的少年,一字一句,缓慢郑重道,“父皇刚刚决定,取消所有皇子的‘试期’。”
“真的!”承渊纵使困惑,却还是为突如其来的现实而惊喜。
“送青骊回来之前父皇还在考虑,刚才我回去,父皇就告诉了我这个决定,晚些时候就会诏告天下。”青蘼的喜悦隐藏在素来平淡的眼波下,淡然镇定。
“姐姐,谢谢。”承渊感激。
少年的笑容踌躇满志,已然意气初露。
“我提前告诉你,你也知道要做些什么准备,我想父皇也希望早些平定局势,才这么快做下决定。”青蘼道。
“这个我了解。”少年点头,“姐姐,你知不知道之前那份文书,写了什么?”
青蘼摇头,轻笑道:“父皇不怪我多嘴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我帮你打听这些事?”
承渊赔笑,知道自己太过心急,是以不再多问。
“以后要做的事会越来越多,你和青骊先打好招呼吧。”青蘼说完,转身离开。
承渊看着离去少女,偌大的殿堂只为陪衬这样清瘦身影,难免显得寂寥孤独。
取消“试期”的旨意是皇帝在次日就颁布的,尽管有人对此违背祖制之事颇有异议,但如今情势特殊,多数臣工还是不得不同意这一举动。
没了“试期”制约,皇子们都可以直接参与朝政议事,承渊因此更加勤勉,皇帝也时常带他在身边,亲自教受各项事宜。
要学的东西多了,承渊自然就很少再去看望青骊。素来由兄长陪伴惯了的女童忽然变成独自一人,身边纵然有顺从服侍的侍者,却不及承渊简单的一句话、一个轻微的笑容足够教她开怀。
“公主既然想见五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呢?”宫女司斛问道。
“哥哥现在整天跟在父皇身边处理的是国家大事,我去做什么。”对不懂自己心思的宫女,青骊只是瞥了一眼。
“那我陪你去马场练马吧。”青蘼款款走来,却清爽英气,一身水红骑马装,亮丽怡人,“父皇怕你闷,特意吩咐我过来的。”
“好啊好啊!姐姐等我换衣服。”言毕,青骊就拉着司斛入内更衣。
青骊一袭鹅黄骑装与青蘼一起驾马在马场上徐行,女童问道:“姐姐,父皇怎么会同意你学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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